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璠摇摇头:“您别这样。”
“那你别叫道长。”他低语。
“叫什么……”她呜咽了几声,这时候聪明得很,缓缓开了口,“子微。”
子微。
子微闷声笑着,很小声,胸腔的震动几乎没有:“嗯。”
也不知过了多久,月光逐渐稀薄。
他低下头,柔软的耳根蹭上楚璠的下巴,辗转之间,带有软骨的狐耳被蹭成不同的形状,子微低声说:“好了吗?”
“好舒服……”楚璠呢喃了声。
这是……
我抚仙人顶。
晨光渐起,透过窗棂,照在了楚璠薄薄的眼皮上。
她起床时,看到子微依然在床边打坐。
楚璠凑过身子,悄悄去看他腰腹上的伤口。其实她昨夜跑来房间,除了取悦他,也想以双修之法,替他疗伤。
效果不太好呢,估计和她精血不足有关。
楚璠自己倒是觉得精神了不少。
伤口处覆着一层淡淡的白霜,裏面白骨的颜色有些特别,她想继续看,被子微拦了下来:“不要乱摸……”
子微清咳一声:“以后让你摸。”
“道长……”楚璠探头指了指,“骨头好像,有些不一样。”
子微想了想,沉吟道:“天魔一直觉得,我与他之间的区别,便是因为我身负仙骨,所以得天道眷顾。”
“他费尽心机,趁我施印维护龙脉时偷袭……”他系好衣衫环佩,喂了楚璠些水,“就是为了看看我的仙骨,到底有何厉害之处。”
楚璠小口饮着水,嘴角不时碰到他的指骨:“有吗?”
“没有。”子微失笑,“仙骨妖魄,互不相合,带来的仅是痛苦而已。”
楚璠有些明白了,可人修敬仰仙骨,妖修臣服妖魄。人妖两族的恩怨,起源良久,就算现在有所缓和,依然各有防备。
妖族以力量为尊,直白坦率,直接奉他为主。人族则怕他当真登上妖殿,便广为传颂子微道长的清正之举,一言一行皆被众人视察。
以敬仰之名,行枷锁之举。
楚璠隐隐明白,这大抵是因为,惧怕。
她仰着头,诚心说了句:“道长,您真的很强。”
子微忽而柔声笑笑,摸了摸她柔软的发丝:“若不强大,你怎会来找我呢?”
时间渐渐紧迫起来。
子微每日去替龙脉注灵,还要奔赴魔潮前线,总是很忙。楚璠在外围,也听闻了不少战场之事,让人心惊胆战。
她见过不少战乱,知道遍地残尸的乱象有多令人绝望。
江逢此人若不除去,天下难安。
很快就到了十五那日,月色满盈。
毕方本想和楚璠一同前去,但它为火属,南海水脉深厚,实在相克,便只能在对岸候着,静等消息。
月织和楚璠往南海岛屿的狭缝行走,入炽渊后直接破开水牢。子微会转移江逢目光,以身为饵,与他缠斗。
月织已经在前面探路了。
按理说,有子微和众多修士做后援,潜行至水牢救一个人而已,是很轻松的事情。
可他还是感到有些不安。
昆仑剑悬在子微腰际,白珠桂枝纹,隐隐泛光,恍若神器。
浪涛拍岸,海风愈大,吹动了如水般倾泻的银发,子微轻声道:“昆仑想跟着你。”
楚璠远望前方的海雾,听及此,微微一顿。
她摇了摇头:“子微道长,昆仑剑在我手中发挥不出十分之一能力,您应该更需要这把剑的。”
她怎敢在这种紧要时候收下昆仑剑?
子微握紧了她的手,声音清远:“我曾说过,自己并非是传统的剑修。”
“我不能完全控制昆仑。”他低笑着,把楚璠的手攥紧,“是它想跟着你。”
而他本人也有私心。
楚璠稍愣,然后垂下眼:“那您呢,道长,您真的可以……平安回来吗?”
她很害怕,楚璠其实不太怕自己出事,更怕旁人因她遭到不测。
子微俯身,把她的发丝绕至耳后,声音微哑:“你并不是我出世的唯一理由。江逢终究会来找我,我也必跟他有一战。”
“所以,不用自责。”他将昆仑剑放进她手里,摸过柔软的手背,“无须担心我,你也说了,我很强大。”
他最后一句话,有微微笑意。
楚璠下意识反握住他的手,冰凉的剑身掺着子微身上的暖热。
会感觉很心安。
“子微道长,”楚璠踮起脚尖,嘴唇贴近他的下巴,亲了一口,“谢谢您……”
她亲完便转身跑掉,乘上海面等待的鲸鱼,往月织的方向追赶。
子微待在原地,怔了很久,才慢慢摸了摸自己微湿的下巴。
海风卷起千堆雪,子微合起双目,再次睁眼时,袖下生风,袍底撑开八条狐尾,皮毛铺满光晕,熠熠生辉。
他呼吸间,发出了浩荡的妖气,眉心红痕灼灼,鲜红如血。
以狐身为战的感觉,几乎都快要忘掉了。
炽渊在海底,山门开在龙脉中心处。她们暗中潜伏,越过了几个小岛,抵达时,巨浪滔天,红色烟云重重压低。
一个狭小的道口出现在眼前,上面贴满了符咒,被乱糟糟的藤萝掩盖,四周全是一堆破碎的珊瑚贝壳,月织快步上前,皱着眉拂了过去。
时辰也快到了。
皓月当空,与几颗星子交晖,连成一线,光柱斜影便落了下去,凤尾红蝶的纹路被照亮,下翅有黑色的圈纹,像活物一般闪烁着,惑人心智。
细颈小瓶里含着楚璠之前取的大半精血,依次倒进蝶纹中央,第一道门开启,有一段长而窄的通道,又黑又暗。
门共有三道,最后一处便是水牢所在,她们还要开两重门。
月织在前探路。
楚璠抱紧了昆仑剑,低着头跟她一起钻进了密道,手刚碰到门,便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她总觉得心脏跳动得有些不正常。
“月织……”
“嘘。”月织化腿为鲛,在狭窄的路段伏行,耳朵贴近地面,轻声说,“天魔好大的手笔。”
话音刚落,她抬手向前游走,裏面猛然蹿出条柔软巨大的长物。月织早有防备,与它缠斗在一起,用鲛绡鈎住它的头部,冲楚璠喊道:“向前跑,把心头血抹在第二道门中央!”
那条魔蛇双目猩红,看起来毫无神智,楚璠拔剑的手几乎没有迟疑,重重斩向它还在攀绕的尾端。
一道血飙了出来,洒在楚璠的脸上。
月织翻身将魔蛇按在身下,用雪白鲛绡把它的尖牙勒住,转头强硬催促道:“快去!”
楚璠抹掉脸上的血,眼前一片血红,黏腻浓稠似乎沾满睫毛。她竭尽全力向前冲去,找到了第二道门。
后面两道门,都要新鲜的心头血。
楚璠来不及再拿匕首了,直接用昆仑剑往胸口上刺了一下,血流下来,汇入阵眼之中,一道道光晕亮起。
她的心脏有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楚璠感受到了一股浓烈而又刺鼻的气息……
门里关着的到底是什么?
她屏住吐息,双眸骤然发紧,瞬间就往反方向跑去。月织解决完魔蛇,刚回头看她,心就猛然一沉。
楚璠身后居然跟着一条张口咆哮的黑色蛟龙!
巨蛟翻滚,浑身魔气缭绕,眼睛如灯笼一般怒张着,眼看就要一口咬下楚璠的头。
楚璠滚身而过,然后被月织拽了回去,与此同时,昆仑剑自主出鞘,剑锋凝霜结冰,挡住了蛟龙的牙齿,发出一道道刺耳的划擦声。
月织不可置信:“魔蛟?”
前些日子还在前线的魔蛟,怎么就突然潜伏在水牢附近?这种魔物,实力极为强大,通体覆着黑鳞,难以斩杀。
楚璠满身血和泥,凌乱的发丝贴在额上,她微微仰头,紧紧盯着压制魔蛟的昆仑剑。
剑无主人,已经抵挡不了多久。
月织轻轻开口:“我拦住它,你去开启第三道门,楚瑜就在裏面。”
身边人毫无动静。
月织皱眉:“时间来不及了,快去。”
一条藤蔓突然圈住月织腰身,如灵蛇出游,将她带往更深处。楚璠费力召出鸳花藤,把刚接的心头血甩给她:“你去开门!”
“楚璠!你不想活了吗!”月织被甩了出去,惊呼道。
楚璠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面色苍白,发丝沾着鲜血,黏在脸侧。
“那也不能让你死。”
昆仑应声而召,重新回到楚璠的手上,剑刃一立,湛光流转。
她抬起剑,薄刃分割了面孔,雪亮剑光勾勒,整个人一明一暗。
“还有,”她看着手中的剑刃,“除了道长,便只有我能使用昆仑剑。”
她踏出一步,剑势初起,上面桂枝光芒骤亮,湛冷的剑芒与破空而来的魔蛟交接,她手臂发抖,脚下直接陷入一层。
得相通道长,即便是十分之一的可能,对付一个上古魔蛟,应该也能拖住几息。
月织看着她浴血的模样,咽了咽喉咙,毅然转头,准备去开启第三道门。
楚璠咬牙往前一压,魔蛟张开巨口嘶吼怒号,无数森白尖牙立起,锐利无比,皮肉褶皱里流着黏腻的汁液。
剑身和尖牙碰撞,发出强烈刺耳的金属声。
到处都疼,胸口疼,粗糙冰冷的鳞片割破了她的皮肤,扎进背里,血越流越缓慢,越来越冷。
她握剑的手都快没有知觉了。
“昆仑……”楚璠勉强笑了笑,看着剑身,“对不起啊,太给你丢脸了。”
月织已经加速往里冲,但是离第三道门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蛟龙的牙已经刺破了楚璠的脸,细腻的肌肤破开好多密密麻麻的红口。
眼见就要吞下她的脑袋。
“啪嚓!”
突然传来一声炸响,破碎的石块瓦片飞溅出来,一道白衣身影飞速凌空而至,翻飞如鹤,一剑刺入魔蛟的头颅正中。
血液刹那便溅满了他半身白衣。
白泽剑,破碎虚空之能。
“璠璠……”他明显带着微微的怒意,但更多的是心疼和自责,“你怎么能来这裏!”
楚璠意识尽失之前,被拢入了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淡淡的书墨香,还有熟悉的青白剑光,安稳无比。
是阿兄。
楚璠本就因为失了大半精血导致身体不济,又剜了心头血,且强行驾驭昆仑剑,已经是虚脱濒死状态。
楚瑜直接把她抱在怀里,一点点帮她输入真气。
月织上前,想制止他:“你刚从水牢出来,如此灌输灵力,是不要命了吗?”
她声音恳切,是完完全全为他着想。
楚瑜反身看了她一眼,双眸狭长,目色极深,黑发遮去一半下颌,愈显清醒寒凉,折射不出一点色彩。
“鲛女,手里的东西——”他却只盯着月织手中的小瓶,声音寒成一线,“给我。”
“这是开启第三道门的……”月织怔了怔。
对,可她根本没来得及去开启阵眼。
月织讶然,微整神情:“你是怎么出来的?”
他用白泽窥到天魔的破绽,已经冲破枷锁,却没想到道侣之契发出危鸣声,他察觉楚璠在此,这才强行从裏面冲了出来。
这种没什么必要回答的问题,楚瑜一向懒得开口。
楚瑜将月织手中的心头血拿了过来,然后又轻柔地拨开楚璠的额发,慢慢显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
她这时候显得分外娇小,轻盈柔软,睫毛生颤,像不安抖动的蝶。
“别怕……”楚瑜心疼地触着她脸上被尖牙剐蹭出来的伤口,“阿兄回来了……”
他俯身下去,额头贴着楚璠的眉心,一股淡红的微光在二人之间晕开,楚璠的气色开始变得红润,脸上的伤口也慢慢结了痂。
月织愣了愣,这种治愈之法,需两人神魂互依才可以使用,她只在一本典籍里看过。
可她不敢多想……他们不是兄妹吗?
她顿了顿,又喊了一声:“楚瑜……”
楚瑜把怀里人抱起来,站起身深吸了口气,已经展出一副不耐烦之色:“我以为我们之间,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如今鲛人在龙脉地位高涨,而不老药却是个骗局,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丝毫欠你的地方。”楚瑜冷冷看了她一眼,“月织姑娘,再这般纠纠缠缠,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那你要跟谁纠纠缠缠!亲妹妹吗!”月织手指微缠,不敢相通道,“你疯了吗?”
“不要这么大声……”楚瑜小声警告她,然后轻轻捂住楚璠的耳朵。
这更证实了月织的猜想,她声音含着战栗:“楚瑜……你疯了。”
楚瑜抱着楚璠往前走:“你最好安静一点。”
月织觉得难堪,厉声喊道:“是我救了你!”
前面的人脚步一顿。
一剑诛来,月织连后退动作都没完成,剑光已经擦着鼻尖落下,停在她胸口。
“你救了我?”他声音淡漠,毫无起伏。
楚瑜冷笑了声:“精血不是你的,心头血也不是你的,甚至连魔蛟,都不是你拦的。”
“你说你救了我?”楚瑜神色阴郁,双目隐有杀意,“用我妹妹丧蛟之口的命来救吗?”
“她是自愿的……”她看见楚瑜的目光,收了声。
任谁都不愿意听到这种话。
“我不在璠璠面前杀人。”楚瑜收剑入鞘,冷冷地留下一句,“最后一次了,鲛女。”
他转身,只给她留了个背影。
出了道口,外面却更为危机重重。
水牢阵眼已破,庞大的魔云压下来,轰隆炸响不绝,似巨龙咆哮。从魔蛟死亡的一刻起,江逢的阵法便已经开启了。
不论有没有人来救他,很显然,天魔都不会让他好过。
楚瑜紧皱着眉,向后退去,他现在怀里还有璠璠,不能再硬闯了。
楚璠在迷迷蒙蒙中,感受到一股微凉而腥甜的液体,慢慢从自己的唇舌中渡了过来,胸口的疼痛减轻不少。她喉间干渴,下意识探舌吮吸,尝到一点微甜的柔软……
她霎时便被惊醒了。
她睁开眼,只看见了一道轮廓优美的下颌,然后是楚瑜移下来的面庞,他低下头,温声道:“璠璠,心口还疼吗?”
楚璠默默摇了摇头。
她环顾四周,发现他们在一个岛屿崖壁间的山洞里,身上一点都不觉湿冷,应该是已经换掉衣物了。
她轻声问:“阿兄,月织姐姐呢?”
楚瑜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为了转移天魔视线,我们已经分道行走了。”
他现在眉目清秀,眼梢一低,三月暖阳似的,丝毫没有刚才那副要杀人似的冰冷面孔。
楚璠点了点头,又问:“阿兄是怎么出来的?第三道门,我们还没碰到呢。”
“你怎把阿兄想得那般无用,阵眼所献之血,我的你的都并无不同……”他捏了捏楚璠腮上的嫩肉,若有似无地摩挲了下。
“我灵气充沛也就罢了,你这样取血,对身体不好。”
楚璠侧过脸,他摸了个空,微顿,又低笑着,音色柔和:“怎么一段时间不见而已,跟阿兄这么生分了?”
她没回话,仰头看了看他的肩膀,柔软的小手抚了过去,摸到伤口处:“还疼吗?”
被穿透肩胛日日折磨,怎么不疼,他从不显现自己的脆弱,但是在楚璠的面前除外。
楚瑜双手撑住她背后的墙壁,将她困在身下,慢慢靠了过去,声音低柔脆弱:“很疼,璠璠……”
他最擅长这样了。
白衫上的血清晰到刺眼,楚璠眼睛酸了酸,带了哭音:“阿兄,以后不要去这么危险的地方了好不好?我不需要不老药啊……”
“瞎说什么呢。”楚瑜摸了摸她的头,“你不能修炼,以后怎么陪着阿兄呢?”
楚璠沉默了,两人对视着,只有呼吸声在缠绕。
她不自觉用袖子遮住了手腕的忍冬花纹,轻声问:“是这样吗?”
真的不能修炼吗?
楚瑜低笑了一声,眸子犹如剔透的冰雪,盛满了一种破碎而又幽暗的浮光。
“璠璠,告诉我,你这些日子里,都去见谁了?”
“一个人很好的道长……”她说得很含糊。
楚瑜也只是笑了笑。
“不是很早就对你说过了吗?”楚瑜用手轻柔地滑过她的脸,“这世上哪有好人?除了我,谁的话都不要听。”
他一直这么教她。
楚璠抬手握住了他的指尖,悄悄把二人的距离拉远了一些,声音低到近无:“阿兄……我有点累了。”
她垂下头,试图转移话题:“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去呢……”
楚瑜静静看了她很久,没有问她为什么躲。
“来看看天。”他站起了身子。
楚璠跟了过去,和他一起在洞口处,眯着眼向远方看,外面红雾弥漫,浪涛重重,血雨倾盆。
凝神远望,看到几缕如刃的银光,拉出几条长长的线,闪烁其中,和红蝶聚成的雾纠缠在一起,难分上下。
他摸着剑柄,声音带着束手旁观的凉意:“有人在和江逢作战,待天魔丧生,血雨褪去,我们就能出去了。”
风大,那些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让人有些窒息。
“只能等吗?”楚璠干涩地问。
“为什么关心这个,能出去不就好了?还是说……”楚瑜勾起一抹笑,眉睫显得很浅,“你知道和天魔作战的人是谁?”
“阿兄……”她拽了拽他的衣袖,“别这样。”
“你还是不想说。”他微微弓腰,鼻息喷在楚璠颈侧,摸上了她发抖的手腕。
“你在害怕什么?”他顺着薄软的衣袖滑了下去,指了指她的腰间,“还有,我早就想问了,这是谁的剑?”
“你之前在蜀山时,看到我回去了,恨不得一下子扑过来呢。”
他语气显得很悲伤:“如今连一句实话都不肯说了吗……”
楚璠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她实话实说,还忍不住微微啜泣:“是昆仑的子微道长,以前镇压天魔的那位,是他一路在帮我的。”
“哦……”楚瑜毫不意外,替她擦了擦眼泪,忽然道,“那他年纪还挺大的。”
“活了多少岁了?是个老怪物吧。”
他的语气诡异又暗含妒忌。
“阿兄!”楚璠顿了一下,她摇摇头,连忙拦住他,“怎么可以这么说呢,你明明……”
明明见过子微道长的。
为什么不能说?楚瑜垂眼,拉着她回到石壁下,指尖弹出一缕火苗,枝梢尖锐明亮,眨眼就覆盖上了整个山洞。
他从干坤袋中拿了些衣物,垫在下面让她躺着,音调沉郁:“你先睡一夜。”
“我睡不着……”她被拉得踉跄。
“那阿兄陪你睡?”楚瑜扭头看她。
楚璠明显不敢说话了。
她看见阿兄去打坐,默默把脑袋埋进衣袍之中,睡不着,明明四处都是葳蕤火光,可怀中的昆仑剑却冰凉无比。
捂不热。
外面开始电闪雷鸣,血雨拍击海浪的声音几乎要击溃她,楚璠辗转反侧,盯着火光摇曳的倒影,心下惶惶然。
想再去外面看看……她细细聆听,然后撑起了身子。
楚瑜突然睁眼,迅速攥住了她的手腕,昆仑剑掉落在地,敲出了清脆的响声,他问:“你要干什么?”
“阿兄……”楚璠眼眶微红,“我想去看看,战况如何。”
楚瑜慢慢贴近她,她一点点往后挪,直至退无可退。
“你为什么这么在意他……”他更想问多点,譬如你们都做了什么,为什么要告诉子微乳名,现在已经是什么关系,发展到哪一步了?
“你为什么开始躲我?”
楚瑜知道自己不应该嫉妒,要细水长流,像以前那样,一步一步地慢慢来。
可现在理智已经完全控制不住他的躯壳。
怎么只有他一个人在烈火中被焚烧?
他低叹一声:“璠璠,没有人比我更疼你了。”
也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了。
“阿兄……”
楚璠怔了怔,然后说:“那我想去看看,想把昆仑剑还给他。”
“不许去。”他训斥道,“外面血雨连天,你怎么有自保之力?”
楚璠双眼微红,带着哭腔,“我只是有些担心……昆仑剑被我拿了过来,道长手上没有武器的。”
“那你担心他,是因为感激吗……”他靠过去,摸上那片图纹,鸳花藤绕在上面,淡色通透,似条精致的手链。
要不是璠璠需要这个东西,他很早就想把它划烂了。
楚瑜攥得更紧,逐渐用力,把那细瘦的腕掐出一道红痕。他努力轻言细语,可手背上绷起的青筋,依然有压迫感。
他又问:“只是感激而已吗?”
楚璠安静了下来。
她抬起另一只手,慢慢拢住了他的肩膀,指尖贴着白袍:“阿兄……你是被天魔影响了吗?”
火光的阴影洒下来,他半边脸洒着跳跃的光焰,眼珠含着赤色的光芒。
她声音温柔,好似在缓缓规劝:“道长心系天下,现在魔潮来袭,形势严峻,他又救了我,我不过是有些担心道长罢了。”
楚璠很单纯地问:“我对他有感激之心,难道不对吗?”
男人站直了身子。
“也对……确实不该欠他。”楚瑜垂着眼皮,目光落在她嫣红的唇上,忽而一笑。
“璠璠,你以前可从来都不曾骗过我。”他轻揉她的唇角,指腹掠过细腻的肌肤。
“我希望以后也是。”
楚璠从未怀疑过他们兄妹之间的关系——陪伴与亲缘。
即便这充满了畸形,是掌控、禁止,是包裹了糖霜的刀尖,尝进去的每一口都含着血。
只是她甘之如饴,也不觉得疼,更没想过要改变。她可以永远当阿兄天真无邪、柔弱无忧、什么都不懂的好妹妹。
也可以做一只永远被折断翅膀,掐在他手里的雀鸟。
因为她是愿意的。
那为什么现在,心腔里的某个东西,会开始疼呢?
“阿兄……”她仰头看着楚瑜,忽然想问问他。
我可以再养一只小狗吗?
属于自己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