“子楚,你说!”宁晋没头没脑道,“你说怎么办?”
“殿下……”吴子楚自然不能替他作出决定,只好接着赔笑。
“我知道,你早就看不惯这破差事。”宁晋瞪他一眼,很想从榻上下来踹他几脚出气,思及光着脚不雅,转而在榻上唉声叹气,“我早就和皇兄说,没必要这么护着他,皇兄就是不听,说不过就是没见过世面,一时糊涂,也不是什么大错。……光一个织造府就将近五百万两,加上其他林林总总,要有这些银子,十个辽国也打下来。”
吴子楚连连点头:“殿下说得是。”
“我早就说不想接这破差事。”宁晋接着抱怨,“我早先想顶多也就是贪点、再拉拢拉拢人,别闹得太过就行了,可也没想到他胆子居然这么大。早知如此,当初皇兄说的时候我就该一口回绝……”
“现在停手也不迟。”一直在旁默默而立的展昭突然打断他的话,开口道。
宁晋怔住,斜眼看他:“你这句话憋到现在才说,不难受么?”
“宁王殿下心怀社稷,自会以天下苍生为重,是展昭多言。”展昭神色温和。
“哼!在这儿等着我呢。”宁晋冷笑,“子楚,你瞧瞧,上回我还说他话不多。看来这话不多的人说起话来,一句一句的,能砸死人。”
吴子楚继续附和:“殿下说得是。”
听他说这话,宁晋的表情像吃了苍蝇一样,恼道:“子楚,你存心恶心我,是不是?”
“卑职不敢。”
吴子楚陪着笑,脸上宽容的神情倒有几分像是在对待被宠溺孩子一般。他知道宁晋向来是这脾气,总得找个人撒气,发过火就没事了。
宁晋拿他没辙,又看看了展昭,挑眉道:“你是要本王抗旨?”
“展昭不敢。展昭只是希望殿下能多为百姓着想。”展昭垂目恭敬道,“相信皇上定会体恤殿下之难。”
“他体不体恤的,这是后话了。”
宁晋随意摆摆手,侧头想了半日,方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本王心中有数,你且去吧。这本账册就放在这裏,横竖不是真的,你们拿着也没用,让本王细看看。”
此行目的已达到,展昭颔首,略一拱手,就欲退出。
“对了,”宁晋叫住他,脸上似笑非笑,“今晚那个丫头怎么没跟着你来?难不成又泡到水里看月亮去了?”
提到莫研,展昭不由自主地微笑:“她另有事在身,不能前来。殿下可是有事要吩咐她?”
“没事没事!”宁晋忙道:“我能找她有什么事呀!她没来我求之不得呢。……我就奇了怪,这么个缺心眼的丫头,你怎么就受得了她?”
展昭温和一笑,并不多作解释。
“殿下早些休息,展昭告辞。”
“去吧去吧。”
看着展昭离去,宁晋没奈何地嘀咕:“这会才想起要我早些休息,早些时候干吗去了!”
已近日中,仍旧是那家路边的小面摊,莫研与展昭相对而坐,前者眼圈明显发青,正大口大口地吃着面,看样子似乎准备用大吃一顿来补回自己所缺失的睡眠。
展昭很有耐心地等着她。
半碗面下肚,总算觉得身子和暖起来,莫研才道:“看样子白小姐是被你吓傻了,一整天都没有出过小楼,除了坐在绣架前发呆,就是靠在廊上喂鱼……老板,再下一碗馄饨面!——你真的不吃?”
展昭摇头,他倒真是羡慕莫研的好胃口。
“白府池子里养的那些锦鲤可真够肥的,这贪官家里的鱼都和别处的不一样……”她情不自禁地感慨。
展昭没接话。
“要不你喝碗面汤?”莫研咽下口中的馄饨,有些犯难,“你这么盯着我,我吃不下。”
吃不下?
他看了眼她面前几乎快见底的面碗,唇边泛起一丝笑意。
“老板,再盛碗面汤。”
他还是叫了一碗,权当作陪。
“你昨夜又去寒山寺了?”莫研几乎把大半个脸都埋在碗里,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
展昭点点头,没问她如何得知,想是自己身上定有什么破绽让她看到。
“那个什么破宁王,还没受够他的气,何苦还去……”她摇头不解。
“也许会有转机。”
他接过热腾腾的面汤,轻轻吹了吹。
“什么转机?”她的眼睛腾地亮起来,也顾不上吃,“你是说也许他会帮我师兄?”
莫研的脑中只想着师兄的案子,对于其他诸如肃清官场体察百姓之类的事情全然没有放在心上。展昭自然知道,但也只能暗叹口气,期待日后她能渐渐明白。
“我不知道。”他淡淡道,“不过我想,起码他不会再妨碍我们。”
“不妨碍也就够了,要不然以他的身份,还真是个麻烦。”
莫研倒不失望,很知足地接着吃第二碗面。
喝完面汤,付过账,两人才往白府而去。
刚到白府门口,莫研忽想起什么,拉住展昭:“你且等等。”
“怎么……”
展昭话未说完,便见她踮起脚尖,勾着脑袋,手伸探到他头上,他直觉地想躲开……
“别动别动,我得帮你把头发里的松针挑出来。”她一只手按在他肩上不许他动,另一只手正在发中翻拣。
展昭无可奈何地站住原地,略低着头。
“头再低点。”
他只好再低点。
虽然明白此举不合时宜,况且又是在白府门口,但知道莫研心中光风霁月,他终是不忍拂她的好意。
不过就是挑拣几根松针罢了,展昭在心中安慰自己,转而明白:她大概就是看到松针才知道自己去过寒山寺的吧。
“好了!看……”
她摊开手给他瞧,掌心中静静地躺着五、六根暗绿的松针,摇头叹道:“你这么爱干净的人都没留意到,看来也是太累了。我原本还以为你自己偷偷睡觉去了呢。”
展昭微微一笑,抬手叩门。
经过昨夜,白盈玉显然不欲让家人知道,她直接将他二人请到了小楼之中。
奉好茶水,屏退丫环,她方在他们对面落座。
三人相对,目光流转间,均是沉默。
自进了白府,展昭就换了一副冷凝面容,白盈玉不作声,他就一直面无表情地静静坐着,让人看不出喜怒。
看展昭不急,莫研也只顾慢条斯理地喝茶,反正从昨夜等到现在,她不在乎再多等一会。
珠帘不摆,室内似乎连风都是凝固的。
良久,白盈玉才低低柔柔道:“家父临走之时,确实对我有些吩咐。”
她顿了顿,见展昭端着茶碗,仍是不语。
“家父说若是开封府将他收了监,便让我去找京里的三司使张大人,说就算最后落个抄家发配,张大人也会尽力保我周全。”她思及当初父亲所说的话,不由悲从心来。
莫研闻言,不禁冷笑:“你爹爹倒真信得过他。”
“如此说来,张大人是有什么把柄在令尊手上?”展昭问道。
“大概是吧。”白盈玉颦眉,“家父曾交给我一包东西,要我妥善藏好。”
果然!莫研喜不自禁。
展昭却仍旧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淡淡问道,“请问是何物?”
“好像是几本账册,可惜我看不懂。”白盈玉如实道。
此时,展昭方放下茶碗,沉声道:“可否让展某一观?”
话到此处,白盈玉却面露难色。
“小姐莫非信不过展某?”
“不,”她犹犹豫豫道,“并非信不过展大人,只是、只是……”
“究竟只是什么?”
看她吞吞吐吐了半日也未说出下文,莫研几乎急得要跳起来。
“只是……”白盈玉看他二人脸色,踌躇半晌,方道:“只是被我扔了。”
这下莫研实在忍无可忍,跳起来,指着她:“你、你……”话未说完,被旁边的展昭又按回椅子上去。
“小姐为何要扔?”展昭问道。
白盈玉轻咬嘴唇,细声道:“那日你们说要来找东西,我怕被你们发现,就……”
“扔哪里?”莫研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白大小姐的纤纤玉手轻轻指了指窗外……
“你扔池子里了!”
展昭与莫研同时惊道,两人都是一阵失望,若是别的地方都还好,偏偏是扔在水里。那账册只怕早已被泡烂,便是捞上来也没用了。
清风徐徐,荷香沁人,水光粼粼,鱼儿游戏其间,好一幅秋日荷塘图——莫研趴在窗台上欲哭无泪。
“这么多的鱼,还都这么肥,恐怕吃也吃光了。”
白盈玉在她旁边探头望去,轻声道:“外面还包着油布,鱼啃得动么?”
“还包着油布!?”莫研转头,瞪大眼睛盯着她。
展昭闻言也是一喜。
“嗯。”白盈玉被他二人看得有些紧张,“我原来还系了根细绳在上面,想等你们走后再捞上来。没想到只过了一夜,绳子就被鱼咬断了。”
莫研笑得合不拢嘴,看白盈玉的目光顿时亲切了许多:“这个法子可不是一般人想得出来的,白小姐果然聪慧过人。”
然后,她转头望向展昭,喜滋滋道:“只要潜下去,捞上来就行了。”
展昭点头赞同,不过人却纹丝不动。
“……”莫研理所当然地以为他应该马上下水。
“我不会水。”
展昭微笑。
活动了半柱香功夫后,莫研认命地一头栽进水里。
这小小的荷塘,上面残荷遮光,中间荷茎纵横交错,下面又是层层淤泥,比起太湖来,虽无大风大浪,却是难行的多。莫研刚开始直接在对应窗口位置下面的淤泥里掏摸,直摸了许久,也没有找到。
“真的是这裏?”她冒出水面,问窗口的白盈玉。
白大小姐肯定地点点头。
“找不到么?”展昭皱眉,“这塘引的是太湖的活水,被水挪了地方也不一定,你到周围再看看。”
莫研没吭声,深吸口气,再度潜入水中。
这一找,直在水中呆到日已西沉,她几乎把整个荷塘都翻了一遍,才在距离小楼将近三丈多远的地方找到了半埋在淤泥中的小小包裹。问题就出在白大小姐多此一举系的那条绳子上,鱼倒是啃不动油布,却扯着绳子将油布包拽出几丈远,油布本是暗色,又被淤泥半遮半掩,若不是慢慢在池底一寸寸的搜索,定然是难以找到。
“看看是不是?”她伏在岸边喘气,半身犹在水中,“若不是,我再找。”
“先上来再说,不急在这刻。”
展昭接过小包裹,也顾不得守礼,随即拉住她,只觉得她的手冰冷,再看她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显是冻得不轻。之前他已几次唤她上来休息,无奈莫研心中焦急,执意不肯上来。
“先看看,究竟是不是?”莫研哆哆嗦嗦地爬上岸来,眼睛只盯着小包裹。
展昭三下两下拆开包裹,内置两本薄薄的册子,翻开来,一笔笔数字赫然在目:皇佑一年腊月初九,贡缎五佰九十六匹,共计银两四万七千七百六十两……
“这两本应该是真的。”
莫研大喜,总算放下心头大石,殊不料她彻夜未眠,加上潜水过久,此时松了口气,只觉眼前一黑,身子站不稳似的晃了晃,连忙靠向池边柳树,定了定心神。
“没事吧?”展昭忙伸手扶住她胳膊,关切问道。
“就是饿。”莫研老实道。
两人往小楼内走去,展昭微笑:“你中午吃得也不少。”
莫研没好气:“你下水试试,看你饿不饿。”
两人进屋,白盈玉见莫研一身狼狈,忙唤来丫环带她去梳洗,可怜莫研连口点心都没来得及吃,就被丫环请了出去。
展昭靠在椅子上,翻看着手中两本薄薄的账册,内中纸张薄如蝉翼,一本是出入账,另一本却是孝敬各级官员的私账,账上大多的名字都是触目惊心的熟悉。只翻了几页,他就合上账册,其中关系之复杂已超出他的预期,不忍再看下去。
看着展昭复细细包好账册放入怀中,白盈玉心中忐忑:“展大人是否要将此物交给开封府包大人?”
“那是当然。”展昭抬眼望她,“小姐上京扶棺,准备何时动身?”
他心中还有一层思量,白宝震临走时对白盈玉说的那番话至关重要,若能让她上公堂指证,岂非更好。只是这层意思到了京里方可明说,此时说来只怕让她更加心绪不宁。
提到此事,白盈玉的语气便有些发抖:“自然是越快越好……家里头这些事……”她一面思及父亲尸骸尚未入殓心中悲痛,另一面家里竟是无人能陪同自己上京,而自己从未出过远门,此番却是不得不独自上路。
“展某明日便即刻回京,小姐不妨与我同行。”如此重要的人证,展昭自然要护她周全。
白盈玉闻言一喜:“多谢展大人。”
两人又坐了一会,皆是无话,展昭向来不是话多之人,加上心中有事,故连客套也省了。白盈玉素来深居闺阁之中,一想到明日要和他们上路,心中也有些忐忑。
又等了约一顿饭功夫,莫研才梳洗完毕回来,身上穿一套丫环的衣裳,头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身后。
大概是因为刚沐浴过的关系,展昭仔细看她脸色,已恢复红润,不由放心许多。之前瞧见她苍白模样,他心中甚是歉疚,自己若是会水,她就不会如此辛苦。
“很难看么?”
莫研看展昭盯着自己,抚着脸懊恼道。方才她照过铜镜,脸上几道血痕在沐浴后倒愈发显眼了。
展昭被她问得一怔:“不会,好看。”说完方觉不妥,若是说血痕好看,未免不合情理;若是说她好看,未免略嫌轻佻。
好在莫研根本没在意,听见好看二字便不作计较,倒是白盈玉多瞧了展昭两眼。
莫研烦恼地拨弄下头发,她实在是因为饿得很,等不及头发干透。刚坐下来的这会儿功夫,她已经连吃了几块小几上的茶点。
白盈玉见她模样,道:“不如我让厨房再送些过来?”
“多谢多谢。”莫研忙道。
吩咐下去一会,两名丫环便端着托盘出现在门口,刚出锅的热腾腾的芙蓉糕还冒着香气……
莫研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芙蓉糕。
忽然,传来利器划破空气的嘶声!
不过是电光火石间,两个丫环后心处已各中一箭,头朝下扑倒在地,吭都来不及吭声,便已断气。
莫研还来不及反应,展昭已猱身扑出,飞快地踢上门。
门合上的一瞬,又有三支利箭破门板而入,定在茶几桌椅上,尾羽犹在轻轻颤抖,射箭之人显然内力深厚。
“箭身七寸,重七钱,寒铁为刃,黑羽作尾,是追魂箭。”莫研用力拔下其中一根,皱眉道,“莫非是江湖杀手追魂三使,听说他们三兄弟要价极高,姓张的倒是真是不惜血本。”
展昭回头,急道:“快带白小姐走。”
“怎么走?”
莫研急问,她说话的当口,又有几支箭同时从两边窗子射入,赶忙拉着白盈玉伏下头去。
“三个人都到了,根本出不去!”
三个方向而来的箭,只能说明追魂三使到齐。莫研口中只说根本出不去,其实意思是恐难逃一死。
展昭何尝不明白她的意思,追魂使在杀手界名头响亮,现三人到齐,可见对屋内这几条性命志在必得。
“账册在你身上吧,我们分头走!”莫研思量以展昭的轻功,若是分开来走,自己替他引开一位追魂使,他应该有望脱身,只要他能将账册带出去师兄便有救了。她心心念念的只有账册,至于自己和白盈玉生死如何,她压根就不去想。
“我引开他们,你带白小姐走!”展昭沉声道,同时掏出怀中账册塞给莫研。
莫研尚在迟疑,外间九箭连发,从三面而来,虽然她已拉着白盈玉伏在地上,却仍有一箭从白盈玉胳膊旁擦过,顷刻血染薄衫。
白大小姐痛呼出声,捂着手臂,几乎立即晕倒在当地。
莫研飞快扫了一眼,便知道是皮外伤,没理会她,仍朝展昭急道:“你如何应付……”
“快带她走!”
展昭厉声打断她的话,挥剑替她们挡开穿窗而来的利箭:“她是指证张尧佐的重要证人,不能死!”
玄箭飞舞,剑光如电,屋内已是一片狼藉,连烛火都掉落在地。火舌舔着幔帐蔓延儿上,火光映着各人的人影,扭曲而凄厉。
莫研咬咬牙,用力拽起摇摇欲坠的白盈玉,既然是证人,那就说什么也得把她带出去。
“我从西面走。”她道。
展昭回头,两人目光相视一瞬,没有多余的话。
他攥紧了剑,右脚勾过身旁一张椅子,凌空踢去,椅子砸破东面的窗子而出,还未落地,便有三箭紧随而至,钉在其上。
展昭身形微晃,趁着东面追魂使取箭的空挡,也顾不上用剑防身,鬼魅般迅捷,巨阙直取其人,连着几下剑招均是杀招。
追魂三使三人到齐,此刻呈三足鼎立之势,彼此间守望相助,几乎无人能破。展昭本不是这般下手狠辣之人,但眼下大敌当前,若不尽快废掉其中之一,莫说莫研她们冲出不去,只怕他们全都要死在当地。
另外两使见兄弟受敌,手中不停,箭发连珠,流星般追过来……
时机稍纵即逝,莫研不敢有片刻拖延,立即带着白盈玉跃出西窗,往前疾奔。
西面追魂使一眼瞥见,立时转了方向,搭箭上弓,不料一支追魂箭直逼面门而来,逼着他不得不横弓挡开。
此箭正是展昭于混战之中接下一箭又复掷出,同时巨阙回转,正刺中追魂使的右肩,剑入三分,废掉了那人射箭的右手。
剑还未抽出,左腿处便传来锥心刺骨的剧痛,他不用低头也知道腿上中了一箭。这是他故意露出的破绽,硬拼着受伤来废掉三使之一。
只是这伤,比他预料得要重。
血溅黑羽,箭几乎要透骨而出。
另一边,莫研拉着白盈玉还在狂奔。
白盈玉跟着莫研甚是吃力,她终是个千金大小姐,莫说逃命,平日里便是去庙里进香,回来也要歇半日。现在被莫研生拉硬拽的,只觉得整条胳膊都几乎要被她扯断了。
莫研带着她正欲纵身跃过池边的大石,只要到了大石那头,有大石作天然屏障,箭就没有那么容易射中她们。
岂料,还未过石顶,白盈玉的手却不慎滑开,随着她一声惨呼,整个人已掉进水中。
听到惨叫,展昭焦急望过来,正看见莫研也跃入水中,方稍加放心。忽得心中一动,池塘既然是引太湖活水,定有水路相通,莫研若能带着白盈玉从水路遁走,自是再好不过。只是白大小姐多半不通水性,却是难事。
莫研自石上跃下时,也急匆匆瞥了眼展昭的方向,不知他一人如何应对三使。
一瞥之下,那袭蓝衫上触目惊心的鲜红瞬间刺痛双目。
她心中骤然一紧。
“啊……救命!啊……”白盈玉尚在水中扑腾。
莫研游到她身边,捂着她的口鼻,带着她潜入水中。展昭已受伤,若再分心护着她们,恐有性命之忧。既然下了水,不管白盈玉通不通水性,莫研都决定从水底遁走。
见她们落入水中,两名追魂使皆欲追至池边,只是生生被展昭拦住动弹不得。展昭虽然腿受重伤,但剑风凌厉,丝毫不见滞缓,一时之间他们竟也奈何他不得。追魂使急匆匆往池中射了几箭,也被展昭弄得失了准头,丝毫没有伤到池底的人。
莫研轻车熟路地就找到出水处的铁栅栏,栅栏已有些年头,锈斑累累,她抽出腰间银剑轻轻一击,铁栅栏应声而落,她即带着白盈玉随着水流向下。
地下水道漆黑一片,除了流水声什么也听不见,偶尔会有滑软的东西从身边擦过,不知是水耗子还是水蛇,她已全然顾不上了。身旁的白盈玉又惊又怕,已然昏死过去,倒也省了她不少事。
幸而不多一会,水势变大,前方隐约可见微光。
待游至出口,莫研环顾四周,她们已到了姑苏城内的河道,此时夜阑人静,四下无人,前方便有一座小桥。
莫研探了探白盈玉的鼻息,尚有气在,料她一时不会有大碍,便将她往桥洞阴影处一放,自己复跃入水中,往来路游去。
账册在她身上,白盈玉就在她旁边,救师兄的证据都有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傻乎乎地拼命游回去,在几乎精疲力竭的时候。
她脑中只想着一件事——
那个人。
那个受了重伤的人。
那个独对追魂三使,仍旧生死未卜的人。
逆水而上,水流湍急,她拼命地往回游着……
展昭并不知道她居然傻到又游回来。他见莫研她们并未浮上来,便猜到她们已从水底遁走,顿时放心不少。
一番打斗下来,他左腿上的伤愈发厉害,本还想施展轻功,甩开追魂使,无奈稍一着力,便疼得冷汗直冒,莫说是轻功,便是多行几步,对此刻的他来说也甚是艰难。
之前他废了追魂使其中之一的手,伤者固然攻击力大减,但其他二人见兄弟受伤,均是大怒,攻势凌厉,丝毫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展昭背靠大石,勉力而战,全仗着巨阙在身前护衞。
由于用力,左腿伤处鲜血在不断地涌出,几乎浸湿了半条腿。
血,温热而和暖,带着浓浓的腥味。
这样继续下去,他早晚会因体力不支而毙命箭下。
展昭紧咬住牙关,护衞周身的剑圈骤然扩大一部,顾不上左腿钻心地疼痛,奋力朝上跃起。
追魂使反应甚快,立时箭追而至,分别打向他的几处要穴,并封住他的去路。
身法因受伤而比以前慢了许多,若在平日,避开这几支箭并非难事,但在眼下却是难如登天。
巨阙挡开了其中几支,而封住去路的那几支箭却无法可想。
已无退路,展昭万般无奈,右足在山石上一点,身体斜斜飞出,在箭射到他之前,落入了塘中。
池水温柔而冰冷,不可阻挡地没过他的四肢,口鼻。
身体慢慢地往池底沉去,他试着抓住些什么,却只是徒然。不知是由于失血过多,还是池水冰冷彻骨,只觉得四肢渐渐麻痹,失去知觉。
二使追上,不依不饶,弯弓搭箭,正欲往水中射去,却听背后有暗器破空之声,忙侧身躲过。原来却是吴子楚赶到,见展昭落水,形势危急,拣了两块小石头为他解围。
说来也巧,吴子楚本是奉宁晋之命前往客栈寻展昭,见他不在,料想应是去了白府,遂往白府而来。却见白府中乱成一团,家丁丫环慌乱出逃,口中嚷嚷着府中来了强盗,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要赶着去报官。故此,也找不到人通传引路,他只好独自往火光处而来,赶到时偏偏迟了一步,正好看见展昭受伤落水。
吴子楚功夫本不及展昭,虽未受伤,但一人独战两使,也只剩下招架之力。他脑中转过千百种办法要救展昭,却苦于被二使紧逼,竟是一点也腾不出手来。
三人正自鏖战,莫研突然由水中跃出,带着一身的水珠站在池边,定睛张望,眼中满是疑惑:怎得换了人,莫非是她自己眼花。
吴子楚见是她,顿时大喜,也来不及细究她如何会出现在池中,连忙急声道:“展昭在水里,快去救他。”
莫研闻言,二话没说,复跳入水中。
展昭在水中浮浮沉沉,意识开始逐渐消失,除了水声,其他声音都仿佛在千里之遥,恍恍惚惚间看着荷茎在身侧摇摆,水面上星光点点,竟是美得出奇……原来这就是浮生若梦,他茫茫然地想着。
忽有人一把扣住他的手,抓得很紧,带着他往上游去。
“哗”地一声,水花四溅,大量清凉的空气一下子冲进肺部,他看清了拉住自己的人——莫研!
她的眼睛黑如点漆,亮若星辰。
你怎么又回来了?他想问,却发不出声音。
“闭气!”
莫研冲他大叫,展昭尚未来得及反应,已经被她带着复潜入水中。
还是方才的水路,只是展昭比白盈玉要重上几分,莫研也更吃力些。展昭终是重伤在身,又加失血过多,虽然勉力闭气,但不多时便昏厥过去。
出了地下水道,莫研寻了一处僻静所在,将展昭拖上岸来。月光清冷,映得他的脸愈发惨白,黑羽箭牢牢地钉在腿骨上,鲜血还在渗出。
莫研咬咬嘴唇,她知道此伤并非自己能够处理,眼下最好就是把他背到医馆中,请大夫诊疗。
紧攥住展昭的手,将他负在背上,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眼前一阵金星乱冒,强自撑住一口气,往前走去。此时不比水中有浮力相托,加上她已是两天两夜没有睡过,又在水中又呆了近四个多时辰,早已是精疲力竭。她只觉得展昭的身体重若千斤,负在身上,自己几乎是寸步难行。
在艰难地挪出二丈多路后,莫研身子晃了晃,带着展昭一头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