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要当你的私人助理?”
“为什么?还用问吗?因为你妈死啦,你变成孤儿啦,以后要靠我爸我妈养活你,你花的每一分钱都是我家的,都是我的,懂吗?所以你应该报答我,对不对?”
“唔。”
“唔,悟了吧你?”
小恩说:“好吧。”小恩拿起脏衣服,走到衞生间去洗。
刚把脏衣服放到洗衣机里,舅妈走了过来,也把一堆脏衣服啪地扔到小恩面前,说:“小恩,洗衣服啊!把我和你舅舅的衣服也一块儿洗了吧。”
小恩点点头,说:“行。”
舅妈说:“小恩,这些衣服不能用洗衣机洗,机洗的容易串色,也洗不干净,还是用手洗吧,好吗?”
小恩说:“好。”便开始用手洗衣服,一大堆的脏衣服,洗了两个多小时。
从此,这个家里所有的脏衣服,便由她一人负责了。小恩还负责买菜、做饭、洗碗、收拾衞生等,总之这个家里所有的家务都由她一个人包了。
小恩觉得没什么,虽然功课很紧张、很累,每天晚上一大堆作业对付下来,已经是疲惫不堪,只想趴在桌上“苟延残喘”,还要支撑着去做各种各样琐碎繁杂的家务活,但再累也不会累死人,所以一切都可以平心静气地承受下来。
“承受下来,你会死吗?不会,那么就承受吧!”小恩对自己说,她要继承併发扬她妈妈隐忍淡定的个性。
多干些活没什么,更累人、更难缠的是她的表姐崔璨。
每到晚上,小恩总是趴在桌上一丝不苟、吃苦耐劳地写作业。崔璨要么干脆不写,要么写得飞快,一大堆作业半小时搞定,管它对错呢,反正是做过了。这种“置之题海死而后生”的苦学生涯她可过不了,用她的话说是:“我可过不了这么苦逼兮兮的日子!”然后她要么尖着嗓子练习唱歌,要么看恐怖小说。那歌唱得都是超级女高音,还动不动跑调,有时候连邻居都难耐骚扰,气得要报警。看恐怖小说她也不闲着,一会儿吱哇乱叫,一会儿兴奋地讲起故事情节来,非要小恩当听众。小恩要么耳膜快被震破,要么被搞得心烦意乱,根本没法安安静静做功课。如果舅舅舅妈在家她还会消停点儿,可舅舅工作忙经常晚上在公司加班,舅妈晚上也要搞公关,陪客人吃饭喝酒打麻将,经常搞到深夜才归。所以表姐就在家里肆意地鬼哭狼嚎、胡作非为。
这天晚上,小恩伏在桌上默背英语单词,表姐在一边扯着嗓子唱歌。唱的是江美琪的《快乐天使》:
<small>拥挤的人群在穿梭</small>
<small>行色匆忙相对沉默</small>
<small>他们的表情告诉我</small>
<small>疲倦让他们懒得啰唆</small>
<small>无数的机会被错过</small>
<small>未来又不知是什么</small>
<small>我猜他们此刻需要我</small>
<small>来召唤心灵的解脱</small>
<small>蒙住眼睛</small>
<small>暂时把一切忘记</small>
<small>跟随我奔向那遥远的天际</small>
<small>张开怀抱</small>
<small>再做一次深呼吸</small>
<small>欢乐重新钻入身体</small>
<small>对过去别想得太多</small>
<small>对未来也别太在意</small>
<small>让阳光指引着轨迹</small>
<small>尽情感受生命的每一刻</small>
<small>蒙住眼睛</small>
<small>暂时把一切忘记</small>
<small>……</small>
唱到“蒙住眼睛”时,崔璨便跑过来,蒙住小恩的眼睛,唱到张开怀抱时,崔璨又跑过来,张开怀抱将小恩拥入怀中……搞得小恩要烦死了,只好跑到客厅去背英语单词。崔璨却又跟了过来,打开电脑玩游戏,一边玩一边哇哇啦啦乱叫,还非要小恩陪着一起玩。
折腾了大半个晚上,崔璨总算累了,闭了嘴翻看她的恐怖小说。小恩长吁一口气,拿出数学练习册开始做题。一道数学题苦思冥想刚有个思路,突然表姐那里“嗷——”的一声惨叫,接着“嗖”一下蹿了过来,抱住小恩的脖子,把小恩搞得一个错愕:“怎么啦姐?”
崔璨说:“杀人狂杀人啦!太惨啦太惨啦!半小时杀了七个美少女,各种不同的方法哎,一个比一个惨!吓死我啦,吓死我啦!给点安慰呗!”
小恩哭笑不得:“那就别看了呗,非得看吗?”
崔璨说:“不看不行,超刺|激哎!不看会失眠的!”
可是看了又会做噩梦的。她做起噩梦来,简直比杀人狂杀人还令人恐怖。那天半夜里,崔璨突然“腾”地一下坐起来,惊声尖叫:“放开我,放开我!”接着对身边睡得正香的小恩一阵拳打脚踢,还撕扯她的头发,小恩吓得急忙闪身躲开,“嘭”一下滚到地上,浑身摔得生疼,心脏都快碎掉了。表姐折腾了半天,才慢慢安静下来,躺下来重新睡着了。
小恩这才悄悄上床,躺到她身边,闭目睡下。谁料小恩刚刚睡着,表姐那又“诈尸”似的闹开了,这次是突然间“哈哈哈”狂笑几声,猛扑过来死死抱住小恩的脖子,对着她又啃又咬,嘴裏还叫着:“亲,亲,想死小主了,想死小主了!”
小恩吓得心惊肉跳,好不容易摆脱了她的纠缠,再不敢和她一起睡双人床,自己拽了条被子铺到地板上,挨到天亮。
这样的恐怖事件经常发生,崔璨醒来后自己浑然不知,还惊问小恩为什么会睡到地上。小恩只好苦笑忍耐。
“假如你避免不了,就得去忍受。不能忍受生命中注定要忍受的事情,就是软弱和愚蠢的表现。”这是《简·爱》里的一句话,小恩记住并把它们抄到笔记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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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周末是崔璨的生日。一大早,舅妈就吩咐小恩做一个大扫除,然后去超市买菜,午饭做丰盛点,给崔璨庆生。小恩一边忙着弄早餐,一边点头答应。吃完早餐,舅妈便招呼女儿逛街去了,说是给女儿买生日礼物,临走还对小恩假惺惺地说:“小恩,要不你也一起去吧?也给你添件新衣服。”
小恩说:“不用啦舅妈,我衣服够穿。”
小恩独自忙活了一个上午,清扫了房间,倒掉了垃圾,清洗了所有的脏衣服,又去超市买了肉菜,洗菜做饭。等到舅妈和崔璨拎着一堆大大小小的购物袋满载而归时,一桌香喷喷的丰盛饭菜已经摆好了。
舅舅也拎着定做的大蛋糕回来了。小恩忙把蛋糕接过来,放到饭桌中间,正要把蛋糕的盖子打开,只听舅妈不满意地说道:“哎,小恩,我不是让你大扫除来着吗?怎么有些没用的旧东西还不扔掉?”
小恩一怔,环视了一下房间,说:“舅妈,没用的我都扔掉了呀!”
舅舅也说:“是啊,这房间不是打扫得挺干净的吗?”
舅妈撇撇嘴,不悦地说:“哟,你倒是挺护着自己外甥女啊!”说着指了指墙上挂着的小恩妈妈的遗像,“这东西怎么不清掉?人都死了多少天啦,照片老在这儿挂着多晦气,再说今天是小璨的生日,大喜的日子嘛!”
小恩怔了怔,没想到舅妈连她妈妈的遗像也容不下。
舅舅看了看小恩,对舅妈说:“你怎么那么多事儿,我姐照片挂这儿碍你什么事儿了?”
舅妈说:“哎,我说你这当舅舅的当得还真称职啊,自己女儿的感受都不顾了是吧?有你这么当爸的吗?啊?”
小恩眼看舅舅舅妈要吵起来,忙说:“别别别,你们别说了,舅妈,我这就把我妈照片拿下来。”
说着,小恩上前把遗像取下来,进到自己房间,把遗像挂到了书桌前面的墙上。不料崔璨跟了进来,二话不说就把遗像摘下来,狠狠地扔到地上。
小恩变了脸,衝着崔璨说:“你干吗?”
崔璨说:“这是我的房间,你别把个死人照片挂到这儿好不好?我会做噩梦的!”
小恩不理她,弯腰把照片捡起来,再次把它挂到墙上。
崔璨火冒三丈:“咦,你个小破孩儿,长能耐了是吧?我叫你挂,你挂!”说着上前一把摘下照片,将照片从开着的窗户里扔了出去。
“不要啊——”小恩尖叫一声,猛地转身飞跑出去,噔噔噔跑下楼去捡那照片。只见一个保洁阿姨拎着一只黑色的垃圾袋在窗下捡垃圾,一边不满地嘟哝道:“谁这么没教养啊从楼上乱扔东西,砸到人怎么办?”
小恩见妈妈的照片就躺在保洁阿姨的面前,上面的玻璃已经破碎了,保洁阿姨正准备伸手捡起它,小恩冲上前去一把捡起了照片。她把上面的碎玻璃抖了抖,把裏面的照片取出来,呆呆地看了一阵子照片上面妈妈的面庞,妈妈在冲她微笑着。小恩突然间鼻子发酸眼泪涌出。
小恩擦了擦眼睛,抱着照片上楼回房间,把照片放到书桌的抽屉里,然后若无其事地出来,一起给表姐庆生。
一家人唱了生日歌,又分吃了蛋糕。崔璨说:“各位,你们都给本姐姐准备了什么生日礼物啊?”
舅妈说:“死丫头,还用问我啊,今天上午大包小包给你买了那么多新衣服新首饰的,好几千块哪,还不满意啊?”
崔璨说:“满意满意!那别人哪?”
舅舅将一把钥匙递给女儿,说:“这是给你的,一辆新的变速自行车,捷安特的。”
崔璨说:“谢谢爸。”接着把目光扫向小恩。
小恩站起来,回房间从书包里取出一件东西,递到表姐手里。是那幅小恩妈妈早就准备好的十字绣。
崔璨打开看了一眼,脸上一副鄙夷的表情,撇撇嘴说:“我当什么好东西呢,就一幅破画啊,这也算生日礼物?”一甩手将十字绣扔到地上。
舅舅看了看小恩,走过去把十字绣捡起来,说:“这不挺好看的吗?你姑妈给绣的。”
崔璨说:“好什么好?十块钱的便宜货,谁稀罕!”
舅妈也沉下脸说:“就是嘛!又是那死人留下的东西,真晦气。我说小恩哪,你今天是成心要跟你表姐过不去,是吗?”
小恩忙分辩:“不是的舅妈,我真没有别的东西送给表姐。我是想给她买个好礼物送她,可我没钱。”
舅舅也在一旁帮小恩:“就是啊,她一个小中学生,哪来的钱买贵重礼物啊!”
舅妈一笑,说:“她没钱?哼,我看在座的几位啊,就属小恩有钱!”
小恩愣住了:“什么意思,我哪有钱?”
舅妈说:“你有房产啊!这房子不是你妈留给你的吗?我们几个住在这儿都是寄你篱下呢!等有一天我们把你供养大,你翅膀硬了,用不着我们了,说撵我们走我们有什么办法啊,对不对?”
听了这话崔璨恍然大悟道:“哎呀妈呀,你说的真是哎!我说在这儿住着怎么睡不踏实哪,老做噩梦,原来我这是寄人篱下啊!”
小恩不知说什么好。
舅舅脸色变了,瞪着舅妈说:“过分了啊!跟一个小孩子说这个干吗?”
舅妈不屑道:“什么小孩子啊,没几年就长大成人啦,到时候人家找对象生孩子把房子一占,哪有咱们一家三口的份儿,还不是白白养了人家一场吗?”
舅舅瞪着舅妈说:“那你想怎样?”
舅妈转向小恩,说:“办过户啊,小恩你要真的诚心诚意让我们住下去,就去把房产证上的名字改成你表姐的!也算是送你表姐一个像样的生日礼物了!”
舅舅摔了碗说:“过分!”
舅妈也摔了盘子,说:“我过分?我还不是为了能有个安稳的家吗?你瞧瞧你混的,女儿都这么大了连个像样的房子都没有,女儿长大怎么办?睡大街去吗?”
舅舅怒道:“你不霸占我姐的房子就得睡大街吗?以前不过得好好的吗?”
舅妈“哗啦”一声掀了桌子,吼道:“霸占你姐的房子,这话太难听了吧?我没养着你姐的孩子吗?成天在这儿白吃白喝的,不需要钱啊?”
眼看一场激战就要爆发,小恩站起来,说:“舅妈,我同意办过户!明天你就带我办手续去!”说完扭头回了自己房间。
崔璨跟了进去。见小恩趴到床上似在哭泣,便笑着拍拍她肩膀哄她:“哎呀呀小妹,还真伤心啦!我妈那是说着玩呢!她是怕我没出息将来没地儿住。别哭了啊,不就一房名吗?你不乐意改就算了呗!”
小恩一骨碌爬起来,抹抹眼睛说:“没事儿,我想好了,咱们是姐妹,房子写谁名字都一样,我同意的事,不会变的!”
崔璨笑得脸上开了花,说:“真是我的好妹妹哎。妹妹,不说这个了!说点儿别的吧!明天我就转到你们班上去啦,快给我说说,你们班帅哥多不多?男生谁最牛!高富帅有没有?我以前见的几个网友都不靠谱,要找靠谱的还得在现实世界里找。”
听表姐这么一说,小恩的脑海里忽地闪出一个男生的身影。自从那天妈妈去世,他陪她一起等来了舅舅之后便走了,从此再没出现过。
她想再见到他。他是她的哥哥。上天收走了她的妈妈,又送了一个哥哥给她。一定是这样的,她想。上天给你一片黑暗,也会留给你一丝光明。要主动走近这光明。
她决定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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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恩清清楚楚记得当初他说过的话:“我叫杜进,前天刚搬到附近的小区来,就是西边那个新小区光华西里,住六号楼四单元101,有什么事去找我就行,赔钱赔色都没问题!”
她鼓起勇气去他家找他。
这是一个花园式高档社区,绿茵茵的草坪上有灰色的鸽子在咕咕叫着漫步,幽长的石头甬道上有妇人牵着金毛大狗在溜达,大片大片泛黄的梧桐树叶慵懒而优雅地划着弧线飘落到地面,白亮亮的喷泉水如节日烟花般盛放洒落,水花飞溅到玲珑多姿的假山石上,不少人家窗下有盛开的颜色娇艳的串红、芭蕉和木芙蓉,花影扶疏的窗前挂着鸟笼,有羽毛好看、叫声婉转的鸟儿在啼鸣。这是一个四处透着高贵悠闲时尚气息的富人区。
小恩走在花纹精致的大理石甬道上,心裏不禁有几分怯怯的。她想,他八成是个传说中的富二代,自己这个贫民区的灰姑娘也许不该来找他。
可是,既然来了,就不要退缩了吧。
小恩找到六号楼四单元101,按响门铃,半天没有动静。她只好转身离去。
过了两日,小恩再次去按门铃,仍旧无人响应。
两次去都是在傍晚放学后,小恩想,可能他还没放学回来,家里人也上班没有赶回家。
第三次去选了晚上。按门铃,这次有人开了门,是一个中年妇人,盘着日本式的发髻,穿绣有红色樱花的白底丝绸家居服,目光凌厉而冷漠,她问小恩:“你找谁?”声音硬生生的。
小恩说:“阿姨我找杜进,请问他在吗?”
妇人带着探询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小恩一番,然后冷冰冰地说:“你找错地方了,这裏没有叫杜进的。”说完“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小恩讶然。六号楼四单元101,应该没错啊,怎么会没这个人呢?真是奇怪!难道是自己记错了吗?不会啊!难道是他说谎骗自己的吗?不会吧?
小恩开始像福尔摩斯那样推理起来,她想,看他的样子应该是高中生,市区的高中只有两所,一中和三中。他要么在一中要么在三中。那天他说到她所在的小区找哥儿们聚会,那么应该可以打听到他。她所在的小区是个老旧小区,谁家的孩子上什么学校她是基本知晓的。据她了解,她们小区上高中的男生只有三个,两个在一中,一个在三中,这三个男生中,其中必有一个是认识杜进的。
于是,小恩挨个儿寻访了这三个男生,可得到的答案却都是“不认识叫杜进的”。
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会人间蒸发了呢?难道说当初只是一场梦吗?不会的呀!明明是他在这个小区门口骑车撞了自己呀!明明是他在这个单元门口把自己背起来一步一步走上楼去的呀!明明是他在这个房间里发现妈妈出了事帮着打的求救电话呀!明明是他在这只沙发上握着自己抖个不停的手的呀!她还记得那天他的手好温暖、好安全!像是暴风雨中的港湾,又像是救命的绳索。他就那样紧紧地握着自己,先是一只手握着,后来是两只手……这一切怎么会是梦呢?
她不死心,心想他总会放学回家的吧,即使是住校,双休日也总会回来的吧!她去西小区门口等他,等了许多次,仍旧见不到那个高高帅帅的男孩的身影。
越是找不到,心裏越是奇怪,越是想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觉得自己简直要发神经了。她甚至和老师请了事假,乘坐公交车去一中和三中的门口等了多次。
有一次,她看到一个男孩的背影很像他。那个男孩子也骑着一辆山地自行车,翼龙般地从校门口迅疾冲出,从她身边飞快地掠过。高高的个子,浓密微卷的头发,深蓝色带白道的运动衣,白色的球鞋,没错,是他,就是他!
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追了上去,在后面大喊:“杜进——杜进——”
男孩似乎没有听到,依旧骑车飞奔。小恩在后面狂追不舍,眼见那男孩在一家必胜客的门口停住,锁了车子,进餐厅吃饭去了。小恩跟着进去,在餐厅转了一圈,意识到是自己弄错了,那个坐在窗口正和一个女孩子点餐的男孩并非是她要找的杜进。
真是神经错乱了,她想,再这样下去,就得被老师和表姐识破了。
“把这颗不安分的心收起来吧,小恩!这个男孩子根本不是你的哥哥,或者根本就没有存在过,是你自作多情了。”她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