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劝降(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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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劝劝

“我将刀挥向牢笼之外的行刑者,而不是同样在夹缝中求生的苦难者。”

“那让我见见带信来北境的人。”

洛锦桑一愣:“这么晚了……”

“现在不能耽误时间。”

不管是她自己的时间,还是大局的时间……

长意沉吟片刻,终于对空明道:“带她过来。”

在卧榻见使者,终究太不像话,是以这半个月以来,纪云禾第一次走到了那屏风之外。

长意坐在书桌后面,纪云禾坐在左侧,空明与洛锦桑都站在纪云禾身后,像是监视,也是保护。

烛火摇曳,不过片刻,一个体态娉婷的女子缓缓走来,到了屋中,先给长意行了个礼,随后看了一眼坐在左侧的纪云禾。“护法,”女子柔柔唤了一声,“久仰大名了。”

眼前的女子一身妖气,想来是个被驭妖师驯服了的妖怪。而她模样看着面生,纪云禾从未在驭妖谷见过。但能被林昊青派来做使者,想来林昊青是极信任她的。

“你认识我?”纪云禾问。

“谷主先前常与思语提及护法,还曾画像给思语看过,思语自然识得护法。”

这话说得有点意思。

林昊青时常与她提起纪云禾,还画过纪云禾的像?这不知道的,听此言语,还以为林昊青对纪云禾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思念。

站在纪云禾身后的空明眼神一抬,若有似无地瞄了书桌后的长意一眼,但见长意嘴角下垂,眸中神色不明。

纪云禾笑道:“我竟不知我与谷主的关系竟然这么好。”

“自然是好的,当年护法与谷主共患难,同谋划,一起渡过了大难关,他才能登上谷主的位置……”

纪云禾一怔,眉头皱了起来,她打量着面前的柔弱女妖,这女妖说的……难道是她与林昊青杀了林沧澜,瞒过顺德公主一事……但这种事,纪云禾以为林昊青只会让它烂在肚子里,怎会与这外人道?

或者……这并不是个外人?

“你是林昊青的……? ”

“奴婢是谷主的妖仆,名唤思语。”

六年时间,林昊青还养了个自己的妖仆出来。

“尊主,”思语转头对长意道,“我谷主并无意与北境为敌,只要尊主愿将护法还给驭妖谷,驭妖一族的大军自当退去。”

长意冷笑:“是还给驭妖谷,还是还给朝廷?”

思语待要开口,长意径直截断了她的话头,继续道:“都无所谓,没有谁可以从这里带走她。”

屋中静了片刻。

思语再次开口:“尊主,何必徒添伤亡,您是明白人,而今局势,没有谁想动手。”

“是吗?”长意冰凉的眼瞳盯着来者,即便没有鲛珠,他天生的气质也让站于他面前之人显得低矮几分。

“北境不是朝廷,亦不是你们驭妖地。来此处之人,本就一无所有,只为博一线生机。国师府让他们活不下去,那便要灭了国师府,驭妖一族要掺和进来帮国师府,那便也是北境的敌人。你与我北境谈顾虑?”长意顿了顿,继续道,“北境之人,一无所有,无所顾虑。要战,便战。没有条件,无法妥协。交出纪云禾不行,交出空明也不行,交出任何一个被北境庇护之人,都不行。”

一席话落,屋中只闻窗外风声。

纪云禾看着长意,只觉他如今担上这尊主的名称,并非虚号,而当真是名副其实。

他曾是潜龙在渊,而今,到底是应了后半句——潜龙在渊,腾必九天。

良久,思语盈盈一拜:“尊主的意思奴婢明了,告辞。”

她走后,空明与洛锦桑继续沉默地站了片刻。

空明倒也没有此前那么大的敌意了,许是为长意一番话所动,他只对长意道:“与驭妖一族之战,并非易事,哪怕是赢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国师府若携军队前来,又要如何应对,你且好好谋划吧。”

言罢,他带着洛锦桑也离去了。

长意提了笔,开始在桌上写着什么,柔和的烛光中,纪云禾走到长意身前:“长意。”

长意抬头看她:“我知晓你要说什么,不想听,后面去。”

这个人今天几次三番用这话挡住她的话头,纪云禾又好气又好笑:“你又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长意一声冷笑:“无非是你不是想被北境庇护之人,诸如此类的言语。”他将手中笔放下,“纪云禾,他人投奔北境而来,是去是留是他们的自由,你不是……”

“你这话,我倒是猜对了,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纪云禾道,“你又猜错了。”

这个“又”字让长意一愣。他嘲讽一笑:“是,驭妖师想的什么,妖怪怎么看得清。”

纪云禾没再接话,她只拿起他在桌上放下的毛笔,站在书桌的另一头,就着他未写完的那张纸,在上面画了一条线:“这边是驭妖台,这是驭妖师封锁北境的线。”

纪云禾指着线,肃容分析着:“林昊青而今封锁了从南到北的所有道路,从陆地、空中,到河流。那他而今的阵势势必是横向排列。空中若有大妖阻挡,势必有操纵大妖的驭妖师,河流与陆地亦如此。而各方驭妖地多年来被国师府打压,真正算得上大驭妖师的,拢共不过八人,驭妖谷独有其三。林昊青是谷主,操纵全局,必然不会去前线驭妖,雪三月已去海外仙岛,自然也不会帮着他们,而我……”

纪云禾勾唇一笑:“我这次,站在你这边。”

长意仰头,看向纪云禾,只见面前这形容枯槁的女子嘴角带笑,眸有星光,直勾勾地盯着他,她的自信与骄傲好似从未被时光和苦痛磨灭。

烛火在两人之间跳跃,心中有许多疑惑堆在喉头,但长意一时间竟不想用言语打破此刻的这一幕。

纪云禾却转开了目光,她在纸上的线上点了六个点。

“为了全面封锁北境,空中没有城池据点,必定有两个大驭妖师操纵大妖控制空中,其余三人,一人断河流,两人守陆地,其他的驭妖师形成封锁线,但凡任何地方有异动,大驭妖师便能催使大妖前去支援。”纪云禾道,“大驭妖师,是林昊青封锁的关键。只要能在空中抓一人,地上抓一人,林昊青的封锁便不攻自破。”

纪云禾放下笔,长意问她:“你怎知他们一定会这么安排?”

“这是最合理的安排,而且……”纪云禾一笑,“我懂林昊青。”

此五字一出,长意唇角的弧度微微落了一些下去。

纪云禾却沉溺在谋划之中,一时未察觉,她思索着,继续道:“破了大妖的封锁线,林昊青势必派人顶上。到时候,北境最好集结最优秀的战力,全力出击,但只攻他们一角,定要出其不意,战胜即归,不可恋战,目的不是打败他们,而是令其挫败,损其士气。各方驭妖地并非真的想搏命一战,只要让他们知道,北境有誓死一战的决心以及战胜的能力,他们内部势必会有分歧,到时候,北境便可以最少的伤亡,逼退此次各方驭妖地之围攻。”

纪云禾转头看长意:“如何?”

长意并未流露任何情绪。“可。”他道,“明日挑选人……”

“哎,等等。”纪云禾拦住他,“驭妖师的能力,虽大不如前,但几方驭妖地中的大驭妖师并不好对付。并非我夸大,当年林昊青与林沧澜俱在,青羽鸾鸟出世之时,若我或者雪三月中一人愿拼死相搏,留下青姬,也并非不可能之事。所以……长意,万不能轻敌,抓这两名驭妖师,乃是最关键的一环,必须确保万无一失。我认为,最好是你与青姬,一人捉空中一人,一人捉陆上一人……”

纪云禾话没说完,长意便已眯起了眼睛:“纪云禾,为了让我拿回鲛珠,你可真是绞尽脑汁啊。”

纪云禾一笑:“阵前不可无帅。”

长意沉吟片刻:“我亲自去,一个时辰内必回。”

他的意思是……这鲛珠只会离开纪云禾身体一个时辰?纪云禾思索了片刻,这一个时辰,她能与梦中白衣女子说多少话?不过……有一个时辰也好。

纪云禾笑了笑:“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明日。”

纪云禾皱眉:“时间这么紧,青姬会答应吗?”

“没问题,没问题!交给我!”洛锦桑忽然又从门外跑了进来。

纪云禾一愣:“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本来打算等这鲛人走了之后再找你聊会儿的,然后……躲着躲着,就都听见了。”

纪云禾失笑,回头看了长意一眼,纪云禾而今察觉不了洛锦桑,长意难道也察觉不了吗,他没有鲛珠,但这五感可也是敏锐得很呢。

“我明天去诓那大鸟,就说我要飞出去玩,等到上了路,拽了她的毛,逼也得把她逼去抓人。”

纪云禾道:“青姬听到能打死你。”

洛锦桑笑着挠了挠头,随即又想到一个问题:“那,这个鲛珠,要怎么拿回去啊?难道要把云禾的胸膛剖开吗?”

此言一出,长意的神色微不可见地一怔,随即十分镇定地道:“怎么给她的,便怎么拿回来。”

洛锦桑转头问纪云禾:“怎么给你的?”

纪云禾倏尔想到那日的那一幕……

那瞬间的相触,双唇的温度,柔软的感受,长意身上特有的味道……所有的观感,瞬间涌进纪云禾脑海。

纪云禾一转头,含混道了一句:“没怎么,碰了碰……”

“哪儿碰?”

“……我有些乏了,打算眯会儿,你也赶紧回去吧。”

纪云禾几乎是将洛锦桑推了出去,一回头,但见书桌后的长意拿着一本书挡住了半张脸,但那眼角的弧度,却是忘了遮掩。

而这弧度,便如同那逗猫逗狗的狗尾巴草,弯弯的,软软的,毛茸茸地将她心尖一挠。

纪云禾转过头,自己往屏风之后走去,走过长意身边的时候,两人皆没有言语。

房中烛火依旧无声跳跃,宛似烧到了心尖,燃了满室温热。

翌日一大早,洛锦桑果真如她所言,将青姬诓了,让青姬答应她,带她飞去南边买酒喝,她们这方说定了时间,长意便筹划着出发了。

离开前,他得取回自己的鲛珠。

纪云禾坐在小茶桌边上,太阳初升,她还没睡。阳光落在窗户纸上,将房间打出了一层曼妙的光影。

长意一袭黑袍,站在她跟前,纪云禾仰头望着他。

四目相接,静默无言。

此时空气静谧,两人眸光交织,呼吸相闻。

长意微微俯下身子,纪云禾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身子微微往后仰了一下。

她的动作虽小,但是在长意眼中还是如此明显,长意微微停顿了一瞬,冰蓝色的眼瞳里清晰地描画了纪云禾的面容。下一刻,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再没过多耽误,当即抬起手,指尖拂过纪云禾脸颊,穿过她的发丝,停在她的后脑勺上。

他用手掌禁锢她,强势地不允许她逃避、退缩。

长意将眼睛闭上,那冰蓝色的眼瞳消失在长长的睫毛之下,他俯身而来,带着特属于他的气息,将唇印在纪云禾的唇瓣上。

他肌肤微凉,更衬得纪云禾这唇的灼热。

纪云禾没有闭眼,她呆滞又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个吻。不似此前的调戏与突然,也不似上次那般激烈与对抗,一个轻柔的吻,绵长而细致。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让纪云禾感觉他们好似一对令人称羡的情侣,在最私密的时刻,做着最亲密的事。

长意的气息勾动她胸膛里的那颗鲛珠,丝丝凉意从纪云禾心口处升腾而起。唇上的凉意与胸膛中的气息连接,让纪云禾仿佛是饮了一口冰凉的酒,清冽的感觉直达心口,甚是醉人。

蓝色的鲛珠离开她的胸膛,倏地一转,便隐入长意的唇齿之间。

而这蓝光消失之后,长意却没有第一时间离开。

窗外的日光在窗格子上又往上爬了一些,窗格子的阴影投在纪云禾侧脸上,日光流转,斑驳之间,纪云禾终是闭上了眼睛。

他们是为了让长意拿回鲛珠,才亲吻的,现在,鲛珠已经拿回了,这触碰……毫无意义,但是纪云禾没有立即喝止,她给了自己刹那的放纵,这一生,这一世,纪云禾常在隐忍,多在谋划,步步算计,不敢走错一步。但此刻,她选择了放纵自己,感受这昙花开落间,短暂的欢娱与留恋……

她睫羽颤动,胸中情绪翻涌。在这短暂的黑暗、片刻的沉迷之后,纪云禾脑中好似有一把剑,携着寒光刺过,刺破这温软的梦乡,同时也搅动纪云禾的五脏六腑。

鲛珠离身,病痛再次席卷全身,且比之前来得更加汹涌。

身体里的每一根血管,仿佛都有针在扎一般,让纪云禾瞬间痛得清醒过来——她是将死之人!

纪云禾忽然抬手,一把将长意推开。

仅一个动作,便让她气喘吁吁,她立即转过身,捂住嘴,拼尽全力忍住疼痛,佯装自己只是对这个吻不敢置信而已。

长意看着纪云禾的背影,默了片刻。“一个时辰,我便回来。”

纪云禾依旧捂着嘴,点点头。

长意黑袍一动,气息离开,身影消失在了房间之中。他离开的瞬间,纪云禾眼前一黑,“咚”的一声,摔倒在地,四肢绵软无力,皮肤针扎似的疼痛。她额上虚汗直冒。

纪云禾摸了摸耳朵,她犹记得长意说过,他给她的这个印记,让他能看见她的所在,虽然不知道能看到什么程度,但若长意在前面抓人,分神往她这儿一看,见她在地上躺着吐血,那岂不是要坏事。

纪云禾连忙撑着最后一口气,爬到床上,将被子裹上,这才安心地双眼一闭,昏睡过去。

长空之上,青羽鸾鸟飞羽舞九天,洛锦桑坐在青羽鸾鸟的背上,她转头,看着身后的一团蓝色光华紧随其后,却在须臾间,那光华猛地一顿,瞬间落后老远,隔了一会儿,又跟了上来,往地面去了。

洛锦桑奇怪:“那鲛人怎么了?”

“不知道呢。”青羽鸾鸟懒懒地答了一句,又道,“小丫头,你去南边玩,那鲛人跟着干什么?”

洛锦桑嘿嘿一笑:“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说话间,远处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呀呀”的妖怪怪叫。

青羽鸾鸟在空中一转,翅膀一收,飞羽尽散,她化为人形。洛锦桑“啊”一声惊呼,青羽鸾鸟伸手一捞,将自由向下坠落的洛锦桑的后领提住,踏在云端上问她:“小丫头,这是个什么鸟声啊?”

“我想应该是妖怪鸟的叫声,约莫还是个被驭妖师操纵的妖怪,或许还要挡咱们南下的路呢。”洛锦桑被青羽鸾鸟提着,身体在空中晃荡着,但也不害怕,努力抬着头,看着青羽鸾鸟,“要不你看看去?要是顺手,帮我抓个驭妖师也行。”

青羽鸾鸟一笑:“我就知道你这小丫头的话里有蹊跷。”

青羽鸾鸟话音刚落,远方妖怪的啼叫越发清晰。青羽鸾鸟望着远方,轻轻一笑,眼中光华一闪,她没有张口,但是一声鸾鸟清啼响彻九天,随着声音一过,一股妖力径直荡开,横扫周边的云朵,万里白云登时散开。

远处,一只黑色的怪鸟在空中扇着翅膀。远远地还能看见那鸟背上站着一个光着上半身的壮汉。

洛锦桑指着他道:“就是那个驭妖师吧。”

“小丫头,我只答应帮你一个忙,可没打算掺和到北境的这团乱事里来。”

“哎呀,来都来了。”洛锦桑宛如在劝青羽鸾鸟玩什么游戏一样,道,“你现在不掺和,他也不会放你走了。”

青羽鸾鸟这才瞥了洛锦桑一眼,“你要利用我,好歹也干点大事,就对面那只乌鸦妖还有那个驭妖师,你就让我跑这么一趟?”青羽鸾鸟道,“你是不是对我的传说不太了解?”

“你想怎样?”

青羽鸾鸟一勾唇,魅惑一笑:“你说的,来都来了,那就干点实事,抓个大的。”

“啊?”

洛锦桑还在愣神,青羽鸾鸟提着她便一俯身,径直向那驭妖师的地上大营俯冲而去。

空中,只留下洛锦桑因为突然下坠而发出的惊呼……

…………

纪云禾很清晰地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还是那片虚无的天地。这一次,白衣女子无比清晰地出现在纪云禾面前,纪云禾看见了她的面容,也听见了她的声音。“我是不是离死又近了一步?”纪云禾道,“我想和你确认一些事……”

她话音未落,女子道:“我知道你想确认什么。”纪云禾一挑眉。听她继续道:“你的生活,他的生活,这世间人的生活,我都知道。”

“你都知道?”

“我死后,执念化成了风,这世上,有风的地方,我便能有感知。”她看着纪云禾,抓住了纪云禾的手,站到了纪云禾身后,“来,我把眼睛借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