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方，书籍本来就是高价物，而克罗德身为王宫魔导师，藏书中更是有许多珍品，能进他的书斋是许多魔法师和学者梦寐以求的事。

会给访客这种特权是为证实自己的某些猜想，书斋中最裏面的书柜摆放着以特殊符文写成的珍贵魔法书，只要对西方魔法有相当认识的人必定会在那里流连。房内有种机关能让他知道裏面有猫狗大小以上生物的位置，所以可判断出裏面的活动状况。

大魔导师晓得黑衣绅士不会无缘无故提起那些事，很可能是想利用自己来对付此人，但也明白他所说的都是真话，这位东方客确实懂得与现知魔法不同体系的咒术。

那男人总用一种从高处俯视的态度来看待自己，却说希望跟现在房里的宾客当朋友，表示双方的真正实力有相当差距。

但有三项优势让掌握住比自己更强大的法术使用者不再那么困难。

首先，就像自己对东方的咒术、法器几乎是一无所知，来到这块大陆才数年的对方应该也对西方魔法和道具所知有限，因此这人不像其他大魔导师会有万全防备。

其次，自己知道这人是个厉害的东方咒术师，但是对方却不知道自己的打算，以有心算无心自然可以掌握先机。

最后，这个人抑住大部份力量，在解开禁制之前只是一介剑士，除非先露出破绽使其警觉而解开封印，否则应该敌不过准备充份的大魔导师。

自己所擅长的精神魔法能够让对手在不知不觉中落入陷阱，也适合用来探问出秘密，或许就是因为这样，那个人才会加以唆使。黑衣男子应该明白自己能看破他放出消息是想挑拨离间，同时也知道自己必会吞下这个香饵。

或许可以说这是在暗示下所进行的交易，试图交涉却无效，那接着就该尝试强硬手段了。“曾经提议用自己研究的精华和他交换东方法术的奥秘”，那位连事成的报酬都已许诺，但如果失败，黑衣男子就会撇清与此事的关系，否认曾提出任何要求与交易。

多年的历练告诉克罗德，“这个世界上没有免费的东西，想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和风险，而且通常风险越大投资利率就越高”，想到可能获得的报酬，这位大魔导师既兴奋又紧张。

进门前克罗德先深吸几口气来抑制情绪，刚才已经确认过裏面的情形。

在最裏面停留的只有一个人，该是那个随行的魔导士。在房门左侧不动的是司书女仆，这边几排书柜都是些古文书，以通用文字未采行前的几种古文字写成，只有专门的学者才会解读。而右边几排书柜放的是以通用文字写成的各种资料典籍，剩下的那个则在这边徘徊。

这样就可以确定那个东方人并不懂符文，对魔法的了解应仅限于一些口述知识和传闻，这让克罗德增加了几分成功的信心。

推开门走向右边那几排书柜，看不到人的克罗德有些疑惑。

“您在找我是吗？”从背后传来声音，大魔导师缓缓回过头去，赫然发现对方就站在门的右侧、司书女仆的对面。他手上摊开一本书册，表示刚才还在几排书柜前。

克罗德研究精神魔法多年，深知一个人的行为和动作会透露出其性格与精神状态。

从眼前状况来判断，他突然离开书柜前到边角处，可能是因为自己在门外调整情绪时察觉有人要进来，所以移动到视觉死角有利于先观察来者的位置。

会有这样的行为表示这个东方客若非警戒心极强、不容易信任人，就是他已经开始提防自己。在这种情况下鲁莽出手必会招致失败，大魔导师庆幸自己有周密部署，对这样的目标准备绝不会嫌多。

“有些东西想单独请你看看，我想贵友还想留在这裏一段时间，就暂时别去打扰他了。”

“我明白了。”说完穆将刚才看的书放回原来的地方。

（赛尔巴斯记事？这人有远行的打算？）克罗德对自己的藏书很清楚，那本书的作者赛尔巴斯是以前着名的旅行冒险者，内容是讲述其所到之地的独特物产与风俗。

原本担心此事有些仓促，或许再多调查一段时间会更妥当，但由此看来必须尽快动手才行。

“那么我带这位客人去参观我的研究室，你好好招待留在这裏的客人。”交代过司书女仆后，大魔导师便领着东方客步出书斋。

葛莱夫才到书斋就被裏面的魔法典籍迷住了，穆只好自己去找些能看懂的东西来翻阅。这裏确实收藏着不少好书，找到一本觉得有兴趣的书，但才看上几页就听见门外有轻微的声音，应该是克罗德要进来了。

习惯性地退到角落观察后才出声，如果是有所图谋者通常都会因此受到惊吓，但大魔导师却依然保持镇定，显示其具备坚韧的意志力。

先叫两人到书斋的用意应该是打算将葛莱夫留在这，也许还有测试自己的用意，那么接下来克罗德很有可能对自己使用精神魔法。以前葛莱夫也曾对俘虏使用以套取情报，还听他说过更高阶的魔法师可以将人催眠后对其下达指令，但不管什么情况都是非常糟糕的处境。

“不要让意识受对方所引导”，这是葛莱夫所教的对抗精神魔法之基本原则。与同行的魔导士分开意味着必须靠自己的力量对抗未知的魔法，但是如果不这样就无法继续深入了解情况，明知道有危险还是得前进，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假使和克罗德发生正面冲突也不会将别人卷入。

“这裏放的是研究中的各种魔法装置。”克罗德进入房间后停下来出声。

满屋子陈列着各式器具，不过都没有标示说明，外行人的穆很难评论些什么。直到见到一个圆筒前端接着龙形头部、后端用长管连着箱子的装置才停下脚步问，“这就是在庆典时展示的喷火装置的原形？”

“是的，箱中矿油经由圆筒射出后点火，就可以喷出猛烈的火焰。”

拿起圆筒的部份观察，他随口问：“这到底是怎么运作的呢？”

“这是用少量魔力发动装置后，燃料便会被送入圆筒内，以数百颗连结的小型风晶石搅动并加速，就会喷出雾气状的油滴，龙口则装上用火晶石制成的装置点火燃烧，这具原型只能喷出十五尺长的火焰，典礼上所展示的大型喷火装置使用近万颗小型风晶石，射程则可达到百尺之远。”

这个解说穆大致能理解，类似的点火装置在冒险时见过女魔法师奥黛莉亚使用，用风系魔法加速则团里的亚雷克和魔狼芬里尔都做过，唯一不明白的是如何将燃料有效率地送进圆筒。东方有一种救火用的水龙，将进入水箱的水推压挤入管子后喷出，可以产生达数丈之远的水柱，但是这个装置的箱子上看不到任何推压机关，应该也是利用西方的魔法技术，只是克罗德并没有说明这点。

穆有些想打开箱盖看看裏面，大魔导师似乎察觉这点而先开口，“其实这个装置还没完成，庆典上展出的东西也只是虚有其表，喷火时间很短暂，就是因为供应燃油的部份没有完成。”

听到这种事让穆有点意外，早知这东西的制作和那个人有关，但西哈克军的成品已可运用在实战，很难想象他会拿这种缺陷品出来充数，应该是有所保留才对。

（他也懂得魔具的设计吗？）东方客一下就发现这部半成品的问题让克罗德浮现这个想法，记得在佣兵团受校阅时就听过这个人会设计武器。

当初王国军方送来一堆零件残骸希望他能协助仿制出相同的装置，而且还希望能在庆典之前完成。出于无奈也只能向那个人求助，他知道黑衣男子曾和西哈克的希卡修大魔导师合作，对这种装置应该有些了解。

本来担心对方会提出交换条件，没料到那男人竟大方地将点火装置和加速段的设计送给自己，却说：“这个喷火器的原始设计者是希卡修，最初只完成点火和供油的部份，加速段的部份却无法达到理想效果。我见到最初成品时刚好有空，就顺手设计一个加速段，效果超越原本希卡修希望达到的目标，还顺便改良点火器，因此这些都可以送给你。而供油装置完全是希卡修的作品，我虽然知道设计构造，但不会把别人的东西当成自己的赠送或交易，所以这部份你自己想办法。”

对大魔导师来说这是好消息也是坏消息，得不到希卡修设计的装置就表示自己交易出去的东西也不会落到第三方手上，但接下来说的事就让他冒出冷汗了。

“你们在魔法上各有强项，很难分出高下，在魔具研究上你远比不上他，但在魔药研究上他可远不如你。”当时黑衣魔法师微笑地举着杯子提起此事，摆明是告诉自己早就看破茶与点心上动的手脚，因而克罗德此后不敢再轻易对那男人和其女仆使用魔药。

穆的眼光从喷火装置上移开，虽然他有解决供油问题的办法，不过这东西目前还是维持现状就好，拿到新玩具的小孩会迫不及待地想玩玩看，许多得到新武器的将领也是差不多。

“这裏有哪些可以使用在日常生活上的器具？”

这问题让大魔导师感到意外，眼前这人明明懂得武具的设计也曾实际创作过，身为普罗西亚将领却不关心其他兵器，反而在意生活上用的东西。（此人果然无意留在军队发展。）他心想，这让克罗德更确信东方客是个四处旅行的隐者。

大魔导师又引路介绍了几件当做资料的装置，有以火晶石制成的不必用燃料就能烹煮的魔锅和冬天取暖用的怀炉，利用水晶石所制成能帮忙洗涤物品的大桶和装饰用的室内喷泉，藉着风晶石和冰火晶石搭配而制成能产生烘干热风与清爽凉风的两种特制风车，使用光晶石制成能留下比名家绘画更逼真影像的装置，利用风晶石的共振将声音传至远处房间的装置。

“这是当中最有趣的。”克罗德停在一件由绳子悬吊着的装置前。

穆稍微观察这件东西，主体像船但没有桅杆和帆，还多出一对翅膀，上面镶着数颗拇指大小的风晶石。光是其上的晶石就价值不斐，这东西纯粹当装饰品对贵族而言也颇奢侈。

“难道这东西会飞？”从那对翅膀来看这是最有可能的作用。

“你猜中了。”说完大魔导师启动那艘有翼船，只见这东西离开他手上后便向上升高约三尺倾斜着回旋飞行，“当然这艘飞船并非只能打转，而是在室内怕撞坏才用绳索限制住飞行范围。理论上这东西做成飞龙大小时，速度是飞龙的三倍以上，载重是十倍以上。”

“喔，没办法造出来真是可惜。”

“你为什么判断这东西没办法造得跟飞龙一样大。”克罗德用饶富意味的眼光问。

“其实刚才看的东西都有类似缺点，就是它们的价钱，当中最容易普及的应该是那个怀炉，只需几颗小型火晶石，可以用普通贵族和富有人家负担得起的价格生产。

虽然使用装热水的皮袋也达到类似效果，但是却笨重又不方便，所以应该会有人愿意出这笔钱。

而其他除了当装饰品和趣味性以外实在太过昂贵，如果没有良好的防盗措施还会成为宵小觊觎的目标。

只要雇用一个仆佣就能做更多的事，却要花费足以终身雇用几个到十几个仆佣的费用，我想没有谁会肯花这笔钱。

那艘飞船的问题最为严重，要把它做成飞龙大小的同时，风晶石应该也要跟着增加为这艘飞船使用量的数千倍，且不说这笔费用有多惊人，即使搜刮尽普罗西亚和邻近几国交易市场上所有的风晶石也不够吧？”

“你说的没有错，但是并不止于此。”大魔导师用嘉勉学生般的笑容说，“还有人员的问题，超越飞龙的飞行能力就意味着操作者要有比飞龙骑士更强健的体魄，那样惊人数量的风晶石就代表要有魔导师等级以上的魔力才能有效运作，这世上有多少体质比飞龙骑士更强韧的魔导师呢？”

穆点头表示同意后又说：“不过我曾见过一个拥有魔导师以上魔力又能驾御比飞龙更强座骑的人。”

“有这种人？”克罗德大为讶异，一般魔法师都专注于增强魔力，就算锻炼身体也只为维护健康，魔剑士虽然都有强健体魄，但他们是借助魔法武器的力量，绝大多数的魔力只到学徒的程度，连有魔导士水准的都没听过几个。

（具备大剑士资格又有强大魔力，难道他是指自己？）这是大魔导师唯一想到的答案。

“那个人虽然相当厉害，却是另一个更强大魔法师的部属，那位做主人的是个制造魔法道具的天才，可惜只关心自己有兴趣的事物，他要是肯为世人多做些事就好了。”穆故作惋惜状地说。

克罗德瞬间瞪大了眼睛，因为他已经晓得对方在说谁了。

（不久前有消息传回说斯堪地出现巨型狮鹫兽，而那人也说自己曾去过北方，所提到的部下应该就是那个魔法师女仆。那位之所以无法说动此人，应该就是因为处世理念上的差异，而这位也与一般专注于追求真理智慧的隐者不同，有入世济人的想法，反而比较像个贤者。）

大魔导师分析着相关线索，由此得知那个女仆的魔法造诣虽略逊于自己，但却拥有一般飞龙骑士以上的体能和反应速度，如果是实战的正面对决，自己的胜算恐怕不高。

意外得到一些宝贵情报，克罗德小心地隐藏自己的高兴，又问道：“那位天才叫什么名字？如今正在哪里？”

“那人的名字实在太长，很难记清楚，而且我们只是相识，谈不上是朋友，所以其去向我并不清楚。”穆毫不掩饰地微笑着，一些原本仅止于推想的事情克罗德全招供了。

克罗德与黑衣魔法师接触的事早就从夏露儿那里确认，大魔导师故意提问只是在掩饰这件事。重点在于对方光凭几句话就能判断出所指的是谁，表示克罗德早已知道自己认识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