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宫斗(2 / 2)

永夜 桩桩 5406 字 2个月前

那么高贵的人,居然做了一个下人,一个奴才!“我不信!”皇后咬碎银牙迸出满口血腥。

“朕没动他,他以为朕不知道,以为不知道当年还留了这么个余孽!自他投奔进端王府,二弟就觉得他不对劲。他的容貌,他以为无人知晓他母亲的模样。那贱婢的画像还是朕和二弟亲手放入父皇棺中,连太后都不曾知晓!”裕嘉帝激动起来,手颤抖着指着皇后只觉往事如潮涌上心头。他不得不喘了几口气,额头血管已跳得突突作响。

“为什么?他不是你们的兄弟?你们就这样,就这样让他在端王府做个下人?”

没想过吗?裕嘉帝和端王曾经想过给他一个功名,让他一生富贵,如果不是发现皇后有孕,他与游离谷有勾结的话。

“他闯入花园不过是想刺杀朕,因为他的阴狠,他改变了计划……他恨朕,觉得羞辱朕比杀了朕还痛快!朕放过了他,是为了他身后的游离谷。朕就想看看,他妄想依靠的游离谷能不能颠覆朕的江山!朕视而不见让他在端王府中好好呆着,朕甚至让他的儿子做太子。你们以为,就这样顺利成章的能夺了朕的皇位?”

他居高临下睥睨着皇后,看她的脸仿佛瞬间变老,颤抖着身躯,轻蔑一笑:“天祥赴秦川已久,为的就是接任你的兄长,京都太师府与归附东宫的官员府邸已被重重围困,你父亲全族一个也跑不了。我本来还想再等下去,等到八月陈国长公主出嫁。永夜娶公主的时候,会是你们杀皇弟宫变的最好时机吧?可惜我撑不到那天了,永夜已经被游离谷擒住。我不能让皇弟左右为难。我死之前,必须要把这件事情结束了。”

裕嘉帝的声音如同外面的雷声,轰隆隆炸翻了皇后所有的抵抗。黄袍上的五爪金龙向她扑来。二十二年的梦想,被龙爪撕碎成齑粉。

皇后眼中最后一丝希翼消散。脸色呈现出灰败之气:“你,原来什么知道!什么都在你算计之中,你……你表面贤明温和,你竟如此歹毒!你若恨我,你杀我也无怨,你为何……为何要这样把天瑞捧上云端再一脚踏入地狱?!你瞒了所有的人二十二年,你就等着今天!”

嘶声吼叫中,她看到的是裕嘉帝满脸愉色,消瘦暗黄的脸颊竟染上一层兴奋满足的红晕。一颗心渐渐下沉,她猛的跳起来想要冲出宫去。

“啪!”一记耳光重重将她打飞在地。皇后两眼发黑,咳嗽着趴在地上。

“是,我就等着今天,等着看你们离皇位一步步走得更近,就如同当年他一样,以为藉着圣祖宠爱可以进宫甚至可以坐上龙椅!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却眼睁睁丢掉!他如此,他的儿子也如此!”

一口热血喷出。二十二年,裕嘉帝终于一吐为快,那种直舒胸翼的酣畅淋漓,仿佛一身闷汗之后痛快洗了个澡。他抹了抹血边的血迹,看着皇后恶毒的说道:“李妃不及你漂亮,张妃不及你聪慧,就算掖庭新册的林宝林,陈美人也远不及你高贵端庄,她们连你一半也及不上,可是,朕喜欢她们,对你,毫无兴趣。”

裕嘉帝终年不破的和蔼荡然无存。

皇后捂紧了耳朵,她万万没有想到,李天瑞的身世在二十二年前就已经不再是秘密,她与那人的事情也不再是秘密。一瞬间,什么都没了。她想起游离谷,低声笑了起来:“若是游离谷这般好对付,就,不是天下闻名的游离谷了。”

“安国,陈国与齐国,齐三国之力还灭不了游离谷?实话告诉你,三国的皇帝已经签下约书头一回联手,目的就是要灭了游离谷。而引他们入局的便是你。”裕嘉帝长叹,一个天下闻名的刺客组织,可以公然在三国都城开牡丹院接受任务。没有一个帝王能允许这种情况存在。

皇后一愣,似乎不明白裕嘉帝的意思。

“你还不明白吗?游离谷纵横天下,始终找不到突破口。而你与他包括李天瑞,就是一个绝佳的诱饵。游离谷贪图能间接掌握我安国的权势。怎么会不上勾呢?我们只等游离谷的精英进了京都再冲进这紫禁城!”

闪电划破夜空,皇后心瞬间明白。她和他想藉着游离谷的势力夺了安国的皇位,裕嘉帝驾崩,天瑞继位,再杀了端王,游离谷能得到一个傀儡皇帝,之后再掉头对付游离谷便是。为了这个计划游离谷耗费了十来年的人力物力,然而对三国皇帝而言,巴不得游离谷投更多的本钱进去。投得越多,亏得越惨。

“就算端王爷死,李天佑也有外援的是吗?”皇后怔怔的望着裕嘉帝问道。

“你才明白?皇弟只不过是吸引他们注意的目标。朕忍耐这么多年,会一点准备都没有?”

裕嘉帝的话像殿外的惊雷打散了皇后所有的希望。

那道明黄再次来到她身前蹲下,腰间垂下八宝荷包,上面绣着鸳鸯戏水,皇后突然想到他说过端王已奉了圣旨去东宫,像抓着救命稻草死命的拽着裕嘉帝的衣袍:“皇上……求你,看在天瑞什么都不知情的份上,饶了他性命!你带着荷包……我当年绣给你的荷包!你恨我,别恨天瑞……求你了,皇上!”往昔恩爱浮现心头,他还佩着她送的荷包,皇后泪眼蒙胧。

轻拭去她的泪,裕嘉帝手掌摊开,掌心一枚朱红色的药丸滴溜溜打转:“很难受是吗?服了它就不难受了。”

皇后颤抖着手拿起药丸,目光却看着裕嘉帝苦苦哀求:“饶天瑞一命,我爹年事已高,皇上!”

裕嘉帝恢复了和蔼的面容,轻叹口气,点了点头。

皇后一闭眼,吞下了药丸。

雷声雨声不绝,凤妧殿阴暗晦气。

裕嘉帝瞧着皇后没有痛苦的断了呼吸,这才小心抱起她坐在榻上,心裏蓦然一酸,手轻抚过她的面容道:“我只是恨你的心为何要交给了他。若是你心裏有我,天瑞当了太子又何妨。”目中竟泛出泪来。

皇后似睡着了一般,裕嘉帝抱着她,眼前仿佛又看到年少时她冲他露出美丽的笑容。她温顺的躺在他怀里,裕嘉帝竟有种无法形容的满足。他少年成天子,是他贪心不足,被李妃的温柔张妃的直爽所迷惑,可是他心裏从来没有不爱她。直到她怀了那人的孩子,他才感觉到痛,一种被遗弃的痛。

裕嘉帝想起端王与王妃,一时间竟有种迷茫。这二十二年来,他完全可以杀了天瑞,他是真的想报复还是怕她伤心?低头望着怀里的皇后,他觉得异常疲惫。这一切不能重来,也无力挽回。只有此刻,抱着她才感觉她是真正属于自己。

烛火被风吹得飘摇,裕嘉帝心思恍惚,一生就这么过去了。良久叹了口气,是否功过由人评说,都与他无关了。

他唤来王公公轻声吩咐道:“朕病重不起,皇后忧思过度猝亡。与朕同葬!太子……”自己与皇后的恩怨,难道要让天瑞与天佑之间再发生一次同样的悲剧?他没有说下去。回想皇后临死前的求恳,他只能再叹口气,都是命,已非他能掌控。

王公公跪下磕头,老泪纵横。良久抬起头来,裕嘉帝面露微笑,搂着皇后去了。

东宫足足被围了五个时辰。

李天瑞烦躁不安。

“殿下,趁着夜深,翻墙杀出去吧!”东宫一谋士忧虑的进言。

李天瑞摇了摇头,一片茫然。杀出去又如何?他该往哪儿走?白白将皇宫皇位让给李天佑?父皇从小不喜欢他,可是母后还在宫中,他怎么能离开。

“太子宫门接旨!”悠长的声音穿过雨夜穿过宫门声声传来。

“殿下,小心戒备!”

李天瑞站起身,阴郁的看了眼周围。君要臣死,臣就不得不死吗?“嘱左右衞率准备,趁宣旨时,杀出去!”说完这句,有一种痛带着愤恨深深的刺了他一下,像毛茬茬的木刺扎进肉里,不触及不觉得,一抚上去就痛得心惊。他是正宫嫡子啊,他就这么不如李妃那个贱人生的儿子?

对于宫中内侍女官们来说,太子平时动不动会杖责宫人至死,惧他比敬他更重。然而他终究是太子,而且此时,分明还是个被算计了的太子。纵然平时再残暴,此时目光中流露的更多的还是一种深切的同情。

也许太子被废,东宫所有人都会一样陪葬。也许,太子杀了出去,见到皇上,处置了谋逆的端王,他还是紫禁城的主人。东宫左右衞率中各种复杂的心思都有。生死关头,没有人愿意死。更多的人怀了这样的心思,想着只要拼死一战,没准能博个将来与皇上的荣辱与共的资历,享一世富贵。当下齐心答道:“愿与殿下共存亡!”

端王披了油衣站在伞下。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公平二字。你不是皇上血脉,你只能死。若你不死,难道二十二年后再来一次夺位的阴谋?

他永远记得裕嘉帝听说皇后怀孕时的神情,脸色雪白,双目赤红似要杀人。可惜这一切没有办法和天瑞说。皇兄去了,往事便只能烂在他一人肚子里。

李天瑞的身形惭惭出现在眼前,和那人多么相像。长得酷似皇后的脸,却带尽那人的神情。那人也是自己的异母同父的兄弟,他时常在府中遇着脸上不动声色,心裏却不住叹息。那人只不过是圣祖出宫一游的意外。他不可能有皇族的封号,不能进宗庙,便选了这样一种方式争夺皇位吗?

一次酒后,裕嘉帝曾拉着他的手说:“千万不要再娶别的女子。”

他应下。

裕嘉帝落泪:“我本可以让他当个富贵王爷!”

他无语。

从那人投向游离谷,与皇后苟且之后,他已经是安国的逆贼。

“皇叔!孤等你很久了。”

天瑞的话让端王再次审视他。三位皇子都很优秀。天瑞阴毒了点,天佑又何尝是省油的灯。他想起永夜,便是李家的女儿,也是心思深沉之人。天瑞并不比天佑差太多,他甚至比直肠直性的天祥更适合当一个帝王。

端王温和的笑了,可惜,他不是皇兄的血脉,而是一个时刻想着争夺皇位,不惜与外贼勾结的逆贼的儿子。

“接旨吧!”端王缓缓展开圣旨。

在羽林衞跪下的瞬间,东宫墙头左右衞率羽箭齐飞,前面的羽林衞呼啦倒了一地。呼喊声中,东宫士兵挥刀冲了出来。

宫门处混乱起来,喊杀声震天。

端王只笑了笑,退后了些,挥了挥手。

盾牌结成牢不打挡的墙堵住了攻势。攻城弩带着巨大的冲击力发射出凌厉无比的箭枝。冲在前面的人仿佛不是被箭射中,而是被巨石冲击,弹在高大的宫门上,撞出咚咚的声响。

李天瑞连击开两枝近一米长的弩箭,胳膊震得发麻,长剑几欲脱手,被士兵护着退了回去。临去回头那一眼瞪视着端王,无限悲苦。

端王摇了摇头,同情的看着太子。他如何比得过自己,多年军中生涯,他已布下天罗地网。只等着游离谷的人杀进宫来,一并除掉。

“太子勾结游离谷谋大逆,废太子位,赐死!钦此!”这道圣旨甚至连数说太子罪行的话都没有,简短扼要。

张统领站在端王身边喝道:“东宫左右衞率放下武器,饶尔等不知之罪,再若反抗,与太子连坐!”

谋逆几乎已经是最重的罪之一了,足以侏族。

不少东宫侍衞一迟疑,便丢下了手中武器。只有部份忠心死士护着太子往宫内撤退。

“殿下,换了奴才衣裳,逃吧!”

李天瑞看着贴身小太监,心裏一酸。就这样一句话,父子之情没有了,太子之位没有了,从云端直下地狱。谋大逆,这是最重的罪,他的父皇让他背了。他甚至可以想象他美丽的母亲会有什么下场。安国律,谋大逆者处剐零,诛九族。这样的罪名,却只是让他死而己。自己还该拜谢皇上的恩德?给了他一个痛快吗?

俊美的脸上布上重重悲哀。母后是勾结了游离谷,可是他是太子。他防着大皇兄又有什么错?他从来没有想要弑父登基!却是这样的一个结果。何其不公!

“快抵挡不住了。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怕……”

“住口!孤是堂堂安国太子,孤要看看,李天佑与李谷勾结害死父皇母后,杀弟夺位史书会怎么写!孤不走!”李天瑞怒吼。

“你必须走。”一个陌生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所有人回头,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后殿门口。他一步步向太子走来,那身影有点陌生也有点熟悉。

“你是何人?”

“你不想死得不明不白,你就必须跟我走。我是游离谷来救你的人。”来人说话间话语中带了一分阴毒。

随着话声,前面冲杀声又近了些。

“裏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投降!”

来人吸了口气,长声喝道:“李谷,你不想要你的女儿了吗?”

端王愣了愣,永夜,他心裏始终有一份做父亲的歉疚,她终于还是落在他的手上了。一瞬间,永夜美丽的脸,机灵的神情仿佛就在眼前。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也早做出了决定。

然而话到嘴边却是这样难以说出口。他和他一样的难。他要他的儿子死,他也不会让他的女儿活。

端王的脸有些抽搐,在火光照耀下显得狰狞。他想起自己曾对永夜说的话:“天下没有什么事是绝对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如今他就不能掌握自己的心。

“王爷——”张统领小声的喊了他一声。永夜是张相唯一的外孙,端王唯一的子嗣,如何能有失?

端王突然放声大笑:“李言年,你终于来宫里了!你杀了永夜吧!就当这么些年我从来没有找回过她!”竟不给任何机会,果断下令放箭火攻。

李言年听着,脸上露出佩服之色,回头看了看李天瑞,冷声道:“随我冲出去!”

“孤不走!”

“啪!”一记耳光扇在他脸上,李言年恨道:“你若想为你母后报仇,你若想夺回属于你的皇位,你就非走不可!”

李天瑞被他扇得呆了。这么多年,裕嘉帝再不喜欢他,也从没扇过他耳光。他倒吸一口凉气:“你敢打孤?!”

“这个世界上,老子打儿子没什么不敢!”李言年说完,拎起被他一句话惊呆了的李天瑞往后殿急冲。

才出得殿门,迎面又是一蓬箭雨,一群羽林衞。

宫墙上突然闪出三名黑衣人,与李言年一起护着李天瑞往外冲杀。

羽林军的箭被他们击开。硬生生撕开一个缺口。眼看就要出宫墙,两道凌厉的剑光闪过,蓦然隔开了李言年与天瑞。

“李天佑!你这个杀弟夺位的逆贼!”天瑞认出其中一人正是天佑,顾不得李言年,胸中所有的怨气骤然爆发,衝着天佑冲了过去。

老子打儿子?那声音宛如天雷在他耳边轰鸣。他不要接受这个事实。他的父皇在龙翔殿中养病,他的母后在凤妧宫,这裏是他的家。李天瑞宁死。

羽林衞趁机冲上,眼看与天瑞的距离越来越远,李言年恨得直跺脚,他怎么会有这么冲动的儿子,自寻死路!

风扬兮的剑光袭来,一名刺客迎上一剑,虎口一热剑几欲脱手。另一名刺客补刺一剑,却被风扬兮挥开的剑光所伤,踉跄着后退。

“走!”一人扔下迷烟,虽然在大雨中转眼被冲散,三人仍趁机护着李言年冲出了宫外。

风扬兮回头看了眼疯魔般尤做困兽斗的太子,长笑一声:“王爷,风某走了!”脚尖一点,再不管皇宫的事,追踪李言年与三名刺客而去。

若想找到她,这是唯一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