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身影并没有看向五官,而是看向了湖面,她说话了,声音轻轻地,冷冷的,空旷而冗长,仿佛是经过了几十年的压抑,冲破了那一层深深地渴望倾泻而出般,“你在下面睡得舒服吗?每晚如此看着我开心吗?你已达到了你所要的,夺走了我所要的,抢走了原本属于我的东西,瞑目了吧?十一年了,你睡在这裏已十一年了,我在这裏也已十一年了,日子是不是很长呀?他还是没回来,如你所愿意了,呵呵 ̄ ̄ ̄ ̄”白衣女子突然轻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夜里如鬼魅般飘忽。
五官被吓着了,甚至她都能感觉到自己四肢不停地在颤抖,但她只是紧皱着眉,任凭心脏毫无规律地狂跳着,不停地深吸气,努力不让自己晕倒。
终于,五官再次迈出了脚步,似乎是怕自己后悔似的,五官走得飞快,只是一会便已到了白衣女子的身边。
白衣女子对这由远及近的,沉重的脚步声毫无所觉,只是冷笑着看着平静的湖面。
“你是谁?”五官紧张地发问。
白衣女子依然如一尊玉佛般未动分毫。
“你是谁?”白衣女子依然不语,甚至连眼都未眨一下。
五官只觉全身的冷汗比方才冒得更多了。
“你到底是谁?”五官再次问道。
白衣女子这时突然转过了头,但动作缓慢。
当五官的双眼对上一双冷如冰块,却美如当空明月的眸子时,险些没了呼吸,在这一刻,她忘了讲话,忘了自己,甚至一切的记忆,时空仿佛都不存在,脑海中浮起的只有这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美已不能用来形容这女子的容貌,那是一种绝世空灵的感觉,似闪电划过的刹那芳华,似风儿吹过一望无垠的草原时的空旷,似流星划过天际时的璀璨,似海啸掠过时的惊魂。
“你,好美,就像你一样。”五官清醒了些,搜索了万千赞美的词,最终吐出的只是这句让人听不懂的话。
白衣女子只是冷冷地看着五官,眼中没有丝毫的温度,并且目光越来越冷,在这寒冬的夜里,令人悚魂。
一滴冷汗从五官的额上流下,此时的五官早已被这女人的冷所震撼,然而,这女人的目光越冷,越是激起了五官隐藏的倔强性子。二人就这么对望着,一个目光冷,一个目光执着,在这个夜里,仿佛两尊石像,静静地耸立在湖边。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白衣女子表情变了,虽然冰冻冷依旧,但脸上却多了丝疑惑,她轻启朱唇,问道:“你是人是鬼?”
五官一愣,眨眨眼,动了动已快僵硬的嘴,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因为白衣女子的话在这样的一个环境里,问得太绝了,绝到她根本无言以对,这种本末倒置的情形完全在她的想象之外。
最终,五官慎重地道:“是人,那你呢?是人是鬼?”白衣女子看了五官一眼,并未答话,只是转了个身往林里走去。
五官看着女子的背影,犹豫了半晌,便紧紧相随,白衣女子走了十来步,突然转身看着五官,但也只是冷冷的一眼,便继续再往前走。
五官依旧跟着,此时的她脑海里已无法想太多的东西,只是被这女子的美所惑,下意识地想弄清楚这女人的身份。
大约再走了百米的时候,白花林突然空旷了起来,陆续多出几根绿竹来,就在绿竹的中间,赫然是一座寝宫,因为光线被大多数的竹子所遮着,所以,五官并未看清宫门上的大字,况且她也不识字,但从宫墙的损坏程度看来,这宫殿恐怕也有几十年没有修理了吧。
再看宫墙下,杂草丛生,凌乱不堪,甚至在宫墙屋顶,也有着几株草儿随风飘摇,其苍凉的景象让五官看了为之惊舌:想不到皇宫之内也有如此落魄的地方。
白衣女子进了宫门,五官稍为犹豫,也跟了进去,裏面的景象跟外面差不多,甚至在里屋的墙角,五官依稀还能见到几根杂草的存在。
五官没有进到里屋,只是站在门口看着白衣女子。
只见她从怀里拿了火棒出来,静静地点燃了桌上的蜡烛,之后,便是看着黑糊糊的屋顶发呆。
难道她要一直这样坐到天明?五官暗想,就在五官如此想着之际,见那白衣女子突然拿起了桌上的一根麻绳,又搬了张椅子放到了屋内的梁下,然后将绳子往梁上一抛。
这情形,五官心中一惊,她要上弔不成?果然,那女子给绳子打了个结后,便把头也伸了进去。
真的要上弔?五官瞠目结舌,只觉方才背后的冷汗又上了来,鸡皮疙瘩紧接着又重生。
只见那女子将头伸进了绳内之后,又飞快地缩了回来,这样连续了好几次,突然朝空中大喊:“我知道你在看着我,你希望我上吊死吧?我偏不如你愿,哼,我每晚就这样做,我要你气得做鬼都不舒坦。”就在这时,一只母鸡带着一班小鸡仰首阔步地从白衣女子身边走过,五官揉揉双眼,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却听得白衣女子道:“我还养了很多的鸡,鸭,还有鱼,我不但饿不死,我还活得好好,怎样?你看得刺眼吧。”五官倚着门柱,不解地看着女子所做的一切。
此时,白衣女子已收拾起了绳子,目光冰冷地朝五官看来,五官一个哆嗦,只听得白衣女子道:“刚才我要悬梁自尽,你为何不来阻止我?”五官不语,思索着该如何回答,最终她选择在这个奇怪的女人面前诚实回答,道:“因为我怕。”
“你怕什么?”
“我怕你是鬼。”
“是鬼还会上弔吗?”白衣女子冷哼,“不过你胆子倒不小。”五官讪笑,眨眨眼。
“那如果我是人呢?你可会阻止我上弔?”女子阴沉地道。
“不会。”五官摇摇头,依旧诚实。
“为什么?”
“不想惹是生非。”五官据实以答,她这样盲目地跟来已然触犯了自己的生存原则,显得多管闲事了。
“你的心可真狠哪。”白衣女子的脸上有丝亦真亦假的愤恨。
“我只是安全第一而已。”五官说道。
白衣女子眯起了眼,对五官的回答显得意外,突然道:“你叫什么名字?”
“五官。”
“多大了?”
“十三了。”
“哪个宫的?”
“御天殿的。”白衣女子听到御天殿时脸色一变,但因为光线过于幽暗的关系,五官并未瞧见。
“你倒挺诚实的。”
“因为我平凡。”女子多看了眼五官,冷哼:“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五官不语。
女子又看了五官几眼,突然道:“三天后,我要将这只母鸡杀了下饭,你想吃就来吧。”五官一怔,下意识地反问:“需要我来杀鸡吗?”
“鸡喉一抓,喉毛一拔,伸手一刀,鸡扑棱扑棱几下就死了。”白衣女子利索地道,看着五官原本平淡的脸上在听了她的话后突然仿如被东西哽住的模样,竟然朝她调皮地一笑,哪里还有半点冷漠的感觉。
许久,五官都没有说话,因为她不知道想说什么。
“你还不走?”白衣女子奇怪地看着五官。
“你是谁?”五官迷惑地看着白衣女子,突然问,这是她一直想要知道的答案。
“我是我。”女子似乎未料到五官又问,想了想才道。
“这裏是哪里?”见白衣女子回答自己的问题,五官趁机问道。
“冷宫。”女子挑眉。
冷宫?五官惊奇,暗想:有在湖边的冷宫的吗?又问:“门口的那三个大字写着是什么?”
“落霜宫。”这回换白衣女子惊奇了,“丫头,你不识字?”落霜宫?冷宫?还真是名副其实,五官想道,随即点点头。
“原来只是个普通的奴才。”白衣女子冷哼。
五官脸上的表情未变,只是眨眨眼,道:“普通的奴才能来吃鸡肉吗?”女子一愣,竟然大笑起来,“哈哈哈,有趣的奴才,我喜欢。”夜已是更深,或许就是因为夜的静谧,使得月亮的光辉在此刻更显得温柔。
湖边的清凉使得五官停留在白衣女子身上的思绪被带回,才猛然想起,她竟然忘了拾落叶,看着脚下已然被风吹散的落叶,五官哀叹了一声,只得认命地蹲下重拾,就在她刚拾起几片落时时,一双明黄,正中央镶着宝石的鞋子出现在她的面前,紧接着她听到了一声冰冷的声音,“这个时辰,你应该是在御天殿里伺候朕安置的吧?”
“皇上?”五官心中一惊,慌忙退了几步,跪礼,“奴婢见过皇上。”应天临是俊美的,他的举手投足之间无不散发着高贵的气息,那是一种王者之风跟儒雅士子之斯文相结合的尊贵,但五官却从未真正打量过这位少年皇帝,她总是卑微地低着头安安分分地站在一侧,就像现在。
默默地打量着五官,应天临在心裏问了自己数十遍: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裏?此刻的他不是应该已就寝了吗?就因为侍寝的奴婢不是眼前的人,他竟然一时冲动,随后便已站在了这裏。
“朕问你话呢,为什么此刻不在御天殿侍候着?”看着离自己有三步之距的五官,皇帝的心中不知为何烦躁起来。
“禀皇上,因为湖边的落叶奴婢还未捡完。”
“你可真听话。”皇帝冷哼,他当时只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想不到她竟然当真。
“皇上的话奴才不敢不听。”。
看着五官越发的在自己面前的卑微,皇帝的心中无端端升起一股怒火,只觉得眼前的奴才刺眼得很,胸口的烦躁更甚了,“你就非得站得那么远跟朕说话吗?”
“禀皇上,这是宫规,奴才与主子之间必须保持着三步的距离,若是逾越了就得受到宫规的处置。”五官恭敬地回答。
“朕允许你近距离跟朕说话。”皇帝淡淡地道。
“是。”五官走近了一小步。
“再近一点。”皇帝冷冷地斜视着五官。
“是。”五官又走近了一小步。
“你以为你是蜗牛吗?”皇帝不耐地道,随即命令,“到朕的身边来。”
“是。”五官迈出了一步,虽然这一步比起刚才那两步来幅度已然很大,但二人之间的距离却并没有因为五官的这三步而有所改变。
看着五官一身中规中矩的模样,皇帝摇摇头,道:“你还真是天生的奴才样。”他从没见过宫里的奴才有像她做得这么称职的,无论是说话,举止,全都是一个奴婢该有的样子。不过,今晚月色不错,而且他的心情也不坏,因此,皇帝对着五官说道:“你已是朕的贴身女侍,私下时不用站得这么远,可以随意些,更不用动不动就行礼,明白吗?”这奴才,把宫规都运用到身上了,她不累,他看着也累。
“谢皇上恩宠。”五官谢恩,照五官的性子,这时五官应该欣喜万分才是,甚至对皇帝更应该巴结讨好,天下那么多当奴才的人,莫不过希望自个儿的主子是这世上权势最大的人了,而天下权势最大的当属她眼前的皇帝,她能服侍皇帝,那是她的荣宠,但不知为何,每当她想要与皇帝接近一步时,胸口就会隐隐地开始作痛,身体似乎下意识地在排斥着接近皇帝,因此,她也只能站在三步之外与皇帝对话。
“你过来。”皇帝看着五官,一手指了指自己的身边,道,“站这裏。”今夜,他发觉到了一件事,眼前的奴才与自己在一起时,似乎从未跨越过三步之距,凡是近侍他的人,不管是太监还是宫女,都会站在离他两步之远与他说话,以显示他们受到他喜爱的程度,只有眼前的这奴才,打从她来到御天殿开始,她对他从不奉承,更别说献殷勤了,他糊涂了,这个奴才不是工于心计吗?
这本来也没什么,奴才和主子之间是应该有着距离的,但不知怎么,就是这三步之距,他总能感觉到五官身上对他隐隐的排斥。
“是。”五官应允,强压下胸口已开始的疼痛,上前一步。
“朕是说这裏,朕的身边。”皇帝真想仰天长叹。
“是。”五官又上前一小步,脸色已开始逐渐苍白,只因胸前的疼痛加剧。
皇帝的脸色也是越来越难看,只觉胸口憋得慌,耐性已在渐渐逝去,索性自己一个大步,走到五官的身边道,“知道吗?以后若没人时,你大可以站在朕的身边这么近。”同时,应天临对于今晚的自己也有些困惑,他这是怎么了?竟然在湖边跟一个丫头说了这么多的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