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走后没多久,莫研便陪着赵渝一起去了伏虎林。
伏虎林的西北面人声鼎沸,马嘶驼鸣,安营扎寨,忙个不停。因为来的人实在太多,又皆是辽国皇家贵族,牙帐直绵延了几里。
待一切安置妥当,莫研靠在帐外观赏落日时,不禁要摇头:这辽国皇帝,日子过得真逍遥,想住哪里就住哪里,也没听说朝中有谁又拦又劝的。要是仁宗也想这么折腾小半年,包拯的唾沫星子不知道又得喷多少到他脸上。
“咳!”
猛然有人在她旁边用力咳嗽了一声,把出神的她吓了一跳,抬头望去,耶律菩萨奴正冷漠地盯着她,身后不远处还立着十名辽国彪形大汉。
如此阵仗,不管是何事,起码气势上绝不能示弱,莫研声音腾地顿时比平时提高一倍:“副使大人,你带这么多人来有何事?”
“嚷什么嚷什么……”耶律菩萨奴不耐烦地喝住她,朝后微一招手,那十名大汉齐刷刷地上前一步,“这是我答应过展昭的事,从铁骑营挑了十个人过来。骑马射猎,他们样样精通,你们就看着使吧。”
原来如此,莫研眼睛一亮:“你是说这些人随便怎么使都行?”
“他们只负责护衞一职。”
“……哦。”莫研的声音透着明显的遗憾,敷衍地点点头,“我会回禀公主的。”
“那就好。”
耶律菩萨奴冷冷盯了她一眼,又朝她身后公主的牙帐望了望,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留下十名大汉与莫研立在当地,彼此大眼瞪小眼。
莫研挠挠耳根,一时也不知道该让他们去做些什么,只能朝他们道:“你们且等等,我向公主回禀此事,看她有何吩咐。”
那十人皆不吭声,漠然地看着她,神情简直与耶律菩萨奴如出一辙。
莫研无法,勉强笑了笑,闪身进了赵渝的牙帐。
“公主……”
她刚开口,赵渝便已打断她:“我在帐内都听见了,是那人又来了吧?”
“那人……”莫研愣了愣,随即明白,“嗯,不过又走了,留个十名铁骑营的人来护衞公主,听说个个是狩猎好手。他们现在就在帐外,不知公主做何安排?”
赵渝倦倦道:“先让他们歇着去吧。虽说是来当护衞,但毕竟是辽人,咱们也不能当真差使他们。”
“就这么供着,也太便宜他们了。”莫研撇嘴,“展大哥现在为了教那些人,一定辛苦得很。”
“那也是展昭自己愿意。”
赵渝至今还对展昭撇下自己去铁骑营而心中忿忿。
莫研轻轻叹口气,低声道:“大哥也是为了大局着想,我想他心裏未尝愿意。”
赵渝瞥了她一眼,本想说什么,却终是没有开口。
她们却都没有想到,此时的展昭已借口前往伏虎林与公主会合而离开了铁骑营,他悄悄尾随着绣庄方氏,一路往边境而去……
一直以来,去铁骑营都不过是个障眼法,只是为了让展昭可抽出身来跟踪方氏。以展昭的轻功,去边境往返不过三五日既可,到时再回伏虎林,神不知鬼不觉。便是略迟些,也可说是人生地不熟,多走了些冤枉路,亦是情有可原。
“若是十日后,我未回来,”展昭淡淡一笑,“只怕以后就帮不上大哥的忙了。”
“你可不能不回来,老哥我的腿已然如此,你若不回来,我这些年可就白挨了。”海冬青大力拍拍他肩膀:“千万记住,那女子的毒针十分厉害,特别是她手中的玄色针筒,内中玄机可堪比当年江湖上颇负盛名的暴雨梨花针,万不得已,切莫于她交手。”
——可堪比暴雨梨花针!
海东青的话犹在他耳畔,他的腿就是中了毒针。而据展昭所知,暴雨梨花针所用并非毒针,因为针筒发射时,对手已避无可避。而那女子针上施毒,只能说明,针筒仍有破绽。
边塞小镇,名副其实的小镇,人却多且杂。
辽人和宋人在镇上皆可见到,吵吵嚷嚷地讨价还价,彼此交换着物品。皮毛、绸缎、大豆、野味……在他们脏兮兮的手上递来递去。在这裏因一言不合而打架斗殴是常有的事,官府的官差挎着朴刀逛来逛去,却从来不管。
日近西沉,又有一人进镇来。是个脏兮兮灰蒙蒙的辽人,留着络腮胡子,牵着一匹瘦马,马背上托了大量的皮货。
这个卖皮货的辽人进了小镇仅有的客栈,要了房间,却不急着上去,坐在大堂又要过酒肉,大口大口的吃喝起来。
一整盘牛肉见底,那人抹抹嘴上的油,大声又叫了一盘,自顾自又倒了碗酒喝。大部分辽人皆嗜酒,如此情景在此地随处可见,一点都不足为奇。
方夫人进门的时候,正好店小二正给那辽人端上牛肉,见到她来,忙将油腻腻的手在衣衫上使劲蹭了下,笑着迎上前去:“方夫人,天字上房正好空着,您是先上去歇歇还是先用饭?”
方夫人每年都要来此地几番,因人生得斯文秀气,对小二又极客气有礼,打赏的银子也比寻常客人多,故而店小二对她印象极好。
“要间房歇息,再劳烦小二哥把饭菜热水送到我房中。”
“好勒!您随我来,走好……小心台阶。”
店小二忙殷勤引着方夫人往楼上去,还伸手欲接过她手中的包袱。可惜此举有些殷勤过头,方夫人略侧了身躲过,仍将包袱牢牢搂在手中,店小二讪讪笑了笑,只得继续抬脚往前。
底下,正大块吃肉的辽人目中寒光闪过,将此幕尽收眼底。
在伏虎林驻扎下来的众人,稍事休息了两三日,各路人马便开始陆续进山狩猎。
耶律宗真虽是辽国皇帝,对狩猎却是极感兴趣,迫不及待地率先进了山。耶律洪基不仅长相与其父十分相似,性子爱好也差不多,见父皇进了山,也准备着次日就进山去。
整个营中,对狩猎最无兴趣地大概就是赵渝了。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赵渝哪里也不想去,只想留在牙帐中休息。只可惜耶律洪基已派人来邀她入山,且还有萧信也来过几次,她心知推托不过,只得答应明日一早随他们同行。
进山狩猎不比其他,不仅随身所带物品有限,便是赵渝随身所带的人也有一定的限制。毕竟身份不比耶律洪基,耶律洪基随身侍从可逾百人,且皆是狩猎好手,而赵渝身旁除了那十名辽人外,只可再带数人。她从大宋带来的侍女皆不会骑射,故而全都留下,只有莫研还能随在身侧,另外再带数名宋人侍衞随行。待出发时,她不留痕迹地扫过众人,并未看见耶律菩萨奴,暗松了口气,再望向远处,忽然看见那人正好从帐中出来,忙收回目光,定定心神,随大队前行。
耶律宗真往北面狩猎,遂耶律洪基决定往东南面而去。
前一日便有人提早进了山,知殿下将至,在山中敲锣打鼓,将鹿群撵了出来。一行人刚拐过山坳,便看见远处大队鹿群奔涌而下,于密林间穿梭,粗粗瞧去足有上千头。
莫研是头一遭看见这么多鹿,兴奋不已,恨不得立时立刻就能靠近鹿群,开始狩猎。她旁边的赵渝亦是头遭见到如此壮观的景象,勒缰立马,屏气而观。
耶律洪基却似乎颇不满意,皱眉问身旁的侍衞:“怎么又是这套,回回都这样,猎鹿还有什么意思。你去让他们撤了,别来添乱。”
侍衞策马飞奔而去,不一会儿,果然锣鼓声停,鹿群也渐渐缓下速度。
萧信轻策缰绳,踱到耶律洪基身旁,笑道:“还是跟着殿下狩猎有意思,我也最不爱他们来添乱。上回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头吊睛白额虎,跟了大半日,就快得手的时候偏偏让他们给吓跑了,你说气不气人?”
耶律洪基淡笑,一扯缰绳:“咱们这趟就打只老虎回去!”
萧信面露喜色:“殿下好兴致,那咱们就得往深里去,被他们这么一闹腾,估计这些个畜牲都猫起来了。”
“走!”
耶律洪基显然兴致极高,率先骑马奔出,就是往深山里去的方向。他手下人虽然心知以世子之尊,进深山涉险着实不妥,但他嗜好狩猎无人不晓,便是劝也无用,只得打叠起精神,加倍小心。
萧观音狠狠瞪了眼哥哥的背影,暗怪他煽风点火,弄得查刺哥哥要往深山里去。她自己并非喜欢狩猎,虽做出极有兴趣的模样,不过是为了陪着耶律洪基罢了,当真去深山中狩虎猎熊,她亦是心存忌惮。
“公主,是猎虎,我们要去猎虎!”莫研激动地声音都有些发颤,她玩心颇重,听闻能去狩猎老虎自然兴奋不已。见赵渝淡淡的,她转而一想,不禁又有些失落:“可惜大哥不在这裏,不然他一定也喜欢。”
赵渝始终都是淡淡的,因为她对此事一点都无所谓。
反正都出来了,猎鹿还是猎虎对她而言毫无区别,终归都得等耶律洪基溜达够了才能回去,所以去哪里都一样。
一行人轻装策马,往密林深处而去。
萧观音自然跟在耶律洪基左右,赵渝本就不欲与她争抢,此时自然更不会计较,只与莫研默默行在队伍末梢。
萧信回头时瞧见赵渝等人落在后面,以为赵渝是心中胆却,便回马至她旁边:“公主,你不用害怕,山里头我常来,熟得很。除了虎熊,就是狼,咱们人这么多,也没什么可怕的。”
闻言,赵渝脸上虽然报以微笑,心中还是不由有些担心起来。他说的这三种畜牲,活生生的她还一次都未见过。
“还有熊?!”莫研兴奋异常,“多不多?这次能碰见么?”
“熊自然是有,不过可不容易遇见,我进山那么多次,也才碰见过一次而已。那东西狡猾得很,生性又凶残,便是四五个人,也未必对付得了。”
赵渝暗叹口气:不容易遇见就好,最好是什么都别碰见,转一圈就早早回去。
愈往密林深处,便愈发阴凉起来,迎面吹来的风都带着森冷的湿意,众人行在其中,话也愈发得少,似乎觉得任何一点响声都会惊动什么。
鸟叫,蝉鸣,偶尔还有马喷着响鼻的声音。
耶律洪基似乎发现了什么东西,翻身下马,身后众人不知何事,也纷纷下马。只见他往左侧走了两步,蹲下身子,专注地在一棵桦树的树干上查看……
“萧信,你来看。”他声音压得低低的,朝萧信招招手。
萧信快步上前,亦蹲下身子细看,又起身往四周张望了下,朝西北面跨出几步,俯身笑道:“殿下,没错,瞧这脚印还新鲜着,这两日内这虎肯定经过这裏,往西北面去了。”
听他如此一说,莫研明白是发现虎的踪迹了,上前也看了虎留下脚印和爪痕。她本就擅长追踪术,虽然老虎她未曾见过,但看了脚印和爪痕,也能大致猜出此虎的大小。
“这可是个大家伙,逮到了可了不得。”她悄悄朝赵渝道。
赵渝倒抽口气,终于觉得有点害怕了:“真是虎?”
“脚印象猫,不过比猫大多了,应该就是虎。何况他们都说是,肯定就是了。”莫研摇头晃脑,手上捻着一小撮不知是她从哪里捡来的毛,“公主,你看这个,像不像虎毛?”
赵渝嫌恶地躲开:“快拿开,这么脏的东西。”
“这虎掉毛这么厉害,看来年纪也大了。”莫研缩回手,把那撮毛凑到眼前端详,摇头叹气。
“它年纪大不大,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年纪大的畜牲走起来就慢,而且也会懒一些,咱们要追它也就容易些。”
“容易就好……”赵渝一心就只想着早些回去。
莫研接下来又道:“不过也不一定,越老就越狡猾,说不定它聪明得很,反而很难猎到。”
“……”
“若是它以前被人猎过,想必还会更难些……”莫研还在说,身旁赵渝闷闷地牵着马越过她,“……公主,你等等我。”
赵渝头都不回,遥遥道:“你先把那撮毛扔了。”
“哦。”
莫研抖抖手,把毛扔掉,见自己已经是掉在了队伍最后,忙追上前去。
边塞小镇,破旧的客栈。
那位卖皮货的辽人已在此地呆了三、四日,来时他手中的皮货皆已卖得差不多了,又买了些米面准备带回去,此时正在向店家退房。
方夫人坐在桌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茶,比起往日,此番来与她接头的人已是迟了两日,她不免心中有些焦切,不时往门口张望着什么。
辽人退了房,复回到桌边坐下,米袋面袋就放在脚边上。他踮踮钱袋,显然颇重,遂又换来店小二上酒上肉,吃饱了再上路。
正吃着,门口匆匆路过一位身穿粗布袍子且用黑巾蒙了头脸的女子,塞外风沙大,在此地用巾蒙面倒也不算什么稀罕事,故而店内并无人在意。只有方夫人,一见那女子走过,不动声色地起身出门,往那女子行的方向信步而去。
见她身影转出,那辽人猛地把碗中酒一饮而尽,抛了碎银在桌上,将米袋面袋扛上肩膀,大步出了客栈。
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那辽人在距离方夫人约七八丈远的地方不紧不慢地走着,间或着还低头瞅瞅路两旁的货品。塞外的风颇大,且夹杂沙尘,那辽人虽然乱发遮面,但抬手拂去尘土时,俊朗面容隐约可见,正是展昭。
展昭在客栈时所住房间便在方夫人隔壁,这些日子来他几乎没有好好睡过,特别是之前尾随方夫人身后,谨慎万分,不能远不能近,亦不能露出丝毫马脚。在断定方夫人确实是朝小镇而来,他又绕路抢先到了此处客栈,如此这般才不至于让她疑心自己。在客栈时一直留意着方夫人的动静,想探知与她接头的究竟是何人。直等到今日,皮货都已卖完,再不离开恐要露出马脚来,他才逼不得已退房,欲蛰伏在暗中继续探查,却未曾想到终于在离开前等到了来人。
更未想到的是,来人竟然也是名女子。展昭远远地望着前方一黑一白两个身影,绝不敢有丝毫小看她们。连海东青那般武功,遇上方夫人都不慎身中毒针,他自知功夫及不上海冬青,故而更需加倍小心谨慎。
人烟渐少,展昭放缓脚步,不敢跟得太近。那蒙面女子一直走到处看似无人居住的破旧房屋,顾盼左右,乘着无人注意之际,闪身入内。方夫人紧走几步,亦进了那屋子。
远处,展昭虽看得分明,却不欲入内。一来屋内情况不明,且地方狭小,对方是又高手,极易被发觉。据海冬青所说,他当时便是仗着艺高人胆大,欲偷听她们的谈话,不想被察觉,与方夫人缠斗间,海东青虽占了上风,但却空间局限,方夫人发射针筒时令他施展不开,所以中了毒针,以至于功亏一篑;二来,自己此行是为了查出接头人究竟是谁,也就是查出蒙面女子的身份,以及她背后的主使。为免另生枝节,稳妥起见,他遂决定只留在外间等候。
眼角一扫,他挑了棵附近最高的树,神不知鬼不觉地跃上树,隐在枝叶间,由高至低将那屋子收在眼底。如此一来,便是待会蒙面女子从屋子后院或是跃墙而出,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足足过了将近两个时辰,看见方夫人自屋中出来,依旧从方才的门离去,四处张望了下,才款款自原路往回走。
再过得一会儿,那蒙面女子也自屋中出来,果然未走前面,而是从后院的门离开。展昭瞥见方夫人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应该未发觉自己,这才悄然跃下树来,遥遥地跟上蒙面女子。
跟了段路,展昭心中不禁疑惑,那蒙面女子似乎身上并无功夫,走路且有弱柳扶风之姿,若不是身穿粗布出现在这塞外荒凉之地,看上去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一般。
那蒙面女子走到了镇外荒凉之处,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静静地栖息在半人高草丛中,车夫见她归来,忙躬身掀开车帘,请她上车。
展昭低伏在草丛间,看着马车从身侧不远驰过,所行之路,绕过小镇,正是往雁门关而去。他施展轻功,一路追踪马车……
小镇口的城楼上,一抹纤细身影立在上面,遥遥望着马车卷起尘嚣,目中满是不舍之色。马车里有她的恩人,相公的大仇得报,全因有恩人相助,此恩此德她今生都难以回报。
马车渐远,她正欲收回目光,突然瞥见一人影于草丛中若隐若现,轻功卓绝,她目光一凛,也顾不上是否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只知道恩人的身份是千万不能让人看见。众目睽睽之下,她从城楼上一跃而下,抢了路人的马,风驰电掣般朝马车追去。
展昭万没料到方夫人居然还会立在城头上目送此人,只听见身后马蹄声急,不似寻常路人,回首望去,方夫人已距离他不到十丈远。
“糟了,她如何会追来?”
行踪显露,展昭暗暗叫苦,只是眼下情形也来不及再让他多想,唯有加快脚步,先追上马车方是正事。
提气疾行,几纵几落,他落到马车之上,正欲掀开车帘,身后劲风来袭,他不得不侧身避开。
方夫人已追至马车后,口中呼喊:“夫人小心,有人跟踪!”手上也不停,一边策马,一边素手微扬,几枚毒针直奔向展昭门面。因怕误伤恩人,她出手谨慎,亦不敢用上针筒。
躲开几枚毒针,对展昭而言并非难事,但却阻得他无法探身入车内。
车夫有些慌乱,驾着马车偏离正道,车轮连着磕在好几块石头上,整辆马车弹跳了不已,车内传来女人的惊呼声……
生怕恩人受伤,方夫人心中焦急,大声喊道:“夫人莫怕,我在这裏!”
话音未落,车轮狠狠地撞上了块大石,马车几乎飞到空中,再落下时,不仅车夫被颠到一旁,头正敲到石头,晕了过去。车内的女子也被骨碌碌地颠了出来,摔在旁边的草丛中。
“夫人!”马匹还未勒住,方夫人便已跃下马来,担心恩人受伤。
展昭亦抢上前,欲伸手扯开那女子的蒙面黑巾。
“快杀了他!”那女子在地上连连后退,朝方夫人厉声喝道。
“夫人快走,此处有我。”
方夫人劈向展昭后颈,被他低头闪过,反手以小擒拿手抓她手腕,亦被躲过。方夫人功夫虽略逊展昭,但因她掌中挟针,展昭忌惮几分,两人缠斗不休,一时间分不出高下。
见久战不下,方夫人便欲伺机掏出针筒,展昭见她探手入怀,便知她要取针筒,连连攻出几招,逼得她不得不格挡。
针筒拿了一半,被展昭一逼,不慎掉落在地。
那女子眼尖,趁着他二人打斗,都无暇分出手来,飞快得将针筒拾到手中,对准展昭。
针筒的机括被拨开,极细微的“咔哒”声。
“夫人……”
方夫人只来得及说出这两个字,眼瞳内只能看见迅速放大的细针。
展昭倒了下去,一切突然归于平静。
一阵风穿林而过,莫研只觉得后颈凉飕飕的,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怎么了?”赵渝见她神色不对,出言询问。
莫研挠挠耳根,朝四周望了望,皱眉道:“不知道,就是觉得有点怪。”
赵渝奇怪地瞥了她一眼,没再问下去,在密林中行了许久,她的心裏也不禁有些胆却。
而天色,已渐渐暗沉下来。
“殿下,日头沉下去,咱们找个地方过夜吧。”萧信策马上前,向耶律洪基提议道。
耶律洪基沉吟片刻,依他性格,其实还想再走一段,但回首时将同行的几名女子皆面露倦乏,只好点头赞同。
萧信笑道:“殿下不必担心,我瞧脚印,那畜牲定然就在附近,不会太远了,说不定明日便可追上。”
他的话,只说对了一半。
那畜牲就在附近倒是没错,可到了次日他们也未追猎到它。这只年纪颇大的老虎正如莫研所说,非常非常狡猾,几乎成了精,它在深山密林中与这群人兜起了圈子。
直折腾了三日,他们永远只能找到它的脚印,和些许虎毛,甚至还有他啃剩下的鹿骨头,可始终没能逮住它。
莫研所习的追踪术遇到如此高手,虽然是只畜牲,可她反倒愈加兴奋,连着几日的风餐露宿,她也毫不介怀。只是赵渝又累又乏,只盼着能早日回到营地,好好沐浴一番。
这夜,众人围坐在火堆旁歇息。
莫研串了只不知名的鸟,鸟肚子鼓鼓的,在火堆上翻来覆去地烤,待烤得金黄,香气溢出,才拿下来吹了吹,撕了只翅膀递向赵渝。
赵渝摇摇头,示意自己没胃口。
“公主,你尝尝,我塞了些果子在鸟肚子里,所以肉里有果汁的香味,一点不腻。”莫研好言相劝,展大哥可交代过她要照顾好公主的。而赵渝这两日吃得甚少,她看在眼中,也有些着急,生怕公主饿出病来。
犹豫片刻,赵渝才接过来,吃了几口,发觉味道甘美细嫩,确实好吃。
“好吃吧!”莫研笑盈盈道,干脆把整只鸟都递了给她。
“都给我,那你吃什么?”赵渝问道。
莫研无所谓道:“我再烤一只。”
萧观音坐在火堆另一头,见赵渝吃得香甜,微微拧眉侧过头,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她虽是契丹人,可自小也是锦衣玉食,这几日亦是被折腾得够呛。
稍远,耶律洪基与萧信两人低低说话。前者拿了根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划出这几日来他们所走过的路,狠狠地咬牙道:“这该死的畜牲,拿我们当猴耍呢!”
萧信也气道:“就这么个老东西,我就不信逮不住它。”
耶律洪基沉吟片刻,树枝在地上点了点,道:“明日,咱们分三路走,由三面合围。”
“分三路?”
“嗯。”
耶律洪基有力地点头,他心中已厌烦同行的女人,虽然面上未曾表露,但总是认为若不是为了迁就她们,他早就能逮住那只畜牲。此时此刻,萧观音与赵渝便是生得再倾国倾城,对他而言也是徒劳无用。
“怎么分?”
“你我分两路,再让经验老到的侍衞另带一路人。”
“那妹妹,还有……”
“她们都跟你走。”耶律洪基理所当然道,说罢才发觉萧信有些发愣,又解释道:“观音儿是你妹妹,自然是跟着你方便些。至于公主……让她们女儿家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听上去似乎挺有道理,虽然也嫌带着女人是个累赘,可萧信提不出异议。
“那就这样。”
耶律洪基招手换来侍衞,与他商量分配人手的事宜。而萧信转到妹妹身边,将明日分道之事告诉她。
“哥,我要跟查刺哥哥在一起。”刚听罢,萧观音立时急道。
萧信耸肩:“这是殿下的安排。”
“可是……”萧观音一听说是耶律洪基的安排,声音便小了些,目光瞟向赵渝,“那,那位宋国公主呢?”
“她也同我们一起走。”
听哥哥如此说,萧观音方才稍稍宽心,至少查刺哥哥并非撇下自己而带上那位宋女。
萧信又绕过火堆,向赵渝告之此事。
听罢,赵渝只是温顺地颔首,微笑道:“只要能早点找到那畜牲,怎么样都好,我自然听从殿下的安排,只恨自己帮不上更多的忙。”这话倒也不算全是假话,她确是恨不得耶律洪基快些逮到老虎,好不用再陪着他在这山里头转悠,只是换了种方式说出来罢了。萧信听罢顿时觉得还是宋朝姑娘温婉可人、善解人意、懂得替人着想。
莫研探头过来:“分三路可妥当?那虎可狡猾得很。”
没料到一个小丫头会质疑殿下的安排,萧信瞥了她一眼,见她其貌不扬,便不愿再多看,随口道:“狩猎你们不懂,跟着我就行了。”
莫研耸耸肩,与赵渝对视一眼,未再多言。
次日清晨,莫研赵渝便随着萧信单走一路,从西南面包抄过去。
分三路后,人更少了,加上连日劳顿,未有收获,人人都有些烦闷,亦无心情闲聊说话。
唯独萧信一人,在赵渝旁边喋喋不休,连莫研都不堪其扰,避在一旁而行。萧观音拿哥哥无法,远远走在前头。
萧信从自己儿时第一次狩猎说起,然后是第一次猎鹿,第一次猎狼,第一次猎鹰……直听得赵渝头昏脑涨,巴不得能那虎能快快出现,把旁边这人虏了去,给她份清净才好。
一阵风过,似乎带着某种危险的讯息,马匹似有所感,队伍最后的几匹马立身长嘶,貌似受了惊吓。
萧信乍然住了口,回首环顾,他们身后不远处的草丛轻微晃动了一下,复归于平静。此时已无人敢说话,经验老到的侍衞缓缓抽箭搭弓,做好随时出箭的准备,然而半晌过去,四周仍是静得出奇,甚至能听见身旁人的呼吸声……
“畜牲!”萧信狠狠骂了句,放下手中的弓箭。
几乎是在同时,一个庞然大物从他身侧的草丛猛然扑出,萧信来不及反应,一只巨大的虎爪已重重拍上他的脑袋,足有千斤之力。他只觉得脑袋嗡得一声巨响,眼前天旋地转一般,身子已砰然从马背上摔下。
“哥!哥!……”是萧观音声嘶力竭的尖叫声。
事发突然,猛虎陡然出现,使马匹受了巨大的惊吓,四下逃散,一时间众人乱成一团。侍衞们又要控制住马,又要去救萧信,还有不少人被马颠下马背,摔在地上。
莫研的马受惊不小,径直载着她狂奔了出老远,山路崎岖,莫研被它又颠又甩,好不容易才稳住它。她心裏记挂着赵渝,赶紧就想策马回来,偏偏那马被吓怕了,凭她生拉硬拽,怎么都不肯回去。无奈之下,她只好丢下马,独自疾步赶回去。
远远尚能听见呼喝的人声,虎啸隐隐,她心中愈发焦急,生怕赵渝遇上不测。
待回到当地,老虎已不见踪影,萧观音跪坐在萧信身旁急切地想唤醒她,周遭围了一圈的侍衞,皆紧张地看着萧信,不知他是否有性命之危;另有一些侍衞仍在四处警戒,提防那只老虎再次来袭;受了伤的人正相互包扎伤口……
莫研的目光在众人中搜寻了一圈又一圈,却始终没有发现赵渝的身影。
“公主呢?公主了?”她上前揪起一个宋人侍衞问道。那人被受惊的马甩下来,伤了胳膊,正被莫研拽住受伤的那只胳膊,疼得龇牙咧嘴。
那侍衞先格开莫研,才吃力道:“公主的马受了惊……他们已经出去找她。”
“往哪个方向去了?”莫研急问。
那侍衞沉着脸地摇摇头,“当时太乱,根本没人看清楚。”
“……那……那你说他们已经出去找她,是往哪个方向找?”
侍衞指了指东西方向:“东面和西面都有人去。”
“不够不够,万一公主去了别的方向……这深山老林里,她又不熟悉。”莫研咬咬嘴唇,转向萧观音那边,恭敬施礼道:“郡主,公主下落不明,可否借我几人往林中寻找?”
萧观音只焦切注视着萧信,对她的话根本置若罔闻。
“郡主!”
莫研提高嗓门,虽然知道不合时宜,可眼下也是形势所迫。近身的几名辽国侍衞恶狠狠地瞪她,她装着没看见,这些人她差遣不动,只能请萧观音开口。
“郡主!郡主!”她一声比一声高。
萧观音抬起头来,怒瞪她:“你究竟有何事?难道比我哥哥性命还重要么?”
“公主下落不明!我需要人手到四处寻找。”莫研飞快道,“郡主可否派几名侍衞……”
“你……”
萧观音虽然不喜欢赵渝,但也知若宋国公主突然出事,耶律洪基定然无法向宋国交代;何况赵渝是与他们同行,到时候诸般猜疑定都会落到自己身上,自己岂非百口难辨。只在电光火石间,她就想了许多,随即朝旁边道:“阿拓,你带几个人随她去。”
莫研一喜,瞥了眼地上的萧信,朝后退了几步,低低道:“他还活着吧?”
“当然活着。”萧观音怒答道。
莫研陪着笑退开,口中叨叨着:“……吉人天相,大富大贵……”待人走远还能听见她了一句:“……百子千孙!”
萧观音在心裏低低咒骂了一句,低头继续观察哥哥的神色。此时萧信虽然尚有气息,可却一直没有转醒的迹象,看来继续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得把哥哥送回大营。”她心裏乱得像麻一样,“可查刺哥哥那边怎么办?还得派人去告诉查刺哥哥才对。公主能找回来么?找不回来怎么办?”陡然间这些事情全部落到了她头上,在这乱七八糟的局面里,逼得她无所适从起来。
地上,平躺着的萧信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众人皆是一喜,萧观音急忙俯下身去,唤道:“哥!哥!你听得见我说话么?”
之前的重击之下,萧信两眼充血肿胀,几乎睁不开,勉强撑开一条小缝,看见萧观音双目含泪,奇道:“你哭什么?”他双手撑地,就想坐起来。
旁边的侍衞忙七手八脚地把他扶起,半坐在地上。
萧信四下环顾,最后目光落在萧观音身上,迷茫道:“我这是在什么地方?妹妹你怎么在这裏?”
“哥,你怎么忘了,我们在伏虎林,是出来狩猎啊。”
“狩猎?”萧信奇怪道,“狩猎我怎么会带着你?”
萧观音摸摸他的头,担忧道:“哥,你是不是把头摔坏了?咱们是跟着查刺哥哥一起出来的,你忘了么?”
萧信摇头:“我就记得殿下刚送了我一把镶嵌猫眼的匕首,还送了你簪子,怎么突然就来了伏虎林了?”
闻言,萧观音欲哭无泪:“哥,那都是前年的事了。你不会是当真摔傻了吧?”
“去年的事?”萧信茫茫然。
萧观音长吐一口气,摇头急道:“这样不行,你快起来,咱们得赶紧回大营去,找御医瞧瞧。”她示意侍衞扶起萧信,萧信摇摇晃晃地站不稳,只得将他架上马背,与一名侍衞共骑。这样他也可以半靠在侍衞身上歇息。
另外她又派两人去告之查刺哥哥,另外留下两人在原地等候赵渝及那些去寻找赵渝的人。安排妥当之后,她便护着哥哥往大营处而去。
并不知道他们已折返大营,莫研仍在密林中寻找着赵渝的踪迹,地上的马蹄印交错纷沓,且无明确方向,很难分辨出到底赵渝究竟被马匹带往了何处。
“千万别出事,千万别出事!”莫研在心裏反覆默念,懊恼当时马受了惊,自己就应该不管不顾地跃下马背,不应被它带出老远。
天一点一点地暗下去,仍旧没有发现任何一丝赵渝的踪迹。她只好复回到原地去,先前几路往另外方向寻找的人也陆续回来了,皆无所获,又听说萧观音等人已撇下他们先回了大营。虽然口中不说,但宋人侍衞的神色都有些不好看。
最后一路回来的四人,是铁骑营的辽人,他们亦是一无所获。
日光逐渐微弱,然后从树缝中消逝,沉沉的夜幕重重地向众人压了下来。
“还是应先回大营禀报。”有人提议。在此间的人,身份地位都差不多,况且如此大的事情,谁也不敢说自己说了算。
莫研当即反对:“郡主已经回去,我们没必要再跑这趟。再说皇上和殿下都不在大营,只怕就是回去也作用不大。我们还是应该继续在附近寻找。”
“可现在天都黑了!在这深山之中想找人本就是难事,何况是在夜间。”开口是之前萧观音派他随莫研一同寻找赵渝的阿拓。
莫研冷眼看他:“夜间可以点火把。”
“姑娘休要说此等大话。”阿拓冷笑道,“这山里,豺狼虎豹伏潜其中,就是三十年的好猎手也绝不敢说能在夜间穿行于林中,何况你我,弄不好人找不到,还把命搭上去。”
阿拓是辽人,对伏虎林来过好几遭,听他此话,其他辽人也有意无意地点着头,附和着他的话。旁边的宋人侍衞听了,心裏也不免有些没底。
莫研怒道:“所以公主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我们更要尽快找到她。”
“连她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怎么找?”
“就是不知道,所以要找!”莫研怒极,“若今日是你们郡主失踪,又或是你们殿下失踪,我就不信你们还会站着这裏说这般话。”
“姑娘此言差矣!”阿拓嗓门也高起来,“我们都是侍衞,原就该听上头的安排,此时情况不明,连郡主也不在此地,我们岂可自行做主。”
“你……”
莫研咬咬牙,话说到这份上,论起身份官阶,自己都指使不动他们,便不欲再与他们多言。
“回大营确是慢了些,来回耽搁太久,”另一名辽人道,“我们还是应先找到殿下,听候殿下安排。”
闻言,宋人侍衞都不说话,各自相看几眼,便在近旁砍下粗枝,布条上浇上火油缠绕到粗枝上,燃起火来。
莫研默默地接过其中一人递过的火把。大家简单分配了一下方向,因为人太少,只有六人,几乎没有什么可考虑的余地,两人一队,莫研自告奋勇独行,遂众人往四个方向而去。
尚在原地的辽人见宋人沉默离去,均面面相觑,似乎未曾想到这些平日里斯斯文文的人竟然如此无畏。半晌,阿拓也跨上马:“走吧,我们找殿下去。”
由铁骑营过来的四名辽人却不动,相商片刻,朝阿拓道:“我们奉命保护宋国公主,如今公主失踪,我们亦有责任。你们去寻殿下禀报此事,我们几人还是决定继续寻找宋国公主。”
“如此也好。”阿拓点点头,“你们自己小心便是。”说罢,两路人马分道扬镳,各自隐入夜色之中。
独自在密林中走了一段路,回首时再也看不见其他人的火光,莫研心中才隐隐有些怕起来。虽说在家时成日里在山中跑,可顶多碰见野鸡野鸭,不像这裏,豺狼虎豹样样俱全。方才太逞强,只说多一路人便多一分找到公主的机会,却完全没想到若是连自身难保,哪里又谈得上去找人。
远远地传来几声狼啸,吓得她拿火把的手软了软,慌忙复紧紧握住。其实之前几夜也都曾听见过狼啸,不过那时人多,且又燃着篝火,所以也不觉得害怕,此时孤身行走在林中。
“公主……公主……你在的话应我一声。”莫研瞪大眼睛,极力想从黑暗中看出什么来。
一片寂然。
生怕赵渝晕了过去,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莫研下马慢行,继续往前走,同时不忘用火把照亮四周。
火把再亮,在如此暗黑的林中也十分有限,走了一阵子,她仍然没有发现赵渝的踪迹。直走到一处山坳,马匹不适地打着响鼻,前蹄烦躁不安地踢踏,似乎不愿再往前走,凭莫研生拉硬拽,就是不肯再挪动。
“乖,天亮后我就找好吃的给你,咱们再往前走走,说不定马上就要找到公主了。”拽不动它,莫研好言相劝。
马儿显然不为所动,反而愈发退得厉害,直把莫研往后拖去。又要拿着火把,又要拽着马匹,莫研手忙脚乱。正在这刻,原本好端端的火光突然飞快地黯淡下来,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际,腾地灭了。
一阵细小的阴风卷着林中湿气掠过,莫研似被骇住,在突如其来的诡异黑暗中呆若木鸡,除了眼珠子,身体其他部位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过了好一会,没有任何状况出现,她才长吐口气,松开缰绳,从怀中掏出火石,“咔咔咔”地打火。也不知为什么,连打了几次都未点燃,倒弄得她愈发紧张。
老也打不着火,她正有些不耐烦,突然听见前面黑暗中的枝叶似乎被什么东西晃动了下,她来不及多想,迅速抽出腰间银剑……
“拿那么一把破铜烂铁,你以为能挡得住什么。”冷冷的嘲讽的声音从黑暗深处传来。
是人,而且还是活的。
确定了这两点,莫研就松了口气,压根没去理会他说得是什么。
一个人缓缓从暗黑之中显出来,她藉着树缝间落下的微弱月光看清了他的脸——耶律菩萨奴。
“你怎么会在这裏?”她奇道。
“这话该我来问。”耶律菩萨奴冷漠道,“你不是那位宋国公主的侍女么?怎么会闯到这裏来?知不知道再往前走有什么?”
“我家公主不见了,我正找她呢。”莫研如实道,随口又问,“你见着她了么?”
耶律菩萨奴眼睛闪过一道异色:“公主不是和殿下在一起么?怎么会走失?”
“说来话长,不过简单说就是老虎把马惊了,马驮着公主跑了,所以公主就丢了,”找到现在,莫研也有些垂头丧气,“找到现在都没找到,也不知道公主是不是掉下山去了。”
耶律菩萨奴沉默了片刻,退后几步消失无踪,大概过了一炷香功夫,他复回来,手中拿着一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捡来的残破马鞍,递给莫研。
“是她的马鞍么?”
莫研心中一紧,忙接在手中,虽然已有残缺,但马鞍上的皮革花纹她还记得,赫然就是赵渝所用的马鞍。
“公、公……公主……”摸得出马鞍上残破之处是野兽所啃咬,她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他的声音千年不变的阴冷,在此时却显得分外平静:“马已经死了,就在前面。”
“死了……”
想当然得以为赵渝也已经遭遇不幸,莫研呆愣片刻,泪唰地淌下来,哗啦啦直流:“都是我不好,公主,公主……”她越哭越大声,听得耶律菩萨奴直皱眉头。
“死了一匹马,你至于哭成这样么?”实在听不下去,他开口喝住她的眼泪。
“……你不是说公主、公主她……”莫研已经泣不成声了。
“我是说公主的马已经死了!”
耶律菩萨奴不耐烦地又重复了一遍。
莫研抹抹眼泪,瞪大眼睛:“唔?那……公主没事?”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看见她。”
虽然如此,莫研还是看到了一星希望,直接便要往前闯去:“那就是说公主很可能就在这附近?”
耶律菩萨奴拉住她:“她不会在前面,我刚从那边过来。马尸周围也没有人的脚印,恐怕她早就被马甩下来了。”
听到一个“尸”字,莫研脸色就有些发白,但还是硬道:“我得去看看,说不定有什么线索。”
耶律菩萨奴没有异议,稍稍侧身一让,示意她过去,但他自己却站着不动。
“你,不去看看?”莫研赔笑道。
“马尸有什么好看的。”他冷冷道。
“那你略等等,我马上就回来……帮我看着马。”
见耶律菩萨奴不吭声,她就当他是答应了,快步往前走去,身后传来他的声音:
“东南方向,十五步。”
莫研头探回来:“你有火么?”
耶律菩萨奴不回答,索性连脸都转开,半仰着头看枝缝间的夜空。见状,莫研悻悻地闭上嘴,摸黑朝东南方向而去。
过了半盏茶功夫,她踉踉跄跄地回来,脸皱成一团,泫然欲吐。那马已然让野兽分撕,血腥扑鼻,甚是可怖,她勉强探身查看,看残骸之中并未有任何人肢或是衣衫碎片,才放下心来。看来在这马遇上野兽之前,赵渝已经与它分开,只是究竟是被马甩落或是自行下马就不得而知了。
“找到线索了?”看到她的模样,耶律菩萨奴冷冷问道。
莫研暗中横了他一眼,才道:“我想公主应该在之前就落马了。”
她所说的似乎耶律菩萨奴早就知道了,只是淡淡地哼了一声,抬腿往北而行。
“你……去哪里?”
“马蹄是自北而来,北面山路崎岖,且有多处断崖。”
“你是说……公主可能掉崖了?”莫研倒吸气。
耶律菩萨奴仍旧很平静:“我可没说,是你说的。”
“……”
被他说得心中愈发担忧,一想到赵渝现在可能就躺在山崖下面,也许缺胳膊断腿,也许气息全无,莫研就直发慌,无心多言,扯了缰绳便走。
他二人沿着北面山路蜿蜒而上,路不熟且甚是难走,加上没有火把,莫研几乎是亦步亦趋地跟在耶律菩萨奴身后。
没有火光,以莫研的目力,根本看不了多远,她只能一路边喊边走,怕把野兽招来,声音也不敢太大。
耶律菩萨奴仍旧如平日一般,静静而走,只是一双眼睛精光四射,要较寻常犀利许多,状似随意地。
他们走得很慢,直至月上中天,耶律菩萨奴陡然停了停,然后大步朝左侧走去。因是夏季,各种各样不知名的树木野草长得极茂盛,陡峭的坡直延展下去。
莫研目力及不上他,并未看出异端来,待小心翼翼走近时才看见有些杂草有被折断的迹象,伏下细看,还有一部分草倒伏在地,明显是被重物压过。
耶律菩萨奴却已经沿坡而下,断断续续拉着身侧的树木减缓冲力——坡底,一个纤细的人影一动不动地软伏在杂草间,气息微弱。
“公主!”
莫研本是跟在他身后,见到伏地人影的穿戴忍不住惊呼出声,手顾不上拉住两旁的树木,飞快地直冲下去,直奔到赵渝旁边。“千万不要死!千万!千万!”她在心裏叨叨地默念着,同时伸出手将赵渝翻过身来,手探向鼻息处……
鼻息浅浅。
“公主还活着!”她欣喜若狂,转头朝耶律菩萨奴喊道。
他表情仍旧很冷淡,慢慢地走下来,似乎赵渝是死是活,他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莫研轻轻拍拍赵渝的脸,唤道:“公主,公主……醒醒,醒醒……”
仿佛听见她的声音,赵渝皱紧眉头哼了两声,面色煞白,似乎很痛苦,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是不是哪里受伤了?”赵渝的衣衫是石青掐线,加上深夜,就是有血迹也看不清楚。莫研能闻见丝丝血腥味,却找不到伤口在何处,干脆托起赵渝,抱着她脑袋一通乱摸,没发现伤口也没发现肿块,松了口气,转而又开始检查身体其他部位。
见她解开赵渝外衫,尽管坡底甚是昏暗,一直静静立在旁边的耶律菩萨奴还是背转过身去。
前胸后背,肩膀胳膊,莫研一路检查下去,禁不住连连倒吸气,赵渝胸前似乎是肋骨骨折,而且裙下的右小腿硬硬地顶出一块来,黏稠的血顺着一直流到鞋上,大概也是断了。
奇怪的是,血流得并不多,而且已经止住了。莫非有人比他们先来过,莫研心中疑惑,张望下四周,目光所及,除了自己和耶律菩萨奴外,并无多余的脚印。
应该是不可能,否则来人没道理替她止了血却把她扔在这裏不管不顾。赵渝本来就会些功夫,莫研只能想她是自己点了止血的穴道,然后因为伤势过重体力不支而昏倒。
“公主胸前断了两根骨头,小腿骨也断了。”莫研紧张地回头朝耶律菩萨奴道。
他似乎又哼了一声,声音轻得让人听不清。
“你会接断骨么?我只会接脱臼,断骨可不会,怎么办?”
这下耶律菩萨奴转过身来了,几乎是恶狠狠地盯着她:“你好歹也是习武之人,怎么会连接骨都不会!”
莫研小声道:“习武又不是学医,再说师父也没教这个。”
被她一气,耶律菩萨奴原地不动,也不作声,脸上难得见到的阴晴变化不定,良久之后才道:“我可以替她接,只是事后你只能对她说是你接的,而且今后对任何人都不能说出实情。”
“这是为何?”
“男女有别,何况公主与殿下尚未举行大礼……”他说到一半,突又猛地收住,冷冷看着莫研,显然不愿过多解释。
不需他说完,莫研已经笑道:“看不出你还是个好人。”
“哼!”赵渝伤重,他不欲多言,便直截了当朝莫研道:“你先把她衣衫脱下来。”
虽然知道此举不妥,可在眼下这种情况,实在也没有别的办法,莫研让赵渝靠在自己身上,生怕碰到她伤口,尽量轻手轻脚。在她替赵渝解衣衫的时候,耶律菩萨奴仍是背过身去,直到她出声示意他时才复转身走过来。
淡淡月光下,少女的胸脯奶酪般洁白无瑕,他不敢直视,手在半空顿了顿,薄唇紧抿……
“喂!我可在这裏看着,你不可对公主有轻薄之意!否则、否则……”莫研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
耶律菩萨奴横了她一眼,不理会她,亦不再迟疑,手伸向赵渝,摸到胸前断骨,喀嚓两下,随即飞快用衣衫掩上,再往下接好她的小腿骨,他的手法极快,莫研还未看清楚,他已将三处断骨解好。
随即他又用匕首将自己的披风割成布条,递给莫研,让她替赵渝将胸部的伤包扎起来。接着他又寻来结实的粗树枝,一分为二,夹紧赵渝的小腿,伤口上洒上金创药,再用布条密密实实地扎紧。
“行了。”
他站起身,狠狠长吐口气,如果此时莫研仔细看的话,还能看见他额头冒出细碎的汗珠,连与展昭比箭时他都未如此紧张过。
“她还未醒,不会有事吧?”莫研担忧道。
“得尽快送她回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