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个江湖(2 / 2)

“为什么?”我又问。

“从生物学以及心理学角度来说,你引起了我的荷尔蒙加速分泌,并且我断定,这个周期是一辈子。从社会和人文角度来说,你让我有了保护你的欲望,并且我断定,这个周期也是一辈子。如果从感情的角度来说,这个问题历来没有答案。”周杨不像是在回答我的问题,像是在打趣,可是他的打趣来的那么恳切和实际,并且很浪漫,叫我有了心动了感觉。

我笑笑说:“好吧,你们竞争吧!”

在吃晚饭之前我去医院看付清。

一进门就听见李雪在跟付清讲自己在西藏的趣事。

“那个奶茶,总之我是叫奶茶拉,你就这样喝下去,保管你想吐,我反胃反了三天。咱们不是土生土长的西藏人,喝不惯。那里的孩子都特害羞,想看你又不敢看你,很可爱,黑黝黝的脸蛋,一个个的眼神都跟蓝天似的,很纯净。不过我不想再去了,在那里我生了几次病,还丢了条腿,不敢去了。”

我推门进去,看见付清一直在笑,我也笑了。

李雪见我进来,笑着说:“好了,夜路仨冷聚齐了。咱们好久没聚过了吧?我在西藏的时候一没劲了就想起来我们三个在一起的样子,那个欢畅,那时候的日子,真是千金也不卖!”

我发现李雪一到付清面前就能说了,毕竟以前就是整天斗嘴的一对冤家,现在付清可算是闭嘴了,李雪终于可以独揽一面地演讲了。

“冷艳你还记得不?以前,有次我们去偷人家那金鱼。你说那金鱼才一块钱一条,我们偏不买,就觉得偷来的可爱,一人手心攥着一条,转头跑老远,然后凑在一起把手心摊开来看,嘿嘿,我跟付清手里的那两条金鱼肠子都捏出来了,你更厉害了,手心裏压根没有,回头一看,在路上蹦啊蹦的。”

“咱们那辉煌历史够说上几天几夜的。”我笑着说。

付清眼睛笑得都要眯成一条线了,坐在床上,张着嘴巴。除了没有声音,她完全是大笑的样子。

李雪继续把付清面前已经削成小块的水果往付清嘴巴里送,付清摇摇头表示不吃了,然后拿着纸和笔写着:吃多了老去WC。

我和李雪哈哈大笑,然后我说:“这不有轮椅吗?你想去哪都行。想出去玩的话叫李雪推着。以后,李雪就是你的私人保姆。”说完我忽然想到了袁野,便问李雪来的时候看见袁野没有。

李雪摇头说没有,付清赶紧写道:“他有事,我叫他走了。”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无奈地看了看付清。我不知道袁野在的时候是怎么对她的,我只知道就算在这样的情况下,付清还是维护着袁野。

付清拉了拉李雪的手,叫她继续讲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给她听。

李雪笑眯眯地又开始讲了。

我们总是去喜欢一个并不喜欢自己的人,然后在自己这份不能圆满的爱情里痛并快乐着。有情人终成眷属的那种事是可遇不可求的,芸芸众生最后只会得到一个平淡且充满现实意义的婚姻和伴侣,至于他们曾经至死不渝的一厢情愿的爱情,见鬼去吧!

我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付清才会叫她心裏的这份爱情见鬼去。

林沐也一样,林沐也是一个在爱情里较真的人,她们都是傻瓜,谁较真,谁就会受伤。

晚上跟林沐吃饭,我发现林沐已经不是我以前认识的林沐了,其实以前我对林沐也不熟悉。

林沐面对我的时候很坦然,像是非常熟识地跟我打招呼,说着不痛不痒的话。下午的时候分明对我还很冷淡,此时她一点也不觉得态度突兀。

周杨却不时地皱眉,最后咳嗽一声,对我和林沐说:“我知道,你们之间有点误会,我希望二位借这个机会把话都说开了,从此以后大家是朋友。”

我笑笑,还没张口说话,林沐冷冷地说:“周杨你说话真轻巧,不是你的事,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别跟女人讲道理,女人之间的事,你永远不懂。就好比,现在的第三者往往都比正室生得妖艳,来得嚣张,还敢指着鼻子骂正室自己没能耐。这些事你根本不懂。你说你一个男人能懂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的情感吗?男人啊,都是以事业为主,可女人不一样,爱情,对女人来说,比天大!”

林沐说话的时候时而瞧我两眼,目光很冷,脸上却显得和善,然而句句话都像是在指责我,先是指责我最初见她时对她的训斥,然后指责我伤害了她的孩子。她同时也告诉我,在感情上,她无法原谅我。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林沐现在竟会有如此的心思和胆量,言语之间处处埋着炸药,举手投足的样子也俨然一个江湖高手。所谓江湖,是女人的江湖,这江湖里,是女人与女人之间的腥风血雨。

林沐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叫我蛮横不起来的人,我总是觉得我对她有罪,这也许源于她已经失去的那个孩子。就像林沐说的,男人不会懂母亲对自己孩子的感情,可是我懂得,所以我在她面前无言。

周杨看着我,那眼神似乎在叫我不要败退,可是我对周杨笑笑,然后低下头去切盘里的牛排。

那天的晚饭吃得郁郁寡欢,事后周杨对着我连连摇头叹气,说我原来是个赶不上架子的鸭子,说我原来这么软弱无能,说我早晚要被林沐捏在手里。

我当时无所谓地回他一句:“我已经被她捏在手里了。”

周杨恨铁不成钢地说:“那你怎么不想着逃出来?”

我笑笑,说:“我甘愿!”

周杨没有继续愤怒,而是拉着我的手,说:“万一你被她捏得喘不过气了,记得拉住我的手,我把你拽出来。”

我拍着周杨的手,说:“好吧,那现在就帮我一把。”

“什么?”

“把我的诊所买了吧!”

周杨睁大眼睛看着我,问道:“不是好好的吗?干嘛卖?”

“不想做了,觉得没意思了。”

周杨想了想,点点头,说:“我懂了。卓一凡好了,你的心思就没了,你最想治的那个人竟然好了,你还做医生干嘛?是不是?”

真是什么心思都被周杨看透了,不过我确实也是不想做了。一方面是卓一凡好了,另一方面是最近事情太多了,我也没了心思。

周杨说完很不服气地说:“我再跟你说一遍,你早晚会明白,你不爱卓一凡。”

“那我爱谁?”我问。

“爱我啊!”说这句话的时候周杨又嬉皮笑脸的了。

“别说没用的,店你要不要?”

“我考虑考虑!”周杨刚说完,忽然想到了什么,说,“有个人,你可以卖给他,我觉得还挺合适的。”

“谁?”

“钱总。”

我想了想,说:“我也考虑考虑。”

因为有了要卖诊所的心思,我现在连问问营业状况都懒得问了,每天忙着跟周杨一起找律师讨论卓一凡的案子,准备各种需要准备的材料,另外还要抽空照顾付清。

付清已经从医院里搬回来了,医生说恢复的很好,在家里休养用药不断就可以了,早晚有一天会好的。听医生那话,似乎,付清很快就会好了。

我每次都是充满疑惑地看着医生,我对于医生总是说很快就会好很快就会好这种话已经麻木了,我只知道至今为止,付清还是开不口,下不了地。

我给袁野打过电话,叫他来看付清,袁野却在电话里告诉我,他要结婚了。

我沉默了半天,没想到要说什么话。

袁野却说:“娶不到我喜欢的,那就娶个喜欢我的吧!”

“可是付清也喜欢你啊,她比任何人都喜欢你,你要是娶了她,你就天天享受皇帝一样的待遇吧!你怎么就不等等她呢?比美貌比身段比性感,付清哪一点差?”

“我不想娶个跟你有瓜葛的人。付清会忘了我的,她是个感情来的快去的也快的人。”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对着电话喊了声王八蛋。

我没有去劝过严纯纯,倒是严纯纯又找了我一次,她在用最后的努力想叫我答应她的要求。

这个女人,为了周杨已经昏头了,看着我就像看着她的救命稻草,可是,她却不知道,我其实就是一个稻草影子,根本帮不了她。

不过我没跟严纯纯说这些,因为就算我说了她也听不进去,我只是告诉她,卓一凡未必会输掉这个官司。

严纯纯当时就笑话我太不了解卓一凡,她说:“卓一凡有多爱我,你是不会懂的,他会原谅我对他做的任何事,但是却不能原谅自己对我犯的错!他很可怜,所以他一定要守着自己的爱情,他是个为了爱情会不顾一切的人。我想他为我付出代价,他就一定会全盘接受。我其实不是想要他受苦,我只是想让你受苦,然后周杨跟着你受苦。卓一凡,会为了我折磨你们的。”

我对严纯纯的话做了个悉听尊便的姿势,然后她就恼怒一般地走了。

我看着严纯纯离开时坚定的步伐,心想,她的伤看来应该好了。

钱总从周杨那里知道了我要卖诊所的事,从此便每天在诊所里蹲点,他说,他要全面了解诊所的运营情况,这样好以一个合理的价钱买下来。

我知道他这是借口,他就是不忍心看我卖诊所,所以去给我看着。

我没有阻拦他,我想,如果我真的要卖诊所,钱总会是第一个买的人,因为他以为,那诊所是我的梦想。

不知道钱总是怎么脑子开化的,忽然跟我称兄道弟,说话的神态跟我最初遇见他的时候一样。

那天,我难得去次诊所,钱总乐呵呵地招呼我,还开玩笑地对我说:“老佛爷今儿个都亲自来了,这太阳打哪边出了啊?要不要给您备点好酒好菜?再找三两个帅哥小伙伺候着您?”

我噗嗤一声就笑了,上前拍拍钱总的肩膀说:“小伙子干得不错,有潜力!”

就这么两下,我跟钱总算是冰释前嫌了。

其实说到底,我是舍不得这么个好兄弟,有个男人整天屁颠屁颠地为你鞍前马后并且对你无所求,放谁身上谁不乐意?钱总要是一直摆出个打死到底都无所求的姿势,我也不至于赶他走。再说,之前也是因为林沐,可是林沐她那么阳奉阴违地对我说话,我就算不敢当面跟她吵,可这一转身,谁也阻拦不了我继续跟钱总搞好革命友情的脚步。

其实我所能看到的生活很片面,我所能看到的声色犬马和男人女人以及爱情都很片面,有些人与我比起来正经历着更大的黑暗和困苦,他们或许是政客或许是商人,然而我依然要在我片面的生活里用完整地思想去思考去挣扎,总觉得没有出路,总觉得还有一条出路。

这一年的春夏秋冬就快被我过到头了,我从没想过我的心理医生的生涯如此短暂,更没想过在这短暂的生涯里会发生这么多的故事,每一段都刻骨铭心。

现在每天有事情做,叫我忽然安心起来,虽然卓一凡和付清的事不算是小事,可是终于还是慢慢安心了。

我的安心让周杨觉得不可思议,他总是莫名其妙看着我,然后问我:“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也不紧张,还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似乎天塌下来了,你也不怕,有谁给你顶着呢?”

我不知道如何解释,就好像我无所谓地跟钱总打趣的时候,钱总就成了我的朋友我的兄弟,我也同样跟生活打趣的时候,生活就成了我的朋友我的兄弟。如果我非常认真地跟生活过日子,那会把自己累死。

我现在觉得很快乐,正如很久以前一样的快乐。

我仔细想了想,明白了,很久以前,不就是遇到卓一凡之前吗?

但是只有一人不这么看,这个是我多年的姐妹李雪。我想,付清应该也不这么看,可是她说不出来。

李雪已经搬出去跟她那个即将要结婚的未婚夫一起住了,但是她还是常常来看我和付清。最近,她总是一会开心一会满脸忧伤地看我。

她开心的时候会说:“真好,冷艳,你又跟以前一样了,一看你这副神情就好像回到了从前。”

她满脸忧伤的时候会说:“冷艳,你别这样了,怎么又跟以前一样飘起来了?我总觉得你的心就这么飘飘荡荡的着不了地,你还是找块地吧,那样你比较快乐!”

以前,我常觉得周杨是个非常了解我的人,是个一眼就能把我看穿的人,现在我终于可以趾高气扬地对他说他一点也不了解我,最了解我的还是我那两个贴心的姐妹。

但是周杨忽然对我说:“既然你愿意这么飘着,我只好陪着你飘,两个人一起飘,比较像真的。”

我仔细研究过关于周杨这样的条件算不算上是一个我能嫁的帅气的钻石王老五的问题,最后发现,周杨跟我想要的条件还是比较沾边的,但是现在的问题是,我是不是爱他。我发现,真的谈论到要不要嫁的问题上,我的首要条件还是爱情。

爱情,毁了多少女人的幸福生活,比如像我这样的。

假如不是爱情,我可以嫁给钱总,从此锦衣玉食自由自在。假如不是爱情,我也可以不用考虑地嫁给周杨,从此昧着良心花前月下也是种浪漫。

可是,我还是想要爱情。

周杨说我是爱他的,或者说,我早晚会爱他的。

我甚至有些相信他的话了。

我有时候也会坏坏地想周杨对我来说到底是主食还是饭后甜品,最后我发现我从不吃饭后甜品,那么,周杨是主食吗?

最近因为卓一凡的案子整天跟周杨泡在一起,久而久之,竟有些依赖他的感觉。如果早上没有听到他的电话就睁开眼睛,会觉得怅然若失,好像这一天注定要是失败的。如果晚上没有收到他说晚安的电话就会睡不着,感觉这一天的事都没做完。有时候想起周杨那张脸便忍不住想笑。还有跟周杨从认识到现在的一点一滴,忽然变魔术一样地从脑子里不时地冒出来,想起周杨第一次偷偷吻我的样子,想起他抡起胳膊揍人的样子,想起他在我面前恼羞成怒的样子,想起他调侃的样子……周杨这个人好像一股泉水,不急不躁慢慢悠悠地就流到了我的心裏。

关于卓一凡的案子警方开始了大范围的调查,然而不到一周就熄火了。因为事情太简单了,卓一凡那么配合,事情很快水落石出了。之后卓一凡便作为犯罪嫌疑人被逮捕。

然而在卓一凡对严纯纯的伤害问题上,到底是蓄意谋杀还是误伤还需要法院的判决。

开庭的日子已经定好了,还有一周的时间。

在卓一凡被逮捕之前,我去学校看过卓一凡几次,他状态很好。我去看他的时候他在操场上和他的同学打篮球。他在球场上奔跑和擦汗的阳光模样依然很打动我,只是,那种心动到牵扯灵魂的感觉没有了。

我问他的态度,他依然坚持之前的,他说他要把欠严纯纯的一并还了。

我无法明白他怎么就欠了严纯纯的了,我很无奈地问他:“那你欠我的呢?怎么办?”

卓一凡一愣,然后笑着说:“以后有机会再还。”

我说:“如果你这次不还,你就再没机会了。”

“可是,对严纯纯也是这样。”卓一凡说。

我心裏万分失落地想,在卓一凡心裏,我是永远比不过严纯纯了。

现在回过头来看我对卓一凡的感情,似乎被周杨说对了。卓一凡对我来说是个弱者,我对弱者无所畏惧,并且有保护的冲动,所以我会对卓一凡动心。这样的感情也许是一个女人身体里作为母性的部分在作祟。

我笑自己,那么深情并执着地想着卓一凡,最后,不过是一场没有结果的普通意义的姐弟恋。

也许,还没有最后,谁也不知道最后会是什么。

自从卓一凡被警方带走,我和周杨也就没有什么好商量的了,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开庭。

付清的腿恢复的不错,现在已经能下地走两三米远了,但是话还不能说。

医生说,就连刚出生的孩子也都是先会走路再慢慢会说话的,付清这样属于正常。

不管怎样,总归是有希望了。

付清现在可写得一手好字了,我想她上学的时候也没这段时间写的字多。我在家的时候她就快速地写,跟我说话。我不在家的时候她就慢慢地写,写所有她想说的话,然后等我回来了再给我看。

我跟付清开玩笑说:“你这叫因祸得福,等你病好了,你也练了一手的书法了,有机会给你办个个人书法展览,咱也跟文化名流们看看齐。”

付清听我这么一说,眼睛又笑没了。

李雪说了,一定要等到付清康复再结婚,她还等着付清做她的伴娘呢。

李雪已经领着她未婚夫请我和付清吃过饭了。小青年长得还算不错,臂膀结实,肚量不小,笑起来很是和善,一看就是顾家的人。

我笑着说李雪可算找对人了。

李雪安了假肢,走起路来虽说还有一点跛,但是总算是不用拐杖了,尤其是这个男人在李雪的左边扶着李雪,一下子就叫你感觉这两个人般配了。

婚姻就是你扶着我,我扶着你。

而爱情不是,爱情是你追着我追着你。

所以婚姻是在寻找两个人的平衡点,而爱情里的两个人一旦平衡了,要么开始婚姻,要么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