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一上楼,阮雪碧八卦的小火焰就在眼睛里蹭蹭地燃烧起来。
公寓楼层高,偏偏宋诗嘉与顾长风站的点儿正好在视线所及之处,阮雪碧原想开窗打探她怎么这么久不回来,恰好瞧见旧情人拥抱的八点档情节。
反观宋诗嘉却还没从震惊里回过神,她鞋都没换,门捅了好几下才打开,进来就半梦半醒地朝卧室走去,遑论阮雪碧表现得有多想打听消息。
城市那头,似乎也有人对自己的表现特别不淡定,所以周衍的住处在半小时后被破门而入。
公寓是小二层,进门便见一地乱七八糟的衣裳,楼上水灵灵的姑娘一听见响动,便将自己完全裹进被子。
顾长风恍若未睹,大喇喇地往沙发里一坐,抬高了些音量问楼上正受惊穿衣服的人:“你被甩了那么多次,应该比较能了解那种心理状态吧?就是,明明在对方身上受挫过,再出现也只想把她毁掉夺回丢失的脸面,可每每多看两眼又还是想拥有的心情,你有过吗?”
“就是贱。”
回出这三个字时,周衍已睡衣加身,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前面说了什么,又怒气冲冲地扒着金属栏杆朝楼下吼:“你才被甩了很多次!你还会被同一个人甩很多次!”
顾长风难得没反唇相讥,喃喃道:“兴许只是男人天生的征服欲作祟?越对自己负隅顽抗的人越想要她臣服。”
看他六神无主的样子,周衍下楼来,心情好到几乎想连夜给宋诗嘉送去一面锦旗,感谢她总能让他见到这样的顾大少。
“男女之事哪有这么复杂呢?说白了不就你情我愿约会扑倒吗?”
沙发上的人想想,“不是。”
又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对牛弹琴,“算了,你这种人根本不会明白。”说完起身要走,临出门时回头对周衍笑笑——
“你还没机会被同一个人甩很多次呢。”
周衍一口鲜血哽在喉,始作俑者已翩然离去。
清晨,镜前。
宋诗嘉披头散发地出现,深青色眼圈,有气无力的,吓了正在刷牙的阮雪碧大跳,差点一嘴漱口水喷她脸,宋诗嘉却定定地盯着她。
“老实交代,我夹在素描本里的门票是不是你故意放桌上引他注意的!”
阮雪碧脸色一白,别开眼,“我吃零食压惊还来不及,哪有脑细胞去做这些事啊?”
赶紧开溜。
六年前,上边人倒台,老宋跟着受牵连,宋家产业也因一场金融风暴被抵押给银行,数年心血打水漂,老宋还面临金融罪的指控即将锒铛入狱。
那仿佛是多事之年,顾长风的母亲也意外车祸身亡。他从部队回来奔完丧,归队没多久,宋诗嘉便一通电话去提分手,十头牛都拉不回的决绝口气——
“没听说过吗?当你需要一个人的时候,就像遭遇空难的求生者需要降落伞。如果我最需要的时候你不在身边,那就永远不必在了。”
简直雪上加霜。
那通电话是阮雪碧陪宋诗嘉打的。
圣诞节深夜,人烟稀少的长青街上,她将贴了两人大头贴的手机扔进下水道,抱住雪碧鬼哭狼嚎。那样的声嘶力竭,听得旁观者都肝胆俱啐,后来还大病一场,是宋妈成堆的眼泪才将她唤醒。
醒来的宋诗嘉似乎变了一个人,只字不提顾长风,乖巧得不像话,成熟地帮着宋妈处理老宋倒台的后事,唯独在查封老宋名下一处偏院时又激动了一阵。
“你们已经拿走那么多东西,不差这一处啊!”
她挡在一堆银行的人身前,首次失了章法不知如何是好,无奈下只得拿匕首割手腕威逼恐吓,可惜此一时彼一时。
当初老宋风光的时候,带头的那个人还逢年过节都来家里拜访,声声亲昵地喊着诗嘉,如今她以命相抵,对方却眼都不眨。典型的晴天帮你打伞,下雨了又收回来。
宋诗嘉第一次意识到,离了宋家千金这个名号,自己渺小如尘埃。
最后是宋妈将匕首从宋诗嘉手里夺下的,她的妆容依然精致,却仿佛一夜间苍老,眼窝深深陷下去,丝毫没了别人羡慕的贵气。
那时那刻,她不仅是一个落难贵妇,更是一个母亲。她已经亲手送走了自己的丈夫,绝不能容忍再失去唯一的女儿。
其实阮雪碧清楚,宋诗嘉真正舍不得的不是那座房子,而是房前的那片园子,裏面遍布紫荆和迎春。
紫荆是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宋诗嘉亲手栽下的,因为语文老师在课堂上说,紫荆是家庭和美的象征,耐寒。后来和顾长风在一起后,她又种下一片迎春,小小黄黄的,远远看过去和腊梅似地,花语是相爱到永远。
“你每惹我生气,我就毁掉一根树枝,直到我把所有的树毁完,我就再也不喜欢你了。”
两人第一次吵架的时候,宋诗嘉赌气如是说。没想她一语成谶,房子被收走的第一件事,估计就是将院子夷为平地,供其他买家修筑爱巢。
收房那天,阮雪碧不放心前来,隔得远远,便见青天白日下,那个嚣张瘦弱的姑娘泪流成河,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所以,傻气如阮雪碧,都从没相信宋诗嘉能将顾长风放下,尤其在发现了那两张奥运门票后,她更笃定。否则以宋诗嘉的性格和面貌,并不乏追求者,她却从没动过心思。
心裏有结界的人,怎么看得见别人?
怕宋诗嘉再追问会穿帮,阮雪碧喊着要迟到了,匆匆从浴室溜走,留宋诗嘉倚着门框暗自神伤。
她不是介意阮雪碧的推波助澜,而是思考昨晚顾长风的话。
虽然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让这场重逢变得旖旎,但那些柔情似水忆当初的画面其实并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