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同谋(2 / 2)

纪云禾握紧手中长剑,心口的疼痛越发剧烈,而在这剧烈的疼痛当中,夹杂着的这么多年来对林沧澜的恨意,也愈发浓烈。

从心,抑或认命……

又是摆在纪云禾面前的一道难以选择的题。

“你还在犹豫什么?”林昊青道。

“你有什么好犹豫的?”卿舒亦如此说着。

身体的疼痛与一帘之隔的压力,同时挤压着纪云禾的大脑,力与力之间撕扯着,较量着。她的心,在这只有烛光的夜里,跳得越发惊天动地。

“哼,稚子。”林沧澜苍老的冷笑打破了房中僵局,“老夫在你们这个年纪,行何事皆无所惧。若非年岁不饶我……”他说着咳了两声,声音震动间,火光跳动,纪云禾眉目微沉,心道不妙。

而便在此时,卿舒未执剑的手一动,一粒石子打上林昊青的长剑。

长剑震颤,嗡鸣不断,林昊青虎口宛如受大力重创,长剑脱手而出,林沧澜身下轮椅滑动,霎时间离开林昊青的钳制。

卿舒投在竹帘上的身影便在此时如电般闪了过去。

纪云禾脑中什么都没来得及思索,她牙关紧咬,压住心头剧痛,身体瞬间蹿了进去,手中寒剑出鞘,划破竹帘,只听锵一声,纪云禾的剑与卿舒手中的剑相接。

剑气震荡,呈一个圆弧砍在屋中梁柱与四周墙壁上,本还在修缮的房屋登时受到重击,房梁“咔咔”作响,整个房屋好似已经倾斜,屋顶的瓦片在房屋外面摔碎的声音宛若落下的雨点。

纪云禾挡在林昊青身前,目光冷冽,盯着与她兵刃相接的妖狐卿舒。

“你做的选择,很令人失望。”

及至此时,纪云禾已经挡在了林昊青面前,她身前受着卿舒妖力的压制,身体中尽是毒发撕裂的疼痛,但在心中的方寸之地,她却觉得痛快极了。

“是吗……”纪云禾嘴角微微一勾,道,“我倒觉得不赖。”

卿舒闻言目光一冷,她还未来得及有更多动作,忽然之间,身侧传来一声闷哼,是林沧澜的声音。

刹那间,卿舒从不带有感情的双瞳猛地睁大,她看着身侧,一脸的不敢置信。

纪云禾狠狠一挥剑,将她挡开。

卿舒连连退了三步,握着剑,看着一旁,没有再攻上前来。

纪云禾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刚才被纪云禾从卿舒剑下救了的林昊青,此时站在林沧澜身边,他手中的剑插在林沧澜的心口上。

坐在轮椅上的林沧澜,着实年老体衰,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

林昊青赌对了。

与青羽鸾鸟一战之后,林沧澜便只剩这一副躯壳,只剩之前的威名,没有卿舒的保护,他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甚至连挡住林昊青的剑也无力做到。

林沧澜那一双阴鸷的眼瞳死死盯着林昊青。“好……好……”他一边说话,嘴中一边涌出鲜血,声音模糊得几乎让人听不清楚,“你有狠心杀了老夫,你……”

似乎不想再听林沧澜将最后的话说完,林昊青抬手径直将林沧澜胸中的剑拔出,步伐一转,行至他轮椅之后,抓住林沧澜的头发,长剑一横,径直将林沧澜的喉咙割断。

鲜血喷溅而出,伴随着屋外瓦砾破碎之声,宛似大厦将倾。

纪云禾没有想到……没想到林昊青的果断,也没有想到他手法竟如此干脆利落。

他真的将林沧澜杀了。

他真的杀了这个老狐狸——他的父亲。

这一刻的震惊,几乎让纪云禾忘记了身体中的疼痛。而林昊青也是在温热鲜血喷涌而出时,仿佛才意识到他做了什么一样。

他将剑握在手里,微微张开了嘴,呼吸着,胸腔剧烈地起伏,片刻之后,终于发出了一个声音:“哈……”

他笑了出来:“哈哈!他终于死了。”

这声音像是一道开关,将呆怔在旁的卿舒惊醒。

“谷主!”卿舒咬牙,目眦尽裂,“我杀了你!”卿舒执剑而上,纪云禾这次还想拦,但身体里涌上来的剧痛却让她再无法像刚才那样快速追上。

眼看着卿舒这一剑便要刺上林昊青的胸膛,林昊青握着剑,目光狠厉,那带血的剑一挽剑花,径直将卿舒的剑打开了。

卿舒与林沧澜有主仆契约,像离殊和雪三月一样。卿舒是发誓永远效忠林沧澜的妖仆。

在发誓效忠一个主人的时候,妖仆会将自己身体里的一部分妖力渡让给主人,以示遵从。而在林沧澜死后,那一部分妖力并不会消散,而是会回到妖仆身体之中。

照理来说,此时林沧澜身死,卿舒多年前渡让给林沧澜的那部分妖力应该会回到卿舒体内。卿舒只会比林沧澜在的时候更难对付。

而林昊青却如此轻而易举地挡开了她。仔细思索,方才纪云禾那一挡,虽是用尽全力,但在她毒发之时,理当没有办法完全招架住卿舒。

卿舒的力量断不该如此虚弱,那林沧澜也是……

他们的灵力和妖力就像是在和青羽鸾鸟一战之后,忽然之间减弱了许多。

纪云禾此时思索不出缘由。她只见没了主人的卿舒宛如疯了一般,疯狂地攻击着林昊青,林昊青一开始尚且还能抵抗,而时间稍微一长,他就不是卿舒的对手了。卿舒到底是活了这么多年的大妖怪,在林沧澜身边这么多年,更是不知道替他参了多少战,杀了多少人。

论对战经验,林昊青怕是拿出吃奶的力,也必然不是她的对手。

此时此刻,纪云禾虽然毒发,但也只好拖着这毒发之身,强忍剧痛,与卿舒拼死一战!不管林昊青今天做了什么,今天之后又将变成什么样的人,她之前做了选择,那便要一条道走到底。

心中做了决定,纪云禾当即重击自己身上死穴,霎时间,她周身血脉尽数倒流,四肢登时麻木,毫无知觉。

而这样的“以毒攻毒”让她短暂缓解了身体里难以承受的剧痛。

纪云禾心中清楚,用了这缓解疼痛的法子,若是在三招之内杀不死卿舒,那不用别人杀她,她也会经脉逆行,暴毙而亡。

不再耽误,纪云禾五指将长剑握紧,在林昊青避让卿舒的招式时,纵身一跃,自卿舒身后杀去,一招取其项背。

卿舒察觉到身后杀气,凌空一个翻转,躲过纪云禾的杀招,纪云禾当即招式一变,落地之后,脚尖点地,宛如马踏飞燕,踏空而上,再取卿舒下路。

卿舒目光一凛,背过身去,以后背接下了纪云禾冲她腰腹而来的杀招。

纪云禾的剑气将卿舒击飞出去,卿舒后背鲜血直涌,却并没有影响她回身反杀纪云禾的剑招。妖力带着卿舒的身体凌空一转,她的身体与长刃宛似拉满弓射出来的箭,径直向纪云禾杀来。

纪云禾眼看避无可避,而方才被纪云禾救下的林昊青倏尔将纪云禾膝弯一踢。

纪云禾直接跪倒在地,后背往后一仰,整个人躺在地上,她反手拿着长剑,撑在自己额头之上。

卿舒杀过来的时候,整个人直接从纪云禾的剑刃上滚过。

鲜血洒了纪云禾满脸。

纪云禾甚至无暇去管卿舒死活,在卿舒自她身前飞过后,纪云禾立即抬手,再次重重击打在自己身体死穴之上。

经脉逆行霎时间停止,血液恢复运转,剧痛再次席卷全身。

及至此时,纪云禾方才忍痛咬牙,转身一看。

威风了一世的妖仆卿舒一身是血地摔在房间角落。

她衣服与脸上都是剑刃划过的血痕,看起来很可怕。她还想撑起身子,但浑身的血都在往外涌,她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她面上泛出死灰色,此时却不再看纪云禾,也不再看林昊青,她目光越过两人,直直落在后面的林沧澜身上。

“你不该这么做。”卿舒说,“你若是知道你父亲做了什么,你就该知道他会走到如此地步,一半是为了大业,一半是为了你。你不该毁你父亲大业。”

大业?

纪云禾捂住心口,望着卿舒。她无力接话,但林昊青还可以。他冷冷地望着卿舒。

“而他的大业,已经毁了我的半生。”

“狭隘……”

卿舒的目光没有再从林沧澜身上挪开,她再没有说别的话,直至气息完全停止,她躺在地上,身体登时化作一抔尘土。

妖怪死后,便是如此,越是纯粹,越是化于无形。卿舒如此,让纪云禾看得有些心惊。

她死后这般形态,其妖力与离殊约莫不相上下。

离殊死前,以一人之力,破了十方阵,这狐妖卿舒……妖力远不该只是今日之战所表现出的这般……

她所说的林沧澜的大业……又是什么?

没有得到回答,心口的疼痛让纪云禾忍不住闷哼出声,她跪在地上,压住心口,只道林沧澜已死,卿舒也已死,这世上再无人知晓解药下落。

她先前还与长意说以后要去海底看看,却没有想到……今日,竟然是她的最后一日,以后……再没有以后了……

纪云禾绝望地跪在地上,忍受着身体中的剧痛。

此时此刻,她恍惚想到了许多事,她想到在来驭妖谷之前,她作为一个有隐脉的孩子,一直被父母带着到处躲避朝廷的追捕。但到底没有躲过,她的父母被追捕的士兵抓住,当场杀掉,她也被抓到了这驭妖谷来。

一直到现在,这么多年了,幼时失去双亲的悲痛早已被这么多年的折磨抹平,此后她一直活在被林沧澜操控的阴影之下。

她一直想着,谋划着,有朝一日她能不再被林沧澜操控,她可以踏出驭妖谷,在外面的大千世界里走着,笑着,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但很可惜,她现在终于达成了第一个愿望,她不再被林沧澜操控了,但她永远也没办法离开驭妖谷了……

真想……嗅一嗅外面世界的花香。

纪云禾忍受着剧痛,同时也无比希望自己能直接痛得晕死过去,然后平静地去迎接死亡。

但老天爷似乎并不想让她死得轻松,在纪云禾以为自己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旁边忽然有人将她扶了起来。

唇齿被人捏开,一颗药丸被塞进了她的嘴里。

这药丸的味道如此熟悉,以至当药丸入口的那一刻,纪云禾被痛得离开大脑的神志,霎时间又被拉了回来。

解药!

求生的欲望再次燃起,纪云禾拼着最后一点力气,费力地将药丸吞了进去。

纪云禾那么清晰地感觉到药丸滚过自己的喉头,滑入肠胃之中,剧痛在药丸入腹片刻后,终于慢慢减轻,最终消散。而这次的药丸又好似与之前纪云禾吃过的解药都不一样。

在药丸入腹之后,她不仅感觉疼痛在消失,更感觉药丸中有一股热气,从肠胃里不停地往外涌,行遍她的四肢百骸,最终聚在她的丹田处,像是一层一层要凝出一颗丹来。

待得疼痛完全消失,那热气也随之不见。

纪云禾终于重新找回神志。她抬头一看,只见纸窗外,初来时刚黑的天,现在竟然已经微微透了点亮进来。

原来这一夜已经过去了。

她浑身被汗湿透,抬起头来的时候,像是被从水中捞出来的一样,发丝都在往下滴水。

纪云禾忍过片刻的眩晕,终于将周围的事物都看进眼里。

她已经没有再躺在地上,她被抱到了床榻上——林沧澜的床榻。林昊青此时坐在纪云禾身边,他看着纪云禾,目光沉凝。他们两人身上都是干涸的血迹,而此时,屋中还有林沧澜已经发青的尸体。混着外面清晨的鸟啼,场面安静且诡异。

“这生活,可真像一出戏。”纪云禾沙哑着声音,开口打破雾霭朦胧的清晨诡异的宁静,“你说是不是,少谷主?哦……”她顿了顿,“该叫谷主了。”

林昊青沉默片刻,竟是没有顺着纪云禾这个话题聊下去,他看着纪云禾,开口道:“你身上的毒,如此可怕,你是如何熬过这么多年的?”

纪云禾看了林昊青一眼:“所以我很听话。”她看了旁边林沧澜的尸体一眼,转而问林昊青,“解药,你是从哪里找到的?还有多少颗?”

“只找到这一颗。”

纪云禾微微眯起了眼睛,打量着林昊青。

两人相识这么多年,林昊青岂会不明白纪云禾这个眼神代表着什么,他直言:“昨日夜里,你来此处时,尚在竹帘外,卿舒手中弹出来的那黑色物什震落了我手中长剑,你可记得?”

纪云禾点头:“我还没有痛得失忆。”

“那便是我喂你服下的药丸。”林昊青道,“昨日我来找林沧澜时,恰逢卿舒即将离去,想来,是你之前说的,要去给你送解药了。只是被我耽误……”

如此一想,倒也说得过去。

纪云禾暂且选择了相信林昊青。她叹了一口气:“别的药能找到吗?”

“喂你服药之后我已在屋中找了一圈,未曾寻到暗格或者密室,暂且无所获。”

这意思便是,下个月,她还要再忍受一次这样的痛苦,直至痛到死去……

纪云禾沉默下来。

“纪云禾。”林昊青忽然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纪云禾转头看他。她听过小时候林昊青温柔地叫她“云禾”,也听过长大后,他冷漠地称她为“护法”,又或者带着几分嘲笑地叫她“云禾”,但像这般克制又疏离地连名带姓地叫她,还是第一次。

“多谢你昨晚冒死相救。”

纪云禾闻言,微微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毛。很快,她便收敛了情绪:“没什么好谢的,你要不是踢了我膝弯一脚,让我躺在地上,我也没办法顺势杀了卿舒。”

林昊青沉默片刻,又道:“我若没有阴错阳差地捡到这颗解药,你待如何?”

“能如何?”纪云禾勾起嘴角,嘲讽一笑,“认命。”

林昊青看了纪云禾一会儿,站起身来:“先前花海蛇窟边,我说了,你与我联手杀了林沧澜,我便许你自由,如今我信守承诺,待我坐上谷主之位,驭妖谷便不再是你的囚牢。至于解药,我无法研制,但挖地三尺,我也要把林沧澜藏的解药给你找出来。”

纪云禾仰头看着林昊青,很奇怪,在林沧澜身死之后,纪云禾竟然感觉以前的林昊青好像忽然回来了些许……

“解药若能找到,我自是欣喜,但是若找不到,我便也忍了。这么多年,在这驭妖谷中,我早看明白了,我可以和你斗,和林沧澜斗,但我唯独不能与天斗。天意若是如此,那我就顺应天意,只是……”

纪云禾直勾勾地盯着林昊青:“我还有一个要求。”

“你说。”

“我要离开驭妖谷,并且,我还要带走驭妖谷囚牢中关押的鲛人。”

此言一出,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极致的静默当中。

两人的眼神中,纪云禾的写着志在必得,林昊青的写着无法退让,胶着许久,林昊青终于开了口:“你知道鲛人对驭妖谷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沉着脸道,“驭妖谷走失一个驭妖师,朝廷未必在意,但鲛人,谁也不能带走。”

“我若一定要呢?”

“那你便又将与我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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