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鲛珠(2 / 2)

“公主要抓纪云禾?”

“对,我想……把她的眼珠挖出来,当浆果一般玩。”

林昊青沉默。

“怎么样,林谷主?”

林昊青垂下头,看见满地的浆果,浆果深红色的汁液未被擦干,宛如一团团烂肉被丢在地上,难看且恶心。

…………

“林昊青要率各方驭妖地的驭妖师攻打北境?”

纪云禾从洛锦桑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先是震惊,而后困惑。

先前几年,长意与一众人初来北境,朝廷未能一举将其歼灭,其中多亏几方驭妖地与朝廷“貌合神离”,这才给了北境壮大的机会。

林昊青也用这段时间稳固了自己的地位,让各方驭妖地都信服于他。

纪云禾如今说不上对林昊青有什么样的观感,从她了解的信息来看,林昊青或许不是一个好人,但他是一个好的“掌舵人”。北方驭妖台被长意等人占领之后,驭妖台原本的驭妖师一部分投靠了北境,一部分南下去了驭妖谷。

林昊青接纳了驭妖台的人,借朝廷与北境争斗的时机韬光养晦,联合东方和西方的驭妖地,携手共进,培养了不少好手,也积攒了不少实力。

纪云禾本以为,按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未来或可成朝廷、驭妖谷、北境三足鼎立之势。

但万没想到,林昊青竟然答应了朝廷伐北……

“有些蹊跷……”纪云禾呢喃出声,洛锦桑闻言,看了纪云禾一眼,“什么蹊跷,我觉得鲛人行事才蹊跷呢。”她道,“他竟然当真把鲛珠给你了?你的身体也真的好了?”

纪云禾闻言,心里更愁了。

长意没有鲛珠,拿什么去和驭妖师打?

一旁的青姬一边喝茶,一边吃着干果,将洛锦桑的话头接了过去:“要是妖怪的内丹能给人续命,以如今这世道的形势,怕是妖怪早被驭妖师抓去给王公贵族们当药吃了吧。”

洛锦桑转头看青姬:“那是何意?这鲛珠并不能给云禾续命?”

青姬把她的茶杯往桌上一推,茶杯中尚有半盏茶,她指着晃动的茶水道:“你家云禾的身体就像这杯茶,算来算去,也就这点茶水了。我手上这颗干果,就像鲛珠。”青姬将干果丢进半杯茶水里,茶水立即满了杯,“这样,茶水看起来是多了,但其实并没有任何区别。”

洛锦桑看看茶杯,又看看青姬,最后目光落在纪云禾身上:“那就是说,云禾只是看起来精神好了?这鲛珠并没什么实际的用处?”

“实际的用处就是看起来好了。”青姬将茶水连同干果一起倒进嘴里,吞了水,将干果嚼了嚼,也吃掉了,“临行前,也少受点苦累。”

“啊?”洛锦桑站了起来,她盯着纪云禾,“这事你知道?”

纪云禾点点头:“我与他说了……”纪云禾又是一声叹息,气道,“这大尾巴鱼长大了忒不听话!”

“那也就是说鲛人也知道?”

青姬替长意答了:“他当然也知道。”

“那他疯了吗?还搞这一出做什么?现在驭妖师们来势汹汹,他没有鲛珠……”

青姬瞥了洛锦桑一眼:“你怎生今日才问这话?依我看,这鲛人早便疯了。”青姬瞥了纪云禾一眼,“不过也挺好,我如今便是想为人疯一次,也找不到那人了。”

青姬此言让纪云禾微微一愣,她倏尔想起了那梦中的白衣女子,还有那些关于当年的真相。

纪云禾看着青姬,嘴唇微微动了动,对于要不要将没有确定的梦中事告诉青姬,她有些犹豫。思索片刻,纪云禾打算用别的方法先旁敲侧击一番。“说起来,青姬,我听说,宁若初……与而今的大国师,曾乃师兄弟。”

青姬喝着茶,应了一声:“嗯。”

“我很好奇,他们曾经的关系如何?”

青姬奇怪地问:“你好奇这个做什么?”

“大国师曾说,他要为天下办丧,是以,而今天下大乱的局势,在我看来皆是他一手纵容出来的,我想知道为什么。他为什么这么厌恶天下人。”纪云禾故意道,“是因为宁若初的死吗?”

青姬笑了:“当然不是。他们师兄弟的感情虽好,但是也没好到那种地步,说来,关于这个大国师,我也是不明白,我在那封印里待了百年,一出来,他怎么就变得这么坏了。”

洛锦桑也起了好奇,关于大国师这个传说中的人物,这人世间所有人对他都是好奇的。

“怎么?”洛锦桑道,“他以前还是个好人?”

“至少是个正常人。”

青姬的话倒是将纪云禾说迷糊了。

按照梦中人的说法,大国师设计害了宁若初,害宁若初与青姬天人相隔,但在青姬的口中,这个大国师却只是宁若初再普通不过的大师兄。

除非是……大国师骗了当年的宁若初和青姬。

那又是为什么呢?

他为什么要害宁若初和青姬,又为什么在那之后“变坏”,坏到要为天下办丧?他一直放在心里的那个女子,又是谁?

“那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洛锦桑也奇怪,复而又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问道,“那宁若初那么厉害,大国师也那么厉害,他们师父到底是何方神圣啊?还在吗?能让我也去拜师学艺吗?”

是了,纪云禾倒还忽略了,能同时教出这两个徒弟,那师父势必也不简单。

“他们的师父我没见过,宁若初不常与他师父联系,一般是他师兄……哦,就是你们口中的大国师,他们师徒二人一同云游天下。后来,不知怎的,他师兄云游回来,那师父便再无消息了,再之后,我也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师徒二人……云游天下……

纪云禾倏尔脑中灵光一闪……

那些地牢中的游记!

难道……

仿佛是要揭开一个天大的秘密,纪云禾的心脏倏尔跳得有些快起来。“那他们师父,是男是女?”

“是个女子。”

纪云禾屏息道:“喜着白衣?”

青姬一挑眉:“你如何知晓?”

纪云禾深深吸了一口气。

大国师深爱这么多年不肯忘怀的竟然是……他的师父!

纪云禾知道,百年前驭妖师与妖怪尚且不是如今这样,没有四方驭妖地囚禁驭妖师,所有有双脉的孩子,但凡想要走上驭妖师这条路的,便要寻个师父,学好这门“手艺”。

而控制双脉之力,并非容易之事,尤其是要成为大驭妖师,则必须从小学起,拜了师父,那师者便如父亦如母。师徒之间,规矩森严,教条众多,即便是到了如今,四方驭妖之地建立,师徒关系依旧是不可逾越的,一如她和林沧澜,若叫人知道她助林昊青弑父,那也是天理不容的过错。

而这大国师在当年竟然会对自己的师父有了那般情愫,还执着至今,如此深情,实在是令纪云禾难以置信。

她沉默着,未将梦中人的话直接说给青姬。

说到底,她依据的也不过是一场梦和一些自己的猜测推断罢了,未坐实的事,她还不能告诉青姬这个当事者。毕竟以纪云禾现在的观察来看,青姬其实并没有完全放下宁若初。

青姬内心里的不甘与深情并不少,只是人已故去,她再计较又能计较什么?

但若她知道当年是大国师策划了这一切,那她必不会善罢甘休,甚至真的会如梦中女子所言,不顾一切前去与大国师一战。当今世上能与大国师一战的人,或许真的非青羽鸾鸟莫属,但这百年来,未有人见过大国师动真格,青羽鸾鸟的实力如何,也很难确定,这两人若动起手来,谁输谁赢,难以预测……

纪云禾如今是万不希望青姬出事的。

且不说在势力上,有青羽鸾鸟坐镇北境,能给北境之人带来多大的慰藉,便说以如今她与青羽鸾鸟的私交,她也不希望青羽鸾鸟出事。

纪云禾抿着唇,未再言语。

此后几日,纪云禾希望自己能在梦中再见一眼那白衣女子,希望能将这些事情都问清楚。但任凭纪云禾睡前如何祈祷,都未再见到她。

好似她身体越差,离死越近,便越是能清楚地看见那女子。她身体好些了,哪怕只是看起来好些了,也看不到那女子了……

莫非这世上还真有神鬼一说……

没时间让纪云禾思考这些问题,林昊青率领各方驭妖地的驭妖师气势汹汹地向北境而来。

长意每天更加繁忙了,好几日,纪云禾都没与长意说上话,但神奇的是,每天傍晚当纪云禾睁开眼睛的时候,总能看到长意坐在自己床边。

直到她睁开眼,长意才会离开。

又一日,纪云禾醒来,却没急着睁眼,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人轻轻握住,有凉凉的指尖搭在她的脉搏之上,她转动了一下眼珠,睁眼的瞬间,那指尖便撤开了去。

这婉转的心思,隐忍的情绪,让纪云禾心头一声叹息。在那人离开之前,她手一转,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

纪云禾睁开眼,看到长意银色的发丝划过她的手背。

“长意。”纪云禾仰头,看着他的眼睛,那冰蓝色的眼瞳中涟漪微荡。

“林昊青,你打算如何应对?”

听到纪云禾开口问的是此事,长意眸中涟漪骤停。

“怎么?纪护法这是念着旧情,打算为那林昊青求情吗?”空明和尚的声音从长意身后传来,纪云禾侧过头,看见正在小茶桌边整理针袋的空明和尚。

空明和尚拿着银针走了过来,揶揄道:“有这工夫,不如劝劝这鲛人将鲛珠拿回去。”

长意拂开纪云禾的手:“我心中有数,无须他人多言。”说完转身离开,坐到了那屏风前。

禁制又起,横亘在他们之间,纪云禾回头,便被空明和尚在脑门上扎了一针,这一针扎得生疼,也不知是在治她,还是在撒气。

纪云禾倒也没纠结这些小情绪,只看着空明道:“林昊青受顺德公主之令,携各方驭妖地的人来势汹汹,你们万不可与其硬碰硬。北境实力如何,多年交战,顺德公主心知肚明,她行此招的目的,或许并不是让林昊青灭北境,而是让你们互相消耗……”

空明和尚瞥了纪云禾一眼,一边给她扎针,一边道:“哦?那依护法看来,我们当如何是好?”

“目的不是战,而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以阵法拖住他们的脚步,缓住势头,劝降林昊青。”

“也难怪鲛人喜欢你。”空明瞥了纪云禾一眼,“想的东西,倒是一模一样。”

纪云禾一愣。

空明收了针袋:“已经这般安排下去了,前日开始,众人便忙着在前方布阵,还有两三日驭妖师的大部队就来了,阵法刚好能成,困他们十天半月,不是问题。”

纪云禾垂眸,勾唇笑了笑:“这样很好。”

长意能有自己的打算与谋划,非常好。

想来也是,这六年将北境发展到如此地步,除了空明和尚的助力,长意自己必定也成长不少。倒是她太小瞧这鲛人的心计了。

“而今,唯一棘手的是如何劝降林昊青。”空明和尚瞥了纪云禾一眼,“依我之见,待众驭妖师踏入阵法之后,最好能由你出面前去谈判,你是最了解林昊青的人,只是鲛人不同意。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我还有多久?”

“你血脉力量尽数枯竭,五脏六腑也已是枯槁之态,我估摸着,也就这几日了吧。”

纪云禾沉默了片刻:“你告诉他了吗?”

“没必要瞒他。”

哦……原来如此,难怪在她清醒之前,长意会把着她的脉搏,是害怕她在梦中便不知不觉地去了吗……

哪怕她身上还有他的印记,还有他的鲛珠,还被关在这方寸屋内……

这一夜,纪云禾看着屏风前的烛火一直点到天亮,及至第二天晌午,那禁制才撤了去,长意走到屏风后,见纪云禾还醒着,他皱了皱眉头。

“你该睡了。”长意道。

“以后睡的时间多着呢,让我多睁眼看看吧。”窗户微微开着缝,外面的日光透过缝隙洒在长意身上,他的银发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那么柔软、干净。纪云禾微微勾起唇角,“看不了远方的美景,多看看眼前的美人也好。”

长意一怔,微微眯起了眼。“纪云禾。”他语气不善,似对纪云禾这般语气十分不满。

或许是因为她这样的语气,让他想到了从前吧……

“唐突了,唐突了。”纪云禾笑笑,“长意,你坐。”纪云禾顺手拍了拍自己的床榻边缘。

长意瞥了一眼她的手。一般他是坐在那儿的,但当纪云禾主动让他坐过去的时候,他却一迈步坐到了一旁的小茶桌边。

别扭得紧……

“长意,林昊青不日便要到北境了,你打算派何人前去洽谈?”

长意眸光一转,扫了一眼纪云禾凹陷的脸颊,又似被扎痛了一样转开目光。

“不是你。”

“得是我。”纪云禾道,“我在驭妖谷中与他相斗多年,但实则……另有隐情。他与我,亦敌亦友,或者也可以说……他和我之间,算是彼此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了。”

“哦?”一声轻笑,夹杂着许多长意自己也未意想到的情绪,脱口而出,“我竟不知,你与林昊青竟如此亲密?”

纪云禾对于长意的情绪何等敏锐,她与长意四目相接:“我……”

她解释的话未出口,外面的门忽然被人一把推开,洛锦桑急匆匆地跑进来,还没站稳,便扬声道:“鲛人鲛人,林昊青他们在阵法之外停住脚步了!”

长意与纪云禾皆是一愣。

这几日洛锦桑不在北境,便是被派出去探查消息了,她会隐身,能潜入许多其他人去不到的地方打探最隐秘的消息。

她在屏风前没看到长意,屏风间没设禁制,便又飞快跑到屏风后。

“他们好似察觉了阵法,所有人都停在了阵法之外,他们现在不打算进攻了,像是想要断了北境与外面的联系!”

长意眉头微蹙。

纪云禾困惑:“断了与外面的联系?何意?”

“云禾你对北境不了解。北境这个地方,是大成国最北边的地方了,再往北去,便是一片荒山雪海,人迹罕至,别说普通人,便是一般的妖怪也极难生存。而今来北境的都是从大成国逃来的人,林昊青如今阻断了南北的路,不对我们动手,但将路上要来投靠我们的人通通抓了,也不让各种物资运送过来……”

纪云禾皱眉:“朝廷此前没做到,他凭什么?”

长意道:“朝廷有国师府,但国师府终究人少。所倚仗的不过是军队将士,封锁再严,我北境有前来投靠的妖族,依旧可以避过他们,从空中、河流、绕过两侧高山,送来物资。”

“这次还好我会隐身,不然都要回不来了,他们的驭妖师控制了好多大妖怪,天上飞的,河里游的,地上跑的,都有,所有的道都被他们控制了。”

长意沉吟:“我攻驭妖台,诸多驭妖师未尽全力,而今情况怕是不同。”

纪云禾也沉思道:“林昊青此举,仿佛真是要举各方驭妖地之力,与北境倾力一战,但是为何?”她不解,“北境与朝廷争斗越久,对他,对驭妖一族,不是越有利吗?顺德公主到底许了他什么?他不会真的想灭了北境……”

洛锦桑在一旁听得挠头:“当初驭妖台的驭妖师为什么不拼命保护驭妖台,非得拖家带口全部迁到南边去?还有……林昊青若不想灭了北境,他这么浩浩荡荡地过来干什么?”

“迁去南方是为了合并驭妖一族的势力。”纪云禾道,“当年驭妖师被分在四个驭妖地,限制自由,便是朝廷恐惧驭妖师之力,为了限制驭妖师。北方驭妖台被北境反叛势力倾覆,他们理所当然地撤离北境,却没有走向更近的东方与西方驭妖地,反而直奔最南方的驭妖谷,因为驭妖谷实力最强。朝廷被北境分去了心力,驭妖一脉韬光养晦,才有今日。今日他们必有图谋。”

纪云禾思索着:“林昊青……到底想要什么?”

“他想要你。”空明的话插了进来。

所有人目光一转,空明将一封还带着寒气的信扔到了长意面前的桌上。

洛锦桑看着空明:“大秃驴,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林昊青遣人来信,让北境交出纪云禾,得到人,他便立即撤退。信在此。”空明看着长意,“送信人也还在北境,等你回复。”

长意未展信,只是手中寒气一起,将信件冻成一块冰,他再一握,那信件登时粉碎:“让他滚。”

空明冷笑:“我料想也是如此。”他转身要走,纪云禾倏尔道:“等一下。”她这一声刚将空明唤住,长意便紧接着一声斥:“不准等!”

纪云禾看向长意,有些想笑,又有些气:“我话都没说完……”

“不用说了,我意已决。”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我知道。”

“你不知道。”

洛锦桑嘴角抽搐,看着两人:“你们成熟点,加起来都快一百岁的人了……”

纪云禾难得赌气道:“他是妖怪,年纪都是长在他头上的,这一百岁他得担八成!我还小。”

长意拳头握紧。

洛锦桑一脸嫌弃地看着纪云禾:“云禾……你现在表现得很幼稚。”

空明和尚在一旁瞥了洛锦桑一眼:“你怎么好意思说别人幼稚?”

洛锦桑克制地说:“我在劝架,你不要把战火引到我身上,我警告你。”

“警告我?洛锦桑,你又私自离开北境,我还没找你算账……”

“算什么账,我待在北境你嫌我,我离开北境你也嫌我,我怎么干啥你都嫌我?”

眼见他们两人吵了起来,纪云禾有些傻眼。

“够了!”最后,到底还是长意担起了成熟的担子,他道,“要吵出去吵。”

纪云禾揉了揉眉头:“都够了!不是说送信的人还在北境候着吗!能不能聊聊正事!”

关于幼稚的争论终于落下帷幕。

纪云禾深深地叹了口气:“让我和林昊青见一面。”

“不行。”

“我需要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不行。”

“为什么?”

长意显得很固执:“你还是我的阶下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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