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从没见过一个女人打鼾时的模样,今日朕总算见到了。”
“是。”看着皇帝嘴部的笑弧一直未放平,五官先是点点头,瞬间身体突然变得僵硬,讶然地道,“皇上是说奴才刚才在打鼾?”皇帝双眼带笑,嘴角的弧度笑得更为大了,他今晚的心情着实大好,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开怀地笑过了,把这个女人留在身边,似乎也挺不错的。
“不可能。”下意识地,五官脸色微红,忘了宫规礼仪,反驳,“我怎么可能打鼾,那不可能。”
“朕可听得分明,要不然这个时辰该是朕好梦正圆的时候。”皇帝看着五官微红的脸,终于,他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不同的色彩,同时,也好心情的不跟她计较她言辞上的不恭。
“不可能吧。”五官轻咬下唇,她从不打鼾,因为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只是浅睡,她更不能接受自己竟然还会打鼾的事实,来宫里三年,宫里的女人个个美丽漂亮,对于打扮的方法更是层出不穷,举世无双,反观自己,在这方面一窍不通,甚至从不刻意打扮,经过这三年在琴安,小环,以及其他宫女的熏陶下,渐渐长大的五官从原本对于美貌的不在乎,到现在她已是非常的在意,并且想变漂亮了,而皇帝这么一说,就像在五官的痛处上又打了一下般,只因打鼾,是宫中女人的大忌啊。
皇帝挑挑眉,看着五官大胆的直视着自己满脸不信的模样,瞳孔中的黑色更浓了,呵呵……这奴才,他突然发现自己很喜欢五官这副有朝气的模样,眼中的色彩也不是那种淡然了。
皇帝突然一愣,眼中的色彩?为什么他一直在追究这奴才眼中的色彩是怎么样的呢?
仿佛是意识到了自己说了些什么样不敬的话,此时五官已是低下了头,恭敬地站在一侧。
是了,皇帝瞬间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那么的在乎这女人眼中的色彩,这些日子以来她对他毕恭毕敬,规规矩矩,稍一不留神的正视自己,虽然言行上是一个奴才对主子的恭敬,但眼中既没有半丝的敬重,也没有半丝的温度,仿佛在她面前的自己只是一个木偶,毫无感情可言。
这宫中上上下下的女人,哪个见了他不是六分春色,四分敬畏,只有眼前的女人,别说敬畏,就连一丝丝的春色也没有,显而易见的事实,在这女人的心中,完全没有他的存在,这些天的相处,她对他更没有嘘寒问暖,甚至连一点献殷勤的行为也无。
皇帝注视着五官已有半炷香的时间,脸色也由原先的开怀大笑变为阴晴不定。
仿佛感觉到了皇帝的不快,五官的头低得更低了,心中亦是懊恼自己刚才的言行。
他是皇帝,更是一个俊美的美男子,这点,皇帝应天临是十分有自信的,从他一生下来开始,皇宫中的女子对他哪个不是趋之若鹜,但这女人对他非但没有半点的情意,甚至他还能感觉出她排斥自己。
那么,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这女人怕他。
“你怕朕,是不?”怕?怕什么?五官下意识地在心裏反问,但嘴裏却道:“皇上乃一国之君,威名远播,奴才当然敬畏异常。”
“是吗?”皇帝哪听不出这是应付人的话,冷哼一声。
“是。”五官已恭敬地退至一旁道:“皇上,天明还要上早朝,该就寝了。”
“你去叫李得胜来。”皇帝心中烦躁莫明,却又不便发作。
“是。”五官不再多言,尽管她糊涂皇帝今晚的失常。
李得胜是大内的总管,负责后宫的一切,更是皇帝身边的得力之人,皇帝非常的信任他,每晚,五官负责皇帝的内寝,李得胜便负责皇帝的外房,因此,五官只要一出了寝宫便能见到在东厢阁里值勤的李得胜。
东厢阁是专供给大内太监临时休息用的小房,与皇帝的内寝只相隔了十米,只要皇帝一呼,便能听得见,而五官值勤的小房则是西厢阁,与皇帝的内寝贴身而设。
“李总管,皇上要见您。”五官对李得胜还是有一些好感的,李得胜长得庞大,肥胖的身子圆滚如球,憨厚的大脸上有着一双精明的双眼,他做事精明不含糊,该罚的罚,该赏的赏,该贪的也贪,该杀时也毫不手软,或许就是这一点,令五官对他的印象深刻,因为他与她在某方面很像。
“官姑娘辛苦了。”此时此刻,皇帝要见他,李得胜自是心裏有数,便对着一旁的小太监道,“来人,把秀女牌子拿来。”
“是。”
“公公拿牌子做什么?”五官有些奇怪。
“呵呵……这还用问嘛,皇上需要。”李得胜呵呵一笑。
“需要?需要什么?”五官听得更是一头雾水。
“听说姑娘是从民间那个地方而来的,怎么连男人最基本的需要也不知道了呢?”显然李得胜对于五官的来历一清二楚。
“公公是说皇上他?”
“当然了,皇上今才也才十八岁,正是血气方刚之时。”李得胜嘿嘿一笑。
五官皱了皱眉,有点惊讶,问道:“秀女们还没被赏封便能侍寝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只要皇上想要。”说完,李得胜便拿过小太监递过来的盘子走了出去。
“公公请留步。”
“怎么了?”
“公公,请问我家小姐这三年来,皇上有没有……”未等五官说完,李得胜便笑着道:“还没,不过你放心,依皇上对你家小姐的宠爱程度,估计是想等到新婚夜再行周公之礼哟。”
“是吗?”五官紧皱着眉头,心裏直嘀咕:这是什么道理,只要是男人面对着我家小姐的倾城之貌,不应该如恶虎扑羊般吗?皇上也是个正常的男人,照理说不应该是这样的。难道,五官的脑海里映出另一张绝美的容颜来,便担忧地问道:“公公,那那位张秀丽秀女呢,皇上是否已让她侍寝?”自三年前皇帝对她的那一脚,她便清楚地知道皇帝对那女人是动了真心了,如果一个男人对女人动了真心,那有欲望也是自然之事,如果真成了这样,那她的小姐胜算可就不大了,想到这儿,五官不禁有些焦急。
“也还没。”李得胜想了想,便道,说完往皇帝的寝室而去。
还没?五官吁了口气,心下放松,可随即更纳闷了,这皇帝放着两个绝世美人不要,到底想要什么?望着头顶的一弯明月,五官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什么来,也只好作罢,远远地跟在李得胜后面朝寝宫而去。
当五官走到门口时,正听到李得胜问:“皇上是点大学士的千金扬凤呢,还是刑部侍郎的千金锁银呢?”
“就那扬凤吧。”皇帝冷声道。
“是,不过,皇上,容奴才多句嘴,这扬凤,两个月来,皇上已点了十次,那锁银,皇上也已宠幸了六次,皇上今晚何不宠幸别的女子。”李得胜在一旁呵呵道。
见皇帝不说话,李得胜便又道:“皇上,宰相的千金琴安姑娘与司吏的千金秀丽姑娘可是秀女中的佼佼者,何不召这二人之一侍寝呢?”说完,李得胜看着皇帝,他知道皇帝清楚自己这番话中的意义。
皇帝神色一紧,脑海中不禁想起张秀丽倔强的模样与琴安天真无邪的样子来,深深一叹。
“皇上若是选不好,就让奴才给皇上选吧。”
“不了,你退下吧,朕困了。”
“是。”李得胜看了皇帝一眼,心裏有些纳闷,却并不多嘴,安静地退下。
五官进来,安静地站在皇帝的身侧,心中却想着:皇上为什么要召别的秀女侍寝而不要自个的主子呢?听总管的意思,似乎皇上在顾忌着什么。
想起自己自家主子对她的恩情,五官暗暗道:不管怎样,她也得为小姐做点什么。
皇帝看了五官一眼,淡淡地道:“朕饿了。”
“是,皇上想吃什么?”
“就白玉糕吧。”
“是,奴才这就去传。”五官匆匆离去,却不知道自她离去后,皇帝的眼神一直紧紧地锁着她没放。
他是怎么了?皇帝随性地往床上一躺,今夜的他有点反常,有点烦躁,有点郁闷,这是他上宝座以来从未有过的,更糟糕的是,他甚至不知道原因,这不像他平常的作风。
五官端着一盘白玉糕进来,看到的便是皇帝一脸烦闷的模样。
“皇上,点心拿来了。”五官将点心放置在一角的御案上,对着皇帝道。
“不吃了,朕没胃口。”还真是反覆无常,怎么像个孩子似的,五官淡淡地笑了笑,问道:“那这白玉糕?”
“赏你吧。”
“谢皇上。”赏她?五官面露喜色,喜不胜喜地看着面前的几块糕点,这可是御厨专为皇帝准备的御用糕点啊,她能吃到不知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了,不过,好东西当然要独自一人品尝了,这皇帝若一直这样醒着,她怎么吃呀?
五官走近龙床道:“皇上,再过两个时辰便要天明了,您还是早些安寝吧。”
“嗯。”皇帝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起身,让五官铺好被子后再重新躺下。
五官放下了龙帐,又将烛火调得幽暗点,便静立在一侧,只等着皇帝睡着后,自己独享那几块美食,想到这儿,五官的精神一振,所有的瞌睡也跑了个干净。
皇帝透过近乎于透明的纱账看着敬立在旁的五官,因为毫无睡意,又百般无聊,视线又顺路,便只是盯着五官的影子,脑海中却想着明天上朝时该交代的一些事,或许是时间太久了,皇帝只觉眼睛有些酸涩,正欲闭上眼小息一番时,却见到五官悄悄地往御案走去。
她要做什么?
只见五官拿起了盘子上的一块白玉糕,细心地品尝着,边尝还边点头,嚼动的声音很细小,但这对于练过武的皇帝来说,却能清楚地听到五官的吞咽声,那声音轻轻地,缓慢的,仿佛她手上吃着的是一块绝世糕点般。
皇帝轻轻地拉开了龙帐,透过缝隙,看着五官,御案上那对烛火刚好在她的对面,因此皇帝能清楚地看到五官脸上满足的神情,只见她一手拿着糕点小口小口地吃着手中的白玉糕,吃完一口后便抿抿嘴,接着再以膜拜的眼神再吃一口,而另一只手则是放在颚下,接着从糕点上漏下的残渣。
当她吃完一小块时,再用另一只手将手上的糕点残渣聚到一起,便猛地朝嘴裏一抛,皇帝便看到五官细小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线,脸上是幸福的表情。
皇帝喉咙动了动,突然感觉到肚子有点饿了,便坐了起来,悄悄地下床,走到五官的身后。
原本正吃得津津有味的五官在看到墙上突然多了道影子时,吓得手上的那半块白玉糕跌落在御案上,她迅速地转身,一声惊呼从她的喉里道出:“皇……皇上。”
“朕饿了。”看着显得惊慌失措的五官,皇帝的心情在一瞬间变得大好。
“皇……皇上想要吃什么?奴才这就传话给御膳房。”五官的额头冒出几颗冷汗,皇帝不声不响地突然站在她的身后,害她吓了一大跳,到现在,她的这颗心扑扑扑地乱跳着。
“不用了,朕就吃这白玉糕吧。”皇帝拿起一块白玉糕便往嘴裏送,细细品尝着,发觉这白玉糕的味道还真是不错,奇怪,他平常怎么就觉得这味道不怎样呢?
“皇上,方才您已把这白玉糕赏赐给奴才了。”五官轻声道。
“哦?是吗?那就一块吃吧,反正有十几块。”皇帝温和地笑笑,这笑让五官想起了三年前在宰相府里第一次见到皇帝时的模样,那时的皇帝嘴角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温暖而让人舒服,但五官知道,温和只是表面,眼前的这个皇帝真正的性格恐怕是喜怒无常的。
“奴才不敢。”五官的心头浮起丝不快,却也只能干看着皇帝一口一个把白玉糕吃下腹,心头不禁恨恨地想着,早知如此,刚才她便应该一下子就把它们给解决了。但想归想,她还是得站在一旁做一个丫头的本分,给皇上泡上一杯桂花茶,以解皇帝吃糕点的干渴。
“嗯,这白玉糕还真是好吃,是吗?”皇帝连吃连点头,脸上的笑意更为明显了,朝五官问道。
“是。”五官几乎是从牙齿缝里回答的。
五官数了数,只是五口,只是五口,皇帝便把十八块白玉糕给吃下了腹,而她,只是吃了两块而已,不,准确的说是一块半,那半块还陈尸在御案上。
“那明晚也让御厨做这白玉糕点吧。”皇帝喝了口桂花茶,好心情地道。
“是。”看着五官一脸的不快,皇帝挑挑眉,压下心中的狂笑,这奴才,他原以为她心机深沉,却能为了几块白玉糕而将喜怒表露在脸上,想来自己也太高估她了,想起自己先前对她的成见,只觉太过,这么一想,皇帝心中顿觉像是松了口气,看着五官的表情更为戏谑了。
五官当然感觉不到皇帝对她的看法已然因为几块白玉糕而有所改变,只是郁闷地看着盛过白玉糕的盘子,哀叹她跟它们的无缘。
秋风落,已是初冬。
白花林此时已然没了春季的娇媚,只剩下颗颗秃树,但那气势却变得更加的磅礴多姿,仿佛一个战归的将军,昂首挺胸站立于天地之间。
“李总管,你带我来这裏做什么?”看着李得胜神秘的表情,五官看了看周围光秃秃的一片,看树吗?她可没欣赏的心情。
“你进去就知道了。”总管李得胜指了指白花林。
“那好吧。”见李得胜神秘的表情,五官只得点点头,尽管对强拉她来这裏的行为有些不快,但碍于他的身份,她也不好得罪,毕竟今天是她难得的休息日,皇帝今天大发善心,竟然说这个大白天不用她服侍了,她正开心的往储秀宫里走去,哪知半路被这老太监硬是拉到这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