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过得甚快,除了偶尔被耶律洪基邀请赴宴,公主每日里都老老实实地待在馆中,事实上如果可以,她连宴席都不想去。辽人酗酒成性,每每到了宴席最后,大部分人皆烂醉如泥丑态百出,实在有碍观礼。
莫研亦老实了许多,展昭认为她闲着也是闲着,太闲还容易生事,而习武强身健体,还能以备将来不时之需,有百利而无一害。故而她每日被他逼着鸡鸣时分起床练功,练过功才能用早食,待用过早食,便得接着再练,轻功、内功、剑法轮番上阵,一天下来累人只想着吃饭睡觉,决计生不出别的花花心思。
这日,赵渝在廊下乘凉,百般同情地看着正在烈日中挥汗如雨辛苦练剑的莫研,不禁摇头叹气。惹火了展昭,确实不是什么好事情。
好不容易莫研收了剑,回到廊下稍作休息,抹抹汗,又连喝了几杯茶水,方才气息稍平。
“展昭又不在这裏,你不用这么拼命。”
莫研一脸无奈:“不拼命不行,明日早起,若我接不住他十招,那估计连饭都吃不上了。”
“展昭也太狠了吧。”赵渝实实在在地同情她。
“谁说……不是呢。”
莫研懊恼地挠挠耳根,之前也没想到展昭不仅说到做到,而且变本加厉,大有要将她练成一代宗师的架势。
“他这么对你,你还想着给他做衣裳么?”赵渝摇头问道。
“那当然了。”莫研仰仰头,“衣裳自然还是要做。”
正说着,有人通报,说有人正在馆外求见赵渝。
这个人就是萧信,莫研虽没见过他,可他带来的邀请当即让莫研对此人产生了好感。
他是来邀请赵渝同往伏虎林狩猎。
原是让侍女先在大堂招待萧信,却不料萧信是个性急之人,居然就大大咧咧地随着侍女进了内院,直接便到了赵渝面前。若非周遭侍衞甚众,赵渝还真是要被他惊着。
待他说明来意,赵渝理所当然地反应就是拒绝。
“我对狩猎……一点都不懂,而且近来身体也不是太好……”赵渝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她显然不想去,和萧氏一族的人同去狩猎,除非她是个傻子。
“可是,是皇上和殿下都去。”
“都去?”赵渝有点微微吃惊,“那中京岂非无人了。”
萧信不在意道:“对,这是常事。皇上和殿下一年四季都几乎在外,呆在中京的日子很少。”契丹人一直以来都以狩猎为生,故而辽朝建立之后,辽国皇帝依然离不开渔猎。春日,在鸭子河起牙帐,凿冰钓鱼,直到冰冻化解;夏日,多在吐儿山,与北、南臣僚议国事,暇日游猎;秋日,于伏虎林纳凉处起牙帐,入山射鹿及虎;冬日,与广平淀,会议国事,时出校猎、讲武。故而便是一年四季不回中京,亦是常事。
赵渝与莫研对视片刻,皆觉得与大宋比起来,辽国皇帝可谓甚是逍遥自在。
萧信只当赵渝是胆子小,满心只想着鼓动她:“到时候公主若害怕,只管跟着我,狩猎我可是出了名的好手,包你大开眼界。”
见萧信对自己莫名其妙的热情,赵渝着实有些吃不消,却又不得不敷衍他,只得道:“多谢琪亲王。”
听她谢自己,萧信十分欢喜,又兴致勃勃地说起一大堆关于狩猎的事情,莫研虽听得颇有滋味,而赵渝却是不堪其扰。听到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打断他,有礼道:“我近来身体不太好,吹不得风,有些头疼,恐怕得回屋去,还请琪亲王见谅。”
“啊……”萧信呆了呆,忙起身道,“你早说啊,走走走,咱们进屋去说!”
如此没眼力的人赵渝还是头遭碰到,轻扶着额头,隐隐觉得头还真的疼起来,只得细声细气道:“可是,我想上床歇息。”
“啊……哦……”萧信失望之意表露无疑,“那好吧,我改日再来就是。”
正在此时,前院又有人来报,睿祥郡主来访。
“妹妹也来了!”萧信奇道。
她来做什么?——赵渝心裏直打鼓,面上仍旧若无其事,吩咐侍女招待萧观音到内堂稍候。
萧观音正是刚从耶律洪基那里过来。原本耶律洪基要亲自过来告之赵渝下月将至伏虎林狩鹿打虎,请她做好出行准备,但恰好耶律宗真召他有事,萧观音在旁主动承了下来,替他跑这趟。
没料到居然在此处看见看见萧信,她与赵渝互相见过礼,便转向萧信,亦是奇道:“哥,你怎么会来这裏?”
“下月我们不是要去伏虎林狩猎么,我来邀公主一同前往。”萧信倒是坦荡荡。
“……”
若在别处,她一定直斥哥哥多事,但碍于赵渝在场,只好暂且忍住,淡淡笑道:“这么巧,查刺哥哥也是让我来告诉公主,下月往伏虎林狩猎,请公主做好准备。”
她的口气已非相商的口吻,而是告之,且又是代耶律洪基而来。赵渝已无思量余地,只能点头。
萧信听罢,乐道:“原来殿下早有安排,我白跑了。”他没长什么心眼,凡事只求欢喜好玩,自然也不会想太多,只要赵渝去就行了。
“多谢郡主,天气炎热,还特地劳烦郡主跑这趟。”赵渝转头唤侍女端上冰镇酸梅汤给两位。
“不算什么,查刺哥哥的事就是我的事。”萧观音笑道,一语双关,语气间丝毫不把赵渝这个差半步就是太子妃的人放在眼中。
面对萧观音如此态度,赵渝丝毫不放在心上,此时的她对于自己与耶律洪基这段姻缘已完全看成是父皇所交代的任务,她只需本本分分地在辽国活下去就行,至于耶律洪基喜欢谁亲近谁偏袒谁,她是半分也不在意。
此时的萧观音自是将她看作与自己争抢耶律洪基的人,却不知她早已无意于此,这些日子闲来思量,倒觉得若能与萧氏和睦共处,一来减少自己的危险,二来自己远嫁只为两国和睦,意义也会更大些。
故而当下她仅是微微一笑,平静道:“郡主与殿下青梅竹马,感情笃深,令人羡慕。”
这话听得萧观音一怔,以为赵渝是故意讥讽,待抬眼望去,只见赵渝毫不避讳地与自己目光相接,眼神真挚而不带丝毫敌意……
堂中静默片刻。
萧信三口两口喝完了自己那碗冰镇酸梅汤,刚放下碗便看见赵渝微垂着头,静静不语,忙道:“公主若是头疼得厉害,回去休息便是,我同妹妹改日再来。”
“公主头疼?”萧观音奇道。
赵渝微笑以对:“大概是方才在日头下晒久了,所以有些眼晕,应该不妨事的。”
“日头下晒久了……”萧观音轻轻一笑,“查刺哥哥平日最爱骑马狩猎,公主身子如此娇弱,可怎么办才好?”
“我本来不会狩猎,就算是去也不过是应景罢了。听说郡主箭法不错,而且殿下狩猎郡主向来随行,有郡主陪着殿下,不是更好么。”
“……”萧观音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会如此说,话中之意无异于将耶律洪基拱手相让。
萧信却已在旁哈哈笑道:“我妹妹的箭法也就唬唬你们这些不懂的人,真到了狩猎的时候,她能射中一只两只野鸡野鸭也就不错了。”
“哥!”见萧信丝毫不顾场合说话,萧观音有些恼怒,偏偏萧信是个石头脑袋,油盐不进,怎么教也没用,她只好厌厌道:“既然公主欠安,让咱们走吧。”
两人正欲起身,前院却又有人急急来报,南院副使大人已在前堂等候。
副使大人,耶律菩萨奴——赵渝暗自叹口气:回头得去查查皇历,今儿究竟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个接一个,全凑到这裏来了。
到了前堂,耶律菩萨奴已是满脸不耐,其实从侍衞通报到赵渝迎出来,总共还不到半炷香,可瞧他的模样倒像是已经等了大半个时辰一般。
见到萧氏兄妹二人也在此地,他似乎没有料到,草草与他二位见过礼,方才朝赵渝道:“我是奉南院大王之命而来,素闻展昭展护衞武功高强,在中原颇有名气,故而想请展护衞来我南院大王手下的铁骑营,指点指点,不知公主可否愿意放人?”
赵渝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是来借人的,别人倒也罢了,偏偏是展昭,她自然是不愿意,当即道:“曾听闻铁骑营骁勇善战,马上功夫更是出神入化,”天晓得铁骑营是怎生回事,她只得顾名思义,随口胡诌,“展护衞虽说功夫还过得去,可毕竟都是中原的粗浅拳脚功夫,我想于骑兵,大概没有太多益处。”
耶律菩萨奴冷冷一笑,连句多余话都不说,直接问道:“公主的意思是,不肯?”
直接说个不字,对于历来习惯了委婉说话的赵渝着实有些难度,心中虽暗骂此人怎得如此不识相,可口中还得笑道:“自然不是。只是……不知需要展护衞去多久呢?”
“不会太久,也就个把月吧。”
赵渝心中思量一下,自己下月便得随耶律洪基往伏虎林,此时已是下旬,若展昭去铁骑营个把月,便无法随自己前去狩猎。
“此事恐有不便,方才郡主才告之,下月我们将往伏虎林狩猎,展护衞若了铁骑营,这个…”她作为难状,相信下面的话不用自己多解释,耶律菩萨奴也能明白。
耶律菩萨奴淡淡道:“这有何难,我调十名身强力壮的勇士过来,个个都是狩猎好手,公主就不必为护衞之事犯难。”
“……”
赵渝被他说得语塞,虽想拒绝,一时却也想不出话来。心想要是莫研在就好了,依她维护展昭之心,说不定能想出什么好借口来回绝,只可惜此时莫研仍在后院为了温饱而刻苦练剑,丝毫不知道前堂发生的事情。
目光冷冷扫过,将赵渝的不豫之色尽收眼底,耶律菩萨奴复开口道:“难道公主是觉得我大辽的勇士比不上你们宋人?”
“怎么会呢。”被他堵到这般田地,赵渝也只好道:“大人尽可将展昭借去,也不必调人过来如此麻烦,我身边的侍衞还够用。”
耶律菩萨奴没有丝毫客气,仅仅道:“多谢公主。”再不多说一句,向众人略略行礼,转身大步离去。
他背影还未消失,赵渝便听见萧信懒洋洋道:“不过就是耶律重光身旁的一条狗,有什么好嚣张的!”
闻言,耶律菩萨奴脚步一滞,身形微顿,显然是听到了。
“哥……”萧观音轻声制止哥哥。
“怕他做什么!”萧信天生一副找麻烦的性子,见树还要踢三脚,岂听得进妹妹的劝,当下声音扬得更高,“有种到了猎场上较个高低!”
耶律菩萨奴也不回身,一径往前走去,遥遥传来他的声音:“自当奉陪!”语音未落,人影已消失。
“哥!你惹他做什么,他可是耶律重光手下的第一勇士,在咱们大辽也是数一数二的,你和他治什么气。”萧观音不禁有些恼怒,她因心仪耶律洪基,连带着对耶律重光也不满起来,但也知道这耶律菩萨奴不是好惹的人物。
萧信冷哼:“什么第一勇士,我看不过尔尔。待到了猎场,公主,你看我怎么给你出气!”
“……”
赵渝哭笑不得,心中只盼他千万消停些,便是要惹祸也别打着为自己出气的旗号。
萧观音看自己这个傻哥哥居然是为了赵渝出气,又好气又好笑,起身拉了萧通道:“走吧走吧,公主不是说头疼么,我们赶紧走,让她歇着吧。”
萧信一面被妹妹扯着走,一面还朝赵渝回首笑道:“我改日再来看你!”
直至两人身影转出门去,摆脱萧信这个麻烦,赵渝才长松口气。随侍在她身边的侍女亦撑不住笑出声来,被赵渝白了一眼,方才敛容屏气。
赵渝回到后院时,烈日炎炎,她心中亦是烦热难当,侍女端上的冰镇酸梅汤她三口两口就喝下一碗,却仍然觉得暑气未消,连声唤她们再端上来。
“哪个郡主是不是来找麻烦的?”瞧她烦躁的模样,莫研抹抹汗,凑上去好奇道。
赵渝不耐烦地摇头,斜瞥她:“刚才又来了个人,要把展昭借走。”
“借展大哥?借去做什么?”
“说是给南院的铁骑营指点指点,大概要个把月。”
莫研倒是一点都不急,轻松笑道:“这些辽人倒也有眼光,知道大哥功夫了得,就巴巴地求上门来。”
“你还笑得出来!”赵渝没好气道,“下月我就得去伏虎林,展昭若去了铁骑营,便无法同行,那该如何是好。”
“说得也是。”莫研挠挠耳根,“要不咱们就别理那个什么亲王,伏虎林还是别去了。”
“伏虎林不能不去,方才萧观音就是来替耶律洪基传话的,让我先做好准备,下月出发。”
“那……让展大哥装病,别去铁骑营。”
“你觉得展昭肯么?”
“应该肯吧,让公主您自己去狩猎,展大哥肯定放心不下。”莫研对这点很确定。
赵渝叹口气:“装病也不是什么好法子,那人、那人……罢了,等展昭回来再与他商量吧。”
不多时,展昭归来,跨入后院,恭敬向公主行礼。
赵渝忙将事情告之他,问道:“展护衞可有良策?”
“展昭愿往铁骑营。”
展昭一开口,赵渝就愣住了。旁边莫研正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端了碗满得快要溢出来的酸梅汤要递给展昭,闻言,亦定在当地。
“那我去伏虎林怎么办?”呆了一瞬之后,赵渝几乎跳起来。
“副使大人不是说会派十名勇士来护衞公主么,想来不会有问题的。”
赵渝是真的恼了:“展昭!你……”
展昭仍平心静气道:“公主,此事亦非展昭所愿,但既然耶律重光开了这个口,若是我们回绝他,只怕为日后生隙埋下祸根。”
“可无论如何,我去伏虎林,身边总不能连个靠得住的人都没有。”赵渝烦躁道,“难道就没有两全其美之策么?”
听她话中意思,显然是没把自己看成靠得住的人,莫研皱皱眉,无意识的先饮了一大口酸梅汤,转而意识到这碗是要端给展昭的,忙递给他。
“不如我去铁骑营吧,让大哥陪你去伏虎林,好歹我学的也是中原功夫,说不定也能指点指点他们。”她出主意道。
展昭和赵渝不约而同地看向她,目光中的含义惊人地相似——你去,人家要么?
莫研只好耸耸肩:“那就算了,其实我也不想去。”
“公主放心,展昭虽然不在,但自会安排妥当,保证公主无忧。”
展昭微笑,转头看见莫研满头是汗,便将未饮的酸梅汤复递给她,方才起身告退。
望着展昭离去,赵渝深觉无力:“他就这么乐意去铁骑营?”
“大哥……好像有点奇怪。”
莫研也有些不解,展昭向来以公主安危为首位,孰轻孰重,他没道理撇下公主而去铁骑营。
夜晚的凉意还未散去,四周弥漫着薄薄的晨雾。
“六、七、八……十!”
莫研挡开展昭的最后一剑,精疲力竭地站在原地,呼呼地喘着气。
不待她气喘匀,展昭便道:“还算勉强,你力道不足,就需得在速度上弥补,七日后试试能否接我十二招。”
“……哦……”
这十几天下来,莫研已经学会了不和展昭讨价还价,他虽然看上去很和气,但脑筋绝对是玄铁制成,他若说十二招,那便是实打实的十二招,便是过招间盼他能手下留情一些她也想都不要想。
“怎么眼睛这么红?昨夜里没睡好么?”
瞧她没精打采的模样,展昭奇道。
莫研倦倦打了个呵欠,提溜着剑就想回房:“没事,大概是天太热了,老是犯困,我再去睡会儿。”她自然不能说自己是为了做衣裳折腾到三更。
“你不用早食了么?”
“不……”莫研刚走了几步,突然想到一事,困意顿消,急急转身折回来:“大哥,有件事我不太懂。”
“何事?”
“你为何非得去铁骑营呢?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展昭微笑着摇摇头,将剑擦拭好,收回鞘中。
莫研看他不说话,满头雾水,挠挠耳根问道:“可公主去了伏虎林,你当真放心?”
“不是还有你么?”展昭笑道。
“……”莫研愣了一下,恍然大悟道:“难怪大哥你最近拼命逼我练功,原来是为了这个……不对啊,你怎么可能那么早就猜到你得去铁骑营。”
见展昭往屋里走,她滴溜溜地跟在他身后,满脑子疑问,却是拿展昭一点办法也没有。
“大哥,你有什么事非得瞒着我?”
展昭自顾取了面巾浸在水中,转头看见莫研亦是汗水涟涟,便拧干递给她,示意她擦擦。
莫研接过,胡乱擦了擦又递还回去,还是坚持问道:“大哥,究竟是什么事?你就不能告诉我么?”
伸手替她细细抹去额头、鬓角的汗水,展昭收回手,笑道:“你记得照顾好公主,我回来之后自然会寻个恰当的时候告诉你。”
“恰当的时候?”莫研狐疑地盯着他,显然不太相信他的话。
展昭不答,只笑问道:“你不是困么?怎么现在又精神起来了?”
“是挺困的,可我一想到你这事……”
“快去睡会儿吧。”
莫研看他顾左而言他,急起来道:“你不说,我就不走!”
“那你就在这裏睡会也行,正好我得出去。”
展昭丝毫不以为忤,一面说着,一面披上外袍,居然就真的走了。
“……”
莫研呆呆地看着他掩门而去,愣了好一会,先是有些气恼,转而忽又想到可以在展昭房中休息,唇角的笑意就忍也忍不住地绽开。
屋外的展昭直到转过假山,确定莫研不会追上来,才暗松了口气。莫研的心情他很是明白,所以一点都不会怪她,只是此事太过凶险,她又是心思缜密之人,露出一星半点的痕迹都有可能让她推断出真相。故而不管她怎么问,他都只会三缄其口。
他也不知道伏虎林之行会发生些什么事情,但既然那人答应过会保证公主周全,孰轻孰重,他也别无选择了。
“展昭什么都没说?”
赵渝甚是失望道,看向莫研的表情却是一副我早就料到你套不出他的话来。
莫研笑嘻嘻地挺挺胸:“大哥说,还有我在!”
“是啊,”赵渝叹气,如实道,“你是在,可有你没你,和有展昭没展昭,区别还是很大。”
“公主……”
莫研被她说得有些懊丧,但拿自己和大哥相比,几斤几两她还是有数得很,所以很识相地不去反驳。
两人正相对默然,有侍女来报:耶律洪基遣人送来良驹若干只,展大人请公主前去试骑。
马厩内,赵渝缓缓扫了遍十几匹马,最后走向一匹通体雪白的马儿,它体型健硕,皮毛光亮,看着就让人喜欢。
莫研兴致勃勃地抚摸着身旁的一匹黑马,笑着对展昭道:“大哥,都说关外没有中原好,倒也不尽然,这真正的好马可都在关外,中原的马再好也比不上。”
展昭笑而不答。
听了莫研的话,赵渝也不由点头赞同,这样的马儿在大宋可是千金难求啊。
旁边的马夫见赵渝挑中,忙备好鞍,请赵渝上马。莫研与展昭各自挑了马匹,自备好鞍,等候赵渝。
赵渝却不急着上马,朝展昭慢吞吞道:“展护衞,上哪里遛马想必你也有主意了,还是请你在前面带路吧,我可不敢轻率行事。”轻率二字,被她咬得特别重。
“公主言重,展昭岂敢。”展昭道,莫研在旁偷笑。
懒得再说,赵渝用手点点,示意他领路,遂才翻身上马。
三人并六七名侍衞一道策马出中京北门,翻过一座小山坡,众人勒马,面前赫然是一大片绿茵茵的草原,直直地延伸到天边。正值夏日,草长莺飞,小花朵朵点缀其间,蝴蝶追逐嬉戏,热热闹闹,美不胜收。
莫研最先叹道:“看来着关外的好处,也不仅仅是马。中原有中原的景致,可关外的景致竟是一点都不差。大哥,咱们寻到这么一处终老之地,倒是好得很。”
听她又在说傻话,展昭只是微笑,道:“你喜欢就好。”
赵渝听罢,长长叹了口气,策缰奔出,惊起几处鸦雀乱飞。此处视野开阔,展昭知道赵渝心情不畅,故而并未亲身跟上,只示意几名侍衞远远跟随。他自己下马来,随意在草地上坐下,由着马儿在旁闲散踱步。
莫研溜了几圈马,尽了兴,便复回到展昭身边,挨着他坐下。
“这马,可还好?”展昭问她。
“简直好得不得了。”她笑道,“跑起来象飞,大哥,你怎么不去试试。”
展昭笑了笑:“看着,就知道是好马。”
忽然有人从背后冷冷淡淡道:“殿下出手,自然都是好马。”
被吓了一跳,莫研腾地起身回头,便看见耶律菩萨奴正站在他们身后不到五步的地方,怒瞪了他一眼。
展昭并不回头,淡淡地温和笑道:“想不到副使大人也有空来此处赏景。”
耶律菩萨奴没理莫研的眼神,缓步上前直到展昭身旁才停住,极目远眺,望着草地深处犹在平治的赵渝,半晌摇头道:“这哪里是在遛马,我看根本就是马在遛人。你们中原人骑马,还真是令人不敢恭维。”
“那没法子,架不住我们中原人命好,成日里轿子坐着,马车乘着,犯不上非在马背上折腾。”莫研本就看耶律菩萨奴不顺眼,想都不用想就顶了回去。
耶律菩萨奴仍旧没理她,连看都没看她一眼,那付姿态显而易见: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还不配与我说话。
遇上个不吭声的主,莫研无法,忿忿地依旧坐下,自拔了根野草叼在口中,也不吭气了。
远处的赵渝缓下速度,似乎正侧头往这裏看来。耶律菩萨奴双手环胸,面无表情,立在当地,两人遥遥相对,彼此其实都看不清对方神情……不知为何,赵渝的心裏却被他弄得无端地有些慌乱起来,缰绳在手中不知不觉绕了几道,调转了马头,朝这裏驰来。
待到了近前,赵渝翻身下马,眼睛却故意不看耶律菩萨奴,只对展昭道:“展护衞,我瞧这马还不错,你觉得如何?”
“是匹好马。”展昭微笑道。
赵渝点点头:“那我就挑这匹了。”她目光越过耶律菩萨奴又看向莫研,“你那匹马如何?”
“好得……”莫研刚开口,忽想起方才耶律菩萨奴的话,转而慢条斯理道,“勉强还可以骑吧。”
并不知道之前的对话,赵渝奇怪地多瞧了她两眼,方才分明还看她在马背上兴奋得很,怎得转瞬就一副好像看不上眼的模样。
耶律菩萨奴此时方才冷冷插口道:“若然瞧不上眼,不如还送给我铁骑营的弟兄们,也不算糟蹋了这些马。”
闻言,赵渝暗中银牙紧咬:要了展昭还不够,居然连马都想要走。心中虽恼,但面子上却还得死撑,她淡淡笑道:“副使大人喜欢,本来也无不可。只是这马是殿下所赠,若转赠他人未免辜负了殿下的一番好意,所以还请副使大人见谅。”
耶律菩萨奴冷哼一声:“不是我想夺人所好,只是说起来有个误会。殿下送来的这十六匹马,都是从于丹马场所挑选,而这其中原有六匹是南院大王早先就定下的,今日去取马,才知道这马被送到公主这裏来了。”
“你的意思是?你是来要马的?”赵渝语气已带上恼意。
莫研腾地跳起来,搂住马脖子,急道:“我这匹可不行。”赵渝转头白她一眼。
此时展昭方才开口,不急不缓地问道:“既然是南院大王预先就定下的,我们自然不便夺人所好。只是不知此事,副使大人是否已告之殿下?”
“等我回去之后,自然会告之殿下。”
展昭微笑道:“这,只怕欠妥吧?”
耶律菩萨奴丝毫不让:“我是奉南院大王之命而来。”他的言语间,倒有几分若不给就只能生抢的意思。
“那就该让你们南院大王先和殿下说明白,”莫研怒道,“你一句话就把马牵了走,回头我们公主如何向殿下解释?”
“我只负责将马带走,其余事与我无关。”
“你……”
莫研很想往那张棺材脸上踹上两脚,展昭瞥了她一眼,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示意她少安毋躁。
“那请副使大人在此稍候片刻,我去去就来。”展昭很快做了决定,此事是耶律重光与耶律洪基之间的矛盾,公主没理由傻乎乎地当炮灰,让耶律洪基来处理此事显然更为妥当。
“怎么?想去告状?”耶律菩萨奴微微挑眉,不待展昭开口,即道,“尽管去便是,南院大王是殿下的叔叔,难不成叔叔向侄子要几匹马,还有不给的道理。”
展昭不欲与他作口舌之争,向公主略一拱手:“也请公主稍候,展昭即刻便回。”
赵渝颔首。
“大哥,我……”莫研急急开口。
“你留下来。”
不必等她说完,展昭便打断她,翻身上马,朝城内疾驰而去。
莫研扁扁嘴,奇道:“大哥怎么知道我也想去?”
“这有何奇怪的,你连辽国都跟来了,但凡展昭去的地方你还有不想去么?”赵渝摇摇头。
莫研似乎半点也没听出赵渝是在取笑她,叹口气道:“可惜铁骑营我去不了。”转而想到耶律菩萨奴就在旁边,顿时把方才对他的恼意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满脸堆笑地问道:“其实我的功夫虽然比展大哥略差些,可在中原也是数一数二,不如你也让南院大王将我请了去铁骑营吧。”
望着这个没骨气的家伙,赵渝气得说不出话来,手暗暗伸到莫研的后腰处,用力一拧。莫研龇牙咧嘴地痛叫出声,转头见赵渝横眉立目地瞪着自己,自知有些不够义气,只好又朝耶律菩萨奴讪讪改口道:“算了算了,我忙得很,估计也没空去,还是别让你们家大王请我了。”
这话说毕,她后腰处的那只手才收了回去,莫研暗吐口气,估计腰上已是青紫。
“莫姑娘的功夫,在中原数一数二?”
耶律菩萨奴直到此时才开口,语气平板,却怎么听都透着古怪的味道。
“当然。”
显然,莫研是想蒙辽国这些没到过中原的人,赵渝在旁翻白眼。
听她答得干脆利落,耶律菩萨奴平静地点了点头,道:“难怪听闻大宋无人,看来果真如此。”
“你……”
莫研没料到他在此处等着,气得咬牙切齿,还想说话,耶律菩萨奴却已迈步向前,去挑选马匹,没再理会她。
“公主,这口气我得讨回来,要不然,他不是连展大哥都一起骂吗?”她气呼呼地朝拉住自己的赵渝道。
虽说赵渝也恼,不过倒还算冷静:“作这些口舌之争有何用,你消停会吧,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过,这个人就是比你高一个段数,你不忍还能怎么样?”
莫研耷拉下脑袋,委屈道:“公主,您何故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
“别傻了,咱们哪里还有什么威风,就剩下和风了。”
“和风?”莫研不解。
“和和睦睦,一团和气,和气生财,懂不懂?”赵渝突然很想敲她脑袋,“这些日子,我算是想明白了。咱们要在这裏长长久久的待下去,就只能守,不能攻,能平平安安地过下去才是正道。”
莫研似懂非懂:“哦,您的意思就是装孙子?”
赵渝不满地瞪她:“以后这种大白话还是别说出口。”
在前面距离她们几十步远的耶律菩萨奴背对着她们,正抚摸着马背,莫名其妙的,唇角不知不觉地泛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公主,他要是看上你这匹马,你给不给?”
莫研眼看着耶律菩萨奴一匹一匹地挑过去,已选出三、四匹马出来。
“不给!”赵渝想都不想道。
莫研扭头看她,奇道:“您方才不是还说得以和为贵么?”
赵渝迟疑了片刻,微微沮丧道:“他应该看不上我那匹马吧?”
“我看难说得很,他好像又过来了……”莫研压低声音,戒备地盯着复走回来的耶律菩萨奴。
他笔直地朝着赵渝挑中的白马而来,赵渝狠狠地把马缰攥紧,挪了几步,与马贴得更近些。
“我记得公主方才就夸这马不错。”耶律菩萨奴已走到马跟前,掰开马嘴看它的牙,一付公事公办的姿态。
赵渝恨不能咬掉自己舌头:“我不过是随口说说,其实也一般。”
“哦?”声音低低沉沉,却不像是问句,倒更像是戏谑。
耶律菩萨奴将脸转向赵渝,目光毫无顾忌地直落在她脸上。此时两人仅仅隔半个马身不到的距离,赵渝被他看得一怔,猛地想起那日他抱住自己的情形,双颊赫然飞红,不由退了几步……为了避远些,她索性连马缰都松开了,信步行到一旁,佯作欣赏花花草草的模样。
见她脸红,耶律菩萨奴不明原因,不禁也有些奇怪,顿了顿才将目光转移到马匹上。
莫研在旁,一样不明赵渝心事,只暗自摇头道:“公主也不用这样吧,让人看着也实在太窝囊了。”同时拉这自己的马退后两步,暗自希望他可不要看上自己这匹马。展大哥还未回来,此人若硬是要牵了走,名正言顺的,还真是拿他没办法。
好在,在耶律菩萨奴盯上她的马之前,展昭回来了,随行而来的还有耶律洪基。
“此等小事居然还劳烦殿下亲跑一趟,我真是过意不去。若不是怕辜负了殿下的好意,我绝不会让展护衞去打扰殿下。”赵渝盈盈上前,朝耶律洪基温柔笑道。
耶律洪基忙道:“是我的疏忽,公主多包涵才是。”
他抬眼望向耶律菩萨奴。
“殿下。”耶律菩萨奴按规矩上前行礼。
“几匹马的事情,叔叔居然还让你亲自出马,看来这几匹马当真是叔叔的心头肉啊。”耶律洪基朝他笑道。
耶律菩萨奴静静而立,不笑亦不答。
旁边,莫研闲闲地靠在展昭边上,欣赏此两人狗咬狗。
“只是这几匹马我已经送与公主,此番确实是得对不住叔叔。你就且先回去吧,将我的话转告叔叔便是。”
耶律菩萨奴纹丝不动,平平道:“卑职奉命而来,空手而回,只怕难以复命。”
“那你就把我的马牵了去吧。”耶律洪基笑道,笑容已毫无温度。
“卑职不敢。”仍旧是平平的语气。
耶律洪基又是一笑,上前拍拍耶律菩萨奴的肩膀,笑道:“我也知道你的难处,罢了,也不为难你。改日我定将再去挑选几匹好马,亲自送到叔叔府中,给他赔罪。另外,我有一柄上好的乌木弓,一直找不到主人,想来想去良弓配英雄,在你手上最合适不过。今晚我就派人送去。”
“多谢殿下,卑职先行告退。”
耶律菩萨奴躬身略行一礼,转身上马离去。仿佛送瘟神一般,旁边众人皆松了口气。
直到见他身影远去,赵渝朝耶律洪基歉疚道:“为了送我这几匹马,还害殿下与叔叔起了隔阂,这如何是好?”
“公主言重,这不过是场误会。”耶律洪基笑道,朝耶律菩萨奴的背影努努嘴,“像这等小人,给他点好处,也就能打发了。”
老实说,见耶律菩萨奴如此干脆利落地走了,丝毫没有再纠缠,莫研还真是有些奇怪。这人平常看上去冷漠得很,像是什么都打动不了的样子,却没想到耶律洪基只是许了好处,他居然就真的应允了。
赵渝心中所想与莫研一样,虽然面上不动声色,可不知怎得,总有股说不出的怅然若失在心头缓缓弥漫开来。
不知何时,耶律洪基已将白马牵了过来,朝赵渝笑道:“这匹马公主可喜欢,这可是我看中的第一匹马,连一丝杂色都没有。”
赵渝笑道:“多谢殿下,方才我已骑过,确实是匹好马。”
闻言,耶律洪基似乎非常欢喜:“公主喜欢就好。待到了伏虎林,围猎射鹿,公主骑着这匹马定能收获不少。”
赵渝笑颜相对。
展昭和莫研已在他二人不知不觉之中退开,莫研尚能隐约听见耶律洪基的话,心道:这人嘴可真甜,要是大哥什么时候也这么絮絮叨叨地说上一大堆好听话,那该多好啊。想到此处,不由抬头偷眼看向展昭,正好展昭也低头看她,两人相视一笑……莫研抿着笑,复低下头来,顿时转念道:耶律洪基的嘴便是再甜上十倍,也及不上大哥的一个笑容;大哥便是不笑,只要他轻轻看一眼,便也胜过那耶律洪基百倍了。
这边莫研一径地胡思乱想,那边赵渝为了保持微笑,几乎弄得脸都发僵了。
耶律洪基犹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客套话:“来了辽国这些日子,也不知公主可还习惯?因皇祖母去世,宫中事务繁忙,对公主照顾不周之处,还请公主多多见谅才是。”
“殿下说的哪里话,大同馆中东西一应俱全,再是周到不过。”
“对了,前日我特地遣人送去的驼肉,公主可爱吃?”
“多谢殿下,味道很好。”而实际上当日赵渝听到个“驼”字,立刻想到之前喝的驼血,几乎立刻呕出来,驼肉连看都没看一眼,就命侍女撤下去了。
耶律洪基笑得愈发开怀:“公主喜欢就好……”话锋一转,他突然道,“有一事,我一直踌躇不知该如何向公主开口才好?说了又生怕公主不快。”
“殿下有何事但说无妨。”
“我皇祖母去世,按制应守孝三年,可是我与公主原定在下月举行大礼,如此一来……唉,此事实在是两难啊。”耶律洪基叹气道。
“殿下不必为难,百行孝为先,自然是应按制守孝,将大礼推迟便是。”
耶律洪基闻言,顿时朝赵渝施礼道:“多谢公主顾全孝义。我还有个不请之请,请公主亲笔书信,向您父皇解释此事,不知可否?”
“殿下放心,我自当向父皇解释此事。”
“多谢公主。”
“殿下不必客气。”
见赵渝答应地爽快,耶律洪基了却心中一事,暗松口气,又东拉西扯地说了些风土人情,方才借口尚有公事处理,离去回城。
展昭与莫研复上前,见赵渝方才满脸的温柔笑意却已换成了冷笑。
“我说怎么突然好心好意送这些马来,原来就是要推迟婚期,又怕我父皇生气,减了岁贡,所以特地来讨好我。”赵渝冷冷道。
“推迟多久?”展昭问道。
“三年。”
众人皆默然,半晌莫研才耸耸肩:“反正婚期也是要推迟,这些马不收白不收。”
“说不定此时在他眼中,我也是个小人,给点好处就能打发了。”赵渝轻咬贝齿,突然发现自己越发讨厌耶律洪基起来。
展昭凝眉,面沉如水:“公主如此轻易就应允推迟大礼,似乎不妥。”相对于寻常而言,面对公主,他这话说的有点重。
接下来的三年苍苍茫茫地扑面而来,多少未知的和已知的危险潜在其中,赵渝又何尝不懂,故而她只是不答,返身走到马匹旁,上马策缰,箭一般的射出去。
见状,展昭低低叹了口气。
“大哥,公主不喜欢耶律洪基,自然盼着越迟越好,莫说是守孝三年,便是十年,只怕公主也会答应的。”莫研轻轻挽住他的手,安慰他道,“……她着实可怜得很,你莫要怪她。”
“不行大礼,始终是名分未定,将来的日子只怕是不好过。”
“怕什么,总归有我们陪着她,怎么样也不能让她叫别人欺负去便是。”
展昭闻言,微微一笑,事已至此,再担忧亦是徒劳,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你说得对。”他道。
莫研嘻嘻一笑,忽然又想起一事,笑容褪去,些许紧张地拉住展昭,正色道:“大哥,那咱们的亲事呢?你不会也要等上三年吧?”
展昭怔了怔……
莫研瞧他神色,顿时懊丧道:“你当真也要等三年后才肯和我成亲么?”
展昭不忍见她失望,笑道:“不用等那么久,待我从铁骑营回来,咱们就成亲,可好?”
“当真?”莫研喜道。
“自然当真。……只是我们身在异邦,亲朋好友皆无法到场,亲事也难免简陋些,你可会怪我?”
莫研不在意地挥挥手:“这有何妨,以前我二哥哥见人家成亲敲锣打鼓大宴宾客,他就摇头说,成亲本就两个人自己的事情,就要两人安安静静地守在一起才好,弄得吵吵嚷嚷不堪其烦的都是些傻子。”
展昭微微一笑:“你二哥哥说话虽有偏颇之处,不过细细想来,却也不是全无道理。”
“那当然,我二哥哥很是聪明,说出来的话自然是很有道理。”莫研点头道,又欢喜道,“到时候我托人送信给他们,他们若知道我与你成了亲,定然欢喜得很。”
“是我们。”
“嗯?”
展昭微笑道:“应该是‘我们’托人送信才对。”
莫研怔了一怔,转而灿烂笑开,笑容中难得地带上了几分羞涩之意。
深夜,莫研仍在灯下认认真真地一针一线地缝制着袍子。
日间展昭的话犹在耳边,闹得她时不时就忍不住欢喜得想笑,睡也睡不着,便索性也不睡了,全心全意缝制袍子。
大概是人欢喜的缘故,平日艰难的针线也分外听话起来,原以为还要缝上两三晚的活计,竟在不知不觉间已近完工。
缝好最后一针,打结,凑到唇边咬断线,她喜滋滋地展开袍子欣赏,心中十分满意:针脚虽然有些粗糙,但只要不看细处,猛地打量上去倒也发觉不出什么毛病来。
“不知道大哥喜不喜欢?”
她搂着袍子想着,又开窗探头望去,此时月将西移,想是已过了三更天了。
“不如我偷偷将袍子放到他床边,明日他起来时一眼便可看见,岂不是好!”她越想越觉得是个好主意,特别是想到展昭看见袍子的神情,便禁不住要笑出声来。遂叠好袍子抱在怀中,又熄了灯,悄悄出了屋,往后厢房的展昭屋中溜去。
负责巡视的侍衞自然都认得她,况且她并非往公主处去,故而并不上前询问,只含蓄笑笑便让她过去了。
展昭屋内黑漆漆的,显然是已经睡了。
莫研暗自一喜,摸到门边,自怀中掏出银簪子想去拨门闩,一拨两拨三拨,皆拨了个空。她心中奇怪,手轻轻一推,方才发觉门根本就没有栓,而是仅仅虚掩着。
“咦?大半夜的,大哥不在么?”
她满肚疑惑,悄然闪身进门,打量屋内,内里床幔半垂,隐约可以看见展昭的身影在上面。
莫研抿嘴一笑,暗道:“原来大哥是忘了闩门。”她蹑手蹑脚走到床边,可看见展昭双目合拢,呼吸浅浅,显然睡梦正沉。在窗外微弱皎洁的月光下,愈发衬得他眉目如画,清秀俊朗,她偏着头,伸出手指沿着他的眉眼虚描。因生怕吵醒他,故而不敢久呆,她笑盈盈地看了一会儿,便悄悄将新制的袍子放到他枕边,这才复掩好门离去。
听见她脚步声离去,原本应是熟睡的展昭才睁开双目,缓缓坐起身来,伸手拿过枕边的袍子……
另一人由梁上翻下,身法翩然如燕,无声无息地坐到桌旁,笑道:“你这小媳妇倒有意思,大半夜地还跑来瞧你,多半是想你想得睡不着觉。”
之前他二人正在商议事情,突然听见莫研的脚步声,海冬青来不及离开便直接翻到梁上躲起,而展昭则装睡。因海冬青内功深厚,呼吸声极轻,故而莫研丝毫未曾察觉屋内居然还有第三个人。
面对海东青的打趣,展昭只淡淡一笑,手摩挲过新袍子,接缝处针脚粗糙的触感从指腹擦过,他忍不住微笑……莫研不善针线,为了做这袍子定然费了不少心思,难怪总是见她睡不够的模样,这段时间自己日日|逼她练功,她大概只有夜里才能得空来做衣裳。
“唉!真好,还有小媳妇给你做衣裳。”海东青酸酸道,“可怜我孤家寡人一个,也不知道我媳妇出娘胎了没有。……这么好的小媳妇,你准备什么时候与她成亲?”
“我答应过她,等我从铁骑营回来便成亲。”
海东青点点头,半晌道:“路上一定要小心,我交代你的那些事情千万注意,我还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展昭微笑着点点头。
“我也有一事要请大哥帮忙。”
“说。”
“此事我一直没有告诉她,所以若是此番我回不来,请大哥替我……”
他话未说完,海东青便连连摆手:“别找我,别找我!报丧这种事情我可不干,小媳妇眼泪一掉,你让我拿她怎么办?”
“大哥……”
“你最好还是自己回来和她说吧。”
“……”展昭没法子,想了想道:“这样吧,我先写好一封信,若然当真回不了,你什么都不用说,替我把信交给她就成。”
饶得他如此说,海东青还是犹豫了半天,才不情不愿道:“行行行,不过你还是回来得好。”
展昭笑道:“不过是为了以备万一,大哥交代得如此详尽,我自会当心。”
“你知道就好,”海东青长吁口气,“此次任务能成功查出那人的话,我这条腿也算废得不冤枉。”
展昭隔日就去了铁骑营,走时并无太多话交代,莫研小声地问他袍子合不合身,他也只是微笑,轻抚了下她的脸,转身上马离去。
马驰,风起,袍角翻飞……
莫研眼尖地瞥见他外袍下一方熟悉的衣角,展颜笑开,转而又挠挠耳根:大哥怎么想的?穿就穿了,偏偏还穿在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