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碰见姓符的小子是在京城最大的酒楼里头。当时我正在品尝酒楼的天字招牌菜水晶蹄膀。符公子有趣的很,见了我明明是不大乐意的皱皱眉毛,非要讲个礼数周全过来跟我打声招呼。
我打个哈哈应付了一句符公子你好,低头继续围剿蹄膀。符公子旁边一个很拽的跟班不乐意了:“这位公子怎么这样跟我家少爷说话?”
我从蹄膀上挪开眼看看他,符卿书呵斥了一声不得无礼。跟班小哥底下又来了一句:“你知道我们家少爷是谁么?”
我乐了,“你家少爷叫符卿书,我知道。”跟班小哥用掂量一棵白菜的眼光掂量我:“公子你刚来京城罢?”我低头看看蹄膀。是不是我刚才啃的太财迷了,小跟班瞧出了我的穷酸相?
小跟班鼻子里出了一口气:“公子就算是外地来的,不该不晓得我家小侯爷的身份。天底下哪个不知道安国侯符家?”
欧,怪不得一个跟班都如此骚包,原来符卿书是个小侯爷。乖乖,你可知道老子我现在是小王爷,比你高出两层哩。我冷笑:“姓符的安国侯在下孤陋寡闻,不晓得。只听说符里集的烧鸡不错。”符卿书绿了脸,呵退小跟班,“下人没有见识,马公子见谅。”
我宽宏大量地表示没有关系。小跟班惟恐小侯爷在市井堆里沾染了污秽气,低声道:“少爷还是赶紧回去罢,表小姐撞天婚的吉时快到了。”我埋头在蹄膀上竖起耳朵,撞天婚?
符卿书拱拱手与我作别,我呲牙一笑:“符公子的表妹要抛绣球招亲?这事情可有趣的紧。”符小侯爷撇撇嘴,小跟班立刻接腔:“我们表小姐是什么人物!说是撞天婚,永昌门绣楼跟前昨天晚上开始清道。除了京城的王孙公子,上不得台面得哪个能靠近半步?”
我靠!当真拽到你姥姥家去了。我的斗志一下给激发出来,老子倒要看看,符小侯的表妹是圆的还是扁的,有谁敢不让我靠近半步。
符卿书前脚走我后脚抹嘴付帐,大摇大摆杀到永昌门。果然有几个家丁把关,但被老子的气派跟凌厉的眼神震住,欲拦又止地放我过了。
楼底下清一色锦袍玉带的公子哥儿,我在人堆中杀出一条血路想看看抛绣球的妞儿姿色如何,到了绣楼下抬头一瞧。靠!四周挂着粉色的纱帐,只能瞧见几个人影乱晃。噼里啪啦一串鞭炮放完,不晓得哪里喊了一嗓子时辰到,纱帐里伸出一只白皙的玉手,擎着一个绣球。小白脸们顿时骚动起来。我睁大了眼往缝隙里瞅,楼上头忽然飘下来一声惊呼:“下面那个穿蓝袍子的不是泰王爷么?!”
悲剧就这样发生了,绣楼里的妞儿一声惊叫,玉手一抖,绣球一个不稳直掉下来,磅的正中老子的天灵盖。楼上一声少女的尖叫:“老爷,不好了!小姐砸到泰王爷了!!!”我拿扇子遮住脸,回头就跑。尖叫跟着换了台词:“不好了!泰王爷跑了!!!”
我撒开丫子,穿过大街,绕进小巷,曲曲折折经历万水千山钻进泰王府后门,嘱咐家丁把前后门插紧,天皇老子叫也不准开。
到了将近傍晚,小顺过来传话:门房来报。我大怒:“不是说过天皇老子也不开么!”门房两腿乱颤:“不是天皇老子,宫里的王公公来传圣上口谕,召王爷立刻进宫见驾。”
进了宫,太后搂着我又哭又笑,皇帝指着我一顿大骂。太后笑着搽眼睛:“我的皇儿,你真的开窍了!哀家正在犯愁你老大不小,没个正妃,连偏妃都没半个怎生的好~~你这就给哀家把心事了结了~皇后的那个妹子,哀家早看她好,正要皇上帮你说去,果然姻缘天定就让你自个儿碰上了~~哀家心裏真的喜欢……”
皇帝拍龙椅大骂:“你干的好事情!皇后的妹妹抛绣球你凑个什么干熱闹!朕知道你那点花花心思。京城的哪个王孙公子你没见过?非要跑到那里去!方才国丈进宫,皇后跟朕哭了一下午,哭的朕心烦意乱。全京城都把这件事情当笑话讲。天意如此,自作自受,朕就下个旨,给你跟皇姨主婚!你收拾收拾那些个男宠等着娶妃罢!”
我死到临头方才晓得,符卿书的表妹就是周皇后的亲妹妹周小皇姨。周皇后我见过,美的冒泡。据说皇姨的姿色犹在皇后之上。但是,小皇姨年方二八。我马小东不能对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伸出魔爪。况且大丈夫志在四方,哪里能轻易被一个女人给套牢了。花花世界,芳草无限,美好的事物多的很,老子连春芳院的大门都还没进过!
半夜我从卧室踱院子里,长吁短叹。皇帝说话不像是玩儿的,月凉如水,人生何堪!一把明晃晃的长剑无声无息架到我脖子上,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在背后道:“说!柴容在哪里!”
我听见那个声音,咦了一声。转过头,拿剑的人也愣了一楞。我对着矇着黑巾的半边脸干笑:“人生何处不相逢。我说符小侯爷,你大半夜拿把剑跑泰王府来,有事情?”
符卿书理所当然问:“马公子,你怎么在泰王府?”我听见这句话,心放下去一半。看来符小侯还不晓得,今天他表妹砸中的泰王爷,就是老子。“此事说来话长,一言难尽。那个,符公子,能不能先把剑放下来大家好说话。”
符卿书手一抖把长剑背到身后,动作干净利落。乖乖,看不出这孩子还是个练家子。我试探的问:“符公子,你翻墙进来的?”符卿书默认。我再问:“你来找小王爷?”符卿书再默认。我望着月亮底下寒光雪亮的剑刃再干笑:“符公子,你考虑清楚。柴容可是小王爷,你杀了他罩不住的,你表妹也要守寡。”
符卿书喉咙里飞出一声冷笑:“谁说我要杀他。只叫他不能娶我表妹便罢了。”我摸摸鼻子:“皇帝要下圣旨,你拿剑逼他退婚恐怕没用。能有什么好办法?”
符卿书举起长剑晃一晃,两眼闪闪发光:“我阉了他。”
我打了个激灵,符小侯够狠,比汪探花聪明许多,直接解决问题所在,而且保证小王爷有口难言,不能追究,真的是上上的良策。我搽搽冷汗:“我刚来,也不知道柴容住哪一间。你慢慢找罢,我不送了。”刚要转身,明晃晃的剑身子又移到我脖子上,符卿书无比柔和地道:“马公子,得罪了。院子里你比我熟悉,有劳你带路。”
我被符卿书挟持着往前走,在游廊上七拐八拐,指望把符大侠转迷了。符卿书倒也不是吃素的。转了大半个时辰,估摸出我的小心思,逼进一道月门,踹开一间厢房,将剑刃往我脖子上靠一靠:“不要声张,说!柴容住哪里?!”我两腿发软盯着那颗从被窝里抬起来的头,裴公子啊~听说柴容生前最宠爱你,哥们也待你不薄,千万别供出我来!
裴其宣睡眼惺忪看看我,再看看符小侯,伸手往左一比。好兄弟!够意思!
符卿书带着我一路踹开左边一间,大有发现的哼了一声。苏衍之正把着华英雄的手一笔一笔教他临帖。符卿书把剑一从我脖子上移开,我就猜到他要找苏衍之的麻烦。按小王爷的名声,每天晚上房间里一定有个男宠。小王爷不可能是小孩子,一定是另外一个。果然,符卿书举起剑,径直看向苏衍之:“你就是柴容?”
我站在门边,很没种地望苏衍之摇头,华英雄吓的愣愣的,张张嘴想说话。被苏衍之眼神一扫堵回去,苏公子看也不看我一眼,只不做声。
符卿书冷笑:“那便正是阁下了。”长剑一晃迎过去,我一跨步上前:“慢着,不是他!”妈的,让别人顶缸算什么男人,老子今天豁出去了!
符卿书眯起眼:“你说什么?”我挡在苏衍之和华英雄前面挺起胸膛:“好罢,告诉你老实话,我才……”
“莫伤了其他人,”我的话被个懒洋洋的声音迎头截住,裴其宣靠在房门上懒洋洋的眯着细长眼:“这位公子找本王有事么?”
符卿书一双眉毛蹙起来,想一想,剑还是横在我脖子上。“说!哪个是柴容?!”裴其宣的眉梢向上一挑:“这位公子好俊的功夫,不如把面巾拿下来让本王瞧瞧,你的相貌是不是跟功夫一样好?”娘的,姓裴的脑子进水了,找死啊!
符卿书的剑尖再次转移方向,我再次挺起胸膛:“他胡说的,我才是……”裴其宣再次截住我的话头,拢拢睡袍前襟,声音懒懒的低沉:“美人,你今天来找本王,莫非是来投怀送抱?”
符卿书外面露的半边脸顿时全青了,我浑身上下的汗毛根根竖起。妈的,充什么英雄好汉让老子没机会发挥!眼见符小侯的剑花一抖,裴其宣不闪不避,我一个滑步,大喝一声住手,伸手抓住剑身,终于成功明白地喊出来:“我是柴容!”
符卿书不动了,眼直了。果然还是老子的发言比较震撼。“你是柴容?!”
我昂首挺胸,“不错!”靠,搞的跟老子承认自己是地下党员似的。
我目光炯炯正义凛然地直视符卿书:“不然到皇宫请太后过来,当你的面认认儿子。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要杀要刮冲我来!”我越说越慷慨激扬,话锋一转,“不过看在大家相识一场,头只管砍,其他地方免了。”
符卿书不动,我最后总结:“砍头不过碗大的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为什么要总结这一句,我也不晓得。
我真心诚意不动不摇等着符小侯一剑砍过来。妈的,说起奈何桥,谁比我更熟?
片刻,又过了片刻。符卿书目光闪烁,忽然恨了一声,把剑从我手里抽出来,回头就走。
我看见符大侠走了,譬如一栋大楼盖到封顶忽然停工一样,心中分外惋惜与不甘。“我说符公子,你不替你表妹解决了我,明天皇帝一下圣旨,真是佛祖爷爷也没得救了。你可考虑清楚。”
符卿书回过头来,眼光跟刀子似的,扎了我一眼,消失在茫茫夜色里。我摸摸鼻子,真是!
手摸到鼻子上粘答答的一股子腥气,我一看,右手上两道口子,血肉模糊,满手的血。最近还真有挂彩运。英雄果然不是好当的。
裴公子扯了块袍襟子,替我按着伤口。苏公子差华英雄喊了大夫过来。山羊胡子睡的两眼迷离,看见我的手,精神大振:“千岁,您这是怎么弄的?”我说:“一个不留神,破了。”山羊胡子左右四顾,默然不吭。一瓶药粉倒上伤口,用纱布缠好。扯过桌子上一张纸,龙飞凤舞开了个方子,走了。
要走的都走了,剩下些不好弄的。华英雄眼泪汪汪的盯着我,苏衍之别有深意地瞧着我,最要命的是裴其宣,那眼神,看的我小心肝忽悠忽悠,观音姐姐,别告诉我裴公子看上我了!
我清清喉咙:“一点小插曲,大家去睡觉吧,哈哈,睡觉罢。”
华英雄的长处是听话,让去睡就去睡,虽然看着我很想说点话,还是欲言又止地走了。裴公子目光在我脸上一扫一转:“那我先告退了,夜寒露重,王爷多珍惜身子。”我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寒颤。
房里只剩下我和苏衍之。苏衍之忽然笑笑:“方才那位公子,是安国侯家的小侯爷罢。公子认得他?”
我钦佩地望望苏衍之,果然是聪明人!“算不上熟,街上见过几回。苏公子,都半夜了,你也过去好好睡一觉罢。”
苏衍之再笑一笑:“这便是我的卧房,马公子让我过到哪里去?”
第二天一大早,我洗涮完毕,正要吃饭。忠叔亲自带了一个人过来。
那人是个很有派的家仆,走到我跟前很有派的跪下,呈给我一封很有派的拜帖。
拜帖红面描金,裏面几行墨字,我连猜带蒙揣测出了最后几句重点:“沐香恭迎泰王爷寒舍小叙 慎疏谨呈”
慎疏?这个名字依稀仿佛有点耳熟……
幸亏家仆小哥一句话点醒我梦中人:“我家小侯爷请七千岁赏个回话让奴才捎回去。”
我合起拜帖,“告诉你家小侯爷,说我一定过去。”姓符的小子玩什么虚头?昨天拿刀砍人今天下帖请人。我倒要过去看看。
安国府在京城南,装修的相当气势。接待的总管说老侯爷陪老婆去江南看风景了。府里头现在是小侯爷做主。
符公子的鸿门宴设在后园的湖中央。安国府的湖同我泰王府的望星湖一样,湖心有个亭子。亭子的石桌上摆了两个茶碗。一个水汪汪的小姑娘斟上茶水摆好点心。我感慨顿生。泰王府里头除了忠叔的老婆跟儿媳妇,再没有第三个女人,更别说是娇俏可爱的小丫鬟。我摸着下巴,考虑明天要不要贴个招聘启示。
符卿书挥手谴退了小丫鬟,我开门见山单刀直入:“符公子,我这人爱痛快,有什么事情你直说。”
符卿书果然够痛快,二话不说从怀里摸了一把银票出来,往桌上一放。我说:“符公子,你跟我赔个不是行了,我没伤大,医药费不必了。”
符卿书冷冷地道:“这些钱足够你花到下辈子,今天就出京城罢。”
唔?
我张张嘴:“什么?”
符卿书冷冷一笑:“马公子,既然大家都摊开了说,我冒昧多言一句。苏衍之如此精明一个人物,怎么会找你顶替小王爷?顶替王爷乃是诛十族的大罪,我劝你莫贪恋荣华富贵,找个地方衣食无忧过日子罢。”
苍天!符小侯居然也是个聪明人!我心中涌上一阵感动的酸楚。连符卿书都能瞧出我是水货,为什么王府里那些吃了秤砣的王八非咬准老子依然断袖?!
我有冲动买瓶烧刀子,就着水煮花生跟符小侯叙述我再世为人的前因后果。但是冲动背后有理性。老子现如今一条绳子上绑着二十只蚂蚱。我穿帮了,那些公子们怎么办。
我拉下脸:“符公子你开玩笑罢,怎么乱说话。污蔑本王可不是小罪。”
符卿书轻轻笑道:“是么,我昨儿晚上听你同苏衍之言语,可没称自家本王!”
我哑口无言。乖乖,说这小子怎么如此精明,原来昨天晚上又折回来在窗户底下偷听。我念头一转:“你认得苏衍之?”
符卿书冷笑:“江南苏行止的弟弟苏三爷,满朝哪个不晓得。昨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想那苏公子总归也有苏二爷三分的精明,怎么就没教你行事说话合个体度。”
什么叫没教我合个体度!乳臭未干的毛娃娃敢教训老子!我心裏十分不受用,态度强硬起来:“想来安国侯一定教子有方,符小侯爷爬墙贴墙角才能鬼神不知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