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月莺一口气顺着浑河往下游快快的走,天亮之前一定要赶回去,要不叫爹看见了可是不得了。
疾走出二里多地,脚下叫个尖石头狠狠挂了一下,她的绣花布鞋是绸子面的,一点也不结实,顿时撕开了个大口子,挂在脚上都挂不住了,王月莺气恼的甩开鞋子,看看天色,实在耽搁不得,只好将坏鞋子勉强套上,大步就跑。
刚迈出两步,鞋子就甩的飞了出去,划着一个大大的圆弧扑一声落在河边草丛里,只听‘哎呀’一声。
王月莺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她壮胆似的大喝一声:“什么人?”
一个高个子的后生捂着后脑勺站了起来,河边黝黑,他又猫着一声不吭,月莺完全没看见他。
月莺退后一步,紧张的喝道:“天还没亮,你、你、你在河边干什么?”
那后生道:“稀奇,我也道天还没亮,没人会在河边,就过来看看水,谁知就平白挨了你这一下子,你还说我?”他容长的脸,略有些微黑。眉目都长的还算不错,只是一口白牙亮晶晶的,有点瘆人。
王月莺算的上比较野的丫头,不像别家她这个年龄的姑娘家没事根本不出家门,所以也见过几个后生,只是这个人的装束和平时见到的年轻人都不一样,他没穿长衫,可也不是穷人的短衣邦,两截挂挺括挺的衣服裤子,扣子整齐的排在肚子中间,一直扣到脖子上,像母猪的口口,头发剪得短短的,脚上的东西月莺认识,是一双亮晶晶黑皮鞋,以前帆子集上有个从大城市回来的人穿回来过,四处炫耀了一年多,一双皮鞋没个两三块大洋下不来,没钱的人根本不要去想。
她心中暗道,这个人莫不就是别人口中的洋学生?
以前她听戏听过,只有像她学文那样上私塾的才是读书人,洋学生不务正业,学的乱七八糟,都是些没用的学问。全是些有钱人家的败家子才当洋学生呢。
一时间,关于有钱人家败家子种种寻花问柳仗势欺人的行为涌上心头,天还没亮,对着这样一个危险分子,月莺紧张的心砰砰直跳。见他一只手还拿着自己的绣鞋,眼睛溜下来,直往自己光脚上瞧,顿时恼怒万分,叫道:“鞋给我!”
她胸脯饱满,呼吸急促起来起伏不定,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子有多诱人。那洋学生笑着摇摇头,反向前走了两步,月莺见他足足比自己高一个头,白亮的牙露出来,终于害怕起来,鞋子也不要了,转身就跑。
“啊,等等!”洋学生在后面叫,月莺哪里敢停下,更加快了几步,一只有鞋一只光脚,那洋学生只见她一红一白两只脚飞快的摆动,一会儿就跑出老远去。
月莺在这裏没命的跑,过了好一会没动静,回头一看,吓得魂飞魄散,那洋学生坐在一个两个轮子的薄片子怪车上,撅着屁股一蹬一蹬的,正在快速向她靠近。月莺见跑的断气了也跑不了,大叫起来,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对着他使劲打过去。
那洋学生一弯腰躲了过去,再蹬一下已经来到她的身边,丢下一样东西,踩着车子使劲跑了。
月莺楞楞的看着他丢下的东西,正是自己的绣鞋,只是裂开的地方被撕开几个歪歪斜斜的洞,中间交叉穿着一跟黑色的绳子,笨拙的把破的地方连起来了。好像是洋学生一只鞋的鞋带。再看洋学生已经跑远了,从后面只能看见他撅着屁股的背影,和十分可笑的、不断捣腾的两条腿。
他坐的这薄片子车快管快,不过骑牲口的姿势可没这么难看。
月莺心虚的回到家里,她娘早急得火烧火燎,好在王庄头还没睡醒,赶紧让她回屋躲着去了。月莺拿着自己穿了鞋带的绣鞋看,觉得留着它是个麻烦,于是偷偷烧了。没两天月莺又坐不住了,还要去看学文,月莺她娘就是个没啥主意的软耳朵,答应了姑娘一次,就更狠不下心来,只能反覆叮咛,又让她去了,自己在家提心吊胆的等着。
于是成了惯例,月莺隔上几天就要趁黑去一趟东村,没想到,她来五次里居然三次都遇上那个洋学生,那小子总是天没亮就窝在浑河边上,不知搞啥鬼。
两个人开始并不打招呼,月莺天生胆大,见过他几次之后就不再害怕,只是越来越好奇他在干什么,路过他的时候不由脚步就放慢了,那学生见她停下来看自己,也不说话,站起来微微鞠躬表示自己看到了这位女士。
第一次他一鞠躬,月莺一下子臊的红了脸,转身就跑了。后来他又鞠躬,月莺就不跑了,只是心裏觉得他有点傻气,月莺活这么大就没听说过有男人向女人弯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