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怔了怔,未及多想,便答道:“自然会。”
“我就知道,我也是。”
她嫣然一笑,亦不在多言,闪身进门,身影消失。
月明星稀,人影在地,展昭在当地静静立了许久。
接下来的日子,节日接踵而至,先是腊月将至,厨房忙着制作腊肉、腊酒、腊醋,还得凿冰、舂米,并将之收藏起来。然后是腊八,又忙着剥胡桃、松子、栗子等等。再然后又是冬祀灶神,扫舍、跳灶王、赶乱岁,作口数粥。莫研没有巡街的时候,除了去南宫别院看望师姐,基本上都呆在厨房里帮马大嫂打下手,忙得不亦乐乎。
展昭除了公务之外,还得了解契丹风俗习惯,朝堂资料等等,亦是常常与公孙先生在书房分析当前辽国局势。一日得空,他想到南宫若虚的病不知是否有好转,便往南宫别院来探望。
在薛大夫的细心调养下,南宫若虚服汤药已半月有余,展昭此时见他,已觉得与半月之前的他相比,气色已好了许多。
“展大人!”
南宫若虚迎出大堂,朝他深鞠礼道:“一直想到开封府上谢你,可又怕惹人疑心,反倒给您添麻烦。”
展昭忙把他扶起:“南宫兄说得哪里话,展某愧不敢当。”
“展大人,快请坐。”宁望舒上前笑道,“可惜你来迟一步,小七刚走。”
展昭闻言,只是垂目浅笑,与南宫若虚相让落座。
“展大人。”南宫若虚面有忧色道,“我听小七说你将随公主远嫁辽国,果真有此事么?”
展昭淡淡一笑:“确有此事,大概五六月间我就得走了。”
“此事可是因为七叶槐花,故而公主迁怒于你,强命你随她去辽国?”南宫若虚不得不问,若是因为七叶槐花,他欠展昭这个天大的人情就太重太重了。
展昭笑而摇头,平静道:“南宫兄多虑了,与七叶槐花并无干系,仅是公务而已。”
他这般平平静静,波澜不惊,倒使得南宫若虚愈发起疑,却知道再问下去他也绝不会说半句使自己有负担之言。他以往只见展昭办公务一丝不苟全心全意,而此刻感激之余,不由心中暗赞:素闻展昭行事以情义为本,抛开庙堂之事不提,江湖誉他南侠之名,当真是名不虚传。
如此大恩,仅仅说个谢字似乎过于单薄,南宫若虚诚恳道:“若然他日您有为难之事,南宫必定倾力相助。”
“南宫兄言重。”
宁望舒亲自端了香茶进来,给展昭奉上。
“展大人,我们家小七没少给你添麻烦,我在这裏先替她给你赔个不是,你可得多包涵才是。”她又将茶碗递给南宫若虚,回身笑道。
展昭微笑道:“没有,她很好。”
“我没说她不好。”宁望舒抿嘴一笑,“她是很好,可就是总惹些小麻烦。若是日后她又惹了什么麻烦,你莫要怪她才好。”
“我……”
展昭原想说自己怎么会怪她,话到唇边,想起自己将去远去辽国,与莫研又怎谈上日后,沉默一瞬,转而淡淡道:“不会的。”
莫研自小与宁望舒一同长大,这个小师妹的心意她自然清清楚楚,眼见小师妹将随此人而去,她纵然心中担忧,却也明白情之为物原是如此。现下,除了盼展昭能好好珍惜好好照顾莫研,她亦别无他法。
“那个傻丫头很喜欢你,你知道么?”她直截了当问道。
展昭怔了怔,宁望舒大概是他遇到的,除了莫研以外,说起儿女之事毫不扭捏的人,倒真不愧是同门。
两个人都盯着他看,避无可避,他只能点点头。
见他仅仅是点头,而未说那些错爱、惭愧之类的场面话,宁望舒心中欣喜,笑道:“你明白就好,那傻丫头虽然很多时候都是没心没肺的,可碰到真正在意的事,她伤起心来也会睡不着觉。”
展昭垂目微笑,半晌,忽想起心中存疑已久的一事:“令师兄萧辰曾经对展某交代过一事,不知当不当问?”
“二哥哥?”宁望舒奇道,“是何事?”
“小七发烧时曾说胡话,萧兄交代,切不可告诉她,不知这其中有何缘故?”
宁望舒闻言沉默,半晌未语,似有难言之隐。
展昭见她面有难色,以为此事不便对自己言明,他向来不愿强人所难,忙道:“若有不便之处亦无妨,是展某冒昧了。”
若换做他人,宁望舒决计不会说出其中缘由,但展昭问起,她思量许久,终是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他。
“说起来,已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她低低道,“那年清明前后,师父带着我和二哥哥回乡祭祖扫墓,途中经过扬州地界内的小村子,记得许多人在敲锣打鼓,还有许多官差也在,有个好小好小的女娃娃被他们绑着带上山去,那女娃娃一直在叫:‘爹爹救我!爹爹救我!……’”
“我不明白,问师父那些人为何要绑那女娃娃。师父上前打听,才知道那些人说那女娃娃是妖孽,施法术害死了村里的好多人,所以要烧死她。我们偷偷跟着那些人上山去,到了半山腰的一个木屋,屋外还堆了好多可怖的尸首,我当时就吓得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南宫若虚在旁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复长长深吸口气,宁望舒方鼓起勇气接着说下去:“……耳朵里就听见那女娃娃不停地在叫,嗓子都哑了,再后来就没声音了。等再睁开的时候,那些尸首和女娃娃都不见了,我问二哥哥那女娃娃呢,二哥哥说女娃娃和尸首一起都被官差关进了木屋。”
听到此处,展昭心潮起伏,手紧紧抠住太师椅的扶手,指节隐隐发白,却不失细致地问道:“萧兄不是双目失明么?怎得看得见?”
“那时候我二哥哥的眼睛还没有瞎,他双目失明是回蜀中之后的事情了。”宁望舒解释,然后接着道,“那些官差开始往木屋周围堆柴火,二哥哥说他们想活活烧死那个女娃娃。二哥哥气不过,让我好好呆着别动,他就要冲过去救她。师父不让他去,点了我们的穴把我们藏在树丛里。”
“后来,火就烧起来了!我虽然看不见,可隐约又听见那女娃娃的叫声……我急地不得了,可又动不了。过了很久,好像人都下了山,师父才回来,浑身上下从头发到脚都是土,解了我们俩的穴道,把我们带到山顶无人的地方。”
她此时方才抬头一笑,似乎自己也松了口气:“那个女娃娃就昏死在地上,脸被烟熏得黑乎乎的,可还活着。她就是小七。”
“小七醒来之后,也不知怎得,她虽然未受伤,可之前的事情却全都记不起来。师父看她身世可怜,也不愿她记起,顺势编了个瞎话骗她,小七也就信了。可午夜梦回之际,她说起梦话来,常常还是在喊‘爹爹救我!爹爹救我!’。师父告诫我们,谁也不许在她面前提起此事,免得她想起徒增烦恼。”
她说罢,室内一片死寂,便是南宫若虚也从未听过此事,平常总是看莫研笑嘻嘻的模样,却怎么也想不到她的身世竟然如此可怜。
展昭铁青着脸,眼中怒气甚盛,强制平静地问道:“方才你说是在扬州地界的小村子,你可还记得村名是什么?”
宁望舒凝眉半晌,迟疑道:“我当时太小,也记不太清,好像叫做什么什么水。”
“可是三水铺?”
“三水铺……好像就是这个村名,三水铺。”她奇道,“展大人,你怎么知道?”
展昭深闭双目,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这世上竟有如此巧事!三水铺那位老婆婆所诉说的故事犹在耳畔,那时,他又怎么会想得到那个女娃娃竟然会是她呢。
现下他全都明白了,莫研为何会那般惧怕尸首;公孙先生为何会说她郁结于心;在三水铺时她为何会头痛欲裂;她鬓边月牙形的伤疤是从何而来……他,终于全都明白了。
这个看似没心没肺乐天知命的丫头,她竟然经历过那样的悲苦。
这刻里,陡然间,他心痛地无以复加。
“展大人?”宁望舒轻声唤道。
方觉自己失态,他定定心神,复睁开眼:“嗯……我,我只是碰巧知道这么个村名,说出来试试,倒没料到偏巧就是。”如此坎坷的过去,既然莫研都已选择遗忘,那么他亦会和她一起遗忘,永远不再提起。
“你们放心,我不会向小七提起此事。”他静静道,“这些事情……她还是想不起来比较好。”
宁望舒淡淡一笑,赞同地点点头:“我师父说,一个人没有过往虽然是种遗憾,却也不失为件好事,至少可以没有负担轻轻松松地继续活下去。”
“我明白,我只希望她过得快活。”
听到他如此说,又看到展昭眼中的心痛,宁望舒放下心来。
再坐得片刻,推辞了南宫夫妇挽留用饭的好意,展昭告辞出来,心绪烦乱的回到了开封府中。刚进府,便遇到王朝,说之前耽误的朝廷腊日并年关的赏赐刚刚送来,让他领去。
他身为四品官员,又深受圣上重用,赏赐自然不薄,除了银子,还有其他林林总总的东西。按往年习惯,展昭还是把赏赐的牛肉羊肉粳米等等都送去了马汉家,剩下还有绸缎、布帛、珍贵药丸,还有头膏、面脂、口脂、澡豆等等日常清洁用物。
他想了想,派了个当闲的差役把余下的东西都送到莫研的小院里,自己便回屋歇息。也不知怎么,心情总是无法平静下来,便是闭目之时,耳畔也似乎总是有个女娃娃在叫“爹爹救我,爹爹救我……”,那叫声听得他心若刀绞。
复起身来,为自己冲泡了一壶清茶,看着水汽袅袅上升的时候,他惊觉自己似乎已有很多年不曾如此心绪烦乱了。他静静坐在桌前,浅浅饮着茶,由热到温,由温到凉,窗外的天气亦是一点一点地暗沉下去,直至全部黑下来。
刚想起身点灯,便听见有人往这边来……
“展大哥!展大哥!”那人显然是看见屋内一片漆黑,狐疑地自言自语道,“奇怪,怎么不在?”
是莫研,他犹豫片刻,还是起身推开窗子:“小七……”
“展大哥,原来你在屋里,怎么不点灯呢?”莫研脚步轻快地走进来,替他把灯点上,口中不停道,“他们说我屋子里的东西是你叫送来的,可是真的?”
灯初燃起,乍然在烛火后看见她笑意盈然的脸,恍若隔世一般,他怔怔地想:若那日她没有遇上她的师父,那么自己将永远也遇不上一个叫小七的姑娘,现下也看不见她站在眼前……
莫研看他呆呆地盯着自己,心下不解,却也不去惊动他,分外努力地瞪大眼睛也盯着他。
半晌,展昭方回过神来,见莫研模样,不由笑道:“眼睛瞪那么大作什么?”
她奇道:“那你方才那么盯着我做什么?好像不认得我了。”
展昭不答,只是微微笑着,心道:她能这么神采奕奕地活着,便是再惹些祸,也不算什么了。
“我屋里的东西是你让他们送来的么?”她笑问道,“那么多,我哪里用得了。”
“若用不了,你就挑些合用的留下便是。”
“你自己呢?你不用么?”
“我……”展昭原想说自己反正过些时候便要走了,话到唇边却仍是咽了回去,淡淡笑道,“我也用不了那么许多。”
她歪头看他,半晌,嘻嘻一笑,自自然然道:“你待我真好。”
展昭闻言,垂目浅笑。
“对了,王头说过了年我便可升做捕头,到时候也不用巡街。马大嫂说京城里上元灯节热闹得很,我想着那天与你一块去看灯,可好?”她双目亮晶晶,期盼地瞧着他。
“自然好。”他想了想,笑道,“离上元灯节还有好一阵子呢,这么早就惦着了。”
她得意道:“你是个大忙人呀,我若不早些说,你定然连那一日是上元灯节都记不得。”
当真是如此,他微微一笑,整日忙于公务,近日又专注于辽国事务,确是全然不曾留意其他。
莫研转身朝门外走去,待到门口,又不放心地回头,叮嘱道:“你莫要忘了!”
展昭微笑颔首:“一定记着。”
刚过完年,莫研果然就升了捕头,然而对她而言,由捕快到捕头,除了重新换了块制牌,不用日日巡街,其他的几乎没有什么别的变化。
这日里无事,莫研在街上溜达,正好瞧见卖果脯蜜饯的铺子,琳琅满目,方记起年前宁晋曾派人送了些宫制果脯蜜饯给她,味道倒还不错。横竖无事,上次姐夫的事情也还未好好谢过他,莫研便特地到买了新鲜的年糕,让店家细细包好,便提溜着往城外去了。
“难得难得,你倒还记得起我来。”
梅花林中,宁晋接过年糕,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莫研指着年糕忙道:“我特意到州桥老店买的,还是刚做出来的呢。味道大概和宫里头的不一样,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反正我觉得味不错。”
宁晋解开纸包,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内中有粉|嫩娇黄的糕元宝、牙白香糯的方头糕、细长绛红的条头枣糕、宽大粉白的条半糖糕……看得出挑选这些糕点,她倒真是花了些心思。
“站着作什么,还不坐下来吃。”
“咦,吴大奶妈呢?”莫研见吴子楚不在宁晋身边,不由奇道。
“大过年的,总得让他回家见见妻儿老小吧。”宁晋转头唤侍女煮茶,自己自己先掂了块糕元宝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莫研歪头笑道:“看不出你还真懂得体恤下属,比包大人强多了。”
吴子楚已回去好几日了,宁晋除了年关时回宫一趟,其他时候仍旧留在清韵山庄,一个人孤孤单单,甚是烦闷,今日见莫研拎着点心来瞧他,方才心情渐佳。
“听说,你升了捕头了?”他笑问道。
莫研闻言,忙得意地从怀中掏出捕头制牌亮了亮,不过是转瞬间,却又换上一副懊丧模样:“开封府里头,就数我这个捕头最没本事,别的捕头手底下都有十几个捕快,可我手底下连半个差役都没有,光杆一个,和原先当捕快的时候也没什么分别。”
宁晋笑道:“你要那么多人作什么?”
“要是有人可供差遣,这年糕也用不着我自己辛辛苦苦跑了去买。”她摇头晃脑地叹气,“包大人也太不公平了。”
宁晋暗自发笑,心道:包黑子倒是精明,知道她不着调,只给她一个空名头。
等侍女端上茶的功夫,莫研已连吃了好几块,宁晋忙把剩下的年糕往自己跟前一搂,不满地奇道:“你这究竟是拿来送我的,还是自己吃的,怎得吃得比我还多。”
莫研耸肩肩:“我没吃多少啊。”
宁晋多白了她一眼,才自己仔细把糕点复包起来,交与侍女,吩咐道:“好好收着,我明日还吃的。”
眼睁睁地看着年糕被拿走,莫研无奈,紧着喝了几口茶。
“对了,”有件事情宁晋在她刚来时便想问,犹豫了许久,终是忍不住,还是问道,“你可知道,展昭就要去辽国了。”
莫研点点头。
宁晋又道:“他这一去,是护衞公主,也许就要终老契丹了。”
“我知道啊。”她无所谓地点点头。
这下倒让宁晋大奇,犯疑地问道:“你不是喜欢他么?你不伤心?”
莫研迟疑了一下,才笑嘻嘻道:“我是挺伤心的。”
宁晋观察了她半晌,眯起眼睛,凑近她轻声问道:“说实话,你是不是终于发现那只猫也没什么好的?”
“展大哥自然样样都好……”她顿了顿,却又想到展昭模样,方才抿嘴一笑,“就是有时候有一点点呆。”
宁晋猛拍下桌子,赞成地点点头:“你终于发现了。那只猫岂止是一点点呆,简直就是食古不化,做事一板一眼,迂腐之极……”
“喂!喂!”
莫研打断他的话,板下脸来,恼道:“你莫要胡说,展大哥才不是这种人,他只是做事比别人更认真些罢了。”
“丫头,”宁晋叹口气道,“莫说我没劝过你,像展昭这般人,便是苦死累死亦不会回头,在他身旁的人只有吃苦受罪的份。再说他都要去辽国了,你还是死了这份心吧。”
“我偏偏不!”
话不对耳,不愿听他再说下去,莫研腾地站起身,草草行了礼:“告辞!”说罢,也不待宁晋说话,便飞快转身离去。
宁晋尚有话未说完,见她已然而去,呆愣半晌,终是满腹担忧无处排解,化为一股怒气,拂袖扫过桌面,将杯盘尽数扫落,乒乓作响。寒风卷入,落花几许,歇在衣袍之上,他怔怔看着,竟然再无力拂去。
正月十五,满城举灯,月照星明,虽夜犹昼。
莫研却连汤圆都未吃,孤身闷在小屋之中,丝毫没有过节的心情。汤圆香糯可口,她饥肠辘辘,可却几乎吃不下任何东西;外间灯火璀璨,她期盼已久,可却连门都不能出去;明明是天寒地冻,她身穿棉袍,却恨不得整个人都去泡到雪水里才畅快。
这所有的一切,原因都只有一个,而且很简单——
她,开始长智齿了。
牙疼不是病,可疼起来真要命。公孙先生也束手无策,只能告诉她,长智齿的疼痛别无他法,只得忍耐,除非她把牙拔了。可一来牙齿好端端的,二来拔牙之痛也绝对小不了,莫研自然是宁可再忍忍。
这一忍,整宿辗转反侧倒也罢了,可这日清晨起来梳妆之时才发觉:半边脸颊高肿,活像是口中塞了半个馒头一般。
这般模样如何见人!晚间还要与展大哥去看灯呢?莫研真真切切地发起愁来,直愁了一日也未想出法子。眼见日渐西沉,想必街上已是热闹非凡,不由心痒难忍。
“小七!”有人进小院来,扣响房门。
展大哥!可不能让他看到自己这般模样,莫研一急,忘了门本来就是闩上的,忙扑到门上,慌张道:“展大哥,你别进来!”
展昭一怔,误以为她在更衣,俊脸微红,立时背转过身去,轻声道:“那我不进去,就在院中等你。”
“……”莫研懊恼地咬咬嘴唇,还是道,“展大哥,你自己去看灯吧,莫要等我了。”
没想到她会如此说,展昭奇道:“怎么了?你不舒服么?”
“……嗯,没事……反正我去不了了。”
她吞吞吐吐,声音越来越小,展昭隔着门,听得不甚清楚,愈发奇怪。
“小七,哪里不舒服,你开门让我看看。”他沉声道,“若当真有病,就得请大夫来瞧瞧。”
莫研趴在门缝上,垂头丧气道:“没用的,公孙先生都瞧过了,说没得治。”
这没头没脑的话听得展昭心中纠紧,忙问道:“究竟是什么病,怎么会没得治?”
“……”
莫研不吭声,半晌才道:“展大哥,你还是回去吧,莫要管我了。”
她的声音微微弱含糊不清,展昭愈发紧张,急急叩门:“小七,你快开门,让我瞧瞧究竟是什么病。”
门板被他拍得砰砰直响,那动静就牵着牙齿一抽一抽地疼,平常可从未见过展昭这般粗鲁,莫研生怕门板要被他拍得四分五裂,只好如实道:“我就是牙疼得厉害,不是生病。”
闻言,展昭哭笑不得,原来如此。
“很厉害么?”他柔声问道。
“嗯。”
“开门让我看看。”
“……不行。”
看她耍小孩子脾气,展昭微笑道:“牙疼不打紧的,怎得连门都不敢开?”
门后沉默了良久,才传来她吞吞吐吐的话语:“我……我的脸肿了。”
展昭一愣,方才明白她推三阻四就是不肯开门的原因何在。也难怪,她平日里虽然随意率直,可毕竟是个女儿家,脸肿了终是不好看,怪不得就是不肯开门。
“那你可用过饭?”他生怕她不出门,直饿到现在。
“疼得很,又不敢出门,只能喝茶水。”她委委屈屈道。
展昭无奈道:“那还不快出来,不吃东西怎么成?”
“我不。”
莫研飞快拒绝,自己现下这副样子如何能让展大哥看见,自然说什么也不能出去。
“快出来。”他柔声道。
“不!”
门纹丝不动地立在面前,裏面传来的声音坚决非常,展昭实在不知该拿她怎么办,只得转身离去。
听着他的脚步声出了院子,消失……莫研松了口气,拖着脚步,有气无力地扑到床上,搂住被衾抵在腮帮上,试图想让自己睡过去,眼下也只有睡着才能忘记疼痛。
大约过了一盏茶功夫,疼得头昏脑涨的莫研又隐约听见有人敲门,气鼓鼓地支起身子,恼道:“谁啊?”
“小七,你把门开开,我给你买了样东西。”展昭亦不和她计较,轻柔道。
听出是展昭的声音,莫研忙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凑到门缝上,可惜天太黑,压根看不清楚。“是什么东西?”她又是好奇又不愿开门。
“你把门开条缝,”展昭忍着笑意,道,“我递给你。”
“那你可不许进来。”
“好。”
莫研犹豫了下,才拉开门闩,将门打开条窄窄的缝,展昭果然将一物递了进来。复闩好门,她低头细看,不由自主地抿嘴笑开——手中是个皮革面具,浓墨重彩地勾勒出令人敬畏的神明面容。
半晌,门被拉开,面具带在脸上,展昭看不见表情,只能看见她双眼发亮,透着欢喜的笑意。
“展大哥,你怎么那么聪明?”她亲亲热热地扯着他衣袖,也不知怎得,明明牙还疼得要命,可看见展昭含笑的双目,大概再疼一些,她也能忍了。
“走吧,先去吃些东西,然后再去赏灯。”
此时还硬要拉着她去赏灯,并非展昭自己兴致盎然,而是见莫研疼得厉害,想着用热闹玩意分散些痛楚。
金明池是此城此夜最热闹的所在,繁灯若星,直把个金明池照得如同白昼一般。一路走过来,满街的花灯,再加上老百姓手上挑的灯,花样数不胜数,有莲花灯、桥灯、鹿灯、万眼灯、琉璃球灯、栀子灯、葡萄灯、大方灯、月灯、小滚球灯、大滚球灯、马骑灯、长灯……多得让人眼花缭乱,看都看不过来。
“果然比我们蜀中要热闹许多!”莫研坐在汤圆小铺里探头探脑,看见前面池中还有跳水秋千的,恨不得立时挤过去。
汤圆下好,端到他们面前,老板娘疑惑重重地多瞧了莫研几眼,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带着面具来吃汤圆。
莫研犯难地盯着汤圆,而展昭犯难地盯着她。
“你待会再吃,先把身子转过去好不好?”她小声央求道,一天下来实在也是饿极了。
展昭无奈,只好背转过身子,莫研偷偷把面具掀开一小角,也不管是不是烫口,狼吞虎咽地连吞了几个汤圆。
“……好……好了。”
面具后面,她艰难地把汤圆咽下去。展昭回过身来,看到她碗中已空空如也,不由倒抽口气,不可思议道:“这么快!”
“嗯……我吃……向来快!”
“这汤圆是什么馅的?”他问。
“……”她呆了呆,“有馅吗?是芝麻还是豆沙?”
展昭暗叹口气,却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问道:“够不够,要不再叫一碗?”
“不用不用不用,我饱了,真的!”莫研连忙道,这么烫的汤圆要是再吞一次,估计她这个月都别想吃饭了。
展昭无奈,低头慢慢地吃自己那碗,莫研在旁羡慕地盯着他,问道:“好吃么?什么馅的?”
“芝麻。”
“难怪,我闻着就香得很。”方才吞下的汤圆,她根本没尝出任何味道来,看展昭吃得香甜,不由在面具后直咽口水。
“……”
发觉被人无限垂涎地盯着吃东西实在是一件痛苦的事情,饶的是展昭,也是浑身不自在,紧赶慢赶地吃完自己那碗,付过账,便想起身。
莫研却又不肯动弹了,拉着他道:“我们俩在一起,就我一个人带着面具,人人都盯着我,一点都不好玩。”
知道接下来不会有什么好事,展昭静默地等着她的下文。
果然,她笑嘻嘻道:“展大哥,你也去买一个带上,好不好?”
“我的脸又没肿。”展昭慢吞吞道。
“你带面具一定好看!”她热情洋溢地劝说他,“我还没见过你戴面具的模样呢?”
瞥了眼她脸上的面具,展昭实在想不明白她从何得出“带上面具一定好看”的道理。
“带上面具,连模样都瞧不见了,哪里还有什么好不好看的。”
“你放心,瞧不见模样,我也认得你,”她信誓旦旦,“在我心中,你自然是最好看的。”
她虽然声音不大,却也说得旁边几位吃汤圆的人纷纷转头瞧向展昭,他忙扯着她就出去。
金明池畔的酒楼之上,宁晋正百无聊赖地靠栏杆,他所在是处极好的观景点,看着底下人头攒动,他愈发觉得无聊。吴子楚随侍在旁,他是特意在上元节前回来的,生怕宁晋闷出病来,好言好语地硬是把他拉来看灯。
纵然底下繁灯似海,杂耍、皮影戏等等,热热闹闹喜气洋洋,却是半分也感染不到宁晋。他只闲闲地喝着酒,良久才说了句话:“若是此时能下些小雪,想必这酒的味道会更好。”
这事虽小,但实在已超出吴子楚的能力,所以他只能分外哀怨地瞥了夜空,星光灿然,看情形是不太可能实现他主人的愿望了。吴子楚无奈地垂下头,忽得瞥见街上两个并肩而行的人。
这两个人分外显眼,因为他们都带着面具。
宁晋也留意到了,眯起眼睛瞧了半晌,犹豫道:“子楚,我怎么觉得这两个人这么眼熟?特别是那个又瘦又小的?”
吴子楚笑道:“属下觉得那人走路的模样,倒有几分像是开封府里头的莫姑娘。”
宁晋摇头:“不是有几分像,根本就是那个丫头!”说罢,他站起身来,脸上总算带上了丝笑意,似乎来了兴致,掸掸衣袍,举步下楼,“走,下去瞧瞧这丫头又出什么新花样了。”吴子楚自然没有二话,连忙跟上。
莫研正拉着展昭拼命往观水秋千的人堆里挤。水秋千,顾名思义,水上的秋千杂耍。金明池内两艘大船头对头地停泊着,中间拉开三丈许,船头上各架一副秋千,秋千上或立、或坐、或倒挂着人。秋千荡起,随着摇摆的节奏,这边的人忽得一下从秋千上甩出去,那边的人巧巧荡过来接住他,于是两人糖葫芦般地同挂在一副秋千上摇荡。再荡得几下,两人又从秋千上跃出,在空中翻了好几个跟斗,一前一后跃入水中。若是入水时全无水花,岸上便爆出热烈的赞叹声和掌声,若是水花太大,那掌声便有些稀稀落落,伴随着些许遗憾的叹息。
莫研挤进去时,正好看见那人在空中翻了三四个跟斗,姿势优美,只可惜入水太偏,几乎是横着半个身子进去,激起大片水花。岸上难免有人发出嘘声,莫研第一次看这水秋千,也不懂门道,自顾大力地鼓起掌来,一迭声地叫好,引得旁人纷纷侧目,只道她故意喝倒彩。展昭瞧她看得欢喜,似乎已把牙疼这回事抛诸脑中,暗自放心,亦不去提醒她。
身后却有一人凉凉道:“看不懂就别乱叫好,让旁人一听就知道你是乡下来的傻丫头。”
声音很熟,话却有些刺耳,莫研腾地回过头去,看见宁晋和吴子楚,说话那人的自然是宁晋。
“展昭……”
展昭忙取下面具,欲向宁晋见礼,却被宁晋连连摆手打断:“这么多人呢,别让我下不来台。”
前几日与宁晋之间的不快莫研早就忘了,但倒还没忘记脸肿着,自然不肯摘面具,只笑嘻嘻地问宁晋:“你也来看灯?”
气还未消,看她不摘面具,宁晋也不理她,伸手拎起展昭取下的面具,左看右看,皱眉道:“别告诉我你们戴这玩意是为了查案。”
展昭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那是为什么?”吴子楚奇道。
展昭瞅了眼莫研,笑而不答。
“这是我们家乡那边的风俗,上元灯节的时候都要带上面具,”莫研开始胡说八道,煞有介事道,“在我们家,这时候满街的人都带着面具,有趣得很。”
宁晋愣了愣,转头望向吴子楚:“蜀中有这等风俗么?我怎么不知道?”
“我也未听说过。”吴子楚老实道。
“只有我们山里镇上才有这个风俗,不是蜀中都有的。”她忙补充道。
宁晋瞥向展昭,后者微垂双目,佯装什么都没听见。虽然觉得奇怪,此时却也分辨不出真假,宁晋只好作罢,姑且相信她,却又斜斜地睇了她一眼,慢条斯理道:“这裏是京城,方才的水秋千,你胡乱叫好,只会让人笑话,懂不懂?”他又转向展昭,“怎得你也不告诉她?”
莫研不以为然地昂昂头:“展大哥才不在乎这些呢,其他人爱笑话就笑话,与我何干。”
宁晋瞪她,发觉干瞪着面具实在不能显示出身为宁王的威严,干脆道:“把面具摘了再说话。”
莫研摇头。
“快点!”他不耐烦了。
莫研又摇头,然后突然拉起展昭的手,转身就溜。
这一生变,莫说宁晋,便是展昭亦愕然,竟也由着她将自己拉出人群。
宁晋立在当地,气结:“这丫头!我又不会吃了她,跑什么跑!子楚,快把她给我拎回来!”
待吴子楚追出去,不过三四丈,便看见前方展昭已把莫研拽住,正低头对她说什么,后者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显然不肯依他。
“到底怎么回事?”吴子楚上前哭笑不得,“你们这么一跑,实属大不敬,也不怕被宁王降罪。摘个面具有那么难么?走走走,快随我回去赔个不是,别犯混了。”
莫研低着头,脚尖在地上划来划去,心知回去宁晋肯定要她把面具摘了,她自是一百个不愿意。瞧着她模样,展昭朝吴子楚苦笑,但仍是拉起她,便想往回走。此时突然听见人群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喝彩之声,想是水秋千上的人做了极精彩的表演。
福至心临,莫研快速甩开展昭的手,笑吟吟道:“展大哥,你随吴大奶妈回去,我去水秋千上露一手,就当是给宁王赔不是!”等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人已在远处,幸而展昭和吴子楚耳力甚好,才能听得清楚。
“她……她当真要去跳什么水秋千?”吴子楚不可思议道。
展昭暗叹口气,缓步往回走去,当下还是得先替她向宁王赔个不是。
宁晋见回来的只有他们两人,不满道:“那丫头呢?”
“殿下息怒,小七牙疼难忍,腮边肿胀,因恐在殿下面前失仪,故而不愿取下面具,还请殿下莫要怪罪。”展昭替她解释道。
听罢,宁晋一愣,脸上笑意若隐若现:“我说呢,还胡扯什么家乡风俗,原来是脸肿了。”说完,停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笑道,“这丫头平时大大咧咧的,原来还知道害羞。疼得厉害么?怎么不找大夫开些药吃吃?”
“是长智齿,公孙先生都没有办法,说只能忍着。”
“……长智齿……”宁晋在三年前也曾经历过同样苦楚,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脸颊,叹道,“她的事还真是够多的。叫她回来吧,我让她带着那玩意就是了,跑什么呀!”他示意吴子楚。
“殿下,这个……她方才说她要去水秋千上露一手,当是给你赔罪了。”
“水秋千?!”
宁晋吃了一惊,忙朝金明池内望去,无奈人潮汹涌,愣是看不清楚。他拔腿就往近处的酒楼走:“走,到楼上瞧瞧去!”
展昭与吴子楚紧随而行。
三人在楼上等了许久,也未见见到莫研上那水秋千。展昭生怕莫研去了别的船上,在自己看不到之处,池水冰冷,她莫要出什么意外才好。
“殿下恕罪,展昭下去看看。”
终心中担忧,展昭朝宁晋草草施礼,匆忙而去。
宁晋转向吴子楚,也道:“你去瞧瞧,那丫头莽莽撞撞的,别出什么事才好。”吴子楚领命。
展昭沿着河岸找了一大圈,亦没有发现莫研的踪迹,便已有些发急,又迅速转身往不远处上船的踏板奔去。
杂耍班的班主不知所措地望着面前两人,也不知道大好佳节怎么会招惹那么多人,先是捕头,现下又是大内侍衞,居然连御前四品带刀护衞都上船来了。他暗下决心,明日一定要去庙里烧烛平安香。
“方才有没有一个那个带面具的姑娘来过?”展昭极力压抑情绪,沉声问他。
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生怕自己被牵连,班主紧张地有些语无伦次:“展大人,您是说那个姑娘,那个姑娘说她是开封府的捕头,要来查案,所以……所以小人才让她进来的,小人、小人……小人实在不知道其他的啊!”
“我问你,她现在人呢?”展昭暗叹口气,莫研居然还真的来过。
“小人,小人不知道。”
“怎得会不知道?”
“她跟我说想跳水秋千,我自然不敢让她上去,就让她先在底下练习。她练了几次,好像把脖子扭了,就走了……展大人,您一定要明察,小人可绝对没有和她勾结,小人都是被逼的,并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人,您可一定要明察啊!”
只听得前半句,闻得她安然无事,已上岸,展昭暗松口气,还好只是扭了脖子,没出什么大事。
吴子楚在旁拍拍他肩膀,笑道:“现在可算放心了吧。”
展昭微窘,垂目微笑。
此刻的莫研正猫在一处卖热汤面的小店里头,叫了碗馄饨面,慢吞吞地吃着。方才练习时出了那么大的丑,她心中羞愧,只得上岸去。
脸自然还肿着,脖子扭了之后,大概是疼痛转移反没那么疼了。反正眼下展昭看不到她的模样,至于让别人看见,她倒也还能忍了。旁边似乎有人在聊水秋千,她忙深埋下头,一面吃着面,一面尖着耳朵偷听。
吃完面,身子慢慢暖起来,刚想付账,一抬头正看见展昭和吴子楚立在店外,四只眼睛盯着她……
她刷地一下忙捂住脸,讪讪地站起身来,付了账出来。之前大言不惭地说要表演水秋千给他们看,结果独自溜到这裏,她自然没好意思提,只好望着他笑。
“脖子还疼么?”
展昭担心问道。
“啊……你怎么知道我脖子扭了?”莫研呆愣,随即恍然大悟,“是不是那班主跟你说的?真多嘴啊他!”
吴子楚笑道:“你这丫头,展兄一直未看见你的人影,都急了。”
闻言,莫研嘻嘻一笑,转向展昭,歪头问道:“你是不是以为我出了事,觉得再也看不见我了?”
展昭不答,面色暗沉如水。
莫研一手捂着脸,一手讨好地拉了拉他的袖子,继续道:“其实你又何必着急,再过些日子,你去了契丹,不也是再看不见我么?到那时候,我死我活,你担心也没用,伤心也没用,那你怎么办才好?”
这话听得展昭一怔,定定地望着她,偏偏她脸上还是笑眯眯的,愈发让他不知所措。这还是他从未想过的事,一旦去了辽国,也许此生此世都见不到她,看不到她是否安好,也听不到她笑嘻嘻的说话。那时,自己的担心难过又有何用。
她双目溜溜在他脸上转,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
“走吧,宁王还在酒楼上等着呢。”吴子楚催促道。
“我还是……”
莫研刚想拒绝,忽觉得鼻子痒痒的,忙别开头连打了两个喷嚏,又转过来对吴子楚道:“我牙疼,脖子又扭了,还是请宁王殿下多多包涵吧……啊啾……我得回去喝姜汤,宁王那里我还是不去了,若是将风寒过了给他,我的罪过岂不是更大……啊啾啊啾……”
她话说得飞快,又是喷嚏连连,吴子楚退开几步,亦拿她没奈何。
虽然莫研已然穿得不少,但展昭还是解了自己的披风把她裹起来,她仍旧牢牢捂着半边脸,生怕被他看见。
“子楚兄,我也回开封府里去了。”展昭拱手朝吴子楚告辞。后者无法,略略拱手,便转身回酒楼回禀宁王。
展昭两人走在回开封府的路上。
莫研牙疼,说不得许多话,比起平日倒是安静了许多。展昭亦是静静而行,脑中反反覆复所想的,却仍旧是方才莫研对他所说的话。
“到那时候,我死我活……”
“……你担心也没用……”
“……你伤心也没用……”
纵然愁绪满怀,可却终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他骤然长叹口气,惊得莫研抬头望他。
“展大哥,你怎么了?”
展昭摇摇头:“没事。”
瞧他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莫研试探问道:“你在想去辽国之后的事情?”
展昭不语。
莫研当他是默认,自顾摇头晃脑地叹道:“到时候你看不见我,自然还忍得住,可我看不见你,若是忍不住,偏偏心裏想得很,那又怎么办呢?”她说得轻轻的,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展昭一时间竟不知该答或是不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