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说完,眼前一黑,人就倒下了。
子微接住落下来的绵软瘦小的身子,心疼不已,嘴角勾起了一丝苦笑:“你怎么……都这个时候了,还这么会算账呢。”
天魔已逝,龙脉转眼从层雾中完全显露出来,走势巍峨壮观,天地灵气在上面流转交织,令人望而生畏。
百年前交战时,子微身受重伤,又被天魔断去一尾,消耗颇大。这次没那么严重,他反而有些隐隐不安。
他低下头,摸了摸楚璠的脑袋,然后把她交给了赶来的毕方。
毕方看到楚璠的样子,先是一怔,而后吓得毛都奓了:“她、她怎么又变成了只血猴子?”
楚璠到底还要给他多少“惊喜”!
“她们不是只去救了个人吗……”毕方小声骂着脏话,把她接了过去。
子微看着他大咧咧的样子,轻斥道:“小心点……”
毕方很委屈,他已经非常小心翼翼地用自己最柔软的翎毛拥着她了。
他忍不住道:“您还要去哪呢?”
子微叹了口气,顺着海边的一线天看过去。
“小心为上,龙脉已经受不了第三次侵蚀了。还有,事情结束之后,让龙族首领带着鲛族来见我。”
两族纷争,他本不想参与,但是若危害到了天下苍生和水之灵脉,便不能不管了。
毕方躬身应是,顿了会儿,突然问:“先生,那这个人呢……”
他指了指躺在礁石下的白衣男子。
青眉长睫,高鼻棱唇,面容清朗,面色微微泛白,几缕黑发黏在脸侧,透着股苍凉。
他腰间的剑,毕方曾在楚璠手里看到过。青白剑身,通体光透,绘有游鹿灵纹,是白泽神兽的图腾。
毕方隐隐察觉到这个人是谁,他带着显而易见的敌意,浑身写满了拒绝。
子微沉默了会儿。
他将昆仑剑悬于日影之下,笼袖抬首,面无表情看向远方,微垂双目,蕴含着一股矜傲清寒。
“把他也带回去。”说罢,他又加了一句,“别让他们碰面。”
若是只有楚璠一人,毕方直接化鹏就把她带回去了,可又加了一个男人,他想了想,决定不难为自己,召唤出飞舫。
他特意把两个人放在离彼此最远的房间里。
楚璠身上的伤口很棘手,毕方拿了一大堆绑带白纱,斟酌了好久,都不知道怎么下手。
难不成要缠成个大粽子吗?
他喂了点丹药给她,决定还是等先生回来再计议。
刚推开门,一道剑光便悬在他脸上。
毕方吓了一跳。
楚瑜面目沉郁,颀长的身躯直接挡住阳光,他扫了毕方一眼,冷声道:“你是什么东西……对璠璠干了什么?”
不是,这人腰都快被天魔给抓穿了,血成股地流,伤成这样,不过半个时辰而已,这便醒了?
他身上的阴冷气质太过强盛,毕方本嘴硬不开口,眼看着剑光无限放大,最后停在面前,才闷声道:“轩辕毕方鸟,我是楚璠的朋友!”
毕方还年幼,化为人形时不过稚气少年模样,只是红发赤瞳,眉眼生有翎羽,一看就是个妖。
“朋友?”他似觉得可笑,“璠璠可从未说自己有过朋友。”
“小妖怪。”楚瑜轻嗤了声,弯着腰,剑已经靠在毕方的脖颈处,“把门打开,让我进去。”
这个人,凤眼狭长,黑发白衣,气质阴郁,分明比他更像妖。
毕方梗着脖子,喷了口游蛇般的离火,火触到薄刃寒芒,转瞬即灭,楚瑜又往前一压,把他逼在角落。
“你有病吧!”毕方大叫一声,“我救了你们啊。”
楚瑜已经把他撂到一旁,打开房门:“我知道,不然你已经死了。”
毕方决定很多天都不要理他们了。
他在外面悄悄探进个脑袋,透过帘帐的倒影,看见男人俯着身子,轻贴少女的额头,以神魂相融蕴养,灵气呈现出细腻的淡粉色。
这是道侣间疗伤的法子,他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联想到他们的身份,毕方捏紧拳头,控制不住暗骂了一句。
变态。
他在外面如坐针毡,裏面却称得上平和安定。
楚瑜其实已经很累了,他强撑着身子渡给楚璠灵气,时不时还要打坐一会儿,等到丹田稍微不那么干涸,再继续渡灵气。
他想快点带楚璠走,这并不难猜。
可她确实伤得太重了……精气不足,灵脉虚浮,比以前更甚。楚瑜不敢想璠璠为了他抽掉多少精血。
“璠璠……”楚瑜伏在地上,把她额上的绒发拨到一旁,用指尖触着她吐出来的呼吸,很细,又很轻柔。
楚瑜就这么一直看着她,满头青丝垂落,眉目狭长,眼神敛着,却像鈎子似的,黏在她身上。
他忽而歪头,站在窗前,窗户开了一条细缝,外面流云轻缓,曙光明亮,桅杆长而细直,通到天上。
青年御剑而来,蓝衫环佩,月白剑穗撞出一声轻鸣。
剑光掠过窗棂,子微袖底扬风,直接加速落在了内屋门口。
毕方知道先生回来了,可怜巴巴蹲在原地,小声:“我打不过他……”
子微摇摇头,越过他走了进去。
门刚开,便迎来一道凶狠剑光,子微横扫而对,青蓝两道剑光交错,昨夜还一起奋战的两柄剑,瞬间就开启了交锋。
楚瑜静静看着他。
子微也凝眸回望。
两道剑法相接,刺耳的金属碰撞声一直抵到刀柄,铮鸣不断。
帐帘深处忽传来微弱的轻哼声。
二人顿了片刻,不约而同停下了交锋。子微敛息而定,看了他一眼,收剑入鞘,将剑悬于腰间。
月白剑穗晃在蓝袍之下,摇曳着,泛出点点雪光。
楚瑜眼神愈暗。
他低声道:“无耻。”
无耻。
子微把这两个字含在舌尖滚了一圈。
他隔空关上屋门,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又把毕方支走,这才开始好好地打量楚瑜。
他们身量相似,所以平视时正好能看到对方的眼睛。子微视线冷凝,仿若审视,他只是低声问:“你在说——”
“你自己吗?”
楚瑜笑了一下,目光沉郁无比:“抢别人的东西,你不觉得自己无耻?”
子微微合双目,重复了几个字:“抢,东西。”
他长睫垂落,投下了荫翳的倒影,语气平淡:“我不承认。”
“我管你承不承认!”楚瑜压低声音,强忍着怒气,“待璠璠醒了,我自会带她走。她在你这裏用了什么东西,费了什么物什——我都会一一还给你!”
“要是她不想走呢?”子微问道。
“楚瑜。”他念了他的名字,像是不解,一字一句,“你当真从未觉得自己不对,也从没有问过她愿不愿意?”
正常人听到这一番话,要么否认,要么思索。
而子微只在他的脸上看到了自信。
他在笑。
他还穿着一身白色道袍,袖底袍角染了不少血迹,他笑到发抖,弯下腰,那些晃眼的血便如寒风中簌簌抖动的红梅。
阴郁到令人发冷。
楚瑜的笑声充满嘲讽,也傲慢到毫无遮掩,淋漓尽致:“你为什么会怀疑我们之间的关系呢?”
“道侣之契,要两心相融,共誓命盟。”他把语气放得很慢,似乎从这裏得到了满足,“我和她一起相伴十几年,你呢?十天,二十天?”
他讥讽道:“靠着那九重鸳花之主的预言?你们天山狐都这般随便,只凭着一个虚无缥缈的缘分、命中注定的传说?”
楚瑜握紧了剑柄,嗤笑一声:“你们的爱也未免太廉价了些!”
他对自己很有自信,所以才随便评判他人的感情是否廉价。
“你似乎懂得很多。”子微笑了一声,只是双眸冷淡,显得非常晦暗。
“但全是错的。”
“你们的关系,只是你单方面的臆想,璠璠知道那是道侣之契吗?你敢告诉她吗?”子微步步紧逼,一下下敲碎他言语中的壁垒,“她当你是相依相偎的亲人,是全部的依赖。”
“那只因为你是她的兄长。”
仅此而已。
“并且……”子微叹了一口气,“谁告诉你们,天山狐的伴侣,只选鸳花之主?”
他还是第一次被骂感情廉价。
但子微又有些庆幸,外人对他们的了解太过片面。
“九重鸳花之主,与我有缘。”
子微失笑道:“而缘分却分很多种,人与人之间的联系也有很多种。”
“我曾经的父亲,他在战争中捡到一个小男孩,那位便是他的鸳花之主,他们是师徒。”
他微顿,才继续道:“而我的母亲,是位女子。”
楚瑜的神色瞬间冷了下去。
世人总是喜欢把一切情缘都看作是男女之情,却忘了“缘分”二字,本代表着人与人、人与事物之间,发生联系的可能性。
子微都有些不忍告诉他真相了:“璠璠得鸳花是几岁?肯定不过十岁吧。”
“你若当时便把她送往昆仑,我自会视她如晚辈,慢慢教导,又怎会对她生出男女之爱?”
子微摇了摇头,既是叹息也是无奈。他对楚瑜道:“一步错,步步错。偏偏是在那时候……”
“是你自己把她送到我的面前。”
他的语气暗含怜悯。
楚瑜直视他,压抑着暴怒,根本顾不得什么,高喊着:“你究竟懂什么!”
“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道侣之契!璠璠心裏最重要的人是我……若非这样,契约怎能结成!”
他声音沙哑,大口喘着气,甚至有些歇斯底里。
子微原本想说,对,以前最重要的确实是你。
只是没机会开口。
因为舫内的门从裏面打开,露出一个小脑袋,她略有些茫然,血痕一条条横在雪白的脸上,像破碎的细瓷,显得既狰狞又脆弱。
小姑娘似乎也觉得这样不太好看,连忙用白纱笨拙地蒙上脸,只露出一双清灵明眸的眼睛,睫毛扑闪。
她声音隔着纱布,闷闷的,很沙哑,第一句说的是:
“你们在吵架吗?”
两个男人显然还未缓过来,面色都不太好看,楚瑜更是阴沉到极致,眉梢还带着股未褪去的狠厉。
他们没回话。
然后楚璠皱了皱眉毛,语气迟疑很多,又问了一句:
“阿兄,你刚刚在说……什么契?”
一阵大风吹过,吹动旗帜,将三人的头发扬起。而楚瑜纹丝不动,漆发半垂,遮住了一半苍白面孔。
于是她又问了一遍:“阿兄?”
楚璠清晰感受到一股寒气吹开她的额发。
她从舱内走了出来,顿住步子,下意识地看向阿兄。
他握剑的手已经勒出了红痕,指根泛白,越收越紧,如一张拉满的弓,绷到了极致,一触即发。
她轻仰着头,缓声开口:“那年阿兄去秘境,伤重而归,曾跟我说过,这世间有种疗愈法术,需二人生死与共,两心相融,因为结契之难,所以效果极佳。”
她摸了摸身上已经结痂的伤口,肩背和胳膊上最多,触感有些粗糙,微疼。楚璠侧头,压下了莫名的心悸,问:“你们刚刚在说的,是这个契吗?”
她突然转身,默默往左移了一下,垂头看见子微飘动的衣角,手有些发痒,很想这么拉上去。
竟有些习惯这么做了。
子微看到她的视线,却退了一步,沉着面容,将手藏在袖中,眉目多了一丝疏淡。
他声音清寂,垂下视线,眼底渺然,不见一丝情绪:“你真的想知道吗?你要听我讲,还是听他说?”
楚璠心下猛然一跳。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一只手强硬地拉了回去。
“是……”楚瑜直接攥住了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是这样的。”
楚璠想去看道长的脸,又被他拦住,白衣身躯遮住最后一线光,他声音沉沉:“生死相依,两心相融。”
“管他什么契约,可这说的不就是我们吗?”
楚璠犹豫了,她低声念了一遍:“的确是我们……生死相依。”
两心相融……两心相融。
楚璠把这四个字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地思索,像是灵光一现,她不敢相信自己明白了什么,又怔在原地很久。
子微又问了一句:“你需要我告诉你吗?”
她有些不敢看道长的脸……
子微冷冷说道:“璠璠,你究竟是不明白,还是不想知道?”
他不敢相信,都到了这个程度,她依然自欺欺人,对楚瑜的心思视而不见。这是什么意思?她之前对他的依赖是假,温柔是假,连诺言也是假的吗?
“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楚璠依旧垂头不语,面目呆滞,神情黯淡。
子微深吸了口气,几乎要被她这副模样击溃,他鲜少情绪外露,如今也隐隐能看出怒意。
还有伤心。
楚瑜又站在她前面,挡住了楚璠的身子,与子微平视,剑拔弩张的气氛在周遭蔓延开来。
这倒显得,只有他一人孤单寂寥罢了。
忽然听到了一声轻嗤,很清冷,又带着寒意的笑。
远方吹来一道飓风,飞舫两边的锁链剧烈颤动,传来一阵一阵的密集荡响。
移转干坤,一念千里,这种法术动静极大,落地时尘土飞扬,气势浩大,会让人有些眩晕恍惚。
不过眨眼的工夫,龙脉岛屿瞬间便到了。
这船上只有三人,是谁的动作,显而易见。
楚璠指尖微紧,从楚瑜胳膊之间的缝隙中,看到子微迎面走来。
沉默在这一刻变得很漫长。
二人擦肩而过,银发冰凉地拂过面颊,有种微微凝滞的钝感。
那些银发丝丝缕缕的,浮着微弱的松雪香,此刻在她脸上,却像是某种尖利的锐气,把她从里到外都割了一道。
鲜血淋漓。
龙脉海岛已经等待了很多修士,一见他们回程,问候声不绝,却慢慢地,声音都淡了下去。
因为子微恍若未闻,大步越过他们,面上毫无波动,含威不露,让人心生敬畏。
只余剩下的人面面相觑。
楚瑜原本想带楚璠回蜀山,可她显得异常执拗,怎么劝也劝不动,只说还要再多待几天,并且紧闭房门,谁都不见。
她身上伤重,楚瑜只能暂时答应。
到了夜晚,清理战场狼藉的修士们都回来了。
静姝刚回族就听到旁人上报消息,说“妖主发怒”,吓了一跳,连忙赶到客房,刚进院,就被结界的庞大剑意刺伤了手臂。
这又是多了哪个邪星?
却看见楚瑜冷冷立在门口,微合着眼:“谁?”
静姝皱眉,毕竟夹杂着新仇旧怨,她语气非常不善:“这是龙族的地盘,不欢迎你。”
“你们的地盘,不是差点都被旁人占领完了吗?”楚瑜嗤笑了一声,“妖族以强者为尊,你便是这么跟我讲话的吗?手下败将。”
静姝现在非常想把他那张清逸的脸给戳烂。
她只好从别处下手:“你不觉得自己恶心吗?对一起长大的妹妹有非分之想……”
他的气息倏然变冷:“住嘴。”
“她要是知道事实,会有多厌恶你?你这个变态、疯子,根本就不配当兄长!”静姝气到发抖,继续火上浇油。
她等着这个男人的怒气冲冲、歇斯底里,却没想到楚瑜只是勾起了嘴角,轻声一笑,笑得有些古怪。
“你当真觉得她什么都不懂吗?”他的眸子漆亮,浓到发凉。
“你们这些外人……”他前面那句话咬字很重,声音有些嘲弄,“不要再掺和我们之间的事情了。”
楚瑜直接转身进了屋内,只留静姝一个人在原地。
静姝深吸了口气,缓了缓心中的震惊,去敲子微的房门,发现空无一人。
连茶都是凉的。
楚璠把自己缩在被子里。
门从外面打开,她被抱了起来,楚瑜轻轻拍着她的背,待她平复下来,才轻声问:“想好了吗,要不要跟阿兄回家?”
“蜀山已经没了……”楚璠的声音有些哽咽,“阿兄,我们没地方可以去了。”
“阿兄现在已经很强……不像以前了。”楚瑜挑开她的额发,声线温柔,“若蜀山不能重建,我们就去别的地方。”
楚璠一直在哭。
他给她渡灵气,轻言细语地哄着她,等到月上中天,楚璠哭得累了,眼睛像桃子似的肿着,整个人都半睡半醒,才慢慢抽泣着睡了过去。
楚瑜在思考他们要去哪儿,毕竟他从不缺机会。
世上有无数人惦记他,但楚瑜知道这并不代表什么,他们只是忌惮剑骨的成长,惧怕那锋芒毕露剑光下的别样力量。
又垂涎,又害怕。这就是人性。
那想拥有,要独占,这便也是人性。
楚瑜拥着她的手渐渐滑到了腰间,慢慢游移,他的头也低了下去,嗅到少女的清香,也看见了那一截白颈。
想咬下去,咬出红痕,再轻舔。
或许早就应该这么做了。
凭什么不能呢?她的第一选择本来就是他啊。
禁忌肮脏的想法早早便生了根,如今只是刚破了个口子,以往一直折磨着他的阴郁念头,刹那间就狂涌而出。
他捧着她脸的手在颤抖,先是吻了吻还在泛泪的眼睫,然后再继续往下,用鼻尖轻触下巴,嘴唇触碰到软嫩细滑的颈肉。
从雪白无瑕的肌肤,到皮肤下流动的淡青色血管,然后是弯月一般的纤巧锁骨。
薄衫被剥开,从肩头落下,露出如栀子花般软嫩的皮肤,他近乎虔诚地,正准备在上面落下一吻,却听到身下的人轻轻叫了一声。
“道长……”
轻柔细弱的,仿佛下意识的迎合,又叫了一声:“道长……”
这声音几乎要扎破他的心。
经历过多少次,才会有这种下意识的呼喊?这究竟代表什么,他一个男人怎么可能不明白。
简直要嫉妒得疯掉。
楚瑜深吸一口气,眼角戾气横生,不小心错了力道,直接将她的肩膀捏出一道红印。
楚璠被捏痛,低低呻|吟了一声,艰难地睁开眼,被这场景吓到直接惊慌失声。
“阿兄!”她敛起衣物,惊声尖叫道,“你在干什么!”
楚瑜的脸色越来越不对劲。
“你们连这些都做过了?”楚瑜渐渐逼近她,又问,“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还亲哪儿了,到了哪种程度……”
楚璠开始往后退,颤了颤身子:“阿兄,你别再这样说了……”
“他都可以,我便不可以吗?”
这种话是纯粹的,男人对女人的审视,像物件一样的取用,带着毫不掩饰的古怪意味,楚璠只在天魔的嘴裏听到过。
她没想到还会在自己阿兄的嘴裏听到。
屋内并未点灯,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沉郁的黑,还有楚瑜不容忽视的视线,让人有些难以承受的窒息感。
窒息感。
会让她想起不太好的东西。
会想起宫人讥讽的嘲笑,生母的鞭打,还有老皇帝落在她身上黏腻而令人发寒的目光。
或者是流亡路上,腐烂发臭的尸体,和趴在尸体上面,挑挑拣拣的活人。
刚死掉就被炖煮的话,人肉其实闻着很香……
楚璠闻过很多次,知道小孩的最香,特别是像她这么大的。
那她为什么活了下来呢?
每次醒来,阿兄都笑着对她讲,昨夜来了位仙长,赐下圣水,所以璠璠才不会饿。
她那时候年纪很小,非常好骗。
现在总不能再相信了。
她分明懂的。那年没有仙人,能吃的只有人肉。
那个从锦绣堆里出来的小皇子,每天晚上都像狗一样去跟旁人抢夺尸肉,囫囵咽进肚子里,然后再喂给她自己腥香的血。
血液是什么味道,楚璠再了解不过。
她被抽过无数次血,鲜艳的,浓稠暗红的,知道它们闻起来腥甜,尝进嘴裏,会有一丝丝咸。
那些死里逃生的日子,她是靠着这些东西活了下来。
所以她根本就没有理由抛下他。
也根本没有理由拒绝他的任何事情。
可为什么心会这么痛呢。为什么她脑子里总有一段白光,银亮的,像是某个人的发,或者是昆仑山的雪。
楚璠觉得心脏像是被攥住,窒息感扑面而来,她好像喘不上气了,胸口起伏剧烈,一阵阵绞痛。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哑到极点。
“阿兄,求求你了,把那个契约给解掉吧……”
我们之间,已经做不到两心相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