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后面跟了进来,站定,等我开口。气定神闲,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也许对他,是他们都没有发生过。
“不给我解释吗。”
“你都看到了。”
“那之前呢,之前我还看到你对我抛媚眼呢,我看见,我看见能做数吗?我去银行还看见满柜台人民币呢,都是我的吗?我看什么了。”我有些激动,他解释都不屑吗?
“对不起。”
“我不要听对不起,我要知道为什么?”
许东阳很为难,动了半天嘴唇,最后才说:“我想给她最好的,我力所能及最好的。”
“哈,你要给,你自己去挣啊,你跑我这来取,你真当自己是潘安再世。你以为当小白脸不要成本啊。”
许东阳任由我说,完全不吭声,我不知道他是不理会还是不辩解。待到我说完,他叹了口气,专过身,就要往外走。我大叫一声:“站住。”
许东阳站住了,但没有转过来,他背对我说了声:“都过了,就当我对不起你。”
“做梦,你想就这么完了,你做梦。你要给连城最好的是吗?我去找她问问看,我这档次的情人算不算最好。”
许东阳猛一下转过来,我笑笑:“以为我不敢吗?”我本不想说这些,而且,我知道我自己也不可能会去连城,我没那个胆量。许东阳就是现在这么走了,不给我任何交代我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可不知为什么,这些话就脱口而出了。管他呢,反正不说也说了,我和许东阳先如今也是没什么情分了,用不着那些温情面纱了。
“你不会去。”
“打赌吗?”我看着他如此紧张心裏觉得好受了些,可转念一想,他紧张是怕连城受伤害,便又觉得无味了。
许东阳见我这么说,明显有些害怕了,他紧紧盯了我一会,大约是确定我是否当真,然后,他不确定了:“你不会去,是吗?”
“你说呢?”
“好,你说,这事怎么算完。”
“你看着办。”
“好。”许东阳说完。走近几步,砰一声跪在我面前了:“只要你不去骚扰连城,要打要杀,做牛做马都随你。”
他跪那一下,我彻底崩溃了。我不要他做牛做马,我不要打他杀他,我只想他爱我。可他呢,他为了连城下跪求我,为了让我不去骚扰。骚扰,我都成了骚扰了。我全线溃败了:“算了,你厉害。走吧。走之前,告诉我,为什么?”
许东阳没起来:“是我对不起你,有来世,我报答你。”
“我受不起,你走吧。”
“我,我很久以前打群架,脑部受过伤,有了后遗症。”许东阳慢慢说:“癫痫,听说吧,我一直吃药,我几乎天天头疼。还有这裏。”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身体:“少了一个肾,我什么都不能给她。你见过,你该知道她当年有多美。这些事,我一开始就告诉她了,可他没有嫌弃我,而是和我一起多了这么多年,我恨不能死了报答她。”
“所以,你来骗我。”
“我不是诚心骗你,可我现在几乎已经是废人了,体力脑力都没有了。我不想她跟我受苦。上次那些钱,我拿大部分买了房子,还有一部分我去做了些治疗,结果你看到了,双胞胎。”
“为什么是我?”
“不知道。”
这个男人爱喝白开水,爱吃蛋炒饭,不爱下雨天,不爱坐电梯,喜欢绿色喜欢夏天,不喜欢无聊不喜欢我。他最后对我说了不知道,其实我更想听他说忘了我。事情就这么完了,一地狼藉,这个故事对我来讲若是爱过,那对他来讲是个过。真相琐碎又苍白,可惜了我曾当年万里觅封候,匹马戌梁州。
我以为从此就不会见到许东阳了,可我爸喜欢他。准确来说,我爸未必喜欢他,最多不讨厌,但有许芳菲在,我爸就喜欢他了。他依然来陪我爸做复健康,只是因为连城回来了,他不在常住我们家。对他而言,我显然不值一提,所以,面对我时,他从容不迫。可我不行,我没法面对他。
我开始对我爸说是不是可以找个专业护士,不要老麻烦许东阳了。毕竟人家也是那么大一个男人,老来我们家里做这些事情不合适,而且,专业的护士也能更好帮助我爸康复。我每天重复说着同样的话,期待我爸开金口,叫许东阳从此不能踏进我家半步。
我爸每天就是听,我说什么他都点头。听我一、二、三、四一条一条分析他也说有道理。可只要我说,既然这样,我们就叫他以后不要来了吧?我爸他老人家就会说,还是叫他来好,我喜欢和他聊天。
我曾经非常不解,我什么都知道了,许东阳怎么还能来我家。后来,我明白了,他从头到尾,来我家就不是为我,那和我翻脸不翻脸又怎么样?我本来就无意去找他闹,何况我也答应了他,让这些事彻底过去,故而也拿他没有办法。
既然这样,我只有痛下决心让往事随风了。我之所以这么配合许东阳不提旧事不是因为他,是为我自己。我何尝不想对他穷追猛打直到他落荒而逃,可我发现,我没那么勇敢,那些往事我惹不起。
我就那么一直唠叨着,希望精诚所致,金石为开。终于,金石开口了,不是我爸,是许芳菲:“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有。”
“没有就不要总唠叨了,许东阳来也没有招惹你。”
“我不喜欢他。”
“他也不是来照顾你,你不用喜欢。”
“爸。”我向我爸求助。
我爸沉默半晌,说了句话:“要不,你搬出去住一段时间?”
我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串诸如晴天霹雳,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样的词语,我几乎怀疑我是幻听了:“爸。”
我爸斩钉截铁:“是。”
“爸,他是外人,骗子,他有老婆,还有双保胎,他来骗你女儿我,我是受害者,我不想见他,你就请个特护怎么了。”
我爸听我说完,没有做出任何表示,我看了看我爸,看了看许芳菲,一下明白了,他们知道,至少在我说之前就什么都知道了。这家我是呆不下去了,我爸明知我和许东阳不能共存还是选择了他——因为许芳菲。那,只有我走。
我迅速收拾了东西,既然我爸都赶我了,我再怎么样也是留不下来了,还不如自觉点,省得看许芳菲脸色。我走时简直是器宇轩昂。可出门之后不到一个小时我就开始痛恨自己,我没有带钱出来,更重要的是,我只迅速收拾了自己屋里的东西,忘了器宇轩昂去保险柜里拿股权证和那三百万的授权书了。我没钱、没家、没工作,除了身份证我什么都没有了。
想起这些时,我头一次发现失恋和破财一样都能让人知道什么是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