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牢笼(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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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长的生命跨度,对比如此短的刹那相逢,她的耀眼光芒却盖过了他过去的人生。

第一章 牢牢

驭妖谷,国师府,湖心小院的囚禁算什么,这世上最坚固的牢笼,原来是自己的肉躯。

纪云禾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眼前是一片浩瀚渺茫的大海。

海上有鸟鸣,有鲸吟。在辽阔的大海之中,一条巨大的蓝白色的尾巴在海面上出现,又潜下。

纪云禾看着那巨大的尾巴在海面上渐行渐远,终于完全消失,她对远方挥了挥手。忽然间,天空之中光华流转,纪云禾向着那白光闪烁之处迈出了一步,一步踏出,踩在空中,宛如有一道无形的阶梯在她脚下铺就。

纪云禾一步一步往上走着,觉得自己的身体从未有过地轻盈,那些病痛都已远去,她向上方而去,在离开地面许久之后,忽然间一阵风吹过纪云禾的耳边。

寒风带着与这梦境全然不同的凉意,将她微微一刺。

“你还不能走。”有个女人的声音陡然出现在纪云禾耳边。

她侧过头,往身边看去。在她身子四周皆是一片白光,而在风吹来的方向,纪云禾隐约觉得那处白光之中似乎还站着一个人,那人身形曼妙,一袭白衣,她头发披散着,对纪云禾道:“你再留一会儿吧。”

“你是谁?”

纪云禾开了口,却没有得到回答。

忽然间,纪云禾脚下无形的阶梯开始震颤,紧接着,一声轰隆巨响,阶梯坍塌,纪云禾毫无防备,眼看着四周白光骤然退去,她再次坠入黑暗的深渊之中。

轻盈的身体坠下,宛如撞入了一个人形的囚牢之中,这个囚牢又湿又冷,捆在她身上,像一个生铁枷锁,锁住了她每一寸皮肤。

纪云禾陡然睁开双眼。她感觉那个囚牢和自己融为一体了,纪云禾动动手指,抬起手来,原来……这个囚笼,竟然是自己的身躯。

驭妖谷,国师府,湖心小院的囚禁算什么,这世上最坚固的牢笼,原来是自己的肉躯。

纪云禾勾唇笑了笑,还未来得及做别的感慨,忽然在自己抬起的手指后,看见了一个黑袍人影。

他站在纪云禾的床尾,一直在那儿,但没有说话,直到纪云禾醒来他也一声不吭。他盯着纪云禾,那双蓝色的眼瞳里好似隐着万千思绪,又好似什么都没有。

一丝凉风撩动纪云禾的发丝,纪云禾转头一看,却见那常年紧闭的窗户此时大开着,外面虽是白日,但寒风呼啸,鹅毛大雪纷纷而落,并见不了日光,不少雪花被寒风裹挟着吹进屋中,落在炭盆上,发出噼啪声,化为白烟,消失于无形。

原来……风是从这儿来的……

“长意……”纪云禾呼喊他的名字,却像一声叹息,“何必……”

何必不放过她,又何必不放过自己……

长意没有回答她,他身上穿的衣服比素日来见她时要显得正式一些,他银色的头发上还戴了发冠,好似从非常正经严肃的场合赶来的一样。

长意走上前一步,在她床榻边坐下,却没有看纪云禾,他看着窗前的炭盆,看着那白烟,似在发呆一般,问:“你想求死?”

“我这身躯……”纪云禾虚弱地坐起身来,她整个身体绵软无力,蹭了好一会儿,靠着床头坐稳了,“生死无异。”

长意确定了她的想法。“你想求死。”他呢喃自语。

纪云禾难得摸不准他的想法和意图,她伸出手,握住长意的手腕。长意微微一怔,却没有立即甩开纪云禾的手。他侧过身来,看着面色苍白的纪云禾。

纪云禾道:“长意,你不是想报复我吗?”她盯着他的眼睛,那蓝色的眼瞳也紧紧地盯着她。

便在这相视的瞬间,纪云禾陡然凝聚起身体所有的力量,一只手抓住长意的手腕,另一只手陡然拔下长意发冠上的玉簪,电光石火间,纪云禾便要将那玉簪刺进自己的喉咙!

而在这时,长意另外一只未被握住的手却是一抬,掐住纪云禾的脖子,将纪云禾的身子摁倒在床上,他自己也俯在纪云禾身体上方,而那根簪子则插入了他的手背之中。

纪云禾这一击是必死之举,她没吝惜力气,长意这一挡也是出其不意。

那玉簪几乎将长意的手背扎透了,鲜血直流,将纪云禾的颈项、锁骨全都染红,鲜红的血液流入纪云禾的衣襟里面,她的领口上便有鲜血晕开。

纪云禾非常惊诧,她看着压住自己的长意。

他的手挣脱了她的,此时反压着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腕摁在床榻上,他另一只手在她颈项处,插着玉簪,鲜血直流,而那银色的长发则如垂坠而下的流苏,将他们之间隔出一个暧昧到极致的细小空间。

“你凭什么了结自己的性命?”

长意盯着纪云禾,那双眼瞳暗流汹涌,一直隐藏压抑的情绪酝酿成了滔天大怒,他质问纪云禾。

纪云禾狠下心肠,不去管长意手背上的伤口,她直视着长意,道:“六年前,崖上寒风不够凉,是吗?”

长意怔住,眼中的蓝色开始变得深邃而混浊。

纪云禾嘴角挂着轻笑,道:“当年我利用你,却被你逃脱,我以为你此举之后,如被抓住,必定面临不轻的责罚,看在过往相处的情分上,我本对你动了恻隐之心,不欲将你送到顺德公主那里活受罪,于是便想杀了你,了结你的痛苦。”

长意放在纪云禾脖子上的手慢慢收紧。

纪云禾继续道:“没想到,你竟然逃走了,我也因此受到了顺德公主的惩罚。而如今,你让我这般活受罪,却让我连求死都不能。”

那手收紧,让纪云禾开始有些呼吸困难,但她还是咬牙道:“长意,你真是有一副比我当年还狠的心肠。”

言罢,长意眼中的颜色好似变了天,如那狂风暴雨下的大海中漩涡一般厚重的蓝黑色。

他的掌心用力,玉簪刺出的伤口鲜血汹涌而出,他不觉得疼,纪云禾也闭上了眼睛。直到纪云禾面泛青色,终于,那手离开了她的颈项。

空气陡然进入胸腔,纪云禾呛咳了起来。

长意却坐起身来。“你说得对。”他看着纪云禾,“我就是要让你求死不得。”他推门出去,屋外传来他冰冷的声音:“来人。多余的炭盆撤掉,房间窗户叫人守着,门口也派两人看守,没有我的命令,都不准离开。”

外面的声音消失,纪云禾这才缓过气来,她看着屋外的大雪,又看着畏畏缩缩走进门来的侍女。

侍女将炭盆一个一个端走,又将窗户掩上,只留一点通气的口。

她们各自忙着,目光半点也不敢在床榻上的纪云禾身上停留。

纪云禾长叹一声气,这次真的完蛋了,死不成了,意图暴露了,想法也被看透了,连翻旧账的激将法都用了,还是不管用。纪云禾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沾上了一手黏腻的血。

她闭上眼,捶了一下床榻:“到底是哪个混账东西拦了我登天的路……”

侍女们浑身颤了颤,还是不敢看她,只是手上的动作更加麻利了起来。

接下来的一整天,纪云禾屋里都是人来人往的,一会儿有人将桌子抬来换了,一会儿有人放了个柜子进来,仆从们忙上忙下地忙活了一天一夜,纪云禾终于找了个机会,逮着一个看起来像是管事的人问道:“要拆房子吗?”

管事的恭恭敬敬地回她:“姑娘好福气,以后主上要住过来了。”

纪云禾一愣,一时间竟然没有明白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啊?”她眨巴了两下眼睛,“谁?住什么?”

“主上……主上昨日下令,此后他的公务都要到这湖心小院来办了。”

纪云禾身子晃了一下。

管事的道:“不过姑娘放心,主上吩咐了,白日不打扰姑娘休息,他会给姑娘加个隔帘禁制,一点声音都漏不进去。”

“隔……隔帘禁制?”纪云禾一脸不敢置信,“隔哪儿?我床上?这楼不是有三层吗?”

“对,主上就喜欢姑娘在的这一层。”

言罢,管事的福了个身,规规矩矩地退到门口,又指挥工作去了。

纪云禾呆呆地往床上一坐,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又“作”了个大的。

她的地图……竟然只有一个床榻了。

纪云禾本以为,长意怕她再作,于是便将公务带到这湖心小院来处理,顺带监视她。

但当纪云禾看到几个苦力满头大汗地抬了一张床进来时,她觉得事情有点不妙了。

“他莫不是还要住在这儿吧?”纪云禾好不容易又逮住了管事的询问。

“主上说住过来,就是住过来。”管事的态度很好,毕恭毕敬,“自然是白天住过来,晚上也住过来。”

纪云禾这下彻底傻眼了。

“这不是个湖心小院吗?不是很偏僻吗?他住过来干啥?”

“姑娘说笑了,主上在哪儿,哪儿自然就是中心,何来偏僻一说。”

纪云禾看着管事的,被这话噎住了。她没想到不过几年时间,这四方驭妖地当中最为苦寒的驭妖台,当真被长意变成了这天下另一个权力中心。这规章制度一套一套的,恨不能将京师那一套权术的东西都学过来。

又忙了一日,及至太阳落山,纪云禾从床榻上睡醒过来,转眼一看,屋里各种东西都已置办好了。

长意来时,纪云禾别的没说,就坐在床榻上指着这满屋金贵东西对他道:“你这鲛人,上哪儿养的这些金贵喜好?外面在打仗,你一个领头的如此奢靡浪费,这位子怕是坐不久。”

长意闻言,并未辩解,只道:“这位子我能坐多久,与你何干?”

纪云禾笑了笑:“自然是有关系的,你被人赶下去了,我不就正好跑了吗,我可希望你能更奢靡浪费一些。”

长意眸光微微一冷,还未来得及说话,屋外倏尔传来一道冷笑之声:“纪姑娘怕是想得太好了。这个鲛人,我还没见他在别的地方奢靡浪费过。”

纪云禾微微一转头,但见一个和尚迈过门槛,走了进来,站到了长意身侧,一脸倨傲地看着纪云禾。神色间,难掩对纪云禾的厌恶。

纪云禾将他上下一打量,一串白佛珠被他拈于手中,一身黑色袈裟更衬得那佛珠醒目。纪云禾的目光在那佛珠上停留了一瞬,便确定了来人的身份——空明和尚。

那佛珠的材质不是珍贵名木,也不是珠玉宝石,而是骨头。

传闻空明和尚疾恶如仇,誓要管尽不平事,杀尽极恶徒,他每杀一个人,则会将那人头皮掀开,取天灵盖之骨,做成胸前佛珠。

纪云禾曾经数次从洛锦桑的嘴里听到过这个人的名字,却怎么也没想到,当终有一日她见到这个人的时候,竟然不是通过洛锦桑的引见……

“空明大师,久仰大名。”纪云禾道。

空明和尚:“不敢,纪护法的名字,才是令某久仰了。”

许久没有人用驭妖谷的身份来称呼她,纪云禾一时间还觉得有些陌生。她看着空明和尚,觉得有些好笑:“初初谋面,大师为何对我火气这般大?”

空明和尚看着纪云禾,直言不讳:“我疾恶如仇。”

纪云禾也没生气:“这么说来,我在大师眼中,却是个大恶人?”

“没错。”

空明和尚能在这里,想来这些年和长意的关系不会差,她纪云禾作为驭妖谷护法时是如何对待长意的,想来他应该是从长意口中有所听闻了,也难怪这么讨厌她。

“好了,我不是让你来与人闲聊的。”长意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他走到纪云禾床边,空明和尚便也踩着重重的步子,在纪云禾床榻边拉了把椅子来坐下。

“手腕给我。”空明和尚不客气地说着。

纪云禾也直爽地将手腕伸了出去:“我只听闻大师疾恶如仇、杀人如麻,却不想大师还会看病治人?”

“六年前,有人身受重伤,跌落悬崖,坠入湍急河水中,河中乱石弄断了他所有的骨头,几乎丧命,便是我救起他,把他治好的。”

纪云禾闻言,心头微微一抽,把住纪云禾脉搏的空明和尚眉梢微微一动,瞥了纪云禾一眼。

纪云禾不动声色,微笑着看着空明和尚:“如此说来,大师的医术还很是精湛?”

“不敢,只能救个濒死的妖怪而已。”言罢,空明和尚将手收了回去,他站起身来,“而你,我救不了。”

“她怎么了?”长意终于开口问。

空明和尚用自己的衣服擦了擦碰过纪云禾手腕的手,声音刻薄:“一脸短命相,还能活月余吧。”

月余……

都这样了,还能活月余。纪云禾心道,自己还真是命长呢。

长意却皱了眉头:“我是让你来治人的。”

“妖我能治,人我也能治。”空明和尚还在擦手,好似刚才碰过纪云禾的手指怎么都擦不干净一样,“她这样的,非人非妖,我治不了。”

“我要的回答,不是治不了。”

空明和尚这才转了头,看着长意:“这是看在你的分儿上,要是换作别的病人家属,我会让你带着她一起滚。”

“赌气之语毫无意义,我要治疗的方法。”

两人针锋相对,纪云禾一声“谁是我家属了……”的嘀咕直接被空明和尚的声音盖了过去。

空明和尚直视长意,道:“她被药物从人变成了妖怪,身体里有驭妖师的灵力,也有妖怪的妖力。我本以为她的虚弱是灵力与妖力相斥而成,若是这样,我有方法可治。我曾阅过古籍,海外有一味药,也可称其为毒,它可中和此两种力量,但从她目前的身体来看,这毒药她已经服用过了。她身体之中的妖力与灵力相辅相成,并未排斥。”

纪云禾点点头:“我隐约记得,被沾了那毒的箭射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