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菲强作欢快的脚步陡然止住,好半天才回过身来:“是吗?”凌千帆站在楼梯下,笑得没有一丝温度:“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贝菲有一刹那的失措,却又平静下来,紧抿双唇盯着他,就那么几秒钟的时间,却漫长得让他觉得——像是给嫌疑犯进行死刑判决前的时刻那样难熬。她拉开挎包拉链,从裏面抽出一个大信封递给他。
辞职信,落款日期是和PL合作三藏线开发项目结束的那天。
“我本来想到那个时候才给你的。”
凌千帆冷冷地笑:“我从来都不知道,你做事这么善始善终。”
贝菲倔强得再没有第二句话。凌千帆把辞职信撕得粉碎,一扬手扔进楼梯走道的垃圾桶:“你最好考虑清楚,我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想清楚了,明天告诉我。”
他转身便走,积蓄多日的火气猛地窜上来,她想全身而退?有这么容易吗?她都做了些什么?他又都为她做了些什么?
可她却没有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忏悔!
贝菲站在楼梯上,稍稍探出头,看到凌千帆把车开出去,她一动不动地站在楼梯上,不知道站了多久,突然听到外面尖声的车鸣,她的心陡然提起来,想也不想就往外冲出去。
团团的车都堵住莲花路东口的十字路口,不到五十米的距离,她却仿佛跑了五十年,每一步都如此恐慌,好像每跑一步,便离地狱又近了一步。
是一起小的追尾事故,交警正赶过来拍照,两辆车的车主争执不休。正值交通高峰期,凌千帆的车被堵在后面,隔着密密麻麻的车阵,她看到他,她看到他坐在车里,她看到他坐在车里,隔着车窗玻璃看着她。
来来往往的人都在抱怨,抱怨怎么在这个时候堵车,低声窃语,她全听不见,全看不见,只看到他在那里,隔着车窗玻璃,静静地看着她。还是春天的季节,却听到桃花坠落满地的声音,飘零残落。
凌千帆打开车门朝贝菲走过来,她笑得僵硬:“我,我以为是你,没,没事了,我我回去了。”
他一伸手拽住她,肌肤相触的刹那,他修剪整齐的指甲从她手背上划过。轻轻的,却仿佛是极尖锐的一道,从她心上划过,渗出滴滴的血,凝在他的指尖。
他深墨的双眸里光芒微现,却是那样的脆弱,仿佛是一点点的欣喜,又似乎是一点点的期盼:“阿三,你就是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的,她是他最后一根稻草,他以为自己陷在茫茫深海时所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可也是这根稻草,在他左支右绌自欺欺人时,千钧一般压上他的脊梁,给他毁灭的最后一击。
“凌少你保重。”
贝菲在眼泪要掉出来的最后一刻转身,在堵得密密实实的车阵间见缝插针,只是一转身的距离,她就不用再面对他,面对他受伤的眼神。
“你觉得,我的心胸有宽阔到会放过杨越的地步吗?”
她的脚步猝然而止。
“你以为这么容易就能全身而退?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
后面堵住的车开始鸣笛,催促凌千帆前行,凌千帆冷冷地瞥过去,车主也许是被他的脸色吓住,也许是被他的车吓住,艰难地拐弯。凌千帆转过头来,唇角仍保持着小小的弧度:“先和我拖一段,等一切风平浪静的时候再和我分手,去和杨越双宿双栖?”
“你以为我会放过你?”
贝菲的背影一动不动:“我本来就烂命一条,你爱怎么样都行。”
“那杨越呢?”
贝菲绷紧的肩膀微一摇晃。
“杨越在北京买了套房子,刚刚付了首付,他把许明智接过去,你说如果他现在丢掉工作,又没有任何医院肯接收他,会怎样?”
她惶急转身,拽住凌千帆的双臂。他看到她急得眼泪都流出来,攥着他的胳膊慌不择言:“你答应过我的,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为难杨越的——你答应过我的!”
又是一刀剜在他的心上,他到底碰上了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她拿准了他舍不得动她,甚至……甚至那么早,就开始为杨越留后路。不,不对,她根本是打从一开始,就处处为杨越打算……天下还有比他更傻的傻瓜吗?
他处处讨她的好,恨不得把所有都捧到她面前来,倾尽一切也只为博她一笑;他为她买下连续三天的机票,只求和她坐上同一航班;他为她辗转周折请锺錶公司重做不再发行的款式,只为和她拥有多一样情侣间的纪念;他为她和十年来再不曾顶撞过的姑妈翻脸——可他得到的是什么来着?
“你答应过我我,凌千帆,你答应过我的……”
他看着她仓皇焦急,看着她哭着求他,心裏扬起残酷的快意:“我以为我犯贱已经犯到家了,没想到有人比我更甚!你还真忍辱负重,为了帮杨越留条后路,这么委屈求全……你说杨越要是知道,你为了帮他姐姐报仇,和我一起度过这么多个日日夜夜……他知道你在我床上都是什么样子吗,他知道你都和我尝试过……”
他说得慢条斯理的,明明是这么残酷的话,语调却优美得如朗诵散文诗。他以为这些话能剜痛她的心,谁知字字句句,如淬毒的针,密密实实地,全扎向了自己。
川流不息的车辆,从他们周围绕道而过,叫骂声、鸣笛声,声声不绝。
贝菲终于平静下来,默然凝视他许久,那目光如此平静——却好像是道道钢鞭抽在他自身,他跟自己说,凌千帆,没想到你也有阴沟里翻船的一天。
“我们能不能另外找个地方说话?”
每个从凌千帆身边绕道的司机几乎都会留下一句婺城的地方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