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花非花 雾非雾(1 / 2)

月冷梅香 原秋语 4392 字 5个月前

便在这时,一条娇小的人影从远处跑来,顾秋寒余光扫处,竟是十三!她来得实在不是时候,顾秋寒乍见到她,又是激动,又是欢喜,这一分神,体内真气催动得慢了,便觉一股强大的力道从梅倦生双掌传来,胸口一闷,嘴角流出一丝鲜血。

十三大吃一惊,她不懂武功,并不知道二人以死相拼,这时正在最紧要的关头,只是见顾秋寒吐血,又气又急,抬手一捅梅倦生,叱道:“你干什么?”哪知这一下戳得更巧,正中“中府”穴。“中府”乃是手太阴肺经的起点要穴,梅倦生正通过手臂,将内力源源不断的输送至手掌,这时“中府”穴被戳,便如一条奔流的溪水,突然被切断源头,掌上力道顿失,但见他口中鲜血狂喷,向后摔跌出去。

十三尖叫一声,双手掩住嘴巴,怔怔的望着梅倦生,她知道自己犯了错误,但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误,堂堂梅大官人,竟被自己几根指头戳得吐血而倒?

顾秋寒几如脱力一般,身体摇摇晃晃,只得扶住十三芳肩,问道:“你怎么来的?”十三惊魂甫定,讷讷的道:“我去你家里找你,看到沈姑娘,她说你来了玉梅山庄。”顾秋寒凝视着她,眼神那么温柔,那么贪婪。十三倒给他瞧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瞥向梅倦生道:“你的朋友快要死了,你不看他,只管看我干什么?”

“朋友?”顾秋寒心裏苦笑,携十三的手走到梅倦生身边,垂头俯视着他,心头有些沉重。梅倦生睁着眼,鲜血不断的从嘴裏涌出来,在他脑袋旁边凝成一滩。“胡惟庸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为何你要帮他?”顾秋寒仍然不解。

梅倦生嘴唇翕合,“因为……因为他是我的……父亲……”话未说完,急促的咳了几声,一口血喷起两尺多高,气绝而死。

“父亲!”顾秋寒低喟着,“难怪胡惟庸将雇吕立杀人的事揽在自己身上,始终没有咬出梅倦生,他们两个,原来竟是父子!”这是个足够的理由,朋友之义,敌不过父子情深。顾秋寒对早年的胡惟庸并不了解,毫无疑问,那又是一段孽缘。他忽然同情起梅倦生来,有这样一位父亲,原本已是种不幸,更为不幸的是,父子二人还不能光明正大的相认,他为了一份偷偷摸摸的父子情,背叛道义,同时也葬送了自己。

顾秋寒捏着十三的手指,笑道:“你这纤纤玉指,竟然把武艺出众的梅大官人送上了黄泉。”十三不明所以,抿嘴笑道:“也许,我注定是你命里的福星吧?”顾秋寒柔声道:“正因为此,我再也不能放你离开了,让你这辈子都留在我身边,做我的福星,好不好?”十三眉目间闪过忧虑之色,勉强点了点头,随后说道:“可是现在不成,想跟我在一起,你必须有足够的耐心,或许一年,或许几年,我保证非你不嫁,你也要答应我……”她咬了咬嘴唇,说道,“你也不能娶沈姑娘。”

顾秋寒当然只想跟十三结为眷侣,却不明白为何要等?“为什么?”他胸口一闷,几乎是叫了出来,“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你的身份,你的住址,甚至包括你真正的名字,我都不知道。现在胡惟庸已经受到严惩,你还不能告诉我吗?”

“对不起,”十三嚅嚅的道,“现在还不能。”

顾秋寒大为光火,用力甩开她的手。十三委屈的道:“你凶什么?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反而更好!等到那么一天,你自然会知道我是谁,至于其他,无论你怎样好奇,我都永远不会告诉你的。”顾秋寒道:“可上次若非老杜突然出现,你不是已经告诉我了吗?”十三咬着嘴唇道:“上次我的确想好怎样跟你撒谎,但是现在,我不能再骗你了。”

“你!”顾秋寒为之气结,不能坦诚相见,那还做什么夫妻?他的目光霎时变得异常冷峻,有如刀子,刺向十三。十三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看上去有些惊恐。顾秋寒一拂袖子,从她身边擦过,快步出庄。

十三追了几步,却哪里追得上他?便又停了下来,望着顾秋寒倔强远去的背影,两行粉泪簌簌飘落。

顾秋寒一气之下,回到家中,沈碧纱正在门前翘首以盼,见他安然而返,喜不自胜,随即发现他脸色阴沉,嘴角还挂着血迹,不由惊道:“你受伤了?”顾秋寒摇了摇头,回首望了一眼,多么希望十三一直默默的跟在后面,可是来路漫漫,不见伊人。他不免后悔,也不知道十三会不会生气,倘若她不再来找自己,两个人岂不就这样永远的错过了?

沈碧纱道:“你没事就好,我也可以放心的走了。”

“你也要走?”顾秋寒一阵茫然。沈碧沈沉默半晌,似乎鼓起极大的勇气才道:“这又不是我的家,不走干什么?我知道你喜欢十三,她没跟你一起回来,想是你们闹了别扭,像她那种女孩子,认准的便绝不回头,你若伤了她,哄一哄也就是了。”顾秋寒黯然道:“这次能将胡惟庸绳之以法,她居功至伟,但我对她了解甚少,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沈碧纱道:“她应该就住在应天,能用得起武功高强的仆从,这样的大户人家并不多见,只要用心,一定可以找到。”

“只要用心,一定可以找到。”顾秋寒重复着她的话,似乎茅塞顿开,问道:“可是你要去哪里?”沈碧纱笑道:“我跟你们不同,是个纯粹的江湖人,四海为家,飘泊天涯。”顿了一顿,又道,“通过这件事,我感觉官场并不是那么简单的,日后你要多加小心。”顾秋寒点头道:“你也善自珍重。”沈碧纱微微一笑,转身而去,霎时之间,泪眼婆娑,却只留给顾秋寒一个孤傲凄美的背影。

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离他而去,顾秋寒感到无比失落,心头仿佛被压了一块大石,既累又痛。他把自己关在房里,冥思苦想怎样去寻找十三,晚饭也没有胃口去吃。他想起沈碧纱的话,“能用得起武功高强的仆从,这样的大户人家并不多见。”不错,以老杜的武功,在江湖上绝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去附近几个大帮派问问,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他片刻忍耐不得,叮嘱老管家,如若十三找上门,说什么也要把她留住,等自己回来。之后策马出城,来到莫愁湖畔。仲春二月,天气还有些冷,尤其走在湖边,人们可以清楚的感受到,那种来自水面的蒸蒸寒气。天将黑未黑,湖面就像一块皱皱巴巴的暗青色锦缎,承载着当年那些美丽的传说。

这裏有一个莫愁帮,顾秋寒与帮主夏归桥有过数面之缘,如今他恢复清白之身,又得升迁,相信夏归桥定不会拒人千里。果然不出所料,夏归桥听说顾秋寒造访,急忙亲自相迎,让到客厅落座。寒喧几句,顾秋寒直言道:“此番冒昧前来,是向夏帮主打听一个人。”夏归桥问道:“什么人?”

顾秋寒道:“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叫作‘老杜’,相貌猥琐,身形佝偻,武功却十分高明。”夏归桥听他描述得如此简单,面露难色道:“姓杜的我倒是知道几个,可都不在应天,武功也算不得高明。他可有什么显着特征吗?最好知道他的武功路数,便不难查找了。”

“武功路数?”顾秋寒回想着老杜与搜魂六鬼那次交手,只用手上的马鞭作兵器,哪能瞧出路数?后来因为十三,自己曾跟他过了几招,那是最切身的接触了,当时只感觉老杜出手甚快,招式巧妙,几下便将自己摔到一旁。突然之间,他眼中神光大炽,跟老杜过招时的情景,又清晰的浮现在脑海之中。他猛的一拍大腿道:“我知道他是谁了!”起身便走。夏归桥惊诧莫名,只得送了出来。

顾秋寒辞别夏归桥,打马直奔刑部署衙。胡惟庸已遭凌迟,案子却远没有结束,朱元璋誓要一查到底,张敏中等人便不得不日夜操劳,这一个多月来,总是很晚才回家。

张敏中正在署内批阅案卷,见顾秋寒风风火火的跑来,笑道:“刚刚升为侍郎,便不辞劳苦,来协助我办案?”顾秋寒赧然道:“那也是应该的,不过今天,下官有件事,想请问大人,那日在刑场擒拿木天雄的直驾侍衞叫什么名字?”

“哦?”张敏中似乎记不起来了。顾秋寒提醒他道:“大人宣罢圣旨,胡惟庸说圣旨有假,木天雄便要抢夺圣旨,结果被大人身旁那侍衞摔倒……”听到这裏,张敏中“噢”了一声,道:“那是杜横。”

“杜横!”顾秋寒显得无比激动,大笑道:“没错,就是他。”张敏中奇道:“怎么了?”顾秋寒道:“属下有急事找他,日后再跟大人细说。”言毕冲出刑部,转瞬没了踪影。张敏中呆了一呆,摇头笑叹道:“这小子讨回公道,的确精神多了。”

顾秋寒一溜烟跑到紫禁城的西华门外,虽然他如今已是刑部侍郎,有权进宫,但入夜之后,没有特殊事情,官员是不得随意进入禁城的。不过这难不倒顾秋寒,他谎称张敏中又查出一名与胡惟庸案有牵连的官员,派他来请直驾侍衞杜横秘密前往捉拿。这阵子胡惟庸案闹得翻天覆地,常有办案官员夜里入宫,向朱元璋汇报或者请旨的,顾秋寒找直驾侍衞抓人,也属大同小异,守门军士并未多想,将其带了进去,找到杜横。

待那军士走后,顾秋寒笑道:“叫你‘老杜’,应该没错吧?”杜横淡淡说道:“顾大人不是要带我去抓人吗?怎么对我的称唿感起兴趣来?”眼前这名身材高大,仪表堂堂的直驾侍衞,与那相貌猥琐,佝偻着身子的车夫简直判若云泥,如果不是顾秋寒突然想起他摔倒木天雄的手法,与那日摔开自己时一模一样,还真看不出破绽。顾秋寒道:“你相貌可易,武功却无法改变。”说着抓住杜横的手,向怀里一带,再向外一摔,哈哈笑道:“你还不承认吗?”

杜横冷冷的道:“即便是又如何?你找我来干什么?”顾秋寒双眼瞳孔收缩,深吸口气道:“我想见见十三。”杜横一口回绝道:“你们的事我不会管。”

顾秋寒神色一黯,叹道:“算了,在证实你果真便是老杜之后,我已能猜到她的身份了。”杜横无动于衷的直视着他,不发一言。

顾秋寒从侍衞房出来,并没有离宫,而是向更深的宫院走去。

夜凉如水,十三如老僧入定般坐在妆台前,望着镜中的自己发呆。从玉梅山庄回来后,她便仿佛丢了魂儿一般,茶饭不思。原本以为阴霾散尽,二人在阔别月余后,相见之下,必是情意缠绵,可顾秋寒毫不留恋的离去,却深深刺伤了她。她不是不想去追顾秋寒,但追上了又能怎样呢?为了他的安危,她暂时不敢把真相说出来。她的苦衷,她的无奈,她的身不由主,顾秋寒却根本不可能了解。

一名侍女悄悄走到她身后,轻声说道:“公主,顾大人在门外求见。”

十三一惊,问道:“哪位顾大人?”侍女道:“新任刑部侍郎顾秋寒。”

“天哪!”十三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就在门外?他怎么会找到这裏?”侍女掩口笑道:“公主紧张什么?见还是不见呀?”十三迅速打开妆奁,取出胭脂含在口中,再画眉、傅粉,手忙脚乱的把自己打扮一番,才道:“让他进来吧。”侍女暗暗咋舌,在公主身边三年了,还从未见她这么勤快过。其实十三此刻的心情极为复杂,既有欢喜,也有恐惧。

不多时,顾秋寒被侍女引了进来,十三心跳若狂,怔怔的凝视着他,不知说什么才好。顾秋寒脸上弥漫着忧伤,沉声道:“臣叩见十三公主!”虽说“叩见”,却并不跪,显然是有意用言语讥讽十三。

十三向侍女挥了挥手,尖声道:“你们都出去。”顾秋寒冷笑道:“原来你也知道,有些话是见不得人的?”十三蛾眉一蹙,愠道:“顾秋寒,你这是什么意思?”顾秋寒道:“难怪你知道那么多,难怪沈碧桃住过的地方会有你的玉像,难怪遗表上面并不是诚意伯的笔迹,胡惟庸案,根本就是一场骗局,对不对?”说到后来,他几乎是在咆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