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mall>青春期的心动是萌萌的、朦朦的,微妙而神秘,而心痛却是如此剧烈汹涌、黑暗诡异。</small>

<p/><h3 class="center">01</h3>

如果没有经历心动与心痛,就不能算作真正地经历过青春期。这是施小恩曾在QQ空间里写过的一句话。

经历微妙心动与致命心痛的那年,小恩十四岁,在X市十六中上初二,住在城北一个叫作光华里的破旧小区。

生日那天,小恩许下两个心愿,第一个是希望妈妈的病能尽快好起来,第二个是希望自己能有个哥哥,准确地说是希望有个“心动男生”出现在她生命里,而且最好是个双鱼座男生,因为她是巨蟹座的,她听说巨蟹女的最佳匹配对象是双鱼男。

出乎她意料的是,第二个有点隐秘、不可告人、实现可能性微乎其微的小心愿居然在三个月后就实现了,就像是被半空中飞翔的天使听了去;而第一个心愿可就惨了,肯定是被魔鬼听了去。

这天是星期六,天色很阴郁,像是要下雨。小恩心情不错,她喜欢这种淡咖啡色的天空,就像是海豚喜欢黄昏清凉的池水。她觉得这样的天空,不,是天地之间,看起来就像是一枚淡金色的大琥珀,万物都包含在裏面,剔透而灵动,让她想起宫崎骏的电影。

可小恩的妈妈是不喜欢的,一到阴雨天,她就会犯病。她患有严重的抑郁症。小恩觉得妈妈就像是一本发霉泛黄的线装古书,需要在好天气里拿到阳光下去晾晒。

那天下午,妈妈冷着脸递给她一方折叠的白棉布,说:“小恩,把这个送到你舅舅家去,是一幅十字绣,你表姐快过生日了,这个就算是给她的生日礼物吧。晚上就在她家吃饭,同你表姐一起学习。好好学,别光顾着玩电脑。还有,别忘了,告诉你舅舅来咱家一趟。”

小恩并不喜欢和表姐在一起。前天晚上,她的表姐崔璨曾在QQ上留言给她,约小恩这个星期日陪她一起去麦当劳会见一个网友,说这个网友是个“超级帅锅”,聊过两次了,见过照片的,眉毛像周渝民,眼睛像周杰倫,鼻子像李敏镐,下巴像莱昂纳多,整个一明星脸大荟萃呀!说不定还是个富二代,因为他脖子上戴了条像牵狗绳那么粗的金链子。

小恩觉得见网友这事太不靠谱了,哪能聊一两次就见呢!要见也得聊个十次八次摸清了对方底细再说呀,万一碰上个色魔、变态、跟踪狂什么的怎么办?可表姐哪里肯听她的呀!她的这位表姐是个说一不二的“霸气小魔女”,还是个“万人迷”。

和表姐在一起小恩只能扮演“忍者小神龟”的角色,所以她并不想和表姐有过多的接触。或者说她在心底里不太喜欢这个表姐,她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哥哥,哪怕是个表哥也行呀!哥哥是肯定不会欺负妹妹的,只会呵护她、疼爱她。妈妈也并不喜欢崔璨,觉得这个侄女是个不守规矩的疯丫头,平时并不鼓励女儿和她在一起,不知道那天是怎么回事,非要把小恩支到表姐家去似的。

小恩本想待在家里写作业,如果到了表姐家,恐怕一个字也写不成了,便对妈妈说:“妈,我表姐过生日不是还有十多天吗?不用这么急着送礼物吧?”

妈妈一听这话有点不高兴了,脸色一沉,说:“让你去你就去,小孩子家哪来这么多废话!”

小恩不敢多说什么了。听医生说,抑郁症患者是不喜欢别人质疑他们的,也听不进别人的劝说,个性超固执,只喜欢沉浸在阴郁封闭的自我世界里,是和孤独症患者差不多的。

所以小恩只好顺着妈妈,伸手接过棉布,说:“好,知道了。”一边把折叠的棉布打开,绣面上四角各有一只小动物——小狗、小猫、小兔和小梅花鹿,中间是两个俏丽可爱的小姑娘,一个穿着韩式红色连衣裙在跳舞,动作好像是在跳《江南style》,一个穿着淡蓝色T恤和深蓝色牛仔裤,拿着麦克风在唱歌。

“还挺有意思的!”小恩心想,一边把棉布重新叠成正方形,放到书包里。

妈妈为一家饰品店加工十字绣,以此维持生计。

小恩注意到那天妈妈的脸色惨白得有些非人类,让她联想起电影《暮光之城》里的吸血鬼,就问:“妈,你吃药了没?”

自从爸爸和那个女人走后,妈妈就这样病怏怏的,一直靠吃药维持。爸爸在的时候,妈妈不是这样的,虽然身体也不好,有难以治愈的妇科病,但是还会笑,笑起来有点像画册里的圣母玛利亚。而爸爸走后,妈妈就再也不笑了,神情越来越抑郁,经常昏睡,像个欧洲电影里被囚禁在修道院里吃苦受难的修女。

爸爸的那个女人她见过,是他的一个生意伙伴,曾经来过她家小住过几日。小恩对那个女人印象深刻,眼睛像蛤蜊,留着时尚的玉米烫,耳环大大的、闪闪的。她不爱说话,但是目光凌厉,盯起人来让人觉得头皮发紧。爸爸似乎有些怕她,妈妈也敬着她,赔着笑脸端茶送水,又做了丰盛的饭菜给她吃。她住小恩的房间,小恩睡客厅沙发。半夜里,小恩听到动静,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蒙胧月光中见到爸爸蹑手蹑脚推门进了她的房间。那一刻,她小小的心感到无比纠结与惶恐。她觉得大人的世界真是太诡异了,怎么有点像恐怖片啊。她提着一颗心,盼望着爸爸尽快从她的房间走出来,回到妈妈身边,可是,一直到天亮,也没见爸爸出来。

妈妈起了床,竟然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平心静气做了一家人的早餐。

那个女人和爸爸先后从房间里出来,洗漱过,都无语,平静地吃了早餐,然后拎上行李,双双离开了。

她追出门去,拽住爸爸的皮箱拉杆,说:“爸,你去哪儿?”

爸爸回头,腾出一只手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笑笑说:“小恩,爸爸要去广州做生意,挣钱给小恩花。爸爸走了,你要乖乖的啊!”

她还想说什么,爸爸被那个女人拽着急匆匆走了。从此一走数年,杳无音信。

妈妈曾去广州找过爸爸,还报了警,但是一无所获,失望而归。本来身体就虚弱的妈妈渐渐垮了下去,有时候会整夜哭泣。她带妈妈去看医生,又帮妈妈买了抗抑郁的药,吃了很多天,仍不见有任何效果。她明白妈妈患的是心病,病源是爸爸。她想去找爸爸。借一笔钱,坐火车去广州,找不到就去临近的城市找,再找不到就全国一个城市一个城市地去找,如果是“上天入地寻之遍,四处茫茫皆不见”的话,就劝妈妈改嫁,鼓励她去《非诚勿扰》相亲,或者帮她在网上征婚……

“小恩,你去吧,我这就吃药。”妈妈的话打断了她飘飘忽忽的思绪。

她嗯了一声,背上书包走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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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单元门,才发觉小雨已经丝丝缕缕下起来了。初秋的雨打在脸上幽凉微冷,风也有了酷酷的寒意,一阵阵袭击着她单薄的小身体。她想回家拿伞,又懒得爬楼梯,心想反正雨也不大,舅舅家就在城南,离得也不远,坐公交车几站地就到了,于是继续向前走。

小区破旧的铁门大开着,门衞老头躲在门房里和几个闲人打纸牌。前一阵传说这个破败小区要拆迁,可久久没有动静。倒是临近的那个叫作光华西里的小区哗哗啦啦地破旧立新,一幢幢崭新的米色高层居民楼拔地而起,建成了花园绿地、健身器材、保安物业齐全,带电子门电子眼的高档社区。衬得旁边的这个老旧小区更像是非洲贫民窟了。

靠近大门口处有两株银杏树,这是这个小区里唯一的亮色。传说它们的年龄足有五百岁。小恩非常喜欢这两棵树,觉得它们既古老又清新,既沉静又华美,像是欧洲油画里的风景。这两棵树枝繁叶茂,圆圆的、密匝匝的叶片金灿灿的,比花朵还好看,在风中抖抖索索,发出好听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树下观望那叶片,会有瞬间的迷醉感。月光皎洁的晚上,会见到年轻男女靠着树干拥抱亲吻。亲吻者十分沉迷的样子,像是陶醉在蜂蜜色的异度空间中。

小恩一边走一边看着那银杏树叶,快出小区门口时突然从树后蹿出一只白毛小狗,狂吠着向她猛扑过来,小恩本能地向左侧一躲。这时,一辆山地自行车恰好驶进门,向她迅疾冲了过来,就像是一条翼龙迎面飞来,她躲闪不及,右肩被翼龙的翅膀——车把狠狠剐了一下,她踉踉跄跄后退了几步,摔倒在地。她的姿态轻盈,屁股生疼,蓝色牛仔裙像一朵倒扣的喇叭花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盛开。

骑车的是个高高帅帅的大男孩,见撞了人,忙刹住车子,又将车子“哐啷”一声丢掉,向她跑了过来,一边扶她起来一边忙不迭地说着:“Sorry,sorry,怎么样,摔疼没有?”

她被他扶起来,感觉右脚腕又麻又痛,脸上却保持着平静,一边拍着牛仔裙上的泥泞,一边笑笑说:“没事儿。”

他轻轻扶着她的胳膊说:“来,走走,看摔哪儿了?”

她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

“哎呀,肯定是摔伤啦,我今天算是闯了大祸!网上说双鱼座的今天不宜出门,还真是!走,上车,我送你去医院吧。” 他一脸愧疚地说。

她摇摇头:“真没事儿,就是脚崴了,过两天就好,不用去医院,真的,你忙去吧。”

他想了想说:“那行,我送你回家吧。来,我扶你。你家在哪儿?”

小恩指了指前面的单元楼。

他搀扶着她,小心翼翼地向她家走去。他的个子很高,小恩的头刚刚触到他的肩膀。

小恩并不矮,在女生中身高属中上,只是偏瘦,头发天生亚麻黄,有点发育不良,就像她表姐说的“整个一牙签儿”。

表姐有点花痴,如果看到这么帅气的大男孩从天而降,非流着口水扑上去强吻他不可。花痴女强吻帅男生的事情在当下的校园里似乎很流行、很时尚哎!好在小恩是“禁欲主义”,再帅的哥哥也不会让她意乱情迷。即使有那么一丁点儿心动神驰,表面上也会平静如水、淡定自若。

不过,靠在这位帅哥的身上这么走着似乎的确有那么点……晕晕的舒服,脚也不怎么疼了。

“如果我有一个这样的哥哥就好了。”小恩突然想。

小恩的心敏感地脱兔一般蹦跳了几下。“难道我的生日心愿真的实现了吗?难道他就是我的那个心动男生?而且是个双鱼座男生哎!”她心下暗想。

她几乎不敢看他,只用眼睛余光偷偷打量他。他穿着深蓝色阿迪达斯运动服,耐克白球鞋,头发浓密略微卷曲,浑身上下透着帅气,不是冷酷造作拒人千里的那种帅,而是比较亲切暖心的那种邻家大哥哥型。

他也不说话,侧过脸看她。两个人目光相交接,他冲她微微一笑。真是迷死人的微笑呢!像是阴郁的天空突然间放了晴,刹那阳光闪闪。而且,他的目光那般清澈,阳光下的湖水一般透明而闪着光泽。小恩倏地躲开他的目光,心裏“怦怦怦”跳个不停。

两个人都默然无语,冒着细雨慢慢走到她家楼下,进了单元门。

小恩轻声说:“我家住六楼。”

男孩子观察了一下,见这是一栋老式六加一的楼房,没有电梯。

在黑魆魆的楼梯口,他停下,看看她的脸,又看看她的脚,说:“要不我背你上楼吧。”

她摇摇头说:“不用!”

他态度坚决地走到她面前,背对着她,说:“来吧,背你!必须的!”

小恩退后半步,说:“不用,真不用!”

男孩子有些不耐烦,眉头微蹙,说:“不用什么不用,再爬楼,你的伤会更厉害的,你要是残疾了,我可负不起责任!小妹妹,别不好意思啦!”

说罢,他不由分说蹲下身子,右手臂一抡将她背起,迈开长腿上楼。

她乖乖伏在他背上,两手怯怯地搂住他的脖颈。感觉真奇怪,自己怎么会在一个陌生男孩子的背上呢?他的后背好像又妥帖又暖和,带着男孩子身体特有的一种味道,让她觉得安全舒适、微微的兴奋,又恍如在梦里。

“要是我有一个这样的哥哥就好了。”小恩再次想道。那颗小小的心脏再次脱兔一般蹦跳了起来。“难道我的生日心愿真的真的实现了吗?难道他真的就是我的那个心动男生?”小恩有点暗自高兴了起来。

他一口气将她背上六楼。六楼有两户人家,小恩说:“右边,602。”

男孩在602的门口半蹲,将她轻轻放下,直起身子,有点气喘吁吁。

小恩想说“不好意思,我很重吧,辛苦你啦”,可她什么也没说,敲了敲门。

半天没有动静。小恩说:“我妈肯定是睡着了。”然后掏出钥匙将门打开。

他扶她进去,再扶她到沙发边,示意她坐下。

小恩却不肯坐下,对男孩子说:“你坐吧,我去看看我妈。”

男孩子想继续扶她,她甩甩胳膊说:“不用,没那么疼了。”然后她把书包摘下放到沙发上,自己慢慢走进卧室,见妈妈果然在睡觉,平躺着,脸色苍白平静,似乎睡得正香。让她感到惊奇的是,妈妈竟穿着那件洋红色的旗袍裙在睡觉。这件衣服非常美丽,洋红色的缎面儿嵌满水钻,在空气中闪闪烁烁,像是万道霞光包裹着妈妈那清瘦的身体。她记得妈妈曾对她说过那是她的结婚礼服。

她悄悄回到客厅,对静静地站在那里的男孩子说:“我妈在睡觉,没事了,你忙去吧。”

男孩子看着她,说:“你真没事了?我可是肇事者啊,这么快就被无罪释放了呀?”

她笑笑:“放心吧,真没事了,都不怎么疼了。”

他说:“那好吧,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一下哈。我明天再来看你,要是还疼,我就送你去医院。”

她说:“没事了,真的不用再来了,你忙去吧。”

男孩说:“那好,我找哥们儿玩儿去了,一帮初中同学搞聚会,还等着我呢!”转身欲走,又回头说:“对了,你怎么连肇事者名字都不问啊?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杜进,前天刚搬到附近小区来,就是西边那个新小区光华西里,住六号楼四单元101,有什么事去找我就行,赔钱赔色都没问题!”

她被逗笑了,说:“好的,谢谢。”

他也笑了,说:“笑得这么好看,好可爱的邻家妹妹!你叫什么名字,能告诉我吗?”

她说:“小恩,施小恩。”

“小恩?”

“嗯,大小的小,感恩的恩。”

“哦,小恩,很好,又好听又好记,好吧,从今以后我就是你哥哥了,我一直想有个妹妹呢!”

小恩的心裏“叮咚”一声,脸色有点绯红,不好意思地说:“你快走吧,不是同学还等着你吗?”

“好吧,我先走了。See you later!”说罢,他转身出门离去。

小恩把脏衣服换掉,然后到洗手间哼着歌洗衣服。她今天不想去舅舅家了,反正表姐也是约她星期天去见网友的,不如明天再说吧。她心情挺不错的,也觉得挺奇怪的,怎么会突然间从天上掉下个哥哥来呢?是不是自己的小心思真的被天使发现了呢?会不会是她连着考了三个第一名,天使一高兴就奖励她了呢?哇噢,真的好神奇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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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做了晚餐,招呼妈妈吃饭。喊了半天,不见有动静。她想妈妈肯定是昨天又哭了一整夜,很困,那就不吵她了,让她睡个够吧。妈妈睡了一个下午,又一个晚上。第二天,仍不见起床。而且,她发现,妈妈的脸色难看极了,不但血色全无,而且面色发青,面孔仿佛扭曲变形。

小恩恐慌起来,大声喊妈妈。喊了半天,妈妈毫无反应。她扑到妈妈身上又推又叫,声音尖厉惊恐。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敲门声:“小恩,你怎么啦?开门啊!”

她慌里慌张地将门打开,见是昨天的男孩子杜进,她指着卧室,带着哭腔说:“我妈,我妈,她怎么啦?”

杜进三步并作两步进到卧室,观察了一下床上人的面部,又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鼻息,脸色大变,说:“不好,你妈妈好像出事了。你家有电话吗?快打120。”

小恩瞬间石化般傻在那里,完全不知所措。

杜进自己在房间里找到电话机,拨打了120。

医护人员来了,小恩一直处于被吓傻的半痴獃状态,脑子里像是灌进了迷雾,恍恍惚惚看到几个穿白衣服的人进了里屋,很快就出来了,其中一个白衣人对杜进说:“人不行了,准备后事吧!”

小恩听罢脑子里轰隆一声,身体一软,瘫坐在地板上。

杜进一边扶她,一边对医护人员说:“真没救了吗?能不能送去医院抢救一下?”

医护人员冷着脸,说:“身子都凉了还救什么救?要送只能送太平间!服了过量的安定,要救早点救,早干吗去了你们?”说完,一行人匆匆走掉了。

小恩觉得胸口被狠狠痛击了一下,心脏被猝不及防的巨大灾难击成碎片,一阵天旋地转,她无声地晕倒在地板上。

杜进连忙将她抱到沙发上,对着她又摇又喊又拍打,好半天才弄醒她。小恩痴痴獃呆地看着他的脸,整个人魂飞魄散了似的。

“小恩,别怕,别怕,告诉我你还有亲属吗?你爸爸呢,没在吗?”杜进关切地看着她的眼睛。这个女孩子有着一双纯净如水的大眼睛,透着善良和平静,此时眼瞳里是满满的无助与哀伤,令人见之心痛。

“他死了。”她声音低低地说,然后气若游丝地吐出一串数字——她舅舅家的电话号码。

那天,小恩就这样气若游丝地躺在沙发上,眼珠一动不动地看着天花板。男孩坐在她身边,无限担忧地看着她,握着她的一只手,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一动,她就像一团气体似的散开了消失了。

她的右手一直在抖,像是一只受惊吓过度的小动物。他握着这只手,先用一只手握着,后来用双手握着。她的手心裏冷汗涔涔,眼睛里并无泪水,只是定定地对着天花板凝视,像是在神游幻境。

他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觉得她黑漆漆的眸子像宇宙黑洞般地在扩大,越来越大,并且飞速旋转起来,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忽地被吸了进去。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他激灵一下,眨眨眼睛,一定是她的亲属来了。他松了口气……

短短两天里,她经历了宿命般的心动与心痛。青春期的心动是萌萌哒、朦朦的,微妙而神秘,而心痛却是如此剧烈汹涌、黑暗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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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恩妈妈后事办完后的第二天,舅舅一家三口就搬了过来。

舅舅家原来的房子比较小,只有50平方米的一室一厅,小恩家的房子大一些,70平方米,两室一厅。舅舅舅妈住一室,小恩和表姐住一室。

舅妈对小恩说:“小恩,你别不乐意,这也是你妈妈的意思,你妈妈的遗嘱你也看了,希望你舅舅把你养大,可是要供养你总得花钱吧?你要吃要穿要用要上学,这加一起得多少钱?我和你舅舅收入都少得可怜,你舅舅就是个小破公司的小职员,每月就那么点死工资,我也就是个卖保险的,为了多挣点钱,恨不能去卖身,自己都快活不起了,还得供养你们姐儿俩读书,够我们受的。搬过来一起住呢,一是方便照顾你,二是把原来的房子租出去,也能增加点收入减轻点负担,你说是不是?”

小恩点点头:“嗯,舅妈您说得对。”

表姐蹿过来一把抱住小恩的脖子:“啊哈,终于不用睡客厅啦!姐姐我算是熬出头啦!”又拍拍小恩的肩膀,说:“小恩,以后要听姐姐的话,有姐罩着你,有你风光的时候!”

小恩的表姐崔璨大小恩两岁,从小学习不好,留过两次级,在城南的一所初级中学上初二。崔璨小时候是人见人爱的芭比娃娃,长大了身材凹凸有致,绝对“大S”,长相也美艳诱人,嘴巴尖刻不饶人。她从上幼儿园就开始交男朋友,是个十足的“小色女”。自从看了朱德庸的漫画《粉红女郎》,她就立志要做“万人迷”。校园里凡是有点姿色的帅哥或是有点资产的富家公子,或是学习好的学神学霸,她都要孔雀开屏般地极尽魅力去逗引,就连校园周边的小混混肌肉男之类的,也不放过,还经常在网上“钓鱼”,勾引小男生。就像小恩妈妈生前评价她这位奇葩侄女的:“和她妈一样是个尤物,什么妈生什么女儿!”崔璨这一点的确传承了她妈妈的做派。小恩的舅妈从年轻到现在一直是X市的风流人物。据说17岁时就怀孕流产,因为名声不好、又没学历没工作,还好吃懒做,最终成了超级剩女,只好下嫁了没钱没权的屌丝男小恩舅舅。母女俩的穿衣打扮风格也绝对一致,都是性|感|妖|娆型。

小恩惊讶地看着崔璨把一大堆闪着亮片的镶着水钻的露背装、露脐装、低胸装之类的衣服挂满了原本属于她的衣橱,心想学校只允许穿校服、运动装之类超朴素的“修女服”,这样招摇炫目的服装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有机会穿。

崔璨看着表妹的呆样子,撇撇嘴说:“看傻了吧?没见过世面的黄毛丫头!告诉你吧,这些服装是我的演出服,我周末经常去酒吧里唱歌,赚点外快,还能顺便泡帅哥,有空带你去玩哈!”

“噢。”小恩说,“那你去酒吧唱歌,舅舅知道吗?”

“当然不知道啦!不许告密,嘴巴严点儿,懂吗?”崔璨唬着脸说。

小恩低头不语,坐在床边整理自己的书包。

崔璨把一大堆换下的脏衣服扔到小恩面前,命令道:“去,给姐姐洗了去!”

接着又“嗖”地扔过来一双臭袜子,差点扔到小恩脸上:“还有这个,也洗了去!”

小恩一边整理书包,一边低声说:“等会儿。”

崔璨忽地蹿过来,拿起小恩的书包“啪”地摔到地上,指着小恩的鼻子,怒道:“嗨——我这当姐的说话不管用是吧?告诉你小恩,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私人助理,让你干啥就得立马干啥,听到没?”

小恩吃惊地看着崔璨,不明白她为什么变得这么霸气,以前崔璨也支使她干这干那,但口气却没这么强硬过。

“为什么啊?”小恩问。

“什么为什么?”崔璨瞪着小恩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