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两相欢(1 / 2)

一世安宁 张瑞 7213 字 2个月前

五月中旬的天气,西山才算真正地春回大地。漫山遍野的绿,笼罩着层层叠叠的山峦,各色的春花开得绚烂活泼。溪水潺潺,偶有鱼儿逆着水流游过,一切显得如此地美好又富有生机。

萧璟年躺在溪边的草地上,惬意地眯着眼,手指随意地拨弄着溪水。宁晖拉着一个做工不甚整齐的纸鸢,在不远处的空地上跑来跑去。

不知过了多久,萧璟年朝不远处的宁晖挥了挥手。宁晖不得不放下纸鸢,十分郁闷地走回了萧璟年的身边。

两人的外围,有五六十个御林军架起四五个火堆,烤着刚打回来的麋鹿和獐子。

宁晖喘着粗气跑到萧璟年身边:“好像飞不起来……”

萧璟年慢慢坐起身来,含笑凝视着宁晖,将一方手绢递了过去,温声道:“我说帮你做,你却不肯。”

宁晖接过手绢,擦了擦额头,瘪了瘪嘴:“我跑之前你也不说,现在却又来幸灾乐祸。真是的,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萧璟年低低地笑出了声,好脾气地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的纸鸢骨架长短都不齐整,怎么可能飞得起来?洗个碗都学了半个月的笨蛋,却非要学着人家做纸鸢。”

宁晖听闻此言,无限憋屈:“我是按照你找来的书做的,做的时候问了你多少次,你哪次都说对,现在飞不起来反而说我笨蛋,人家放纸鸢都是两个人放的!哪有一个人放纸鸢的事!”

萧璟年笑道:“我说帮你做,你偏偏不肯,明知道放不起来,我还要陪着你瞎跑不成?”

宁晖瞪了会儿萧璟年,斥道:“殿下没有同情心又没有义气,说得好像我无理取闹一样!咱们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殿下不说跑动跑动,反而躺在这裏挺尸,白白地浪费了这大好的春光。”

萧璟年面对沈宁晖的坏脾气,一点都不以为然,只含笑看着她。蒋鹰离开没多久,宫中便送来了四个太监和一个宫女,宁晖再也不用做家务与琐事,便有大把的时间折腾些新鲜玩意儿。她天生手拙,学东西很慢,便是拿着蒋鹰的雕刻刀,也学不会简单的雕刻。因和萧璟年单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也就越来越原形毕露,这般急脾气和坏脾气,想来才是不端着的宁晖。

宁晖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萧璟年很多的时候要帮她收拾烂摊子,也开始接触这些新鲜的东西。往日,在宫中时,这些都是奇技淫巧的东西,皇子是万万做不得的,唯独蒋鹰那样独树一帜又万分受宠的人,才敢不分场合和地点地随时拿个雕刻刀来玩。

一个多月的时间,不管雕刻还是木工,萧璟年现在都能做一些出来,虽然宁晖时不时因为嫉妒而发脾气,萧璟年不但没有一点不耐烦,反而在其中找到乐趣,无聊时甚至会故意引宁晖生气。

宁晖感觉萧璟年最近的眼神越发地奇怪,总是让她能不自觉地内疚和心虚:“看什么看!我说的不对吗?”

萧璟年将毯子摊开放到身边,让宁晖坐下:“你见过历朝历代有哪个太子既爱民如子又有同情心又讲义气?”

宁晖语塞,气呼呼地坐了下来。萧璟年含笑点了点她的额头:“既是没有,你也不要对我要求太高了。”

沈宁晖撇了撇嘴:“郑统领什么时候才能允我和他们一同打猎?”

“沈大公子有点自知之明好吗?说得好听一点,你是太傅家的孙公子,说难听点你现在是一个阶下囚。你去跑马打猎,郑统领得多累心,万一你跑了,他们找谁哭去?”萧璟年在水里洗了洗手帕,轻声道,“你莫要想这些,该是朝好的地方想想,若不是鹰弟求太后送了几个人过来,只怕现在咱们还得在院子里洗衣服呢。”

“你这么大的人质戳在这儿,我朝哪儿跑啊?要跑早跑了,还会等到现在吗?”宁晖瘪了瘪嘴,“洗衣做饭最少还有点事做,现在整天无所事事的,我又什么都学不会,倒是显得废柴一般,好没用处。”

萧璟年听见宁晖的话,忍不住想笑,他勾了勾嘴角,无比愉悦地说道:“沈大公子莫要同那些目光短浅的奴才一般见识了,他们怎会知道沈大公子心仪本殿已久,一心相随,至死不渝……否则也不会将沈公子看得这般牢实了。”

“胡说!我什么时候对你心仪已久了!什么生死相随……你胡说八道!”宁晖霎时红了脸,近日萧璟年似乎想开了一般,比往日开朗了不少,平日里也温和得像个面团,不见有脾气,但像今日这般地出言调侃还是第一次。

萧璟年挑了挑眉头,凤眸中俱是笑意,温温和和地开口道:“莫不是本殿会错了意不成?沈大公子不是要陪本殿在西山一辈子吗?为此,本殿都不挑剔你了,你看不进书去,算是文不成。学东西奇慢,针线自不必提,算是手笨。脾气奇坏,动不动就迁怒于人。且比本殿还大了一岁……噢,是九个月,你这般的条件,怎能入了本殿的眼,还不是看你的一往情深,这才让本殿留了心……”

“胡说!”宁晖涨红着脸,指着萧璟年,“胡说胡说!我根本就没那意思!殿下莫以为持着身份,我便不敢打你!我哪有你说的那么一事无成!谁说要陪你一辈子!你胡说!”

“本殿是不是胡说,沈大公子心中最有数,前些时日,不知是谁许了一辈子,不过短短几日的工夫,便已不作数了……”萧璟年不看宁晖,望向花树,声音越来越低,“我本以为你是真心的,不曾想,原来那日你不过是安慰我罢了……竟又是我的一厢情愿了……无事,你若不肯承认,我也不会怪你。”

宁晖又窘迫又着急,往日蒋鹰在时,两人因蒋鹰年纪最小,怕作出不好的表率,总要顾忌一二,萧璟年更是个稳重又合格的兄长。自他走后,两人仿佛都拆去了伪装,虽然两人都将废太子的事压在了心头,可越是如此,彼此之间相处却越显轻松。每一日两人都对朝中之事、宫外之事闭口不谈,尽量让彼此都过得欢快些,没事便做些手工,打打闹闹,偶尔开个小玩笑。

“我哪有!我哪有不承认!我是说过一辈子,可是……那不是那个意思啊!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现在又来故意曲解!”

萧璟年回眸,望着宁晖:“没事,不用安慰我了,我……受得住。”

宁晖脸涨得通红,心中大声地咆哮着,你受得住什么!你受得住什么!明明就没有什么!好像怎么你了一样!六月飘雪了好不好!

可一旦对上萧璟年暗淡的眼神,宁晖就说不出绝情的话来,不知是否是幻觉,宁晖总感觉萧璟年的目光中露出淡淡的哀怨。不管宁晖内心如何抓狂,可也生怕伤害了萧璟年的自尊,两个人周围又没有别的人,这样的事,对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来说,也许是非常重要的。此时,宁晖都怀疑,自己那一日到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不然他怎会误会成这样。

宁晖挠着头,吭哧了半天:“殿下,莫要胡思乱想……我答应的事肯定做到,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走……便是殿下被废,一辈子被囚禁在西山,我都会陪着殿下。我虽不是男子,信守承诺忠君之事,沈家可是有家规的,若我临阵脱逃的话,祖父肯定……哎哎,总归我不会临阵脱逃,也不会欺骗殿下的,说到做到,就这样!”

萧璟年注视了宁晖许久,只感觉宁晖的脸越来越红,可眼神却是极为坦荡,他的内心只觉得春光和煦,花开锦绣,但面上却丝毫不显。

许久许久,宁晖觉得自己的手心都要冒汗了,可萧璟年还是沉默不语,一双凤眸注视着自己,越显幽深。

“殿下……殿下,不信我吗?”

萧璟年眼角微扬,嘴角轻勾,露出一抹浅笑。清澈如水的凤眸倒映着身后满树的桃花,让宁晖产生如坠花海的错觉,只觉得这一笑,将所有的湖光春色都比了下来,又觉得整个春日都不及这一笑,宁晖觉得自己整个都是木的,恨不得永远沉溺在这样的笑容里。

“好,本殿许你太子妃之位,今生今世,你若不离,我便不弃。”

“噢……”

萧璟年见宁晖尚未回神,已是自动自发地应了承诺,不禁再次轻笑了一声。只觉得这样的春日,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当真是春色无限,妙不可言。

萧璟年伸手拉住了宁晖的手,仔细地将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掌中,拉着还在呆滞中的宁晖躺在了自己身边:“宁晖……”

“嗯?……”宁晖骤然回神,有些心虚地问道,“殿下,你刚才说什么?”

萧璟年攥了攥宁晖的手,轻笑道:“你猜猜看?”

宁晖恍然回神:“殿下不要胡说了,什么太子妃之位,什么不离不弃,不是你想的那样……”

萧璟年缓缓地闭上眼眸,依在身后的花树下,轻声道:“沈宁晖,你不喜欢我吗?”

宁晖忙道:“怎么一样,太子妃之位岂是殿下能做主的,我从未奢想过会嫁入皇家……殿下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便是你愿意,宫中太后皇上都……”

“宁晖,你不相信我吗?”萧璟年睁开眼眸,看向宁晖,“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为何你不信我一次呢?太子妃之位,也不过是现在罢了。若我被废,谁会关心我的婚事?谁会甘愿嫁给你废太子?我怕便是宁晖到时也不愿意,所以才要在还没有被废时,许下这些,便是此时……宁晖还是不愿……不是吗?”

宁晖觉得萧璟年的双眸,宛若会说话般,又宛若有魔力般,这样盯着人看,便让你有种内疚的感觉,只觉得那双凤眸如泣如诉。

宁晖想也不想便道:“当然不是了,殿下君子端方,性情敦厚,脾气又好,是最好的夫君人选了。”

萧璟年忍住心底的笑意与甜意,蹙着眉,极幽怨地望向宁晖:“既是如此,宁晖还在犹豫什么?”

宁晖皱了皱眉头,思索了片刻道:“若我说,殿下将来娶了我,不管您是何身份,哪怕是至尊之位,也不可纳妾,只能娶我一个,殿下能做到吗?”

萧璟年有些吃惊,片刻,似是想明白了:“看不出来沈大公子竟是个醋坛子,还说不肯嫁我,原来此时,宁晖便已开始担忧以后了。”

宁晖哼道:“这有什么好奇怪,谁愿意自己的夫君纳妾抬房。你长那么好看,脾气又好,谁知道将来你会对谁更好。什么叫开始担忧以后了,便不是殿下,我的夫君也是绝不能纳妾抬房的,殿下若能做到,我便当赚了。殿下若做不到,此事以后休要再提,我们便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萧璟年攥住了宁晖的手,温声道:“此时,也只有你将我当成了宝,我这样的身份,各个避之不及,有谁肯将女儿嫁给我做妻,更何况做妾?便是有一日咱们能出西山,只怕我早已人老珠黄,谁会想给一个糟老头做妾……何况,我心仪你已久,你已是这般好了,我又怎会将那些人看入眼中。”

宁晖听到此话,不禁微微有些甜蜜和得意,她抿着唇努力不让自己得意地笑出声:“你也不必妄自菲薄,若有一日皇上肯放你出去。我便带你回漠北去,到了那里便没人认识你,也不会有人知道你是废太子,我外祖父和外祖母都是极疼我的,定然不会亏待了你。”

萧璟年终是低低地笑出声来,他侧目看向宁晖:“我是个没有主意的人,万事自然是未来的娘子做主。”

宁晖不禁哼了一声:“不要以为说些甜言蜜语,我便会嫁你,没有三媒六聘,你说什么都不作数。我最多答应你,不会先你议亲。”

“如此也好。”萧璟年情不自禁又笑了起来。

“沈公子,鹿肉烤好了,你不是要先切吗?”远处传来一声吆喝,打断了正欲开口说话的宁晖。

萧璟年却先坐起身来:“你等着,我去给你拿。”

宁晖挑了挑眉:“殿下当着众人,要不要那么殷勤?”

萧璟年抿唇而笑:“不过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莫不是本殿还怕他说嘴不成?”

宁晖轻挥了挥手:“那我便不客气了,殿下快去快回。”

萧璟年点了点宁晖的额头,宠溺道:“恃宠而骄。”

宁晖咧嘴笑:“殿下愿意让人以为如此,不是吗?”

萧璟年笑着摇头:“你这般地聪慧,不知将来我该如何才好。”

宁晖忙道:“殿下此时后悔还来得及。”

萧璟年敲了敲宁晖的额头:“美得你。”

萧璟年笑着离开,含笑走到火堆边上,接过别人递来的刀子,挑拣了几块里脊。众兵勇见太子一点架子都没有,心裏多多少少都有些好感,有人专门跑过去给萧璟年送了一瓶清酒,却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萧璟年虽是没有说话,却还是对那少年兵勇善意地点了点头。萧璟年在简易的案几上将肉细致地切成碎块,放好调料,这才端着盘子朝宁晖走去。

宁晖见远处的士兵不停地朝这边张望,不禁撇了撇嘴。萧璟年心情十分好,他先尝了一口,感觉味道还不错,这才递到宁晖面前,两个人同吃许久,倒也没有尊卑一说,宁晖并未客气,便先吃了起来。

宁晖吃了两口哼道:“这下我恃宠而骄、挟恩图报的名声算是坐实了。”

萧璟年轻笑了一声,摇摇头:“往日你使唤我的时候,怎不见你这般?嘴长在别人身上,随他们怎么说,只要我心裏明白便好。”

御林军守衞西山行宫已近半年,太子宽厚仁和,大家都有所耳闻,可今日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太子竟是这般地没脾气和架子,此时大家心中都有些欷歔和可惜。

自从皇上七月登基,太子便已是有名无实,那时太子在宫中,也是日日被人看守着。自九月初,被送至西山行宫圈禁至今,已快一年的时间。太上皇还朝,被皇上直接送去了泰和园,连安国公与太傅也不曾放出来,可见太上皇大势已去。

时至今日,皇上的龙椅已是坐得四平八稳,皇上自己有好几个皇子,大皇子乃中宫嫡出长子,比太子萧璟年还大上两岁。所有人都知道,萧璟年被废,太子位易主不过是早晚的事。可大家逐渐了解了萧璟年的性情,无不为他暗暗可惜着,无形之中比以往更照顾些。

之所以没有人趁此机会接近太子,是大家都明白,太上皇复辟无望。大家虽都知道沈公子对落难的太子不离不弃,还尽力照顾周全,但所有人都认为,她像沈太傅一样,跟着太上皇一条道走到黑,沈家已无路可选,不得不如此了。

禁军校尉林奕旭来此时,宣了太后懿旨,将勇毅侯与沈宁晖带回宫去。沈宁晖执意不肯离开,非要留下来相伴太子。一个谁都知道会被废的太子,但凡有点城府和私心,也会借机离开。不管沈宁晖如何倨傲和恃宠而骄,她在众人心中,也是十分有情有义的。这便是太子对沈宁晖有求必应,而沈宁晖却越显无礼,但也不见再有人生出非议的缘故。

郑峰年逾不惑,剑眉朗目,高大魁梧,古铜色的肌肤,更显几分威严。正是西山行宫的御林军统领。郑峰自年前被派来西山行宫,便没怎么出去过。蒋鹰还在时,他还能趁着陪伴蒋鹰的机会,四处围猎。蒋鹰离开了一个多月,他便着实安生了几日,可这些时日眼见春日大好,便有些坐不住了,打算带一队人马春搜。不想被沈宁晖得知后,要求同去。

郑峰虽是武将,可家中也是三代为官,他本身又混了半辈子的官场,自然知道孰重孰轻。太子被圈禁行宫,想出行宫也算是大事,可近一个月,宫中的那位对太子极为宽容,不但送来许多贡品用物,更是专门拨了五个人照顾太子起居住行。

郑峰虽知萧璟年的太子之位必然不长,可便是没有了太子之位,只要他不死,也会是一位郡王。何况他又深得太后偏爱看重,便是失势,也不是自己一个小小的统领能得罪的。

郑峰本打算只带十几个人出来的,既然沈宁晖和太子要来,也不好拒绝,更不能因此改变了计划,于是便带了五十几个好手同来。此处山形复杂,若他们真要逃跑,这样的地形,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的,更何况还有三十多人守在外围。

郑峰坐在原地,望向远处的太子与沈宁晖片刻,眯眼一笑,问道:“平日里,太子殿下也是如此对待沈公子吗?”

刘坪做了郑峰五年的副将,也已是而立之年,因身形有些瘦弱,倒是看起来比实际年纪小了不少:“大人这是第一次见,自然稀奇,属下可还见过更离谱的。”

宁晖吃完后,萧璟年收拾起了东西,竟洗了手帕帮他擦手。这让郑峰心中升起几分怜惜来:“还有什么比这更离谱?太子当真是不拿自己……也是,他年纪尚小,沈公子肯在西山陪着他,自然让他心生感恩,对沈公子好一些,也无可厚非。”

刘坪幸灾乐祸道:“这沈公子可不是一般的架子大,上次我送东西时,还看见他追打太子,太子只不还手,四处乱逃。”

郑峰嘴角的笑意顿时淡去了不少:“沈太傅如此严谨克己的一个人,怎能养出如此跋扈的孩子来,想来他们只是年纪小,孩子之间的玩闹罢了。”

刘坪道:“小?不小了吧?一个十三,一个十四,还有什么不懂的,太子也真够能委曲求全和想不开的,其实被囚禁于此,有人陪着无人陪着又能如何?莫不是还想出去不成?”

郑峰笑着摇头:“十三岁可不是还小吗?我那幺女正是这个年岁,但凡我要去营地,她哪次不拉着我不肯撒手,到了议亲的年纪却是不肯,只说要在家里陪我一辈子。”

刘坪笑了起来:“三小姐那是见您亲,反正是幺女,也不着急议亲,多在家里陪陪你和嫂夫人也好,女儿一旦出嫁,想再撒娇任性也不大可能了。”

郑峰点头道:“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只不过到底已有十三了,若再不定人家,门当户对的还能剩下几个,我让她母亲挑,她母亲却看谁都不好。”

刘坪道:“孩子自然是自家的最好,三小姐是嫂夫人亲手带大,自然舍不得她委屈。要我说,找个一般人家就成,真正嫁给门当户对或是高门大户,有几个不受点委屈。”

郑峰长出了一口气:“寒门小户又有什么好,她可是我和她母亲捧在手心裏长大的,我又怎么舍得她嫁到一般人家去,每日里柴米油盐,戴个朱钗都要想一想。”

刘坪想了想:“也是,谁家儿女不是父母的心头肉,也就是沈太傅这样的,不顾及子孙后代,大人您说,皇上几次有旨,加恩沈太傅,让他官複原职,他为何非要对大势已去的太上皇不离不弃的。”

郑峰笑道:“沈太傅一生浸淫官场,他所思所想,岂是你我能猜透的。”

刘坪悻悻然道:“可不是吗?我说那些文人就是想不开,自己想升官发财,不说真刀真枪地拼出来,反而让子孙跟着皇孙贵胄受这样的苦,跟着个废太子,说不定还肖想什么从龙之功呢。”

郑峰沉吟了片刻,微摇了摇头:“太子太傅已是当朝一品,便是没有从龙之功,也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沈太傅虽已花甲,却曾连续四次出任科举主考官,这殿上的文臣,有几个不是出自沈太傅门下。那沈宁晖已至束发之年,在上皇不曾御驾亲征时,不曾入宫入朝,想来沈太傅并没有让子孙后代继续为官的意思。”

郑峰不知想到什么,有些惆怅道:“当年沈鸿夫妇战死沙场,沈太傅一夜白发,怎么还舍得唯一的孙子入朝为官。谁都有可能肖想从龙之功,唯独沈家不太可能,何况如今事情已是如此明朗,太上皇想要复辟难如登天。”

刘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大人所言极是,若沈太傅当真是为了太上皇的知遇之恩,也当得起这天下之师。”

郑峰抿了一口酒:“沈太傅乃上皇的授业师傅,当年高祖励精图治,将上皇托付于沈太傅。上皇自幼得沈太傅教导长大,同他在一起的时候,比高祖只多不少。上皇登基十几年,沈太傅一连四次担任科举主考,若非是绝对地信任,谁能得此殊荣?”

刘坪道:“既是如此,沈家想要功勋爵位,也属应该,沈家如今可真是什么都有了,就少了个爵位。”

郑峰笑了笑:“爵位能传几代?给沈家一个公爵之位,传到第三代也不过是个伯,还有什么用处?沈家子息单薄,何必为了这么点东西,送上最后一个嫡孙?何况,我并不看好太上皇的复辟之路。”

刘坪长叹:“沈家就是想不开,也不知道到底图个什么啊?再大的恩情,哪里有子孙的富贵来得重要。”

郑峰长出了一口气:“人各有志,在你看来沈太傅不值。但沈太傅却觉得这样好,沈家不知是怎么了,似乎都缺了点运气……沈鸿比我还小两岁,当年我还在锦衣衞跑腿熬资历时,他便在边关得了将军的职位,怪只怪他运气不好,不然活到今日,也该是位极人臣的封疆大吏。若不是父子不得同朝,只怕当年上皇也舍不得送沈鸿去边关……时也命也,上皇如此厚待沈家,沈太傅肝脑涂地相报,也属必然。”

刘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只是可惜了沈公子,只怕这一生便要葬送于此了。”

郑峰嗤笑了起来:“那些王孙贵胄,需要你个小副将同情?说不定哪日人家真得了从龙之功,到时候不知怎么同情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