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治水(2 / 2)

犹记斐然 天籁纸鸢 3852 字 2个月前

季斐然去找知府大人,叫他带人去考察水流状况。知府只知道游信与封尧,对季斐然与归衡启并不了解,加之刚从床上爬起,眼都肿成一双泡儿,有些不耐烦,只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故只叫我一人去?”

季斐然道:“大人,你这话倒说得奇了。一人之天下,独裁者之天下,兴就兴吧,亡且亡矣,百姓何责之有?”知府道:“说不过你。睡回笼觉去,有事待本官起来再说。”

季斐然把扇柄往门缝处一撂:“官就是像你这么当的?不如回家卖红薯。”知府压住火气道:“回去请示了你们主子再来找我。”语毕门一摔,不见人影。

季斐然无语,回头却见了游信。游信精神颇好:“斐然这么早就起了?”季斐然指着门框道:“劳烦游大人,我奈何不了他。”游信尚未说话,门就又一次打开,那知府立刻跪下行礼:“拜~~拜见游大人!”

游信像是没见着他,只对季斐然道:“不必。我瞧他做官也做累了,回去直接禀报皇上,摘了他的乌纱。”那知府心头顿时长了草,声音打抖:“游大人,小人冤枉~~”季斐然道:“怎么这些个人解释起来都是喊冤枉?”游通道:“冤枉?看你表现了。”

那知府连连磕头,游信拉着季斐然的手就往外走。刚回过头,季斐然便道:“游大人,您真是菩萨心肠。”游通道:“哪的话,回去就贬了他。”季斐然道:“你骗他呢?”游信笑道:“我怕他狗急跳墙,咱们住这的时候还是小心着点。”

季斐然顿时哑然,半晌才看他牵着自己的手。游信亦垂头瞅了一眼,又回头看看季斐然,并不松手,继续往前走。季斐然清了清嗓子,干咳两声,眼睛一个劲往两人的手上瞟。游信停下来,又看了他片刻,微微一笑,不但不松手,还握得更紧了些。

刚走两步,发现拉不动人,季斐然正似断线的木偶,眼睛直长在了手上,还不时抬抬下巴,示意他放开。游信也停下脚步,跟他对峙而立。

最后季斐然耐不住性子道:“游大人请高抬贵手。”游通道:“昨儿个归大人来和我谈天,他说你——”到这便没了话。季斐然眨眨眼,调侃道:“看来游大人和归大人聊了一宿,连说话方式都被他传染了,有一句没一句的。”

游信举起季斐然的手,掰出一根食指,放在唇边,轻轻抿了一下。季斐然立刻僵硬,想要抽手回去,却又被游信抓得紧紧的。游信单手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耳朵上咬了一下。季斐然又僵硬了一次,已然忘记反抗。

游信这才松开他,微笑道:“子望冒昧。过会子我与王爷带人去考察,你有风湿,就别去沾水。若真去,今天十有八九回不来,自个儿看好身子。”季斐然点点头,晃晃脑袋,又点了点头,这才舒坦过来:“没问题,游大人当心,别被洪水淹了去。”

“多谢季大人提醒。”说完,游信竟笑得有些邪气,小声道:“若归大人说的是真的,我就不会再忍了。”还未等季斐然说话,兀自跨出门槛。

季斐然吁了一口气,仰头看看天空,轻笑出声。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传来出来,黄鼠狼抽筋似的:“我~~~~我什么都没有说~~”回首一看,果然是归衡启。

老皇历念不得,老道道走不得。汲取姒大人的失败经验,游信行事要认真的多。与封尧出城,在谯楼上探勘一阵子,回去探讨。数个时辰后,游信敲定与归衡启、封尧出去,死活不带季斐然。季斐然挣扎许久,最后被游信一句“我是先行官”给打退回去。

于是游信等人出洛阳城,带领随从和官兵跋山涉水,把水流源头及上下游考察一遍,并堆石或伐木作记号,便于治水时作参考。不知不觉,数日过去。

季斐然在洛阳城里待着,那真叫日长似岁。闲来无事的时候只能跟知府闲聊,可惜知府大人和他愣是八字不合,不是说他歪派了自己,就是家长里短。谈到当地名花,季斐然刚想大赞洛阳牡丹,知府便挥手说,百姓都拿那行子当柴烧。

终于确定和他沟通失败,季斐然只好出门溜达。结果这会儿知府知道了季斐然的本名,那真跟挖了宝似的一直拍马不断,闹得他头皮发麻。近些日子水势愈发微弱,街上的百姓多了,也热闹起来。

街头一家小茶铺,季斐然走累了,坐在那里吃茶。知府刚坐下来,茶铺的小二就过来热情地招呼着。不过多时,知府和小二便开始聊天,从洪灾聊到百姓,从百姓聊到朝廷,从朝廷聊到科举,又从科举聊到洛阳的十一个进士。才知道上一回出进士最多的地方就是洛阳,难知府拽得二八万。

又闻小二谈论有一位秦进士,十一岁就可以自己作诗。季斐然听了,不以为然地笑笑:“我有个朋友,七岁就有这能耐了。”那小二乜斜他一眼,道:“你当是曹植,还会七步作诗呢。咱们洛阳的刘进士,十二岁熟读《论语》,十四岁熟读《尚书》《中庸》。”

季斐然啜了一口茶,笑道:“我那朋友,七岁精通《春秋》《论语》,八岁精通《易》《诗》,十五岁读书破万卷,经史子集统统不在话下。”

那小二冷冷道:“骗子!哪有这种人?这么博学,状元郎都休要与他比了。”季斐然道:“状元郎自然比不过他。”就连知府都禁不住看着季斐然。那小二道:“胡诌,这等奇才皇上会挑不中他?”季斐然玩味笑着:“不是皇上挑不中他,是他殿试迟到。”

知府恍然道:“原来是游大人。”小二大惊:“你说的人是游信游大人?”季斐然道:“你也知道?”小二道:“游大人以才学闻名,我要不知道他,我还是个人么。你怎么会认得他?”

季斐然摆摆手,忽然就笑不出来了,旁边人讲了什么也听不进去。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委实古怪。他自己都还没开始摆谱儿,就开始赞赏游信了。

再留心那小二说话的时候,却猛地听到断袖二字。

“可惜游大人给个断袖之宠毁喽。”小二一边擦桌子,一边叹道,“知府大人,还有这位客官,您可知道洗屌尚书季斐然?听说他和游大人,咳咳。”两个大拇指对着一勾,嘴巴一撇,耸耸肩,一副无奈状。

那知府一个劲给小二使颜色,汗水就要落下,小二浑然不知,还继续感叹:“听说近日游大人一连十日不上朝,与季斐然朝夕饮宴,连皇帝老子也拿他无法。”知府已是一副认命相。

季斐然点点头,含笑道:“啧啧,真是俊女嫁痴汉,可惜,可惜。”

此言方出,那两人都给他吓得直了眼。身后一人忽道:“这位公子所言极是。”然后传来鼓掌声。季斐然身上一僵,头都不敢回。直到游信坐到他身边,他才翘腿笑道:“游,不,子望,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游信回首看着他,一双星瞳晶亮晶亮。季斐然抖了抖衣裳,站起来道:“小二,结帐。”小二未来,游信就抬手道:“慢。不才也饮茶一杯。”季斐然硬着头皮坐下来。小二递上茶后,游信又道:“小二哥,继续说。”

知府大人抱着膝盖,头完全没入双臂,已经完全陷入了深深的绝望。小二一口白雾呵出来,搓搓手心,坐在炉火旁继续说:“传闻季斐然啊,长得那叫祸害,可惜是个男的。游大人其实开始并非断袖,是被季斐然那狐狸精媚惑了,才会误入歧途。”

季斐然眼睛一横,摆手:“不对不对,小二你听哪儿说的来?是游大人长得祸害,季斐然调戏游大人,游大人才……”适时想了半晌,没好接下去。

游信满意点头,微笑道:“接下来呢?”

小二揉了揉冻红的鼻子,表情忽然严肃:“我表哥在皇宫当差。他听来的消息,没准儿就是真的。他说,季斐然曾经的心上人是个大将军,几年前就死了。季斐然心中受了重创,一直需要人安慰。游大人刚入朝的时候,官儿没那么大,与季斐然苟合,爬上去,便得鱼丢鈎……哎,其实小的一直很钦佩游大人,真不希望这是事实。”

那三人顿时锥子扎不出一声儿来的,各想各的。最后季斐然先笑道:“行,子望,你也喝够了,咱们回去。”游信点点头,看了他一眼,令知府付了帐,默然尾随季斐然。季斐然走了两步又回头:“游大人,这天凉飕飕的,赶紧回去洗洗身子,睡上一觉,不必跟着我。”

“你穿得单薄,不如随我一同回去。”游信走到他身边,欲握住他的手。季斐然退了一步,想拒绝,抬头却发现他瘦了一圈,心中一紧,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街上人潮翻涌,一名鬻马人站在巷子口,嘴皮冻得发紫,却颇有精神,四处叫卖,并声称那是上好的纯血马。季斐然走过去,又开始狗拿耗子:“纯血马有十五到十七掌,你这马撑死也就十三掌,怕就是普通的中原马。”

那鬻马人小声说:“这位公子,我这马难驯,只让牵不让骑。不这么叫,如何卖得出去?你瞧瞧我这手,都冻成这样了。”说完伸出一双乌紫的手。季斐然瞅了那马一眼,笑道:“你没学过训马吧?这马看去不难驯服。”鬻马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

季斐然道:“马儿外表温顺,实际上,好强到了骨子里。其实在战争中,许多马儿并不是倒在枪林弹雨中,而是奔跑过度剧烈,累死于战场。”鬻马人还未说话,游信便微愕道:“当真如此?”季斐然笑道:“原来博学多才的游公子也不知道呢。”游信哑然。

季斐然道:“这马叫什么名儿?”鬻马人道:“追风。”

季斐然从容不迫地走到马左侧,慢慢伸出手,接近马的鼻子:“追风。追风。”那马立刻凑过鼻子嗅闻他的气味,季斐然对它微微一笑,顺势抚摸马的面颊,讨好地给它搔搔痒,马儿耳朵动了两下。季斐然接过缰绳,纵身一跃,人已在马背上。

同时,鬻马者急道:“别,别……”季斐然骑在马上,安然无恙。又两脚轻磕马腹,抖着缰绳道:“追风,走。”追风缓步走起来。走了一圈回来,两手轻轻一拉说一声“停”,它便停住。

不少人开始围观。季斐然从马上跃下,又摸了摸马儿的鬃毛,轻声道:“马果然是最通人性的动物,你若真心待它,它便会忠诚于你。”鬻马者连连点头。游信若有所思地看着季斐然,却未将问题说出口。若要季斐然说出这么感性的话,怕比登天还难。

季斐然确是在借花献佛。同样一句话,出自不同人的口。一句数年前,一句数年后。只是,那人活在少年英姿勃发的年代,季斐然一样未曾离开。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已有人开始考虑买这匹马。季斐然苦笑许久,松开缰绳,抬头正欲叫游信离开,却发现游信已经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