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幻境(1 / 2)

与狐说 萝卜药丸了 7118 字 1个月前

“我会带你出去。”楚瑜擦拭剑刃,时不时望向远方的血色天幕,“可江逢早已布下幻境阵法,要破也没那般轻易,阿兄只能尽量。”

他握住楚璠的手,几乎是把她整个人捞起来,掰过脸左看右看,检查得仔仔细细,又给她贴上了十个刚画的防御灵符。

楚璠接受着这明晃晃的目光,歪开头,没忍住说了一句:“阿兄,我今日不会成为你的拖累的。”

楚瑜的手停滞了片刻。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下意识捏了捏楚璠的脸,淡淡道:“是,你都能和魔蛟一较高下了,长进确实不小。”

楚璠像是听不出这话暗含的嘲意似的,把头垂到一边:“我只是想,自己也可以帮你了。”

她不再是手无缚鸡之力、忍受不了漫漫长途、连上个灵山都要耗去半条命的人了。

楚璠眼眸半合,显得眼下那一团阴影足够清晰。

楚瑜握剑的手紧了紧,他终是叹了口气,把头垂到楚璠的肩膀,声音轻轻的:“璠璠,我从未把你当成拖累。”

楚璠没有抬头:“我知道。”

休整片刻之后,楚瑜给白泽灌满灵力,剑身又变得清亮夺目,他们随着剑灵指引,一同踏入夹杂着雷声的浓雾之中。

楚璠的袖子被楚瑜紧紧系了结,绑在一块儿。她跟在兄长身后,只觉得眼前的色彩渐渐模糊,鼻端的血腥味也没了。

有一瞬间,她甚至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强烈的失重感导致她的脑海一片昏沉。

尖锐刺耳的狼嚎声紧接着攫取了她的耳朵,楚璠抬头,在蒙胧中看到了许多荧绿的灯火,密密麻麻点缀在山林边际。

不,这不是灯火,是狼的眼睛。

数十头野狼仰头向夜幕嘶吼,声音震耳欲聋。

“狼群又来了……快追上去,能杀一个是一个!”

“一群畜生,不知道踩了我多少粮食,真是造孽啊……”

人群混乱,声音嘈杂,拥挤至极。

尽管知道这些都是幻境,可现在接触到的依然是真切的实体,楚璠被推搡着前进,人潮将她挤到山下。

此处四面环山,像个村落,目前看不到什么危险。但她不敢掉以轻心,江逢的幻境怎么会这么简单。

况且……

楚璠心中越发焦急,在人群里挤来挤去,怎么也找不到兄长的影子。

楚瑜不见了。

有村民拿了农具和火把吓退狼群,狼的数量过多,双方相斗,村民稍显不敌。但狼的攻击没有章法,有人在后面拉弓起箭,铁器贯进皮肉里的声音格外清晰。

狼群怒极,疯狂反扑。前面的人不慎被狼咬了一口,空气中渐渐弥漫开一股血腥味,耳边的狼鸣更加气势汹汹。

这群狼没有首领,被驱赶只是时间问题。

楚璠在混乱的人群中穿行,一路上从狼口救下不少妇孺孩童,却始终没看到楚瑜的影子。到最后无可奈何,她只能反手拉住一个人,连声问道:“方才有没有见到陌生男子?狼群为何会袭击村落?还有……这裏所处何地?”

那人是个带着幼童的母亲,她被骇了一跳,面上全是惊慌:“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楚璠冷着脸拔剑,横在她的脖颈处,声音不带温度:“说。”

女人把孩子护在身后,双手张开举起,一动不敢动:“我们都是氏族之人,可从未见过什么陌生男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楚璠皱眉,还没把剑收起来,女人身后的幼童就像牛犊一样撞了过来,一边叫嚷着:“都是妖怪,妖怪该死!不许欺负我娘!”

“妖怪?”

楚璠按住“小牛犊”的肩,恶狠狠地问:“哪里有妖怪?什么妖怪?”

她挟持母子二人往村落深处走去,狼群和人的搏斗已经停歇,这一路上,楚璠看到不少条躺在地上的狼尸,她低头问小男孩:“是狼妖?”

小男孩把她当作歹徒,低着头一言不发。

楚璠没在意,她其实已经感受到了一股外溢的妖气。

但在她认识的妖中,从未感受到这么死气沉沉的气息。

路上有人看见他们的行走路线,不约而同地瞧了过来。

“哪里来的外地人?”

“不清楚,这女子手里提着剑,看着像个道士。”

楚璠挺直背,眼神淡淡扫过去,看到几个人正在处理狼的皮毛骨肉,甚至抽离了肌腱,台阶上血迹斑斑,红得刺眼。

楚璠扭头问被她挟持的女子:“狼群是践踏你们的作物和牲畜了吗?”

女子僵硬地点了点头。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异声,一行人把刚剖好的狼骨摆成图腾,对着它焚香跪拜,嘴裏嘀嘀咕咕,念念有词。

楚璠猛然想到,这裏是江逢的幻境,这场景到底代表什么?是真是幻,是否有迹可循?

她突然想到静姝说的话,江逢从小被弃,他是被母狼养大的。

这些狼难道和江逢有关?

楚璠看到那些祭祀的人围成一圈跪拜还在渗血的狼骨,脊背有些发寒。她开始觉得不对劲了,努力镇定道:“你们村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些围着祭台的村民齐齐回头,盯着楚璠看,他们肤色黝黑,衬得眼白颜色突出,格外瘆人。

他们异口同声,整齐划一到让人觉得诡异的程度,不停说:“诛妖!诛妖!”

手上骤然一痛,楚璠低头,看见小男孩一口咬住她的虎口,力道非常惊人,虎牙紧紧扎进她的肉里不放。

楚璠没有第一时间甩开他,反而掰开小男孩的眼皮,果然看到了空洞的眼球。

楚璠顿时汗毛直竖。

楚璠迅速甩开男孩,血液顺着伤口流出,从指尖滴落,她敏捷地往前跑,用鸳藤甩开拦路的人,朝着妖气最浓的地方去。

村民已经不是人了,他们早在楚璠来之前就被炼成了半人半魔的活尸,这裏早已是个死村。

她要找到这个幻境里的江逢。

楚璠一面躲一面跑,在前面看到一个巨大的沙盘,丁字形木架顶端悬空,架子稳稳插在沙盘中,高高指向夜幕的星月。

原来他们在祭祀。

楚璠踢倒木架,从沙堆中翻出很多骨架,表面上堆的都是狼尸,还很新鲜。她继续往下刨,果然发现了许多年代已久的人形头骨。

人牲祭祀并不稀奇,在这种偏远村落,有不少人还保留着愚昧荒诞的传统。

楚璠深吸一口气,回头大喊道:“江逢,你快出来!”

一道闪电撕开天幕,巨大的声响震住了所有人,随之而来的就是一片寂静。

叮叮叮——

铃响之后,漫天妖雾弥漫,一道声音传了过来:“你是谁?”

能听出来是个少年,嗓音青涩,但咬字极重,显得异常凶狠。

楚璠反问:“你是江逢?”

“你为何知我名姓?”

楚璠并不回答,继续问:“村里活尸都是你炼的?”

那声音沉寂了一瞬,随即恶狠狠道:“他们该死!”

楚璠还想追问,没料到浓雾中突然伸出一只手,直直掏向她的心窝,江逢的声音传过来:“你话很多,你也该死!”

他指尖弯曲,触到楚璠的衣服上却被一道刺目白光弹开,嗞嗞作响,有一种皮肤烧焦的煳味儿。

“修道者?”江逢收回手,冷笑一声,再度扑过来,“修道者更该死!”

楚瑜给她贴的防御符已经破了,不能再硬接第二道攻击,楚璠往后一个翻滚躲开,又从袖中飞出数根花藤,死死捆住江逢的一只手臂。

她把江逢硬生生从浓雾中拉了出来,却看到他隐藏在雾气中另一边手臂,上面已经没了手掌。

怪不得在现实中,他的另一只手掌是钢爪,原来别有隐情。

楚璠抓紧时间问他:“你如此恨修道者,是不是因为恨子微?你又为什么恨子微,就仅仅因为他是被昆仑剑承认的人?”

江逢愣了片刻,怒气冲冲道:“你怎么知道他?那些道士个个大义凛然、义正词严,实则虚伪至极、愚昧至极!”

“你如此忘恩负义,竟还要责怪他虚伪?”楚璠不理解,“你恶事做尽,现在屠人满村,百年后屠仙门千余人。你做这些事毫无理由,分明是本来就心有劣根!”

“心有劣根?好一个心有劣根!”

江逢不怒反笑,他用仅剩的手指向密林,眼睛紧盯楚璠:“狼王久居深山,那些人凭什么对狼群喊打喊杀?我去剑道求学不过几年,这些人就杀了我的母亲,我屠他满村有错?”

他的母亲?那头母狼?

那祭祀沙土下的尸骨?

江逢眼睛通红,红色蝶纹在脸上若隐若现,挟着一股狂怒:“人类皆是愚蠢无知、贪生怕死、恃强凌弱之徒。天灾降世,他们却只懂杀人祭祀,连狼群也不放过。他们能杀万物,为何我不能杀他们?”

楚璠往后退了一步,无话可说。

“还有那个子微!”他唾了一口。

江逢逼近,他身骨瘦弱,神色阴森,黑发下一张冷白的脸:“我不过是杀了那些欺我辱我的人,他非说罪不至此,硬要砍我一根手指。那好啊,我直接把手掌砍下给他,以后我是生是死,杀了何人,都和他没有任何干系!”

他杀了那些人,抽骨剥皮,制成人面鼓,笑嘻嘻地拿去给子微看,是为了炫耀自己的强大,却没想到遭来子微严肃的目光。

“江逢,你太过偏激。”

“真巧,那个子微道长也是这么说我的。”江逢冷笑,“他说后悔救了我,那我想要杀了他,也算不上恩将仇报了。”

楚璠攥紧手指,想要后退。

江逢陡然一偏头,看向楚璠手上的昆仑剑,神情一凝:“你也别想出去。”

凶尸一股脑扑了上来,楚璠往后躲闪,还要去抵挡江逢的攻击,很是艰难。幸好江逢现在远没有现实里修为高深,所以她能频频躲过攻击。

昆仑剑在幻境中威力也大打折扣,楚璠灵气不算深厚,手臂渐渐使不上劲儿。恰在此时,一道白影从天而降,手执澄绿光剑,正刺入江逢腹中。

楚璠神情一松,小声惊呼:“阿兄!”

楚瑜之所以耽误这么久,是因为在深山中被江逢的幻境化作了一头狼。

天魔的妖身本相是蝴蝶,更善于摄魂布幻,只是他向来精修近战攻势,阵法造诣反而不算高深。

但楚瑜和江逢交手数次,知道他的幻境诡谲多变,不能小瞧。

他飞奔到山下,刚从祭祀图腾那边挖到狼人尸骨,重新化人,这才赶来帮助楚璠。

楚瑜用剑震开幻境中的江逢,逼得他节节败退,抽空又问楚璠:“这个幻境的难度不对,你身上是不是带了江逢的东西,快扔出来。”

楚璠退在后面,心中一惊,急急忙忙在干坤袋掏了一会儿,把之前给子微看过的香囊扔给楚瑜,高声喊道:“是不是这个?”

香囊针脚粗糙,上面绣着蝴蝶最喜欢汲的桂花蜜,是小江逢一针一线缝出来,想要送给当时尚还敬仰的子微的。

那香囊被楚瑜用剑尖拎起来,在江逢难以置信的视线下,顺着剑势送进了他的掌心。

霎时间天旋地转,清亮的银光如烟火一般刺破天幕,化成扭曲的细线,像玻璃裂纹一般逐步碎开。楚瑜用身体遮挡住楚璠,顺势捂住她的眼睛,安慰道:“别怕,出去了。”

却不料楚璠把自己的手也覆盖上去,轻声道:“阿兄,你不必再捂住我的眼睛了。”

楚瑜身体一怔。

与此同时,南海的另一边。

子微擦了唇边的血迹,曼声道:“百年前我封印你时就说过,你有重来的机会。”

江逢半身已经化蝶,红色鳞翅,庞大而妖冶,根部渗出一些绿色的汁液,他弓着身子,面色惨白。

已有摇摇欲坠之势。

碧水滔天之上,是一片血红的海雾,漂浮着不知道多少尸骨。

有修士,更多的是魔尸,这场大战,显然已经分出了输赢。

“这次要关我多少年?”江逢咳了一口血,高声冷笑道,“百年?千年?还是一辈子?”

子微低叹道:“天道轮回,世有因果。”

他直视江逢带有恨意的眸子,语气既不怜悯,也不慈悲:“这道路,不过是你自己走出来的罢了。”

子微就在最前方,广袖猎猎风浪扬起,八条白尾飞舞四散,线条流畅,闪着雪色的寒芒,每一下甩动都极具爆发力。

银发飞舞,如月光流泻。

即便他衣袍破碎,面上沾血,也依然是高贵而优雅的。

便显得高不可攀,恍如神祇所化。

凭什么?

凭什么他永远都要输在子微手里!

明明都是一样的遭遇,凭什么就只有子微得了天道眷顾!

他双目猩红,纵身而来:“子微,这一次——”

“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赤红的蝶群从他的宽袖中涌了出来,血雨倾盆,江逢竟以神魂驱使邪术,聚集天下间的怨念。

愚蠢至极。

子微摇摇头,似有怜悯,但并不是怜悯他极端,而是怜悯他浅薄。

“你现在,没有机会了。”

楚瑜带着璠璠一路绕着山脉小径直行,他拿出灵车,把她塞了进去,先是唤出白泽,又试图驱使昆仑剑。

楚瑜曾在挑选本命剑的那一刻,受万剑朝拜,他无须剑诀,便能使无数剑影齐齐朝下。

但这把不行。

他只能召唤出微弱剑光,昆仑剑悬于半空,逐月影而动,没有寻常剑的锋锐之感,说是凶器,其实更似礼器。

不是楚瑜的风格。

他拍了拍车窗,楚璠立马探出一张小脸来,面色紧张,也不知道是在紧张谁。

楚瑜把血雨挡在外面:“璠璠,手给我。”

细腻的手臂被戳开一个小口,他取了一滴血,抹在昆仑的剑柄上,果然能暂时驱使这把剑了。

他简直是强压要骂人的念头。

层云之中,双剑闪过,白泽和昆仑两道剑光交错,拧成蓝青色的线,直直划破夜空,一往无前,霸气凌人。

天魔布下的阵破了。

很不想承认,但事实是,昆仑剑确实锋利无比。

楚瑜捏紧拳头。

他抬头看,远空中两道身影缠斗在一起,速度之快,只能看见雪白长尾拉出来的残光,寒芒几许,沾了血迹。

楚璠拨开车帘,惊呼道:“为何天魔看起来这么强……”

“天魔在燃烧神魂……”

楚瑜想了想,收剑归鞘,扭身驾车而去:“我们不能管,天魔聚十万怨灵,已经没人是他的对手了。”

这战过去,不论是输是赢,天魔都会死。

说不定两人都会死……楚瑜有些自暴自弃的暗喜。

最好全都死了。

没过多久,他忽然感受车内重量一轻——

楚璠跃下车,召唤昆仑御剑而去,速度之快,几乎要掠出残影。

少女衣袖微振,楚瑜只摸到了冰凉的袍角。

“楚璠!”他怒喊,“你给我回来!”

楚璠是第一次违背阿兄的命令。

她没有灵气罩,血雨滴在身上,像是腐蚀生命的毒水,楚璠觉得自己的皮肤已经烂掉了,疼到骨子里。

“没事的。”楚璠告诉自己,也告诉身下的昆仑剑,“昆仑,我相信你。”

“还可以再快一些!”

昆仑前所未有地快,风吹破面颊,撕开衣袖,她浑身破破烂烂,被血雨噬穿,冒出了嗞响。

她强忍着剧痛,眯眼指路:“向左,再往右……”

她看到了子微的雪白狐尾,像是亮着银光的流星,泛着光。二人相持不下,江逢蝶刃弯曲,眼看就要趁他手无兵刃,砍向狐尾。

“昆仑,去!”

一剑飞来,万古湮灭。

清寒剑光无限放大,眨眼间顶上江逢的右翅,戳中正心,划出无比刺耳的巨大响声。

她一下子松了口气。

子微收剑,往回看了一眼,讶然道:“璠璠。”

楚璠正在往下掉,她看见子微还欲飞过来救她,连忙大喊:“背后!别管我!”

剑势迎上天魔的攻势,两种力量猛然交错,天地迸发一声巨响,红雾摇摇欲散。江逢被剑光震得一晃,重新调整,朝子微袭去。

楚瑜疾飞过去,堪堪接住快落在海里的楚璠。

他气得额上青筋直跳:“璠璠!”

他握剑的手在抖。

楚璠反握住他的手,轻声说:“阿兄,我们不能欠他的,不是吗?”

“好……好。”他一连说了几个好,只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竭力维持冷静,浑身直冒冷汗。

“你不要命了吗?”他摸着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声音颤抖,“你的胆子什么时候这么大了。”

“我现在还活着。”楚璠点了点他的心脏,艰难道,“因为昆仑剑,我们也还活着。”

“得谢谢他。”

楚瑜低垂着头,将她放置在巨石之下,白衫衣摆沾满鲜血,黑发凌乱,像极了潦倒谪仙。

他身影闪逝,扬起手中之剑。

剑光与人影化作一体,呈游鹿之态,在乱象一片的红雾之中,几乎要落成一道惊雷。

天生剑骨,人剑合一。

他给了天魔最后一击。

楚瑜曾被封为蜀山第一剑修,并非是因为他灵力深厚,而是他潜力之高。

他当年浩浩荡荡抢夺灵宝,暗袭各族宗中弟子,几乎将大半个仙门都席卷得支离破碎。仇敌没日没夜追杀他,没一个得手过。

修仙之人,求的是泽被苍生,惠及千秋。至少看起来,要像子微那样。

而楚瑜恰恰相反。

这是外人对他的看法——蜀山楚瑜,冷血无情,反覆善变,不似正道,虽得剑道真传,却不可与之深交。

他自私自利。

所以当楚瑜透支全身力量,一剑贯穿天魔腰腹,又被天魔最后一击反手打入海中的时候,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疯了。

天魔燃烧神魂,实力暴涨两倍,即便子微重新拿到昆仑剑,也并非能全身而退。

明明想着让他们两败俱伤的。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他在深海中睁开眼睛。

万丈海渊,深邃而幽远,周围魔气越来越浓厚,漂着几具浮尸,咸腥的海水淹没口鼻,恶心而又黏腻。

海水扬起他的袖袍,被旋成斑斓的光影。他提气之前,越过自己在水中的衣袂,看见一道人影。

轮廓柔和,身影轻盈,像灵动的游鱼,月色笼罩在她肩头,被海水碎成了粼粼波光。

很柔和的光。

他在海流纠缠中抬起手,竭力探出指尖,抓了过去。

楚璠托着楚瑜游到岸上,她拧干二人衣摆袖袍的水,吸吸鼻子,使了很大的力气,才将楚瑜揽在怀中。

“阿兄……你还好吗……”带着泣音,还有紧张和害怕。

楚瑜眼睫微颤,握住了她的手,一点点攥紧,想开口说话,却只能发出几声囫囵的咳嗽。

于是他又感受到楚璠换了个姿势,托着他的脑袋,让他一点点咳出瘀血。

他这些天过得惊心动魄,也就只有在这时候才能得到一点安心,紧绷着的弦终于断了。

楚璠看到他晕倒,一动不动,几乎都要吓傻,颤颤巍巍摸到了他的心口,察觉到心脏还在跳动,才深深缓了口气。

海风逐渐变大,吹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四周全是魔人的浮尸,海面被染得血红一片。她眯着眼,往更远的地方看,血雨停了,天边遥遥升起一丝曙光。

楚璠放缓了呼吸。

她还要等最后一个人。

竭尽全力保持清醒,朝海面的尽头望去。

只见一道斜光煌煌而来。

那人身材颀长,手持长剑,眉眼被曙光勾勒出恰到好处的暖意,银发清冷,和身后的八条狐尾一齐飞舞,如鹤扬羽。

楚璠仰头望他,眉梢微弯:“道长……”

子微其实很生气——她居然还在笑。

楚璠几乎半身是伤。

她恍惚又像刚上昆仑山的那天,弱不胜衣,瘦小单薄,身上漫着丝丝缕缕的血迹,安安静静,如初枝般纤细。

看着让人心酸。

子微将她拢进了怀里,手臂环着肩头,都不敢握实。

她身上全都是伤,睫上沾血,半边脸都被血雨滴过,血肉模糊,更别说身子了,虽有衣物遮挡,却也惨不忍睹。

子微都不敢发出声音,怕吓着她。

楚璠见此,又抿出一个笑。

她突然感到背后一暖,子微用尾巴贴住她,并没有直接触碰,而是用长尾绕了几个圈,小心翼翼地,把她环在最中间。

子微咽了下喉咙,声音有些发抖,手指找了找,摸上她还算平滑的腮边:“疼不疼?”

楚璠摇了摇头。

她轻轻开口:“道长,丑吗?”

“怎么会?”他低声道,笑了笑,“璠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小姑娘。”

也是最坚强的小姑娘。

子微低头吻了吻她的眼睫,舔到了点血腥气,他不敢多碰别的地方,尾巴游了过去,又拢着她,贴近了一点。

明明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去处理,可他现在不想离开。

“道长……”楚璠用指尖拈上了他垂落的银发。

“嗯?”

她的身形有些摇晃,眼前也发黑,却强忍着清醒,想了想:“尾巴没有断呢。”

“没有,一根都没有。”一条长尾弯着尾尖,凑到她的手心处。

楚璠推拒掉:“现在就不摸了,我身上很脏……”

她疼得说话有些哑,人越来越热,有些昏昏沉沉的。最后她翘着唇角,用很认真的语气和他谈判。

“先欠着了,以后要摸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