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知耀把晓安送到医院,看过她爸,再用自行车带她回家。路上,他竟问起那本《先知》,晓安涨红了脸,支吾着不知如何作答。知绘和她一直以为借书这件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想到他一直都是知道的。
到同仁路口时已是傍晚,天快黑了,知绘匆匆谢过,跑回家去生炉子做饭。她心裏也明白,知耀多半只把她当作知绘的同学和邻居家的一个小孩子看待。纵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却足够她记一辈子的,不为别的,只因为那之后不久,王家便出事了,再也没有别的什么能够覆盖那个下午的记忆了。
先是王先生和知耀被拘在大学不准回家,不久后王太太也被带走,老娘姨也不知有没有辞工,包了个包袱就回老家了,王家被抄的那天,只有知绘一个人在,附近的人都去看热闹,她倒是难得的镇定,也站在人堆里看着,好像根本不是自己家。
晓安听到消息,也赶紧去了,见这般情势,本想求母亲带知绘回去过夜的,未曾开口,便看见宝月一声不响的把知绘从人堆里拉出来,揽着她的肩往家里走了。
吃晚饭时,知绘似乎胃口很好,不停的赞饭菜可口,其实桌上并没有什么好东西,都是晓安做的,一下午心神不定的,一碗青菜还炒糊了。
吃过饭,宝月留知绘过夜,知绘不肯,一定要回家。说到后来,宝月也是急了,喉咙响起来:“你一个小孩子逞什么能,这几天就住在这裏!晓安的爸爸交待过的,别叫我为难了!”
晓安知道知绘素日的脾气,以为她肯定不会听,却没想到知绘竟服了软,乖乖留下了。许家地方小,她和晓安只能挤一张单人床,倒也安稳的过了三五天,直到知耀从学校回来,接她回去。
一个多礼拜之后,王先生也放出来了,王太太却还是不见人,听说是因为在百货公司任职的娘家长兄犯了事,牵连到了她,已经被带到派出所去了。那一整天,王家人闭门不出,夜里,医院的救护车来了,从那扇斑驳的铁门里抬出来三个人。
之后将近半个月,知绘没有去上学。后来总算来了,头发上别着白花,臂上缠着一截黑纱,在那个时代已是重孝了。
“我爸没了,”她告诉晓安,语气如常,“还有我哥。”
知耀。
许久,晓安心裏只有这两个字。
知耀。
她盯着课桌台板,紧握着拳头,指甲几乎要嵌到肉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