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3 class="center">一</h3>
这女孩生得可真美,就是胸口有些扁平,不知将来能否妥善发育。
今早阿茕又在赖床。
正蒙头呼呼大睡之际,屋外忽传来阵阵雷鸣般的砸门声。
“砰!砰!砰!”
“砰砰砰”声不绝于耳,这般动静,怕是一头猪都该被惊醒了,她却岿然不动,稳如磐石般蜷缩在被褥中,粉润的唇微微向上扬起,美梦做到酣畅之时,还会意犹未尽地咂巴咂巴嘴,甭提有多惬意。
屋外砸门之人大抵是真暴躁了,见接连砸了十来下阿茕都未有任何反应,索性弃门,直接爬窗而入,待到安然落地,一个箭步直冲至床前,双手叉腰,气沉丹田,不多时,便有一把聒噪的公鸭嗓在阿茕脑颅炸开——“快起床!快起床!快起床!快起床……”
这等沙哑嘈杂,震得阿茕脑子嗡嗡作响,简直不亚于有五千只公鸭同时在耳边吵开,惊得她犹如被烙铁烫了背脊一般自床上弹起。
尚未睡醒的阿茕脑子犹自混沌着,茫然望向前方之际,眼前陡然冒出一张长着几颗零星麻子的脸,这麻子脸正是先前那公鸭嗓,见阿茕还不曾清醒,索性伸手去拽她身上的被褥。
眼见两只乌鸡爪子似的手就要袭到胸前,阿茕出手如风,连忙裹住被褥。
她下意识做出的动作使那公鸭嗓感到很是不屑,哼哼唧唧道:“你我都是男儿身,还害什么臊?”
“正因为都是男儿身,才更不要给你看。”阿茕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两手将被褥抱得更紧,一派风流地调笑着,“小爷可是专给小姑娘看的,不给臭男人看。”顿了顿,又道,“更何况,小爷生得这般俊,谁知你能否把持得住,万一起了什么歹心可就不妙了。”
公鸭嗓与阿茕年纪相差不大,也就六七岁的模样,被阿茕这么一说,便下意识地将目光落在了她脸上。
平心而论,阿茕倒是真生了副好皮囊,倘若世上存在美男坯子这一说法,她毋庸置疑会是其中的顶级存在。
尚未清醒透彻的她面颊绯红眼波蒙胧,更遑论嘴角还挂着那么一丝倜傥的笑意,公鸭嗓没来由地看红了脸。
察觉到公鸭嗓的异常,阿茕笑意更甚,一双形如桃瓣的眸里波光潋滟:“瞧你这样儿,莫不是被小爷的美色给迷花了眼?”
一语落下,公鸭嗓仿似火灼般地挪开了视线,暗啐一声“妖孽”,便骂骂咧咧甩门而去,只余阿茕一人躺在床上笑得抱腹打滚。
待到阿茕梳洗完毕,饭桌上已整整齐齐坐好五个男孩子。
阿茕从门框里露出个头来,朝众人吐吐舌,一叠声道:“对不住,对不住,我又起晚了。”
阿茕这厮除却脸皮厚实了些,以及爱赖床了些,倒也没啥大毛病,再加上她人又生得俊,是以,大家都还勉强能忍她那不算什么大毛病的毛病。
因此,即便她日日晚起,都无人开口去责怪,对这种事早已秉着习以为常的态度。
若是哪天她起早了才真真儿叫人感到奇怪呢。
阿茕一入座,坐上席的陆九卿便唤伙计上菜。
今日的早点格外丰富,几乎都是阿茕爱吃的。
她夹了一筷子冷菜塞入嘴中,才嚼一下便享受地眯起了眼,笑嘻嘻地仰头与陆九卿道:“掌柜,今日是您亲自下厨的吧?味道可真真儿是好极了呢。”
陆九卿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失笑道:“就你嘴甜。”
阿茕笑得越发可爱,一双明亮的眼都快弯成了月牙儿:“才不是我嘴甜呢,分明就是掌柜您手艺好。”
阿茕话一落下,一旁的公鸭嗓立马就开始小声嘀咕:“嘁,千穿万穿马,马屁……呜呜呜……”后边的话都没机会说出口,便被阿茕强行塞了块糕点进嘴裏。
“乖,多吃些东西,待会儿才有力气去拜师求学。”
瞅着公鸭嗓被阿茕塞了满嘴的糕点,脸红脖子粗的滑稽样,众人不禁哄堂大笑。
陆九卿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你呀你,又欺负人。”声线一如既往的温润,非但不像责备,反倒带着几分宠溺的意味。
陆九卿乃是天水府大名鼎鼎的有凤来仪客栈掌柜,平日里就爱养养花、炒炒菜,偶尔收养几个孩子,阿茕与其余五个孩子都是他捡来的。
而今,阿茕已满七岁,其他孩子最小的也有八岁,都到了该上学的年纪。
陆九卿私交甚广,与那常居明月山之巅的当代名士景先生乃是故交,于是,阿茕才与那另外五个孩子有上明月山拜师求学的机会。
世人皆知明月山景先生最是刁钻古怪,寻常人找他拜师求学,非得被磨掉一层皮不可,哪能如这六个孩子一般,吃饱喝足马车上一坐,欢天喜地往明月山上赶。
陆九卿的马车乃是他亲手绘图特意找人定做的,即便一下装了六个孩子和一个成年男子也不显拥挤,车外看着朴实无华,车厢内却不胜奢华,连地上都铺了一层价值不菲的兽皮,更遑论那一看便知价值千金的黄花梨木茶几。
阿茕眼皮子不浅,哪些是好东西哪些是次品,她全然分得清。
也不是不曾怀疑过,陆九卿不过区区一介客栈掌柜,何来这么多钱财置办这些好东西,终究还是她年纪太小,发觉自己想不通了,便不再去想。
马车行至明月山脚便停下了,一行人六人只得拿着陆九卿写的推荐信往明月山上爬。
阿茕虽已无父无母,却也是个被娇养惯了的主儿,还没过半个时辰便已苦不堪言,边爬边在心中吐着槽。
也不晓得这些所谓的名士弄这么多虚的东西作甚,非要把房子建在这般陡峭的山峰之上干什么,好似不折腾人就不配当名士。
待阿茕一行六人爬上明月山之巅时,日头都要落山了。
遮天蔽日的杏花随风瞎晃,这明日山之巅除却杏花,竟再也找不到任何东西。
阿茕捶着两条走到发麻的腿,四周张望着,别说要找到景先生的住处,连半块瓦都看不到。
就在几人准备往回走的时候,杏花堆叠的远方忽走出个矮墩墩的胖童子。
待到他走近了,阿茕才发觉,世上竟有人能与正月十五吃的糯米团子生得一般无二,他若是一直不说话,怕是都能被人误以为他是被人以糯米粉捏出的团子。
胖童子虽长得憨厚喜庆,说起话来却是相当正经,只见他在两米开外停下,拢着袖子朝阿茕等人作了个揖,一板一眼道:“吾乃景先生座下童子,特来此地考察诸位。”
语罢,也不管众人是否弄清楚了他的来意,便开始细细打量六人,足足过了半盏茶的工夫,方才收回那刀子似的眼神,得出最终结论:“还请这位小公子留下。”
作为胖童子口中的小公子,阿茕犹自一脸蒙逼。
先前叫她起床的那个公鸭嗓不乐意了,愤愤不平道:“你怎就偏偏选中了他呀,他除却长得好看了些,简直一无是处啊!”
胖童子也是个耿直的娃,直言不讳道:“我家先生嘱咐过,此番只需选长得好看的,不必考虑其他。”
阿茕这才悠悠抽回心神,不由自主地摸着自个儿的脸蛋,感觉甚是微妙。
总之,阿茕就这般莫名其妙地被留了下来,糊里糊涂成为景先生座下弟子。
当日她便被胖童子领进了景先生的住处杏花天。
大抵是让杏花天这个名字显得更加名副其实,杏花天内杏花树扎堆,此外,再也见不到其他树木,放眼望去,除却粉白便是粉红,美则美矣,阿茕却觉得,看着未免太显娘气。
怀揣着这种心思的阿茕被胖童子带着东绕西绕,终于抵达胖童子口中所说的西苑。
一路走来的时候,胖童子便已说明,杏花天虽占地甚广,这块地的地主景先生却不爱建房,酷爱种杏花树,于是乎,导致近乎占了半个明月山山头的杏花天内只有十五间厢房可供学生居住。
阿茕莫名觉着有些烦闷,与陌生男子同住一个屋檐之下,整日朝夕相处,岂能不被人发现她的女儿身?
然而这样的顾虑还未在她脑子里飘荡多久,便被一帘帷幔给打消。
那是一帘苍青色的帷幔,密不透风地将整间厢房分割成两半,她那素未谋面的舍友虽不曾这般说,却也明摆着,就是“私人领域不容侵犯,你我以此帷幔为线,谁也不要打搅谁”的意思。
都被人嫌弃得这般明显了,阿茕非但不难受,还乐得只差写块匾额高悬房梁之上,上书曰:“妙!妙!妙!”
胖童子是个正经孩子,闹不明白阿茕这一会儿愁眉苦脸,一会儿喜笑颜开的是要做哪般,又与她交代了几句,便退了出去。
房内洗漱用具、被褥床单一应俱全,并无阿茕要另外添置的东西。
除却不能在房内沐浴,姑且还算满意。
胖童子却在临走时又给阿茕补了一刀,告诉她,明月山上共有三口温泉,一口供景先生自己享用,一口供下人书童驱寒解乏,最后一口自然就是供学生们使用的,因此,除却这三口温泉,院中不再设汤池供人沐浴,当然,你若是想找刺|激,跳进山涧里去洗也不是不可以,前提是得把命带回来。
于是,原本笑嘻嘻的阿茕顿时间又忧郁了。
阿茕向来活泼好动,虽不喜与男孩子同住一间房,真住一起了,却也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主儿,才把屋子收拾好,便无聊到想去撩帷幔后的神秘舍友。
她好一番思索,方才开口道:“那个……帘子后边的同窗,你叫什么名字呀?”
一语落下,停顿半晌,那边都没能发出一丁点声音。
本着不抛弃不放弃的原则,阿茕又换了个问题:“啊,不愿透露姓名也无甚关系,那你多大了呢?我该尊称你为仁兄还是贤弟?”
“……”那边还是没人说话。
阿茕由此开启自言自语模式:“你是不是不习惯与陌生人说话呀,不爱说话也无大碍呀,安安静静也挺好,起码不聒噪,不烦人,我呀就是话太多了,遇上些喜静之人,总会遭嫌弃,咦……你大抵也是个喜静之人罢,那你该不会也嫌弃我吧?若是不喜,你便跟我说呀,我努力克制克制。”
“……”
帷幔那头仍是一片死寂。
阿茕悠悠叹了口气,心想:“完了,隔壁住的是个锯嘴葫芦,以后可得无聊到死。”
阿茕才这般想,帷幔那头就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接着只听“吱”的一声响,掩在帷幔那边的房门猛地被人推开,又“砰”的一声关上。
阿茕托腮眨巴眨巴眼,凭着这番动静得出个结论,舍友不喜话痨且脾气不小。
好了,这日子简直还真没法过了。
无聊到两眼发直的阿茕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方才想起,自己还不曾沐浴。
她本想着要熬到深夜再偷偷摸去沐浴,却不想困意来得如此之突兀,再瞧着而今也不早了,方才抱着换洗衣物和澡豆一同出门。
如她一般年纪的男孩子大都活泼好动,即便是沐浴也都三五成群推推嚷嚷,阿茕抱着个小包袱鬼鬼祟祟往杏花深处钻,一路走去,听到不少喧杂之音,越发能肯定,等她摸到浴室时,定然不会再有人。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阿茕方才摸至那口名唤芷兰汀的温泉旁。
除却阿茕这个女扮男装的,杏花天中再无其他女子,为了更显风雅,这口温泉便这般大剌剌地淌在杏花林间,并非阿茕想象中那般匠气,甚是迂回曲折,宛若一片天然湖泊,甚至好几处地方都还有粉白杏花树作为阻隔,怕是在白日里都看不清其全景。
阿茕甚是满意,越发放心了。
她特意吹灭了几盏悬在岸上的油灯,择了处隐秘之地下水。
略高的水温起先还让阿茕感到无法适应,两息之后,她终于叹出一口绵长的气,泉水漫过她胸口,一点一点熨帖她的肌理。
她慢慢放松紧绷着的身体,倾身靠着池壁,然后……摸到了一个滑溜溜的东西。
确切来说,那是一件又弹又滑,手感甚佳的不明物体。
阿茕略有些迟疑,又伸手去摸了摸,手感一如初碰时那般好。一时间好奇心大起的她,忍不住伸出另外一只手……
只是这只手还未伸出,她便感到身侧传来一股巨力,竟有样东西从水里猛地钻了出来!
今夜月朗星稀,纵然被她吹灭了几盏灯,她也能映着月光看清突然从水底伸出的是一只纤长白皙的人手。
换作寻常女孩,怕是早就被吓跑了胆,她向来胆肥,纵然如此,也都不曾惊声喊叫,目光顺着那只手一寸一寸上移,滑过一马平川的胸脯、稚嫩而有力的肩颈……停留在一张埋在三千墨丝间的脸蛋上。
那张脸,或者说是那个人此时正逆着光,以至于她将人家盯了老半天都没能看真切。
一盏明灯陡然升起,电光石火间,她将那人的容貌尽收眼底。
全然看清一切的她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该如何来这人的容貌呢?
这一眼,怕是用惊为天人都不足以形容。
惊艳之余,她又开始胡思乱想:“这女孩生得可真美,就是胸口有些扁平,不知将来能否妥善发育。”
全然不曾去想,杏花天内除却她这女扮男装的,再无其他女子。
阿茕为人虽皮了些,却也非登徒子,强行打散脑中胡思乱想的她猛然想起,自己先前摸到的那手感极佳的不明物体,稍一回味,便能猜到自己定然是摸到了人家小美人某个肉最多,且难以言喻的部位……
她才准备出声道歉,就有一道白光自眼前闪过——那惊为天人的小美人竟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把锃亮锃亮的宽背大刀!
阿茕喉头滑了滑,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那个……不是,这位姐姐你……”
听到“姐姐”二字,那惊为天人的小美人眼睛眯了眯,身上的煞气越发浓厚,大有不砍死阿茕势不收手的气魄。
余下的话语还在阿茕喉咙间打着转儿,那宽背大刀便砍了下来。
阿茕身子一侧,险险躲过,眼见下一刀又要落下来,她再也按捺不住,手脚并用往岸上爬,一个懒驴打滚便将衣服滚在了身上,一边喊着“杀人啦”,一边没命地往杏花林里跑。
那个晚上,阿茕愣是被那天仙似的小美人扛着刀追杀了整整半宿。
起初的时候,阿茕还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你别再追着我砍了!”
到了后边,她简直都将生死抛之脑后,非但不哭着求饶了,还被追杀出一腔怒火,与那小美人挑衅:“不就是被摸了下屁股,至于嘛!”
听闻此话,小美人眼中杀气更甚,连步伐都加快了不少,自掘坟墓的阿茕又开始哭了,一边抹着眼泪鼻涕,一边拔足狂奔,然后……她跌入了一个满襟香风的温暖怀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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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两眼呆滞,面色发青,嘴角粘着半根鸡羽,瞧见白为霜正举灯望着自己,咧开嘴角缓缓笑开,碎肉与鸡血就这般顺着牙缝淌了出来。
彼时的阿茕还是个小豆丁,人矮体轻,即便这般突然地撞入那人怀里,那人依旧站得稳稳当当,晃都不曾晃一下。
也正因为阿茕人矮,故而,待她一睁开眼,便看到这样一幅香艳的景。
那人的模样可真称得上衣冠不整形容放荡,衣袍大敞小露酥胸也就罢了,偏生还有那么几簇湿漉漉的青丝绕过脖颈,垂至牙白色胸膛上,发间水汽汇聚成珠,一路下滑,从锁骨流至肌理分明的胸膛,再顺着胸膛缓缓下滑,一路滑至肚脐……
阿茕两眼发直,一脸蒙逼,愣了许久方才抽回心神,再下意识将头猛地一抬,这一眼却是恰恰好撞入一双桃花潭水般幽深潋滟的眸子里。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这次阿茕近乎愣了两息。
并非被那人容貌所震慑,论美貌,自她记事来,也就被先前追着她砍的小美人所惊艳过。
此番令她感到震惊的,并非其他,而是——
这人竟与陆掌柜生得有七分相似。
只不过陆掌柜眉眼更温润,他则张扬且多情。
阿茕只忽觉头顶一黯,下一瞬周身便有暗香浮动,原本散在空气里的杏花香无端又烈了几分,扫着鼻尖而来。
阿茕压根闹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