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宫斗(1 / 2)

永夜 桩桩 5406 字 2个月前

京都的空气骤然紧张。

骁骑、熊渠、豹骑、羽林、射声、次飞六衞迅速掌控了京都四门。京都在一片鸡飞狗跳之后安静的可怕。空寂的长街上只听到一队队士兵往来巡视的脚步声与门缝内孩子偶尔传出的啼哭声。

三千羽林衞封住了各处宫室。一切不过瞬息间就完成了。

敲锣沿街传令的士兵口中吼道:“奉端王爷令,尚营业者杀!擅出门者杀!窝藏奸细者杀!”

有东宫太监仗着皇后与太子宠信,自告奋勇出宫探听消息,脚步才跨出宫门,就被羽箭穿喉。

而东宫左右衞率只到齐了一半,硬着头皮关闭了宫门,护着太子。

身披甲胄的李天瑞根本没有想到事情会在瞬间变化。不论是端王府的消息还是佑亲王府的消息并没有半点异常表明,端王李谷会突然下这样的命令。而病重的裕嘉帝还在龙翔宫好好活着。

“李谷是要造反吗?”牙缝里崩出一句话后,李天瑞抽出了雪亮的宝剑,阴沉着脸对东宫左右衞率道,“李谷自持功高权重父皇信任,竟然抽调禁军封锁宫禁。他居心叵测,竟想趁父皇病重逼宫。与其在此束手待毙,不如冲出东宫以清君侧。”

东宫左右衞率自然以太子马首是瞻。然而没有想到的是,当他们拥着太子缓缓打开宫门正想质问禁军之时,宫门口竟一字排开了十门攻城弩。

李天瑞倒吸一口凉气,这阵仗摆明了就是要置他于死地。

羽林衞统领姓张,世家出身,张相内侄。温和的笑了笑对李天瑞道:“太子稍安勿燥。端王世子永安侯回京都被绑架,王爷未免护犊情深有些过激。太子在东宫稍歇,约束好东宫侍衞。王爷自会亲自前来给太子一个交待。”

这句说得也未免太过张狂。李天瑞冷笑一声:“难道皇上皇后与孤都及不过一个永安侯?皇叔是不把皇上放眼里了?!”

他说的没错,这番话就算裕嘉帝听了也会气得从床上跳起来。张统领硬着头皮把这番话说完,心裏长叹,若是端王不好好给一个交待,就是杀头抄家的谋逆大罪。

但是端王是张相的女婿,他等同于是端王的人。端王军中素有威望,而张相似也默许,京都戒严,京畿六衞不仅封锁街道,控制城门,更多的是围住了百官府邸。听说有几名言官冲出府要往午门请皇上定夺此事,当街被砍了头。

李天瑞并不知情,梗着脖子吼道:“孤不信文武百官也由得皇叔胡来!他儿子丢了,居然敢动羽林衞逼宫,他是要造反!”

张统领没有接嘴,抱拳一礼道:“末将奉令,无论何人,敢出宫门者杀!”

“皇后娘娘出宫门也杀吗?”李天瑞一语问过,脸上阴狠之气毕现。

东宫左右衞率及羽林衞都有些糊涂。无论何人?难道也抱括皇上?

“老臣参见太子殿下。”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张相身着绯色官袍与几名大臣出现在东宫门口,“老臣奉旨安抚殿下。皇上口喻,事出突然,情有可原。请太子约束东宫侍衞,不得与羽林衞冲突。钦此。”

李天瑞愕然起身,见来的几名大臣正是朝中重臣,平素出了名的清廉,并不插手他与李天佑争权夺势。心中微微放心,却又对竟然动用攻城弩封宫门极为不爽。这么快时间就调集运来攻城弩,不能不说端王早有准备。他压着性子问张相:“老大人,究竟出了何事?”

“游离谷勾结陈国企图在皇上病重时行刺。不得己才封了宫中各处所,端王正带禁军搜查,估计用不了多时就会来东宫。为免刺客逃脱,请旨实行坚壁清野。”

李天瑞吐了口气,游离谷么?难道他们已展开行动?他细想又觉得不对,计划似乎并不是行刺,难道事有变化,才不得己使出行刺这一招?宫门已被封死,李天瑞沉默下笑道:“如此孤就放心了,有劳老大人走这一遭。不知父皇病情如何?天瑞今日还未前往请安。”

“皇上坐镇龙翔殿,太子放心。”张相拱了拱手与几位大臣连袂离开。

李天瑞看了看东宫门口的攻城弩,下令关闭宫门。

酉时,龙翔宫中。

重重帏幔后隐隐传来轻咳之声。

裕嘉帝半靠着床颧骨高耸,脸色灰败。

端王跪在床前担忧的看着他。

黄色绫帕展开,咳出的鲜血刺目惊心。

袷嘉帝望了烛火出神,诺大的宫殿中只有端王与贴身内侍王一在。他的儿子呢?天祥远在秦河,天佑在宫外巡视,没有一个嫔妃在身边。他希望什么呢?儿孙满堂绕膝让他不必孤单离开吗?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声:“天祥亲事定下来了?”

“是,今年十月迎娶安家四小姐。”

“十月……”裕嘉帝叹了口气,他等不到那一天了,“通知礼部赶期,务必在百日内完婚,等过了热孝,要等三年。”

“是。”端王听到这一句,鼻子忍不住一酸。

“天佑,更需如此。国不可无后,百日之内他必须立后。不然就是三年之后了。”

端王听了有些吃惊:“天佑……”他不知道佑亲王与何人定了亲事。心中惴惴不安起来。

裕嘉帝没有回答,却看出了端王的不安,温言问道:“永夜还无消息?”

“皇上保重身体,永夜没消息,就是好消息。”端王想起开宝寺那场刺杀,永夜回来了却不能回家。伏在暗中打探游离谷的消息,如今却落在敌人手中。他心裏异常难受,却不肯再让裕嘉帝担心,低头温言答道。

“多久了?”

端王沉默了下还是没说实话:“她无事。”

裕嘉帝喘着气,从枕边拿出写好的圣旨:“就今晚吧,不能再拖了。他们敢对你下手,显然也是等不及了。朕……也等不及了。”

端王接过轻声道:“皇上放心。都安排好了。”他正要走,又迟疑了下,望着裕嘉帝消瘦的脸开口道,“皇兄,臣弟想为永夜讨道旨意。”

裕嘉帝有些奇怪的看着他,似乎觉得端王不应该开这个口。

“永夜性子倔强,臣只有她一个。”端王回道。他心想,皇上还不知道永夜在游离谷学了身本事,若是知道,怕是会厌恶她的。想起游离谷,再想起裕嘉说起天佑婚事在百日热孝内完成,便想趁机讨道圣旨防身也好。

裕嘉帝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一直不想卷进朝堂政事,你难道不相信天佑?”

“有总比没有的好。”

“呵呵,你啊……”裕嘉帝轻咳了声答应,“好,我知道你心疼她,生怕她与天佑顶撞。天佑告诉我他很喜欢她,你不用太过担忧。”

“可将来他会是皇帝!”

裕嘉帝怔了怔,咳了两声笑道:“是啊,做皇帝的身边人总是怕的,不然怎么会有伴君如伴虎一说。诚如你我兄弟友爱如厮,你却还是避免着被扯进皇权之争。二弟,皇位是我坐了,我却很羡慕你。当年你说你志在美人不在江山,放弃了皇位。你说,我是否也该给天佑一个选择的机会呢?他是皇帝,他也会有自己喜欢的人。”

他没有称朕而是用寻常的语气问端王。这让端王心裏浮起一层温柔,隐约回到年少时兄弟相亲的时候。

端王一愣,沉默良久道:“永夜不喜欢他。”

“当年……王妃又喜欢你吗?还不是耍赖强要来的。好意思说!”裕嘉帝似又回到了当年兄弟二人狼狈为奸向张相逼婚的时候,咳了几声,脸上浮起红晕。

“皇兄!”端王直直跪在裕嘉帝面前,这一声出口像极了从前想娶王妃时的求恳。端王垂着头轻声道:“我很早以前就为永夜定了门亲事。”

裕嘉帝惊得一愣,多少心中有些不快。看端王神色便知是真,叹了口气道:“难道真比天佑好?”

“皇兄!”端王膝行上前,靠着裕嘉帝轻声话语。

裕嘉帝听了怔然,良久叹息一声:“难为你了。能想出这等两全其美的办法。可是,永夜又喜欢他吗?如果永夜喜欢上天佑呢?我看哪,小儿女的事情你不要操心了,你为永夜,我何尝不是为天佑?我会给你道圣旨,让天佑不得勉强她好么?你给他一个机会,诚如当年我给你一个机会!”

兄弟二人此时已不是皇帝与臣子的身份,而是一个为女儿,一个为儿子的父亲。

“多谢皇兄。”端王知道这已经是裕嘉帝最后的让步。

裕嘉帝似乎放了心,摆了摆手。

端王谢了恩,拿着两道圣旨出去,又回头,对裕嘉帝磕了三个头,行了大礼。起身时见裕嘉帝含笑望着他轻叹,这才噙着泪走出龙翔宫。他知道,这一面,是他最后一次见裕嘉帝了。

风声传来,裕嘉帝侧耳听了听。

龙翔宫中,九龙鎏金盘烛突然结出一个大灯花,爆了。

裕嘉帝沉思的情绪被那声轻微的卟响打断。他抬起头问道:“皇后就寝了么?”

近侍王公公肃手静立:“应该没有。”

裕嘉帝坐起身道:“替朕更衣,去风妧宫。”

近侍王公公一愣,正要劝阻,裕嘉帝已下了床。他赶紧招来内侍伺候他更衣,见腰身又宽了些,心裏不由有些发酸。忍不住说道:“外面下雨了,皇上,要不,明日……”

裕嘉帝望着殿外,明日?他叹了口气,一口气顶到今天,他怕他再不去就没有机会了。“走吧!”

皇帝的突然来临,让皇后有些手足无措。

宫外羽林衞封了宫门,风雨大作,她已觉得心中极度不安。看到裕嘉过来,不知是悲是喜,缓缓跪下行礼,长长的裙裾像凤尾在殿中洒开。身姿一如平时,美丽优雅。

裕嘉帝没有搀扶于她,坐在榻上看着皇后。

他的目光充满了回忆。

在很多年前,他也是喜欢过她的。她的骄傲,她的美丽,她的活泼。如今这具美丽的躯体为何就不能引起他的兴趣与宠爱?裕嘉帝轻叹一声:“起来吧!”

这一声皇后等了许久,直等到心裏那根弦噌的断掉,抬起头来,已满面泪痕:“不必了,皇上想说什么直说无妨。”

“皇后一如既往的倔强……”手指轻敲着矮榻,裕嘉帝和蔼的神色一成不变,不以为忤,也不以为喜。他沉吟片刻缓缓说:“朕活不久了,服了药强撑着,如今已是强弩之末油尽灯枯,皇后可知?”

皇后浑身一颤:“皇上身体尚健,怎么会……有此一说?”

裕嘉帝起身走到皇后身前,淡笑道:“皇后真的不知?”

皇后默然。他就要死了,她怎么会不知道呢?两月前,裕嘉帝下了早朝呕血,这半月来也不知端王使了什么法子,让他精神如常。皇后默想,御医与回魂都说裕嘉帝得了痨病,只要呕血不止,就再也救不回来。这一月来,她不知看了多少回裕嘉帝呕出的鲜血,看着他日渐消瘦,黄色的皮肤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她想,没有多久了,一切都会结束。

那角明黄就停在皇后面前,下摆绣的海浪翻涌,金龙戏水活灵活现,皇后微低着眼眸看着那条龙张牙舞爪似向她扑过来,胸口被压着闷得难受。嘴裏缓缓吐出:“皇上受天命……定会万寿无疆!”

“哈哈!”裕嘉帝大笑,笑声引得皇后抬头,看到那张瘦骨嶙峋的脸上竟有了年青时的张扬,心神一颤,又垂下头去。

裕嘉帝收了笑声,蹲下身子抬起了皇后的下巴淡淡的说:“皇后所想,怕是巴不得朕早点死了好吧!”

他明显感觉皇后在后缩,手却并未放松,一字一句地说道:“永夜被擒皇弟不敢动,天佑无援,朕死,太子继位。皇后想的可是这个?!”

“皇上莫要乱说,臣妾……怎么会这样想?”

“皇后以为有游离谷接受了你那单委托,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太子,东宫已被包围,皇弟持了朕的圣旨去了。”

裕嘉帝的声音与他的脸色一样虚弱。皇后看在眼里却如同看到鬼魅。她猛的撑脱裕嘉帝掌握,踉跄着站起,指着裕嘉帝骂道:“他也是你的儿子,为何你就如此狠心?对天瑞何其不公?!”

“不公?”裕嘉帝一步步接近皇后,瞬间全身又有了力量,病痛似已离他远去。等了多年终于等到今日,他目中终于露出恨意,“我真的对他不公平?对他心狠?他是朕的儿子……李妃怀有身孕后朕只来过凤妧宫一次,那一次就有了天瑞?你欺朕酒醉后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身上有哪点像朕?皇后嫡子,笑话!天佑心思藏得深,天祥表面大大咧咧也不是省油的灯,但是,他们唯独没有太子的阴狠残暴!”

皇后惊恐的后退,长幅裙裾绊住了脚,咚的摔倒在地,金簪滑落,披散了如瀑长发,美丽的脸上充满了绝望与悲苦:“是,他不是你的儿子,可是为什么?我不好吗?我父兄长守秦川,为你拒挡了齐国的兵马,我十四嫁入太子府与你结缡。为什么,你还要有李氏,张氏?”

“这就是你背叛朕的原因?!”裕嘉帝大怒。他的脸显出一种异样的血红,咳得一声,鲜血已喷溅在衣上。

“我是皇后啊,却眼瞧着李氏先有身孕,你让我,颜面无存!我瞧着李氏脸上的光彩,瞧着你看她的目光,我很想,也有个孩子!那一年,是秋天吧,皇上?还记得那年秋天去赏菊么?我远远的瞧见你携了李氏的手,为她摘了朵黄菊,我只能离开……我走得多远你都不知道,我离开了多长时间你也不知道!哈哈!”皇后突然大笑起来,“你万万想不到安国皇帝出游,侍衞禁军队重重,居然有人会出现在花从中,掳了你的皇后!”

皇后面露悲伤,那张美丽的脸却有了另一重光华,她喃喃自语:“他就这样在花间出现,静静地瞧着我,我也静静地瞧着他……他走的时候对我说,若是有什么事,可以找游离谷。我有了他的儿子,我是个母亲,我必然要帮天瑞登上太子位,做天子。”

“你做梦!”裕嘉帝怒吼,身体巨烈的颤抖。“你身为一国之母,居然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苟且!”

皇后坐在地上,轻抚过长发,吃吃笑道:“可是,皇上,你却让你的皇后为别人养着儿子养了二十二年,是什么让你这般隐忍?是我罗家的兵马?还是你妄吞天下的心?我不认识的男人,难道你不认识吗?你真的不认识他?他难道不是你李家的人!?与你流着同样的血,难道,圣祖的儿子就只有你与端王吗?”

裕嘉帝气得手足发颤,却冷笑出声:“当年圣祖的孽要让我们兄弟二人背负。让我隐忍二十二年!实话告诉你,那个人就在端王府,做一个下人,一个奴才!同样的血未必有同样的高贵!”

他的话让皇后尖叫出声:“不!他……他怎么会做一个下人,你,你们欺人太甚!”

尖锐的声音,像箭一般刺破凤妧宫的上空,星月夜转眼被捅破,化成一道闪电,瞬间电闪雷鸣。

凤妧宫内四顾无人,空空荡荡,那些金缕锦帛在猛烈摇摆的烛火中晃动着洪荒猛兽般的影子,向皇后逼了过来,让她不住的喘气,想要多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她害怕的闭上眼,山菊烂漫处,那个白衫少年一脸清华之气又站在了她面前,目光淡然的瞧着她。她讶异的回头,身边竟没有一个侍从,这才想起是自己吩咐了不让人跟随打扰。

他没有逼迫她,轻轻牵了她的手,那一瞬间她不知道是想报复还是折倒在他丰神俊朗的气度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