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七叶槐花(1 / 2)

一片冰心在玉壶 蓝色狮 14556 字 2个月前

冬夜里的京城,丝毫不被风雪减去半点热闹。马行街上,夜市的铺子一个连着一个,三更才收,五更复开。北食有楼前李四家、石逢巴子,南食有寺桥金家、九曲子周家。

猪胰胡饼、和菜饼、野狐肉、果木翘羹、香糖果子、水晶烩、糍糕之类吃食,光是闻香便引人食指大动,更有提瓶卖茶者,寒冷冬夜里饮上一碗热腾腾的香茶,身上便是说不出的和暖。

这份热闹对于食客来说自是惬意,但对于巡街的捕快,则是另一番光景了。从掌灯时分一直巡到二更天,饶得裏面穿了棉夹袄,莫研还是冻得直打哆嗦,忍不住偷偷买了个“羊荷包”,叼着它躲到一方角落里大口大口吞咽。

冷不妨背后有人轻拍了下她的肩膀,惊得她一时哽在喉咙中,边转身边狂咳不止。那人也是没料到,忙拍她的后背,助她顺过气来。

“王头,”她好不容易吞下去,陪着笑道,“您怎么又亲自出来了?”

她口中的王头即王朝,作为开封府捕头,对于手下捕快玩忽职守的行为历来惩罚严厉。莫研拿不定巡街时吃点东西到底算不算玩忽职守,但看到王朝脸色不善,自知不妙。

王朝带着几分无奈看她,沉声责问道:“你怎么又偷吃东西?巡街须得时时警觉,不得有丝毫懈怠。”

“捕快也是人,又不是铜塑铁铸的,这么冷的天……”莫研不满道,她五天才能轮到巡马行街,巡街又冷又冻,满眼又皆是吃食,如何能忍得住不吃。天空尚落着雪粒子,风卷着雪刮过来,她皱眉裹了裹斗篷。

毕竟还是个小丫头,王朝拿她没奈何,只能教训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这话不对,皇上算是人上人,怎得不见他来吃这般苦头。”莫研摇头,“若是说只要我肯吃苦便能当人上人,难道说我也能当上皇上不成,不通不通,很是不通。”

“你怎么总有理!”

“这话本来就不对。”

“这话是我说的吗!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就是这个理。”

“那就是老祖宗错了,还传下来作什么。”莫研理所当然道。

王朝气结,回回都说不过她,回回都有一堆歪理顶回来。

“王头还有什么事么?没事的话,我接着去巡街了。”莫研的一双脚早冻得麻木,她原地急跺了几下,试着恢复些知觉。

已经连话都不愿再说,王朝挥挥手,示意她赶紧走,看着这个小丫头慢悠悠地汇入人流中,他连连摇头——听说皇上还钦点了她当捕头,就这般模样,当了捕头如何才能服众?

这边莫研亦是一肚子不痛快,刚吞下去的“羊荷包”虽使身上和暖些,嗓子却干得厉害,想买碗茶喝,又恐王头还在后面盯着。路两边香气四溢,却只能眼巴巴地干看着,她用力叹口气:早知当捕快这么无趣,当初就跟着二哥哥回蜀中去,不偷着跑回来就好了。

正自一摇三晃地溜达,突听有人惊呼:“我的钱袋!我的钱袋呢?”

莫研还未来得及循声望去,便有一位十二、三岁模样的男孩飞快蹿过来,正巧一头撞进她怀里,她想也未想便一把抓住他的衣领。

“哪里来的婆娘,敢挡你爷爷的路!”男孩恼火地大声嚷嚷。

莫研听得咯咯直笑:“你才多大,小媳妇还没娶,就惦着当爷爷了。”

男孩使劲挣扎,无奈未曾习过武,虽然动作灵活,却无章法,怎么也挣脱不了莫研。

此时先前叫喊的那人也赶到了,生得眉清目秀,公子哥儿打扮,一把揪住男孩,从他手中拿过黑底金线的钱袋,恼道:“这么小就偷东西,小心我送你去见官。”

“等等,”莫研伸手拿过钱袋,“你如何能说这钱袋就是你的?”

“你!”那人恼怒,“你是什么人,也配来问我!”

莫研慢条斯理地掏出怀中制牌:“在下是开封府的捕快,姑娘若有冤屈,可到开封府衙前击鼓鸣冤。”

“你……”那人愣住,“你怎么知道我是姑娘?”

颇为无奈地瞥了那人一眼,莫研的表情明显写着:呆子都看得出来你是女儿身。随即她低头解开钱袋,略略扫了一眼,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这钱袋果真是你的?”

“嗯。”

“这裏头可都是大内的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莫研拈出个猫眼戒指,对着灯火转动,赞道:“蜜黄色,上上品,好金贵的东西。”

那人显然没想到她一语道破,迟疑片刻,口中含含糊糊道:“……仔细看好像又不是我的钱袋,大概是认错了。”说罢,匆匆返身就走。

莫研还在眯着眼睛看那戒指,待回过头来,方才那人已不见了,连方才抓住的小男孩也趁机一并溜了。

“人呢?”

她疑惑不解地四下张望,周围人影憧憧,哪里还找得到:“钱袋都不要就跑了?……看来多半也是偷来的。”将钱袋揣入怀中,她慢吞吞地接着往前逛去。

过了三更以后,马行街夜摊便开始收了,大街由热闹归于清冷,只剩下稀稀落落几位提瓶卖茶者仍守在屋檐下,同他们缩在一道的还有莫研,哆哆嗦嗦地捧着碗茶慢慢吃。风雪却是愈发大起来,屋脊上雪已积起尺许。

“咚——咚!咚!咚!咚!”

天寒地冻,远远地隐约传过来打更的声音,莫研如释重负地长呼口气:总算熬到五更天,可以换班了!

欣喜地在原地用力蹦了蹦,溜达了一夜,冻得僵硬的腿简直就不像是自己的了。莫研还了茶碗,缩缩脖子,裹紧斗篷,往开封府走回去。

风夹着雪劈头盖脸地刮过来,打得脸上生疼,她几乎是闭着眼睛在朝前走。

“小七!”似乎有人唤她。

莫研将眼睛撑开条细缝,循声望去,骤然睁开,顿时喜道:“展大哥!”

不远处,展昭一袭红衣立在雪中,正含笑看着她,那般沉静的眉目,似乎漫天风雪也为之一缓。

“展大哥!何时回来的?怎么在这裏?”已经有好一阵子没看见展昭,她几乎是连蹦带跳地窜到他面前。

“刚刚回来……正好路过这裏。”

展昭微笑道。莫研偷跑回来当捕快之后,便循例先巡街三个月,他一直担心她能否适应,偏偏又有公务出门,直至今日方归。他本欲回府,恰好在途中遇上王朝,说起莫研正在马行街,心中关切,忍不住先折过来瞧瞧她。

莫研不疑有他,开心笑道:“真巧,我正好要回府交班……这次又去的哪里?我好生想你,可左等右等都不见你回来。”莫研独自在京城,在心中自是把展昭当作极近极近的人,少女的娇憨在话中尽露无疑,若换作他人,多半无法如此直率,展昭也多半要大窘。而莫研自自然然道来,展昭听在心中,不知不觉唇边泛起微笑,却不觉得半分窘意。

“这些日子巡街可还习惯?”展昭问道,同她缓步往前行去。

“一点都不习惯,当兵可比当贼累多了,”莫研懊丧道,“又无趣得很,尽是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丢只鸡要找我,邻里争执打架要找我,连两口子吵架都要找我——这是捕快该干的事么?”

展昭语塞,他自一入公门即是御前四品带刀护衞,从未巡过街,故不知巡街的捕快究竟得管何事。莫研性情飞扬洒脱,要她日日对这些琐事,倒真是难为她。

“上回有个书呆子考不上功名,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头不吃东西,他娘哭得眼睛都快瞎了,央我救救她儿子。我只好把窗子撬开进去,想劝他吃东西,哪里知道那个书呆子指着我鼻子,说孤男寡女岂能共处一室,还说我损了他的名节,你说气不气人!”

展昭忍着笑,点头赞同:“确是气人。后来又如何?”

莫研想起后来的事情就垂头丧气,“既然他说不能共处一室,那我只好拎着他到屋顶上去说话,还特地隔着衣袖拉得他。哪知他又说我碰了他的手,男女授受不亲,他此生无颜见人。我都没计较,还好心好意地劝了他一大堆话……”

她劝人的水平展昭是知道的,不由得暗叹口气。

“再后来,也不知怎得,他就气得浑身发抖,抖着抖着,就从屋顶上抖下去了。”

展昭奇道:“你怎么不拉住他?”

“我起先是想拉住他的,可怕他又说什么损了他的名节,犹豫了一下……”莫研觉得很冤枉,“……再说那个屋顶又不算高,谁知道他会摔断腿。”

“那人摔断腿!”展昭微微吃惊,停住脚步。

“看过大夫,说没事,过两三月就能走能跳了。诊金、药钱都是我付的,额外又搭上十两银子。”莫研无奈地叹口气,“……这捕快再当下去,我非得饿死不可,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回蜀中去。”

很少见到她如此沮丧的模样,大概这些日子果真很不顺心吧。展昭侧目望她片刻,他知道莫研的才能不在此处,按例巡街确是大材小用,真是有几分委屈她了。

“饿不饿?”不忍她懊丧,他含笑问道。

莫研点点头,皱眉抱怨道:“大雪夜里,只啃了个羊荷包,还被王头逮个正着。”

“我也有些饿了。”他略想了想,因平日里也不多留意,此时还真想不出这个时辰该去何处吃点东西。

莫研转头打量他,虽然他脸上笑若春风,却有掩不住的倦意,想来他定是赶了一整夜的路回来。“这个时辰,还真找不到什么好吃的……”她迟疑一瞬,忽然想到一处地方,脸露喜色,拉着展昭就走,“展大哥,你同我来!”

风雪遮天,且时辰尚早,街上几乎看不到人。莫研自顾拉着他的手往前行去,展昭本觉不妥,可她的手冻了整夜,冰凉冰凉的,他犹豫片刻,反而握紧……

一炷香功夫后,莫研笑吟吟带着展昭进了开封府衙的厨房。平日无事的时候,她常来此地帮马大嫂打打下手,厨房里各式各样的东西在何处她可谓是了若指掌。将展昭按坐在小桌旁,燃起壁上灯盏,她轻车熟路地翻了翻纱橱和大锅,欢喜笑道:“我就知道肯定有剩饭。”

“是么。”展昭笑道,他向来不注重吃食,觉得有剩饭果腹也不错。

莫研手上不停,流水般端了好几个盛着吃食的碗盘出来,喜滋滋道:“还有些油爆鹅肉,糍糕,灰葫芦条。”顺手拈起一小根灰葫芦条送入口中,赞道,“马大嫂腌菜的功夫真好,我怎么也及不上。你尝尝……”

她又拈了一小根,晃晃示意他,展昭摇摇头,她依旧送进自己口中。

“有这些剩菜,热一下也就足够吃了。”他看着眼前大大小小的碗盘,笑道。

“有剩菜,有剩饭,”莫研在篓子里又翻出了两个鸡蛋,笑道,“我们就吃金玉满堂,好不好?”

“金玉满堂?”

“就是什锦炒饭。”

“你做?”

“你会做么?”

展昭老实道:“我不会。”

“那我来做。”莫研解下披风,挽了挽袖子,边捅炉子边笑道,“在家的时候,都是我做饭,二哥哥的嘴最刁,味道若略差些,他就宁可不吃……”

展昭微笑:“我还记得在船上时你煮的鱼粥,味道很好。”

闻言,莫研又是欢喜又是得意道:“那当然,马大嫂都说我的厨艺不比她差。”炉子里的火升起,火光映在她脸上,眉梢眼角均是笑意盈然。展昭见她复快活起来,不由也随着她欢喜。

方才莫研挽起衣袖时,曾取出袖中之物,正散落在小桌上。展昭见其中有一钱袋鼓鼓囊囊的,不由笑道:“钱袋还这么鼓,怎得说自己迟早要饿死呢。”

莫研拿着锅铲正尝味道,扭头看过来,不在意道:“可惜不是我的,你瞧瞧,里头可都是好东西。”

展昭依言打开,略瞥了瞥,神色骤然沉重,随即将首饰尽数倒出,细细查看之后皱眉道:“这些可都是宫里的东西,你从何处得来?”

“我在街上抓了个贼,刚问事主钱袋里头的宝贝从何而来,那人就跑了,连钱袋都不要。”

“事主是何模样?”

“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家,穿了身男装,”莫研颦眉回想,手上动作却不停,“她用的脂粉不像街面上卖的,会些三脚猫的功夫,不太地道,连小毛贼都抓不住。说来奇怪,要是像她那般身手都能进大内偷东西,那我当捕快也太屈才了,当个大内侍衞都应该绰绰有余。”

展昭思量半晌,也想不出头绪,遂问道:“那这钱袋你打算如何处置?”

“正好,你拿给包大人。”她端着盛得冒尖的碗过来,狡黠一笑,“就算作你的功劳,不过……你得替我向包大人求情,把我巡街的日子缩得再短些。”

复收好首饰,展昭微微一笑:“怎得你自己不说?”

“我说过,可包大人啰啰唆唆了半日,什么典不可废,什么体察百姓疾苦,什么责任重大……总之就是非要我熬过这三个月。”

“我虽可替你求情,只怕也是不成。”展昭取了筷子,递了一双给莫研。

“包大人连你的话都不听?”

坐在热腾腾的什锦炒饭面前,莫研咬着筷子,实实在在发起愁来:“要不,我装病吧?有什么病是既严重又不会死,能拖上一个多月呢?”

展昭提醒她:“你莫忘了公孙先生,有病没病,他一望便知。”

“你是说……”她腾得一下瞪大眼睛,“……我应该先把公孙先生解决掉?”

展昭差点被呛到,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莫研的师兄师姐都喜欢敲她的脑袋:“我是说,装病不是个好法子,我自会尽力替你求情。”他猜想包大人如此坚持,多半是因莫研过于年幼,还需多多磨炼性情。

“当真?”

“嗯,只是——若包大人不答应,你也不可胡来。”

“哦……”

见他应承下来,莫研心头稍宽,实在饿极,埋头在饭中。展昭微微一笑,也低头吃饭。

面前的饭虽是用剩菜剩饭做成的,卖相却十分好看:鸡蛋炒成桂花般的小粒,油爆鹅肉剔骨切成小丁,灰葫芦条细细切丝,夹杂在饭内,旁边佐以大碗海菜汤,这海菜汤原本是与排骨同炖,只是排骨早被吃尽,汤里仅余下海菜。她复热过,又加了几滴醋在其中,吃来爽口非常。

展昭吃得几口,抬眼间不经意发觉莫研眼睛亮晶晶,期待地看着他……

“好不好吃?”她问。

“好吃。”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比醉仙楼的菜还要好吃。”醉仙楼的菜味道如何,他早已想不起来,只觉得比起素日所吃,面前的剩饭剩菜却是分外香甜。南侠说话办事向来稳重平实,这话虽听着略有夸张,却因在他心中,确确实实如是所想。

莫研不会想这许多,他既如此说,她自然就相信,嫣然一笑,欢欢喜喜地低下头接着吃。

吃罢,与莫研作别,展昭至包拯书房。此时天还未亮,而书房内灯火明亮,不知是包拯彻夜未眠,又或是清晨起早。

“展护衞,你来得正是时候!”不若平常,包拯一身官袍正襟打扮,却是刚从宫中回来,公孙先生也在书房中。包拯神情焦切,也顾不上问展昭此行顺利与否,急急道,“豫国公主下落不明,皇上密旨,务必让她平安归来。”

“下落不明?”展昭一时不明白其中之意,“可是被歹人带走?”

包拯摇摇头,似有难言之隐,沉默片刻才道:“圣上已下旨,将豫国公主许给耶律洪基。豫国公主怕是心中不满,故而出走宫城。”

“此事万不可泄露,圣上已派出大内侍衞寻找,但豫国公主自小深受圣宠,性格骄纵,恐单凭大内侍衞无法劝服她回宫,更怕她做出过激之事。”包拯起身,绕过书桌走来,“公主对你向来钦佩,颇为推崇,圣上命你将公主找回,务必毫发无损。”

“圣上要我去……”

展昭怔住,将一个弱质女子找回送至番邦,他又何尝忍心。

包拯何尝不知他心中所想,拍拍他肩膀,叹道:“辽国狼子野心,对我大宋窥视已久,现下又与西夏联姻,圣上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展昭明白。”

深知其中厉害,展昭暗叹口气,也顾不得歇息,领命而出。刚跨出门槛,突得想起一事,复返回来,掏出莫研所得的钱袋……

“这是?”包拯疑道。

“这是小七昨夜巡街所获。”展昭顿了一下,解释道,“就是莫姑娘。”

提起这个丫头,包拯有些无奈,警惕地看着展昭:“你莫不是被她找来当说客的?”

公孙策在旁含笑,似乎已明白。

展昭微笑,只好不语。

“你当我想让她巡街么?”包拯摇头叹气,“她巡街以来,我耳根就没清净过,整日里就听见王朝和赵虎叨咕她又惹了什么事,幸而也就剩一个多月,再忍忍就过去了。”

“大人……”展昭听得包拯也十分烦恼,不由暗自好笑。

“本来免去也无不可,但她心性未定,行事毛躁,身上又有些江湖习气,若不好好历练,如何能明白庙堂与江湖之别,岂是打打杀杀就能解决所有的事情。”

虽然不免心疼莫研,但心知包拯所言有理,故而展昭不再多言,笑道:“还是大人思量周全。”遂转入正事,他解开钱袋,示意包拯看过来,正色道,“……大人,您且看这钱袋中的物件,可都是宫中之物。”

包拯微惊,走近细看,内中各件首饰做工精致,珍珠翡翠玛瑙,晶莹剔透,无一不是上上品,确皆为大内才得见的物件。

“她从何处所得?”

“据说,是位十七八岁、女扮男装的姑娘。”

包拯皱眉片刻,遂急唤人将莫研叫来。

不过半盏茶功夫,莫研一脸的欢欣鼓舞,连跑带窜地进来了。听闻包拯唤她,她猜想展昭求情有功,包拯终于肯特赦她不必再巡街。

“包大人!找我何事?”

看她一副乐开花的模样,直往前凑,包拯轻咳两声,退到桌后。展昭无奈,把莫研拉回坐下。

“包大人想问你关于这钱袋的主人。”

“啊……哦……”莫研迟疑片刻,犹豫问道,“是不是宫里发现了?她是偷跑出来的宫女?”

包拯不答反问:“你且说说那姑娘是何模样?”

“那姑娘穿了袭皮袍,料子崭新,应该是才买的。穿小鹿皮靴,上头似乎原来有装饰珍珠,但被扯掉了,留了点痕迹在皮面上。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脂粉味,不像是街面上卖的普通脂粉,连她所用的头油也非寻常人家所用,多半是宫里头使的。”

公孙策在旁听了,见她观察入微,不禁赞许点头。

“那姑娘相貌如何?”

“相貌……”莫研却不知如何形容,“就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没什么特别的。”

包拯闻言颦眉:“眼睛是大是小,鼻子是挺是扁,你可记得?”

“这我倒没留意。”她摇摇头,却又补上一句,“反正,她虽扮了男装,却还及不上展大哥好看。”

饶得事件严重,包拯还是忍俊不禁,与公孙策同望向展昭,后者俊脸微红,亦是无奈。

“按她说来,此人应该就是豫国公主。”展昭转回正题。

包拯点点头,转而又摇摇头,叹道:“堂堂公主,流连市井之中,还扮成男子,成何体统。”

展昭起身,朝包拯道,“事不宜迟,属下现在就去寻回公主。”

闻言,莫研赶忙跳起来拉住他,附耳小声嘀咕道:“巡街的事你说了吗?”

展昭不答,只拍拍她肩膀,微笑道:“你一宿没睡,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说罢,未等莫研说话,他即急步出门而去。

“……”

莫研无法,回头望向包拯:“展大哥有没有和您提巡街的事。”

“他提过几句……”包拯替展昭打遮掩,手指向桌上钱袋,“你巡街尽忠职守,本府甚感欣慰。再过得月余,蒙圣上隆恩,你便可升任捕头,此时万不可懈怠。”

莫研艰难地将他的话重新在脑中过了一遍:“你是说……我还得接着巡街?”

包拯点头:“正是此意。”

“……大人无事的话,那我就回去了。”

她蔫头耷脑地往外头,口中不满地自言自语,包拯隐约只能听见嘀嘀咕咕什么什么包子,想来不是好话,却也听不出究竟何意。

莫研走后,公孙策微笑半晌,才转头望向包拯,正色道:“大人,辽国那边可有消息,海东青来信否?”

闻言,包拯沉下脸,凝眉摇了摇头:“昨夜里信才送到,还是和往常一样。可他虽未提,我也知道他一个人难得很,若是有人能帮帮他就好了。”

公孙策知此事不易,故而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长叹口气,望向窗外。

外间晨雾薄薄,晨曦微弱,透着些许寒意。

直至日近黄昏,展昭才安排豫国公主赵渝先在城中官驿住下,官驿的闲杂人等统统离开,再派大内侍衞在周遭守衞。

其实找到公主并不难,只是赵渝生性任性,又视契丹为洪水猛兽,说什么也不愿回宫去,若是听得旁人多言,她便以咬舌自尽要挟。展昭费了半日,才算劝得赵渝暂不离京,也庆幸莫研前夜缴了她的钱袋,此时的赵渝身无分文,要想离京也非易事。

展昭匆匆回府,欲向包拯回报公主所在,还未进府,便远远的看见王朝顶着雪正往这裏来,他背上还背负一人……

待看清那人模样,展昭心中猛地一沉,疾步迎上前,急问道:“小七怎么了?”

王朝皱着眉,喘了几口粗气,看展昭满脸焦切,才忙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昏过去了。”

莫研的脸斜斜靠着,额上一块青紫显而易见,蹙眉闭目,几缕黑发在其上,衬得面色愈发苍白。

“怎么会昏过去?可是旧伤复发?”

“不是,不是……就是给吓的。”

王朝边说边往里走去,展昭随其后,将莫研送回她的房间。因是女儿家,若与其他捕快住在一起,怕多有不便,故而特意安排她独居一处小院。小院就在东角门边上,并不很远。待将她安置到床上,王朝才长吐口气,无奈摇头道:“这丫头,我就知道她惹事迟早得惹到自己身上。”

“可有受伤?”莫研毕竟是女儿家,展昭生怕她不止额头一处受伤,却苦于不能替她检查,“不如唤公孙先生来瞧瞧。”

“展兄莫急,她不过是跌了一跤,头碰在门槛上,应无大碍。”

“你方才说她是被吓着了?”

“此事说来……”王朝没好气地摇摇头,本不想说,但看展昭甚是担忧,才没奈何道,“启圣院街上的豆腐坊两口子吵架,都快打起来了,这丫头只好去劝架,好不容易将两人分开,那婆娘一甩身就回了里屋。过了半晌,听见里屋一声桌椅响,她推门进去看,哪知正好看见那婆娘吊在梁上,这丫头直接一头栽倒。现下,上弔的婆娘都已经救回来了,她倒还没醒……女娃儿胆子就是小,我早就和包大人说过,这差事如何是女儿家能作的。”

展昭方才放下心来,莫研胆小他是知道的,这一吓只怕不轻。目光落到床上,莫研发丝与衣裳被雪濡湿。他转身欲出门……

“展兄?”

“我去劳烦马大嫂来给她换件衣裳,她就这么和衣躺着,只怕要激出病来。”

“我去我去,”王朝忙道,“正好马兄要我给嫂子带句话。”他是个急性子,边走边道,话还未说完,人就已经到了门外了。

展昭复转回身,迟疑片刻,替莫研盖上被衾,静静看了她一会,才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掩门离开,往包拯书房而去。

向包拯细细禀报了找寻公主的经过,包拯略一沉吟,公主安危不容小视,非开封府能担待,遂命展昭随自己入宫。待领了圣旨从宫城回来,已近亥时,顾不上用饭,展昭匆匆再往莫研房中来,想看她是否好些,正遇上马汉伴着公孙策进屋去。

待进得屋来,见马大嫂用浸了冷水的帕子给莫研敷额头,后者仍在昏迷之中,展昭担忧问道:“她到现在也没醒过么?”

“可不是么,又烧起来了……”马汉边替公孙策搬椅子至床边,边摇头道,“我家里的说怕是魂丢了,原说要去喊喊魂,我思量着还是应把公孙先生先请来瞧瞧。”

马大嫂将莫研的手从被衾中取出,让公孙策诊脉……半晌功夫,公孙策收回手来,笑道:“不妨事的,她原就身体单薄,受了惊吓,风邪入体,故而发热。”

“她脑袋上还磕了个包,可要紧?”马大嫂掠开莫研的头发,露出额头上的青紫,忧心问道,“不会摔傻了吧?”

公孙策笑道:“那得等她醒了才知道,不过,按理说是不要紧的。”

听他如此道来,一直立在旁边的展昭神情稍松。马大嫂复替莫研盖好,亦宽心道:“那请先生快些开方子,我好煎了药给她喝。”莫研素日与她最是亲厚,在京城又无亲无故,她心中已将这丫头当自己侄女般照看。

公孙策点头起身,略理衣袖,取了桌上笔墨,开出方子:“照此方子,吃两日看看,若烧退就无事了。”

不等马大嫂出声,马汉便自发自觉地取过方子,快步出门:“我去抓药。”

“快去快回!”

马大嫂冲他的背影嚷嚷道。

展昭送公孙策出门,待出得小院,公孙策缓下脚步,看了看展昭,欲言又止。

“先生有话,直言便是。”展昭道。

“这位莫姑娘脉象有点沉,邪郁于里,阳气不畅,应该是小时受过重创,郁结于心。故而受了惊吓之后,身体反应更甚于常人。”公孙策道。

展昭一怔:“小时受过重创?先生可否明示,究竟是何重创?”

公孙策摇摇头:“我也不知,只是看她情形,猜想而已。”

“那……要紧么?”

“要紧倒不要紧,”公孙策笑道,“平日里别老被吓着就是了。……对了,公主那里可妥当了?”

展昭苦笑:“圣上大概是觉得对不起她吧,说是可由她在外游玩几日,但务必毫发无损地带回。”

公孙策颇为同情地拍拍他肩膀,取笑道:“比起以前,这可算是个美差了。”

展昭无奈地摇摇头。

“不必送了,你早些回去歇着才是。”

展昭微笑颔首,两人作别,他复回到莫研屋中。不多时,马汉将药买回,莫研正烧得烫手,马大嫂欲去煎药……

“当家的,你来照顾她一会,记得勤些换帕子。”马大嫂指挥马汉。

马汉素日哪里做过这些琐事,连连摆手:“我不成,伺候小姑娘的事情我可做不来。”

马大嫂笑嗔道:“怎么就做不来,若如今病的是我,你怎么办?”

马汉扎手道:“不是还有我娘嘛。”

知道自家男人的脾性,自是拿他没办法,马大嫂笑着直摇头。

“我来照顾她便是。”展昭在旁道。

“你……”马大嫂一怔,展昭官居四品,她又如何敢差遣他做事。展昭却已上前,重新拧了半湿的帕子,仔细敷上莫研额头。她看在眼中,笑道:“展大人,你是把这小丫头当亲妹子待了吧。”

展昭微微一笑,也不作答。

马大嫂取了药包,往门外走去,拿指头虚点了下马汉额头,后者嘿嘿傻笑。

反覆换过几次帕子,热度却仍是烫手,嘴唇亦是烧得干燥。展昭用帕子沾了茶水,细细在她唇上敷了敷,润泽脱皮的地方。

感受到唇边的清凉,莫研微微动了一下身子,低低喃喃道:“爹爹……爹爹……爹爹救我……”

又是这四个字!展昭一震,看她眉头紧皱,神情痛苦,不知是病中难受,或是被梦魇住,又或是两者兼而有之。上次发烧时亦是如此模样,平日里总是见她笑嘻嘻的时候多,却几乎未曾见过她这般痛苦,“小时受过重创,郁结于心”公孙先生说过的话复浮上脑中,展昭深颦眉头——她幼时究竟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情,才会被这挥之不去的梦魇缠绕上?

“爹爹救我……救我……”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微不可闻,然后消失,意识复陷入沉沉的黑暗之中。

室内静悄悄的,偶尔能听见窗外雪块从屋檐上落下的声音,展昭半靠在床边,时不时试下莫研额头的温度,尽管倦容满面,目光却仍旧温柔明亮。

莫研醒时已是第二日,喝药后烧已退下。她披上夹袍推开窗子,一股冷风灌进来,昏沉沉的脑子顿时清醒了许多。大雪初停,满院的雪映着日头直耀眼睛,从房门到院门口,几行或清晰或模糊的脚印映入她眼中。

她端详着那几行脚印,嘴角弯起,在心中默默数着:马大嫂、马大哥、公孙先生,还有展大哥。看脚印的清晰程度,展大哥在雪停后又来瞧过她,大概是清晨时分吧,可惜自己当时还未醒。

合拢窗子,莫研复蜷回被衾中,马大嫂告诉过她,王朝许她在家中休息几日。她朝床顶长呼口气,终于是不用再去巡街了,哪怕是几日也是好的。昨日那妇人悬梁的情景犹在眼前晃荡,虽然马大嫂告诉过她那妇人未死,可她还是将信将疑,总觉他们是为了哄着她才编的瞎话。

屋内静得令人欢愉,只是略略无聊些,莫研翻了几次身,怎么也睡不着,只好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旧时在家,二哥哥常要她闭上眼睛练耳力,她嫌闷,总是偷偷睁开眼睛。现下,倒是个解闷的法子。

鸟儿拍打翅膀的声音。

雪自树梢落下砸在地上的声音。

远远的,还能听到从东角门传来的隐约人声,可惜听不清说些什么。

极近极近,院门发出吱嘎一声,有人推门进来——

展大哥?不是,来人脚步滞重,显然不会武功;马大嫂?也不是,并非女人步伐;公孙先生?应该也不是……莫研闭着眼睛,一径瞎猜,直到来人扣响房门。

“小七!小七!”房门被敲得很有韵律,那人自言自语,“……是这裏吧?”

六斤!不对,应该是宁王。

“等等……等等!”躺在床上见客总是不妥,莫研只好穿上夹袍,下得床来,将门拉开。

“你……”宁晋乍见她的模样,愣了愣,忘了原本要说的话,奇道,“你病了么?”

莫研好面子,若说病了,料他还得问怎么病的,说出来实在有些丢脸,干脆就摇摇头:“哪有,我好好的。”

偏偏宁晋一眼就瞥见她额上的青紫,未想太多,伸手上前就要摸,莫研不知何意,警觉地偏头躲过。

“怎么了?”她奇怪道。

宁晋皱眉:“这么大块青,又撞哪里了吧。”

“什么叫又……”莫研自己伸手摸了摸,疼得龇牙咧嘴,随口胡诌道,“早起没留神,撞门上了。”

宁晋极其鄙夷地盯了她一眼,自顾在桌边坐下,忽然换上一副兴师问罪的脸面:“你上回不是和我说初九走么?怎么初七就走了?”

莫研挠挠耳根,满脸疑惑地坐下:“我说初九么?”

“是啊。”宁晋斩钉截铁。

“哦……那就是我二哥哥又改日子了,我当然只能听他的。”

“那你怎么也不与我道一声?”

莫研一点也不觉理亏,道:“你在宫里,我又进不去?”

“你……”宁晋气结,却也找不出话来回她。初九那日他一早就来开封府,还准备了些东西,预备送与莫研,哪知却听人说他们一行人初七便已离去,令他气恼不已。眼下见着莫研,她又是理所当然的样子,倒像是自己活该一般。

“那你怎么又回来了?”他只好问。

莫研又挠挠耳根,想了半日,才道:“说来话长,太麻烦,还是不说了。”

闻言,宁晋深吸气,再缓缓吐出,暗自告诫自己:这丫头自来如此,若与她计较,实在不值。也难怪宁晋气恼,他原以为她真的回了蜀中,于是带着吴子楚也往蜀中去,在路上也未遇见她,他百无聊赖地在蜀地溜达了一大圈,方才回京城来,却又听说莫研早就回了京。

莫研并不知他去过蜀中,还以为他一直在宫里头待着,眼珠子骨碌碌打量他一圈。因雪初停,为了防寒,宁晋此时披了件黑狐裘,又围了貂鼠风领。她不由嘻嘻笑道:“看来还是宫里头的东西好吃,几日不见,你胖了这么许多。”

“是几日么?”宁晋不满,眉毛止不住地要立起来,想想好似该气恼的并非此处,转而道,“我整日里奔波劳累,何尝胖过!”

她奇道,“怎么呆在宫里还得奔波劳累么?”

“……”宁晋不想说出自己曾为了找她去过蜀中,只好不耐地挥挥手道,“宫里头的事,你不懂。”

莫研耸耸肩,不置一词。

看她不说话,宁晋瞥了她几眼,见她穿得单薄,面色又微微发青,显是气色不好,瞧上去倒比上次重伤初愈时更加瘦弱,忍不住道:“你好好的当捕快,怎得把自己折腾成这般模样。”

“你以为捕快好当!”莫研垂头丧气道,忽得想到一事,腆着脸笑问道,“路上不好走,你定是乘马车来的吧?”

宁晋点头:“怎么?”

“马车借我用用,可好?”

莫研极想去豆腐坊瞧瞧那妇人究竟是否已救回,可一来她胆子小,若要她自己上门去,她定是不敢;二来高烧才退,她身上也没什么气力,若有马车可乘,自是再好不过。

“停!停……车!”

将车帘撩开一条小缝,在距离豆腐坊还有四、五丈远的时分,莫研就大喊停车,随即笑眯眯地转向宁晋:“再帮我个忙,好不好?你能不能到前面那家豆腐坊替我买块豆腐?”

“买豆腐?”宁晋不可思议道,他怎么也想不到莫研巴巴地特意乘马车出来就为了买豆腐。

莫研点头:“然后……再看看豆腐坊裏面的那位娘子好不好?”

“什么?!”宁晋声音直往上提。

“最好还能让她到日头底下来。”莫研接着道,她想得很周全,听闻刚死的人都会徘徊在生前惦念的地方,唯有在日头底下见着影子,才能证实那妇人确实是救回来了。

宁晋皱眉,探究地看着她,半晌道:“你不会是想让本王背上个调戏良家妇女的罪名来戏耍我吧?”

“你也太小瞧人了!”莫研不愿说出缘由,见宁晋不肯帮忙,遂气恼道,“不帮就算了,我自己去。”

宁晋见她如此,刚想说话,莫研却已掀开车帘跳下车去。其实他并非不愿帮她,但此时再开口留她又拉不下面子,不由暗自懊恼。

车外,莫研不过才往前走了三、四步便已勇气尽失,单单是看见豆腐坊的招牌就让她腿直发软,一步三蹭地又挪回马车边来,方才的怒气早已抛诸脑后。车内,宁晋正犹豫着要不要下车去找她,忽见车帘掀开,莫研探进头来,满面堆笑,连连拱手道:

“求求你,求求你啊!帮我买块豆腐吧!”

宁晋彻底没奈何:“行行行行行……”

他刚下得马车,往豆腐坊走去,却听身后不远有人笑唤道:“小皇叔!小皇叔!”他回头望去,可不就是他那位将宫城内闹得人仰马翻的侄女——豫国公主赵渝。

她并非孤身,身旁还有一人,手握巨阙,神情沉静,正是展昭。

莫研回首,眼里却只看见展昭一人,笑意盈盈地瞧着他,待他二人走近,方才留意到展昭身旁的赵渝,微怔了怔,觉得此人好生眼熟,似乎在何处曾见过一般。

“展昭见过宁王殿下。”展昭向宁晋见礼。

看赵渝身穿一件南绣堆花天蓝夹袍,虽是寻常百姓常穿的衣裳,但比起宫中华丽繁琐的衣着,顿觉干净清爽。宁晋笑道:“你这丫头,这次偷跑出来,可把皇兄气坏了。”他虽比赵渝长一辈,但也不过比她大五、六岁,幼时常常戏弄她,彼此间颇为亲厚。

赵渝扁扁嘴:“父皇要把我嫁去番邦,小皇叔你也不替我求情,我不跑出来怎么办?反正那个宫城,我横竖是不回去了。”

“辽国有什么不好,我倒常听人说那儿好玩得很,若我是姑娘家,就替你嫁了。”

“小皇叔……”赵渝不满跺跺脚,心知宁晋是在逗自己玩,转念想到自己大概始终逃不过这宿命的安排,不由红了眼圈。

“哭什么,咱们都是皇家中人,自然要担当得比别人多些。”宁晋笑道,用衣袖替她抹了抹泪,“……不哭了。既然跑出来了,就欢欢喜喜地玩才是,管他日后如何呢。”

赵渝吸吸鼻子,勉强笑道:“说得也是。展护衞……”她扭头看向展昭,却见展昭早已被莫研扯到一旁去,正拉着他叽叽呱呱地说个不停,而原本穿在展昭身上的翻毛灰鼠斗篷,也不知何时披到了莫研身上。在平素印象中,展昭最是守礼持重,便是她放下公主身段再三地与他找碴,顽笑,发脾气,也不见他对自己有丝毫不同。

而那姑娘竟然拉着他的衣袖,展昭居然也由得她拉着,并不避开。赵渝看得一怔,宁晋的表情亦有些古怪。

“展护衞,她是谁?”赵渝定睛看莫研,不过是个其貌不扬的小丫头,且看上去面色青黄,实在无出众之处。

不等展昭开口,莫研已习惯性地掏出制牌,慢条斯理道:“在下是开封府的捕快,公主若有冤屈,可到开封府衙前击鼓鸣冤。”

此话耳熟之至,赵渝愣了一瞬,猛地想起:“哦!你就是那个、那个……”

“那个什么?”莫研嘻嘻笑问道。

“你就是那个拿了我钱袋的家伙!”赵渝恶狠狠地盯着她,若非莫研拿了钱袋,她早就可以离开京城,远走高飞。

“公主此言差矣,那钱袋是贼赃,公主当时既未认领,我当然只能上缴。”莫研认真地更正她,“那钱袋里头的东西,我可是一件都未拿。”

展昭在旁道:“钱袋已由包大人交还给圣上,公主回宫后即可查证。”

虽然他仅是将事实平平而叙,可听在赵渝耳中,怎么都觉得展昭是在替莫研说话,愈发奇怪:“开封府怎么会让女儿家当捕快,她是你妹妹?”

展昭摇头,淡淡一笑道:“不是。”

“看你与她这般相熟,”赵渝瞥眼莫研,语气迟疑,“我还以为……”

听在耳中,莫研微颦起眉,似乎想说什么,正巧风过,她拢了拢披风,终是没说出口,也不知是不耐烦,还是不屑。

宁晋打岔笑道:“你这是打算去哪里?”

“京城里最有名的悬丝傀儡张金线、李外宁,小皇叔你可听说过?”赵渝笑道,“这些民间的新奇玩意,我还从未瞧过,所以让展护衞带我去开开眼界。”

莫研听得眼睛一亮,不假思索道:“好玩么?我也去!”

“你不能去。”展昭断然拒绝,“烧才刚退,你快回去歇着。”

“我已经好了。”

展昭伸手探了探她额头温度,掌心温温发烫,显然是出来吹着风,病情又有反覆,无奈道:“快些回去,千万莫再出来了。”

“可是……”莫研还欲争取。

展昭方想起一事,从怀中掏出一小包东西,递给莫研,微笑道:“路过州桥时顺路买的,想你大概会爱吃。”

莫研好奇解开,内中是几十颗豌豆大小的香药小丸儿,取一颗放入口中,生津止渴,爽口顺气,正适合病中胃口不佳。

“是丁香味的,你尝尝。”她抬头笑道,又取了一颗便要送入展昭口中。

展昭不欲拂她好意,虽不便让她喂,仍用手接了,含入口中。

两人均是心如明月澄净若冰的人,端得是自然而然,而此情此景,落在赵渝宁晋眼中,却有着说不出来的滋味。宁晋与他们是旧识,知道莫研对于男女之嫌从未放在心上,展昭也对她甚是照顾,故而心中虽略有不适,但倒也不以为忤。而赵渝常年居于宫中,所见之人在面前无不遵规循礼,展昭亦是向来内敛自持端重有加,何尝想到他竟也会有与女子如此亲厚的一面,甚至况且又是此等寻常女子,她心中不由地对莫研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反感来。

并不知他二人心中所思,莫研犹自笑吟吟,将那包香药小丸儿朝宁晋递过去:“你吃么?”

宁晋愣了愣,随手捡了一颗入口。随后,莫研便细细裹好,揣入怀中。赵渝见她独独不让自己,心中暗恼,脸上却无表露。

“快些回去吧。”展昭柔声催道。

“哦。”

何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莫研方才有所体会,垂着头遂准备回去。

宁晋提醒她道:“豆腐你还买么?”

“买!怎么不买!”莫研立即想起这件大事,皱眉敲敲脑袋,疑惑自己怎么一见展昭就变得糊里糊涂,该办的大事都差点忘了。

展昭奇道:“买豆腐?”

他展眉望了望不远处的豆腐坊,莫研的性情他最是清楚,转瞬便明白了,问道:“你是想知道那位妇人是否还活着?”

被展昭一语戳穿,莫研只好笑道:“还是展大哥聪明。”

宁晋斜眼睇她,语气不善:“怎么,豆腐坊里死了人了?你让我去触这个霉头!”

莫研头摇得像拨浪鼓,直往展昭身后躲去:“我可没说里头有死人。”

“王朝说过,那妇人已救回来。”展昭微笑道。

莫研缩着脑袋道:“谁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话?”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没一句实话。”宁晋很想把她揪出来。

展昭笑着将莫研拉出,道:“王朝应该不会骗我,你若不放心,去看看便是。”

“我不看……”莫研咬咬嘴唇,毅然决然道,“算了,管她死的还是活的,都与我不相干,反正她是自己上的吊,怎么说也不能缠上我,又不是我害死她,是她自己想不开,我不过是碰巧撞见,她不能因为我是第一个撞见的就来缠我……”这番缠头缠脑的话听得旁人直皱眉,她却犹自叨叨,原是自我安慰的话,却不知怎么心裏倒愈说愈忐忑不安起来。

“她没死。”展昭提醒她。

宁晋从莫研话中也听懂了大概的意思,不由嘲弄道:“你都当了捕快,胆子怎么还那么小?”

“那是鬼!鬼!”莫研加重语气,声音却愈发地小,“你的本事再大也斗不过鬼啊。”

展昭无奈道:“小七,那人既然没死,又何来的鬼。”

“可我明明看见……她、她……吊在梁上,已经那样……那样了。”莫研结结巴巴道,脸色又开始发青。

她这心魔不除,病如何能好,展昭叹口气,转身对赵渝有礼道:“请公主稍候片刻,展昭去去就来。”说罢,他便拉着莫研往豆腐坊走去。

“展大哥,我、我……”莫研想说他去就好,自己就不用过去了,可手被展昭握着,暖意直透过来,非但无法挣脱,连话都说不完整。

距离豆腐坊不过十几步路,莫研走得是千难万难,待到门口时,整个人已全然躲到展昭身后去,紧紧拽着展昭的手,生怕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飘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