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少年话音的落下,好不容易才抽回心神的陆九卿又一次呆若木鸡地愣在了原地。
也不知究竟是陆九卿呆滞的表情太好玩,还是少年过于兴奋,总之在陆九卿看来,就是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还不是一般的笑,是仰天狂笑,状若癫狂的那种。
再往后陆九卿已记不清自己究竟是如何摆脱那少年的,只记得当日晚上,许久不见的父亲突然出现,而那少年则真成了他失散多年的兄弟,名唤阿景。
直至如今,他都不知阿景当年所说之话究竟是故意而为之还是无心之言,只知,自那以后他便多了个同父异母的胞弟。
陆九卿温吞,阿景闹腾,二人一动一静,倒是相处和睦。即便时隔多年再去回想,陆九卿方才恍然发觉,那些年里他竟几乎未与阿景闹过脸红,即便偶有争执,也是因为阿景日夜不停歇吃糖的事。
然后,陆九卿便在想,他与阿景究竟因何闹成了如今的模样。
谁都不曾预料,本如日中天的暮家竟在一夜间倾倒,还无端遭受灭顶之灾,整个暮府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全家上下四百口人统统化成了劫灰,唯有在楚地求学的陆九卿与阿景逃过了一劫。
听闻此恶讯的陆九卿连夜赶回帝都,想要彻查真相,一走便是六年,此后再无音讯,而阿景则一直留在明月山等待,最终继承那名士衣钵,成了大周有史以来最年少的名士,从此名噪大周。
再两年后,也正是阿茕五岁那年,芸娘香消玉殒,楚地开始频发吸血案,消失几年的陆九卿以游商之名在楚地扎根,开了间名唤有凤来仪的客栈。
阿景与陆九卿再度相遇,是在有凤来仪开业后的第三个月,彼时的阿景尚不知大名鼎鼎的有凤来仪客栈掌柜正是陆九卿,二人之所以能再遇,不过是一碗红烧肉引发的纠纷。
楚地人爱吃辣子,即便是红烧肉都喜欢往死里加辣,不似别的地方,以糖和黄酒烹饪而成,故而有凤来仪的红烧肉乃是遵循楚地人的口味所烹,偏生那日又混进了个嗜甜如命的阿景,成了名士的他这些年来越发任性,不过一碗没加糖的红烧肉罢了,非要闹着见有凤来仪的陆掌柜。
这一见面,倒是两个人都蒙住了,还是阿景率先反应过来,一拍陆九卿的肩,颤声道了句:“你没死?”
时隔那么多年,发生在陆九卿身上的事一两句话又岂说得完,更何况,那些事又岂能尽数说给阿景听。
酝酿许久,他也只告诉了阿景,暮府之事并非偶然,至于那幕后的真凶,陆九卿并未透露。
八年前苦苦追寻真相的陆九卿被迫加入圣上一手创建的暗部,整整八年都在替圣上办事,却也凭借这八年的时间抽丝剥茧,一点一点让真相浮出水面。
令他怎么也想不到的是,暮家人乃是圣上派暗部剿杀,缘由是以权谋私勾结外党。
那一刻,陆九卿仿佛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他以为他爹乃是一代忠良,到头来竟是个勾结外党的大奸臣,甚至与南诏女皇有染,生下了阿景。
陆九卿此番回楚地一是为了替圣上彻查吸血案,二则是为了暗中观察阿景,阿景是暮家人的身份并未公开,而今知道这件事的人仅有一个陆九卿,他不知阿景被接来大周究竟是南诏女皇刻意而为之还是无意之举,总之,不论如何,都不可掉以轻心。
于是他不断地在阿景身边插入眼线,先是那个矮墩墩的胖童子,再是那个名唤阿茕的孩子……
是狐狸就总会露出尾巴,阿景隐藏得再好,到头来还是被陆九卿发现了端倪。
那是在阿茕与白为霜发现了明月山上尸坑的那年,陆九卿将昏迷不醒的阿茕带回了杏花天。
屋外狂风急啸,屋内阿景含笑烹茶,他道:“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会被你发现,可即便如此,我也不忍动手杀了你。”
陆九卿又何尝不是,即便已知晓阿景的全部罪行,也无法对自己存留在世的最后一个亲人动手,于是他掀唇一笑,目光落在依旧陷入昏迷的阿茕身上。
“既然如此,不若咱们来赌一局,就赌这个孩子,将来会把你推入地狱。”
阿景眼睫微微一颤:“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