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一个最平常不过的，有着阳光的下午。如果我的眼泪不是一直流的话。

离开逼仄狭小的KTV的房间，世界就忽然变得很大，大到有些寂寞。

我感觉到光线忽然变得暗淡，像是被什么物体遮蔽，我抬起头来。即使眼泪还是占据着视线，但曾庭的脸，千真万确地出现在面前。

我慌乱地抹掉眼泪：“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裏？”

“如果真心要找一个人，是无论如何都能找到的。你说过吧，这是你的秘密基地，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来这裏。”他不再站在我前面，遮蔽我的视线，而是在我身边坐下来，“原来周六学校这么安静。”

“你找我？为什么？”我彻底擦干净了眼泪。虽然眼睛的红肿无法掩饰，但是反正他也不是不知道我是大哭着跑出来的。

“你就这么走了，手机钱包什么的都不带，很让人担心。”他侧头看着我，笑笑，然后伸出手，揉乱了我的头发。

是那么熟悉，那么熟悉的触感和动作，还是会让我心动，和心痛。我对这样的自己，真的生气起来。

“你不用找我，我不会有事的。”站起来，我瞪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是不会为了你去死的，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放心吧。”

转身打算走人的我，被他拉住了。

“宋晴汐，你不喜欢我了？”他说，语气里带着笑意。

“是。”我侧过身，恼怒地瞪着他，“不喜欢。”

“那你现在有喜欢的人？”

“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就是没有。”

“既然没有，那就和我约会吧。”他握住我手腕的手略微移动了一下，就变成牵住了我的手。

是那么熟悉，却又陌生的温度。

还来？！老天爷你够了吧？

“曾庭，趁我还没发火，别玩了。”我甩开他的手，尽量让声音平缓，显得不那么怒气冲冲。

“我没打算玩。”他仰起头，看着我。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一片明朗的模样，“我不想看到你哭。”

我又不是第一次为了你哭！

我仍然瞪着他：“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别玩了。”

“我承认，最开始的时候，我真的是不在意你的。是什么时候被逼得……不对，应该说是被潜移默化而开始注意你，我真的不知道。”他再次伸出手，握住我的手，语气自然平缓，表情依旧明朗，“而一旦开始注意，我就发现有很多种我自己也不明白的情绪，因为你而扰乱我。看到你和锺慎言，还有那个学长很亲密的样子，我就有些不舒服。看到你会时不时注意我，就觉得很开心。你生日那天我完全不知情，锺慎言却可以陪着你，我发现自己有些嫉妒。你说不要再喜欢我了，我很失落。还有，看到你喝醉，还有看到你哭，我心裏很痛。是真的痛，像是心被手揪着，转了几圈，拧成一团。”

“为什么？”我看着他，喃喃地说。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在我终于下定决心要丢掉你的时候，你才告诉我你还是在意的？”

“还好你还没有真的丢掉我，不然终于发现很在意你的我，到哪里去找另一个宋晴汐？”

他眨眨眼，居然有一点撒娇可爱的模样，不太像平时大家看见的，那个端正温和的曾庭了。

虽然并不多么擅长恋爱，不太懂得爱情的种种，我也能看清楚凝视着我的那双眼睛里，有着多少的认真，和多少的紧张。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的，另一个程度的曾庭。这样子不常见的曾庭，给我一种莫名的，亲近的感觉。

到哪里去找一个人代替你？这个问题，是我曾经压抑地在暗夜里哭泣的理由。

分明身边这么多人，这么多。想要找人陪伴，想要不孤单，其实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可是如果那个人不是他，也就没有任何意义。

即使这个世界那么多选择，那么广大，心裏眼里，也只是看到了他一个人。就算不断被拒绝，不断受伤，经过了这么多，我还是一直赖在他周围。

他让我一直都找不到爱情的答案，他是我和其他人相遇的休止符。

只是。

我已经不敢再去确认的答案，我以为真的已经放弃的部分，我以为真的都过去了的坚持，现在却理所当然地，用幸福的形状，铺展开来。

我觉得鼻子好酸，好像又要哭了。

用力地深呼吸，把那种酸涩到极点的感觉压下去。就算现在的眼泪好像和悲伤无关，但还是不想让他看见。

他的手指慢慢地伸展，若有似无的抚过我脸颊。阳光炫目的光线里，他的睫毛轻微起伏的线条，带着沉静的力量。

时间变得缓慢而封闭，所有意识都被封闭在一个短暂梦境里。

他唇角勾勒的笑容，也显得恍惚而蒙胧：“你说没有喜欢的人，那就表示，我还有机会让你再喜欢上我吧？”

我知道自己的手在发抖。

我一直以为，对他来说，我和那些从他身边经过的人，都是一样的。

我一直以为，他对我，并不是特别的。

我一直以为，我好好的放起来的秘密，是他根本不想要知道的。

原来我错了。

所以现在，所有的秘密，他和我，都被分配到同一个位置了么？

他的笑容越来越靠近，在我眼眸里刻下永远都不会被遗忘的距离。我怎么也止不住眼角不断凝聚垂落的水滴，然后感觉到他的唇，贴上我的唇角。

我闭上了眼睛。

我们之间还有很多问题，很多的，我知道。

也许这又是一场会被淡化抹掉的幻境。也许这是另外一扇地狱之门，缓慢开启的过程。

我的心脏跳动得那么轰烈，仿佛下一秒，就会因为太过于汹涌，而崩裂。

但，即使只是稀薄的假象，我却仍然，无法不沉沦。

<strong>我的灵魂二十一公克 因为你而完整了 完美了</strong>

说起来我没有想过我居然会害怕见到曾庭——虽然这种害怕大概应该和“害羞”画上一个等号。

妈呀就连纠缠着他以至于被他冰冻的时候，我也坦然自在，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早晨居然怕走进教室。

因为走进去，必然要面对他。

真的好害羞啊……可是也不能不上课……

我选择了像做贼一样，从后门溜进教室的时候，根本就是踩着早自习的点。接收到班主任对于我“近似迟到”的行为而严厉投射过来的目光的同时，我也无可避免地看到了曾庭回过头来，看着我露出一抹笑容。

真的和以前我追逐的那个他，有些微不同，笑容里充满深意，很像有什么阴谋。

宋晴汐，你要冷静。

昨天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不是一再给自己心理建设，做好这只是一个恶作剧，是会随时被上天收回的玩笑的准备了么。

不可以太认真。也不可以被曾庭看出我的太认真，这样才能在公布“只是玩笑”的时候，态度自若的全身而退，保持着完美的尊严下台——几乎整堂早自习，我都在想着这些在班主任那里一定会被归为邪恶的心事。

铃声响起的同时，教室里就无秩序地热闹起来。大部分起晚了来不及吃早餐的同学，这个时间都是冲往小卖部补充养分的。

以往我会拉着小澈一起去，但是现在，我只能怔怔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纹丝不动，看着曾庭站起来，笑着，向我这边走过来。

刘姿羽叫住了他：“曾庭，我去小卖部，要帮你带什么？”

曾庭摇摇头，对她笑笑，暂时停顿的脚步又移动起来，千真万确是向着我的方向。

天哪学校为什么没教过我这个时候要怎么去控制我的呼吸和心跳？缺氧的感觉太明显了，救命啊。

我努力深呼吸，曾庭走过来，我前面坐着的同学不在，他自然而然地在空着的座位坐下，笑容一点都没有减淡：“吃早餐了么？”

“呃……没……”我吞吞吐吐的回答，满是心虚。

昨晚他送我回家的时候，是有反覆叮嘱说，早上要吃早餐，以避免低血糖。但是整晚都翻来覆去睡不着，终于睡着了又显然睡眠时间不够，所以起晚了，我也没办法嘛。

“我就知道。早上一看到你就发现你精神不振。”他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个三明治，还有一盒牛奶，细致地撕开三明治的外包装，甚至递到了我嘴边：“我在身边的时候，我女朋友不可以挨饿。”

他说女朋友，女朋友耶。嘿嘿。

所以我算是有了名分？所以这欢喜，和玩笑拉远了距离？真好。

真的，很好，对吧。

我接过三明治，却没法吃，我必须咬紧嘴唇力图控制笑得大概变形得超级严重的脸啊。

眼角余光，我看到刘姿羽探询而狐疑的目光锁定了我和曾庭这边。我当然无暇顾及她的疑惑，我现在可是完全理解了那句曾经被我嗤之以鼻的老套说辞——心像乐开了一朵花。

可不是欢喜得像是开满了花么。

那些藏在心裏的，长久的寻找、等待、期盼和无法放开，这一刻终于有了明晰的形状和明确的方向。

它们不再只能塞进心裏那个空荡冰冷荒凉的黑洞里去了。

“哪，曾庭。”终于稍微镇定了狂喜的情绪，我小小地咬一口三明治，微微抬起头看着他。他的笑真是超级好看的，看多久都觉得，真是帅气。

“什么？”他伸出手，揉揉我的头发。那么宠溺而温柔的姿势。我很久没有感受，却一直刻在记忆里，总想能够再重温一次的温情。

“能不能……把和你相关的事情都告诉我？”

“和我相关的事情？比如？”

“你的血型。”

“A。”

我放下三明治，从包包里掏出我随身记录心情的宝贝小本子，翻到新的一页，慎重地写下“血型：A”。

“A型血，难怪你平时这么严肃。”小小抱怨了一句，我继续问题，“星座呢？你什么星座？哦对……我知道你什么星座，你生日我知道。”

“男朋友的事情，不要记在本子上，要记在这裏。”他右手的食指微微弯曲，轻轻地点了点我的太阳穴。

“双保险，安全第一。”我继续，“喜欢的科目？”

“没有。”

“你不是成绩很好么？”

“那不代表我有多爱念书。”

“……你会不会太坦白了。”

“当然要坦白，对你嘛。”新晋男朋友实在太到位的配合，让我觉得脸上开始发烧了。

转开视线避免脸颊持续升温的同时，我发现教室窗外，直直地站着小澈和陆文，还有锺慎言。

他们完全是一副看着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的神态，盯着我和曾庭看，目光里的情绪除了那么一点点替我而有的欢喜之外，更多的是带点被惊吓的责备感。

这都是些什么朋友。虽然我没有跟他们汇报我和曾庭的进展，但是昨天晚上我才把曾庭搞定的诶，就算汇报，你们也要让我有时间吧。

我决定先放着他们不理。目前首要的任务，是巩固和男朋友的关系，加深对男朋友的了解，这才是正道。

“你喜欢什么地方？大学想考哪里？”注意力回到曾庭身上，我继续发问。

“喜欢的地方……浙江。我想要考浙大。”

看看，看看，班长大人，资优生，眼界就是比我宽，浙大好像全国排名第三？

可是这裏有一个问题——他说想考就能去考，我呢？我怎么都不可能考进浙大啊……《恶作剧之吻》里发愤图强最终达成目标的女主角叫做袁湘琴，不叫宋晴汐。

他上浙大，我们就要分开了吧？

曾庭你都没考虑过要和我在一个地方上大学哦？不过……如果我这么要求，我就太自私了。

算了，反正现在这样的要求和质疑，我也说不出来，pass。

“你最喜欢哪个季节？”

“春天。樱花很美，明年樱花开的时候，一起去看吧。”

“嗯。”

至少他到明年，也还是想要和我在一起……毕业以后的事情再说好了。我继续寻找问题：“我只是问问，当做参考哦——你喜欢什么样的约会？”

“无所谓。我又没有约会过。”

“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我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约会了。”他忽然跳回前一个问题。

“啊？”

“和你一起约会就行了。你知道我是很认真的想要和你相处，就够了。”他的笑容还是和早晨我第一眼看见的时候一样，但现在，我一点也不觉得他笑容里充满的深意像什么阴谋，而是再明确不过的都是宠溺。“对了，周六不要约别人，我们去拍大头贴吧。”

“大头贴？拍它干吗？”

他伸出手，再次揉乱了我的头发：“让你放在钱包里啊。你要记得跟人家炫耀，这是你男朋友。”

曾经看过一部电视剧，裏面有一句非常煽情励志的台词这么说：伤痛是为了被治好，所以才存在的。

我现在确定，这是真的。

一旦放弃防备，认真地接近，坦率地彼此了解，那些最开始的距离，冰冷，以及隔阂，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曾庭也不再像从前那么平静无波，他稳重温和的另一边，有孩子气，会撒娇的一面。天真天然的样子，偶尔会开玩笑，偶尔会作弄我，并不会让人觉得他不再是那个戴着“班长”、“优等生”光环的曾庭，反而更加有了一种让我沉沦的特质。

他的这一面，只有我才能看到，他只会在我面前毫不防备展现出来端正外表下偶尔的抽风，偶尔笨拙的小天真感。

头顶的发旋和肩线的角度，笑的时候微微眯起的眼睛和上翘的嘴角。

这是我一个人的曾庭。

光想到这一点，就有无比的幸福和快乐。

更加深入的渗透进他的生活里，就像忽然发现一个广阔的，全新的世界。比如曾庭原来有个兴趣爱好，摄影。

他给我看他积累的作品，他拍的照片有着纯粹的感觉，简单的，生活化的，有温暖的色泽。

天空，云，落下的雨，海洋，水滴，沙滩特有的痕迹，路，行人，夜晚的灯，还有，我。

去露营时孤独站在海边，远离他和刘姿羽，看着无尽的海洋尽头的我。

走到走廊的尽头，在人群里即将转弯消失的我。

将要下雨的下午，坐在我的秘密基地，托着腮帮看着操场，表情里都是寂寞的我。

还有生日那天，和小澈锺慎言一起遇见他们后离开的我。

“你都没有良心的，你都不知道我生日！”在他面前终于撕掉小心翼翼的面具，而暴露出偶尔张扬跋扈的模样的我，举着他不为我所知的，拍下的我的照片，气势汹汹地兴师问罪：“我一辈子就一个生日诶，你都不知道！”

反正曾庭已经习惯了，还说过“真实的宋晴汐原来很可爱”这样肉麻的话。

“以前错过了，以后不会了嘛。”双手合十举在和眼睛平行的前端，看起来一副很有诚意道歉的姿态的男朋友，还是需要给予原谅的。

“你看看你浪费了我多少青春！赔偿给我啦。”

相视的笑容里，一切都像有了基本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