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奶奶要生了?
诸素素的叫声,让萧家中堂裏面有一瞬间的寂静,然后便爆发出各种嘈杂声、脚步声、和纷乱的人声。
萧家中堂上紧接着一阵忙乱。不过乱中有序,大家都各司其职。
外院大总管萧义只死死盯着那传旨内侍的脸,把他的模样记在心裏,又看着他手下的人,谨防有人在中堂浑水摸鱼。
“大人,这边请。我们大少奶奶动了胎气,您还想看热闹吗?”萧义也不客气,一只手往门外一摊,做出送客之举。
那内侍见目的达到了,忙拱了拱手:“告辞。”便带着自己的人一溜烟走了。
回到东宫,这内侍一五一十通报了萧家的情形,特别是杜恒霜动了胎气,怀胎七个月就要生产的事情,也说得仔仔细细。
太子的脸色却有些异样。
他没想到,杜恒霜居然马上想到萧士及的事,是有人从中作梗……
这个女人,好像没有他想的那样无知讨厌,而且还颇有胆识。
那陈月娇和她比,似乎是燕瘦环肥,各有千秋。
两个女人都不错,可惜,萧士及不喜欢杜恒霜,没办法,只有请她让路了。
怀胎七个月就生孩子,很危险吧?——大概不死也要脱层皮。
太子回到寝宫,跟太子妃说起此事。
太子妃却嗤笑道:“七活八不活。太子殿下,您不知道,七个月出生的孩子,活下去的多了去了。”
这个晚上,萧家上下通没有人睡。
萧义在外院叫起来所有的人手,牵着大狼狗在外院值夜。凡有动静,立下杀手。
内院裏面,诸素素早就跟欧养娘和知画说过多次,再加上杜恒霜从娘家带来的人手充足。总之是人多好办事,产房立刻布置起来。
萧家正院上房五间,两旁各有两间耳房。
诸素素把东面一间朝南的耳房提前就当做产房预备好了,现在只要铺了干净的蒲草,放上细白苎麻布的床单就可以了。
炉子上咕噜噜炖着热水,桌子上摆着一盏明火铜灯,所有的刀具剪子都在火上反覆烧烤消毒。
还有早几天就准备好的消毒纱布,襁褓,和参片。
诸素素自己其实并不精通接生,不过早就寻好三个经验丰富的稳婆候着。
毅郡王的未婚妻慕容兰舟先前也跟诸素素提过,一旦杜恒霜发动,马上给她报信,她会亲自把王府裏面最好的稳婆送过去。
诸素素知道现在不是客套的时候,并没有推辞。杜恒霜一破水,她在送她进产房的时候,就赶忙派知画去毅郡王府送信。
慕容兰舟来得很及时,亲自带了两个稳婆过来。
杜恒霜的产房裏面,就有了五个稳婆伺候,还有诸素素在旁监督,欧养娘从旁协助,知画跑前跑后拿东拿西。
一切准备妥当。
慕容兰舟就坐在正房里等候消息,顺便看着正院里的上上下下。
正院的大门,则被萧义早就派来的两个虎背熊腰的婆子守得死死的。
龙香叶哭哭啼啼带着萧嫣然过来,想看一看杜恒霜怎样了,一个劲儿地跟守门的婆子解释:“我不是有意的,我真不是有意的。我儿子不在了,这是他唯一的骨血,我怎么会起坏心思呢……”
听得那守门的婆子十分尴尬,讪讪地道:“老夫人,不是我们不放您进去,只是事关重大,大总管说了,一切等大爷回来了再说,奴婢以后给您老人家赔罪。”
龙香叶听了,如同百爪挠心,忍不住又哭起来:“我儿还会回来?——等五七再回来吧……”
守门的婆子撇了撇嘴,没有再劝,杵着胖大的身子当门神。
反正正院的大门离产房隔着不小的距离,中间还有影壁和廊庑,龙香叶哭哭啼啼的声音传不进去。她们也就不罗嗦赶人了。
慕容兰舟坐在正房,听说龙香叶的事,也难当做不知道,只好带着侍女出来,劝了一通,才让龙香叶和萧嫣然都回去了。
二房的萧泰及和关芸莲也得到消息,说杜恒霜发动了。
“这不才七个月?”关芸莲掰着指头数。
萧泰及坐在炕上,心神不宁地转着茶碗,半晌放到炕桌上,起身道:“我出去看看。”
关芸莲上前拉住他,急道:“你去有什么用?他们又不让你进去!”
萧泰及道:“他们不让我进去,是他们的事。但是我必须要去等着,这两个孩子,很可能是我大哥唯一的骨血,我是他们的亲叔叔,我不去不行。——我可以去大门口等着。”说着甩开关芸莲的手,自顾自走了出去。
他没有去角门,而是拐个弯出去,来到萧家大房的大门口,在门口叫门。
裏面没有人应他,他就索性坐在门口等着。
幸好是晚上,家家关门闭户,萧泰及等在门前,还没有多大的妨碍。
正院上房旁边耳房布置的产房里,诸素素坐在杜恒霜身边,手搭在她的肚子上,默默地计算着她宫缩的频率。眼看间隔越来越短,杜恒霜也觉得腰背越来越酸,渐渐的,痛也慢慢跟上来了。
开始只是酸中隐隐作痛,跟小日子来的时候差不多。
然后那痛开始成倍增加,来得那样迅速,就如排山倒海一样,似乎有人拿着一把生锈的刀子,在她体内肆虐,要将她从中间活活劈开一样的痛……
杜恒霜记着诸素素的话,痛也要忍着,不能叫得声嘶力竭,因为之前叫得太用力了,就没有力气生孩子了。所以她死死忍着,雪白的编贝小齿将下唇咬出一排密密的血珠。一双手紧紧抓住身下的细白苎麻布床单,将韧性十足的苎麻布床单抓出十个小洞。
痛也要忍着,因为她要保留力气生孩子。
她的孩子,是她和萧士及之间最宝贵的纽带,也有可能是萧士及在这世上唯一的子嗣。她虽然不信那传旨内侍的话,但是她也知道,战场上刀枪无眼,也许说不定在某个时候,萧士及真的会遭遇不测……
想到这裏,杜恒霜又觉得没那么痛了,她所有的精力和心情,都被萧士及占得满满的。
她想起了她第一次对萧士及有印象,好像是她三岁的时候。那一天,萧士及跟着萧祥生来他们家做客,看见杜恒霜坐在小凳上吃饭。她很淘气,将饭粒吐得到处都是。
萧士及那时候才六岁,却跟个小大人一样,从养娘手里接过碗,耐心地喂她吃,一勺饭,拌一勺鲜美的鱼汤,再加上一块剔得干干净净,没有刺的鱼肉,搭在一起,给杜恒霜喂下去。
在小小的杜恒霜心裏,那个喂饭的大哥哥,比娘亲还漂亮,比养娘还温柔,但是她一淘气,他瞪起眼睛的时候,又和爹爹一样严厉。当然,她乖乖的时候,他又和爹爹一样宠溺她。
那个俊美的少年,从她懂事开始,就对她呵护备至,手把手教她认字、习字,带她骑马、游原,教她规矩、人情世故……
后来他们分开,一个在长安,一个在洛阳。但是每一年,再艰难,他也要去洛阳,就为见她一面。
那时候很小,不懂什么叫两心相许,也不懂什么叫两情相悦,更不懂什么叫门当户对,择婿而嫁。
她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别人。
她的心裏只有自己的及哥哥,从小到大,无论贫贱还是富贵,疾病还是健康,她不离,他不弃。
她也知道,萧士及没有负她。他尽了自己的全力,为她遮起一片天,给她一个家。
虽然他们之间也有过咀晤,有过磕磕碰碰,但是在这个时候,杜恒霜满心只想到了萧士及的好。
女人总是痴心,哪怕只有一分好,也能让她们对任何痛楚甘之如饴,愿意为之赴汤蹈火。
更何况他给了她全部的感情和信任,她愿意用性命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