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着盼着,终于有天,任四月跑来告诉我他们出车祸了。一时间我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车祸啊。”
我忽然看到了命运,他们出意外了?我是不想见他们,可我没有想他们死啊。我心往下一沉,那一声咯噔我自己都听见了,接着腿就软了。任四月也没比我好多少,我们两个人几乎是在半瘫痪状态下去的医院,那段路说不上是长是短,我只感觉自己凝固了。
到了医院之后我们还没走到急诊室就先看到了林春山,他见我们到来,急忙迎了上来,不等我们开口问就说:“一个有点骨折,;另一个,肋骨断了。”
林春山没有具体说陈未未和苏小桃到谁的伤势的比较重,可看他说话是神态还算镇定,我就知道重的那个是陈未未,要是陈未未无大碍,他肯定会和我直接说了,何必这么隐讳。他说完,我也没敢追问,只是一个劲在想陈未未会死吗?想着想着我就觉得应该要通知他家人,我拿出手机,开始翻找我可以通知的人,当号码显示出陈未未家时,我忽然就哭了出来,我拉着任四月:“你说我怎么和他家人说啊,你说我怎么和他父母交代啊。”
任四月也一下哭了出来:“我也不知道。”
林春山反而笑了:“陈未未没事,你放心。”
我心裏一阵释然,然后又慌了:“我放什么心啊,苏小桃也不能死啊。”
林春山摇头:“没事。”顿了下:“要是他两让你二选一,你选谁。”
“我都要。”
幸好林春山说对了,没事,大家都好。苏小桃抢救结束进了病房他就走了,我说还要过了观察期才能确认安全,叫他等等。
他摇头,笑笑,走了。
任四月说:“你说他紧张,他比我们来得都快,你说他着急,也没有见他怎么样,还说走就走了,他这到底是想什么?”
“管他呢?”我们去看看他两吧。“他和苏小桃这辈子未必能把账算清楚。”
我们走进病房时,陈未未已经守在苏小桃床边了,目不转睛看着苏小桃,直到我们走到他身边开口叫他,他都没有转头看我们一眼。无奈,我和任四月对视一下,自己开了口:“她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陈未未不语。任四月接上来:“陈未未你还好吧。”陈未未轻轻恩了声,再无下文。我有些尴尬,又不是我开车撞他们,何必对我这样,我试着又问了句:“要不你回去,我来守,你还是不太方便。”
陈未未看了我一眼,转过头去对任四月说:“没事了,你先回去,帮她找几件换洗衣服日常用品明天拿来,这是钥匙。”说罢,他伸手递给任四月一把钥匙,我不用看看就知道那是苏小桃家的。任四月拿了钥匙,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叫我。
我对任四月说我不走,床上那个人好歹是我亲姐,他陈未未都能不走,我怎么能走。见我态度坚决,任四月也没有多劝,说了声她明天来就走了。
我见任四月走了,这才问陈未未:“你什么意思,难道是我把你撞了吗?”我自认已是十分刻制,毕竟在医院,谁说话都不自觉会低三度音,可陈未未今天这表现实在太令我尴尬了,所以,我话一出口,我就听到自己的音量远非我设想的那样合适。
陈未未啪一声站起来:“你要闹就出去闹。”
“我闹什么呀,我好心来看你们,你干嘛一副仇人相见的模样,你脑子是撞坏了还是吓傻了。”
“谁要你好心来看,我叫你了吗,谁知道你是来看热闹还来干什么。”
我当时真是仗着自己身体好脸皮厚才没被噎死,否则,要是一口气上不来被气死在他们面前,那我真是不瞑目。我压住满腔怒火,转身走了,为了表示我风度尚在,我还说了再见。从病房出来后我在医院走廊里坐了下来,一股委屈就涌上心头,眼泪哗啦啦就往下掉。我不恼陈未未刻薄,他对苏小桃也不是一天半天,我受得住,可我现在怎么忽然成了外人,他通知任四月都不通知我,我们就是异梦好歹也是个同床啊。
我哭得非常忘我,当时也恨自己天资不好,要是眼泪真能变成珍珠,我就那一个下午就可以让自己彻底脱贫,每颗都饱满又闪亮。不过,我也没有白哭,见我实在是伤心,护士站里不明就里的小护士专门跑来告诉我说他们没有什么大问题了,观察就是看看有没有脑震荡,要是没有就可以常规治疗了。看她她热心,我就顺口问了句:“那病人怎么还不醒啊。”
小护士说:“应该是醒过,麻药时间应该是过了。”
听她说时间,我一看表,居然已经是半夜了,走廊里只有我一人坐着,我这才明白了人家小护士为什么会来特意安慰我。我收了眼泪,准备回去,但转念一想,凭什么陈未未叫我走我就得走,我就偏不走了,他不爱看我,我就偏给他看,哪怕干脆把他恶心死也好。何况我也想等苏小桃醒过来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我转身推开病房门,谁知道病房裏面是一片漆黑,想来病人们都休息了,我眼睛一时没来得及适应,人就没有立刻进去,就这一缓,我就没进去,陈未未在裏面,敌暗我明,他硬生生在门口堵住了我:“你不许进去,我数三声关门,你要是不闪开,夹了手打了脸我不负责。”我大喊了声:“你敢。”
“敢不敢你一会就知道了,但你要敢在这么叫一声,我不哄你,医院自然会哄你。”说完他开始倒数:“一二。”
出于本能,在他说三之前,我闪开了,门关了。我实在不能理解,一场于我无关的车祸怎能就让陈未未对我仇视至此。自古杀父夺妻是男人两大恨,我一样也没对他做过。我沉思之后,决定还是先回家,苏小桃既已无碍,陈未未也不理我,我在这裏自找无趣也不明智。我想过阵子,我总能知道原因。
下了楼,我转回头看医院住院部,不知怎么,心裏有了凄凉之感,我和陈未未不会就此陌路了吧。这下他们是在真要消失在我眼前一阵子了,我也算是梦想成真了,可不知怎么了,我高兴不起来。
苏小桃自车祸之后,我就一直没和他们联系,实际上是他们不和我联系。我去医院总进不了门,我打电话总没人接。不过我也不担心,反正任四月每天都去看他们,回来总是要顺便向我汇报情况。比如取导管了,拆线了,下床了。比如讲笑话了,抢车位了。任四月从不说名字,连代词都不用,她是聪明姑娘。反正我知道她在说谁。
我任四月:“你说你每天也算要见不少人,不知道这些人裏面有人要见我没?”
任四月说:“我观察观察。”
任四月观察回来告诉我,没人。我不甘:“难道没有一个女病人说要见我吗?”任四月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伸手从包里掏了张纸条,苏小桃在上面写了两字:别来。
我实在按捺不住了,扔了纸条直奔医院,去了才发现他们早就转院了,没有通知我,任四月也没有告诉我。我立刻打电话,果不其然,无人接听。我把苏小桃写的那张纸拿在手里揉了又揉在心裏说狠狠说了好,你们要有本事,那从此大家就老死不相往来,权当从来不认识。
林春山仿佛什么都知道,他捎话叫我先把杂志顶一下,他的意思,这杂志不是非办不可,停了卖了都可以,但这须得苏小桃自己拿主意,因此,说什么先把这几个月过了,等到时候苏小桃自己决定。
我告诉他,苏小桃和陈未未夹带私逃了,谁知道还回来不。
林春山说:“能逃到哪去,能走的,就不会现在走了。”
林春山实在高估我了,我本来就是靠苏小桃,何况现在我很不能结个茧子冬眠,等雨过天晴在出来。办杂志,即使是三流的,我也没有能力,就算有能力也没心情。
事情变化太快了,就在前不久我还打算用身体打动林春山,我还打算和陈未未结婚,我还打算买了许东阳,我还在任四月争风和苏小桃吃醋,可似乎就那么一眨眼,全都变了。现在,除了个任四月,其他人都不在我身边,而任四月,似乎又是最无关的一个人。
走投无路之下,我只有去找高明亮了。我对高明亮现在已无成见,因为如此,我去之前到是多了几分犹豫,我猜他肯定会来,这对我固然是好,可万一又因此让他对苏小桃活了心思,对他实在不公平。何况现在,杂志社已经是正主云深不知处了,我充其量不过是那个看门的童子。
高明亮对我找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只听我说了要求,前因后果一概没问。我是真感谢他善解人意,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是文青了?而且似乎从来就没有是过,寡言,坚定,冷静,我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些品质。
“我其实不想麻烦你,不过,我发现我没有人可用,我没有朋友,有两个敌我不分的也跑了,我其实特不想管,可我要不守在这,我又不知道在哪里能等到他俩。”
“我尽力而为,希望能帮到你。”
我看了看他:“不知道你自己有没有感觉,你好像变了很多。”
“是吗。”高明亮问。
“是。其实人都要变,只是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坏。”我有些感慨。
“做言起行,我明天就去正式上班。”高明亮没和我一起感伤:“我们成交了。”他笑着和我握手道别。
我成了闲人,于是我白天想苏小桃,我想她包我两顿饭,想她花枝招展招展气我,想她让我乱拿稿子充数。晚上应该想陈未未,可我不愿意,于是我开始每天晚上围绕小区跑步,每次都跑到站不住,我进屋就睡,我不看电视不开电脑不喝水不看书,我不做任何醒神的事。这方法很好,我每次都能很快睡着,我每次都能不想,我爱做梦,但我一次都没有梦见他,这很好,可我在梦里总担心会梦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