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看,面前这个司马家的美女,还曾经那么仰慕地注视着他呢。她也许是司马家唯一倾慕着他、对他怀有好感的人吧?他自嘲地想。毕竟是少女的怀春情怀,一听说他“才同陈思,武类太祖”,又是俊美凛然的少年天子,就不自觉地私心爱慕起来,把一腔的情丝都系在他的身上,渴望着他的眷顾。
没错,他看得很清楚。他是个很敏锐的人,一眼就看穿了她眼里因他的微笑而绽放的神采。可是那并不能使他感动,因为她背后永远有着相国司马昭那阴谋满腹的虚伪笑脸,似乎算计着他身下的那个皇位、他几案上的那枚传国玉玺。
他突然感到厌恶极了,猛地俯身将尚半跪在地上的她一下拉起,就迅速地将她丢开一边,好象她手臂上有什么毒素可以侵蚀他一般。然后他根本不曾再看她一眼,就转身大步跨出殿外,如他来时一般匆促地离去。
司马回雪想到了自己那为人所耻笑的、难堪不已的新婚之夜,突然皱起了眉头,脸色变得冷然。
她不耐地向那几名宫女一挥手:“你们都给我下去吧。既然知道畏惧,就应该在言谈举止间懂得分寸!这宫里人多口杂,就算我今天能饶过你们,保不住下回也有其它人拿你们问罪,知道吗?”
那几名宫女唯唯诺诺,谢恩不迭地退下去了。她们走得那么快,一步不敢停顿,也丝毫不敢回头,好象生怕她们这“喜怒无常”的骄矜任性主子,临时改变了主意,要治她们的妄言之罪一样。
司马回雪在长廊上倚着一根廊柱,遥望着远方。
她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从那个荒谬的新婚之夜以后,她脸上就凝了霜一般,挂起冷淡、对任何人事皆漠不关心的面具,甚至平时连多说一些话都吝于开口,身畔四周像是凝结了一层冰雪那般冷漠冻人。
当叔父听到流言,来询问她关于新婚之夜的情形时,她只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谁说陛下不曾幸临倚云殿的?随便去召个奴才来问一问,也知道陛下天明时分才走,还险些误了早朝……先去那个卞解忧那里也没什么,他是皇上,总得表现他的公平处事;倘若他整晚在我这裏流连不去,岂不是授人以柄,叫别人说陛下慑于咱们司马家的威势,才不教其它嫔妃分沾雨露?我才不喜欢被人凭空说成善妒无方的女人,丢了司马家的脸!
然后又是皇帝一个月才幸临倚云殿一次的传言,让叔父面子上挂不住了。他司马家的女儿,才貌双全、家世出众,进了宫却被这样明里暗里地冷落,教他如何气才能平?
不过他那个族侄女,仍然挂着一副平静的表情,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他若是天天来的话,我哪里受得了,跟他聊国家大事会让我烦死,叫他吟诗作赋,他又觉得天天做这个很无趣。选了那么多美女,他去逐个召幸一遍也好,反正那些女人是不敢抢在我之前怀有龙种的,这一点都在我控制之下……而且现在举凡宫里的大场面,即使是那个卞解忧,风头也被我压过,咱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唉,司马昭也暗叹一声了。这个侄女什么都出众,可就是因为自幼即远远抛离司马家其它诸女,所以总有点恃才傲物的冷淡,和自视甚高的傲慢。都是他们称赞她太多了,才导致今天这个结果!总是对什么事都没有太多的热情,不冷不热的,仿佛在一旁超然睥睨着世间所发生的事情。司马家族惯有的热情和野心,在她身上却转换为冷漠地平静掌控一切的笃定,时晴时阴的,掌握不住她的真实情绪与点滴渴望。
不过,她说得对,只要他们司马家族还掌控着全局,就没什么值得担心的!他已经获得皇帝下旨赐予“假黄钺,入朝不趋,奏事不名,剑履上殿”的特权,又“复进制为相国,封晋公,加九锡”,荣贵一时,威权几达顶点。现在,侄女面前的后位又是那么唾手可得,他的族弟早逝,这个族侄女其实一直是他的夫人教养长大的,那么他就将成为实际上的国丈——虽然他想要坐的位子,比这个更高。
于是他放心地笑了,知道以侄女的实力与条件,即使不靠自己的庇荫也足以坐上母仪天下的后位,更何况他早已明示暗示多次,他司马家对皇后之位志在必得。
司马回雪因为想起这些,秀丽的双眉淡不可觉地微皱了起来。当初是因着她对他的满腔倾慕,才毫不犹豫地同意入宫的;可是现在,她却成了后宫人人畏惧、敬而远之的人物,在她面前,他也逐渐很难掩饰那憎厌的情绪。
于是,他不常驾临倚云殿了,即使他偶尔来了,也是沉默地面对她,沉默地用膳、沉默地与她对坐而不发一语,到了不得不就寝的时候,他的身体、他的抚触都会变得僵硬而不自然,仿佛例行公事般地草草结束,勉强压抑着自己的真实情绪,安抚着她可能因着这些时日明显的冷落,而产生的不满与怨怼。
“美人、美人……”她的贴身宫女小柳儿喘着气跑来,显然宫里已经因为遍寻不着她的踪迹,而陷入一团混乱中了。
“陛下驾临倚云殿了,请、请美人即刻回去接驾……”
她遥望着远处的视线一收,有些微微惊讶地看着那座巍峨堂皇的宫殿。可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站起身来,脚步依然是从容不迫地走向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