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又问邬翠喜和肖凤琳，“你俩会骑车吗？”

她们一个点头，一个摇头。

邬翠喜，“肖大姐我带你过去！我会骑！”

于是四人分别骑着两辆自行车，往后头的实验田而去。

主要是实验田太大了，水婷坐在沈靖西的自行车后座上，感觉他骑了至少十五分钟左右，才停了下来。

“我负责的实验田到此为止，”沈靖西说道，“再往前去，就是郝教授的实验田了。董俊贤负责的实验田在郝教授后边儿，王建国负责的实验田和老董的捱着……”

在这一路上，水婷已经看到这些实验田里种植的九成都是旱稻，现在是暑假，还没到丰收的季节，田地里的旱稻绿油油的。比起西北铺天盖地的黄土地，这抹绿色实在养眼的很。她低头仔细看，果然看到植株根部并没有水，但土壤相对湿润。

沈靖西解释道：“咱们这儿的是旱稻二号，还在培育……一号已经交付了，有机会我再带你去老乡的田里看看。”

水婷想了想，说道：“好像老家那边，可以在水稻田里养很多副产品的，比如说禾花鱼、螃蟹、泥鳅什么的……到了这边儿，能养副产品吗？”

沈靖西笑道：“我尽量！但这个有点儿难，毕竟我现在的研究方向是让农作物适应独特的气候与土壤，要想像种植水稻那样再养点儿螃蟹禾花鱼什么的，大约要等到……郝教授他们先把抗风沙的植物种出来，咱们一点一点的改变了风化，才能慢慢改变了。”

顿了一顿，他又说道：“一切都会慢慢变好的。”

水婷看向了沈靖西。

他正两手叉腰，含笑看向远处的实验田，眼神坚毅。

水婷也看向了远处。

这真是一幅奇妙的画卷——天是蓝澄澄的，远处是一望无垠的黄色龟裂干旱的土地，但中间像是镶嵌着一条碧玉带。

沈靖西的笑容温和而又暖煦，他看向这片试验田的眼神，是期许的、寄予厚望的。

水婷突然有种错觉。

这里的天那么高、那么蓝，如果能把这些可爱的绿色铺满大地……会是怎么样的一种成就感与幸福感？

最最重要的是，站在这么宽广的天地中，水婷突然觉得其他的一切好像都不重要了。

这时，远处响起了孩子们兴奋的尖叫声——

“妈妈！妈妈看我！”

“爸爸爸爸！我们来啦！”

“爸爸我要学骑自行车！”

水婷回头一看，果然，几个孩子正从远处飞奔着跑来。他们欢笑着，跳跃着，你追我赶，热情活泼得像草丛里活蹦乱跳的蚂蚱。

邬翠喜笑道：“孩子们的精力可真好！这么健康活泼的孩子……看着就觉得高兴。”

水婷无奈地说道：“是看着好看……回头管他们洗澡洗头，给他们洗衣裳洗鞋的时候，你就知道有多麻烦了。”

邬翠喜“噗嗤”一声笑出来，“那我也愿意！”

肖凤琳一眼就看到峰峰也和蓁蓁他们一块儿奔跑，还笑得十分开心，不由得喃喃说道：“好久都没见过峰峰这么高兴了。”

没一会儿，孩子们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顿时将水婷和沈靖西团团围住——

“爸爸，是不是我们的地盘就到这里了？以后我们要天天来这里巡逻！”

“爸爸爸爸我想学骑自行车！”

“爸爸我也想种一棵向日葵！”

“妈妈你看这朵花，好漂亮啊它有两种颜色！”

“妈我要喝水！”

“妈妈你会骑自行车吗？”

孩子们叫嚷得欢快，就连峰峰也忍不住跟着他们一块儿往水婷身边凑，手里还捧着一片叶子，对沈靖西说道：“爸爸……不是，沈爸爸你看！看这个蜗牛……”

这时肖凤琳看到峰峰对自己视若无睹，反而直接往水婷和沈靖西的身边凑，甚至还把沈靖西当成了爸爸？

她有些不高兴，就拉了峰峰一把，想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来.

不料，峰峰没有防备，被肖凤琳拉了一把以后，手里的叶子直接掉在了地上！

“你干什么！”峰峰愤怒地尖叫一声。

肖凤琳被吓了一跳，往后一退，正好一脚踩在那片叶子上。

峰峰瞪圆了眼睛！

他猛然推了肖凤琳一把，尖叫，“我的蜗牛！”

肖凤琳被儿子一推，一时没站稳，“哎哟”一声摔倒在地，面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水婷与邬翠喜连忙过去搀扶起肖凤琳……

可峰峰却蹲在地上，拾起那片树叶，看到了已经被肖凤琳踩死了、连壳带肉汁水一团糊的蜗牛残骸，嚎啕大哭了起来，“我的蜗牛！呜呜我的蜗牛！”

肖凤琳有些生气，就着水婷和邬翠喜的搀扶站起身，责怪道：“峰峰，你是怎么一回事？怎么能这样对妈妈？”

峰峰蹲在地上哭泣，“蜗牛！我的蜗牛……”

肖凤琳怒道：“不就是一个蜗牛？王峰峰你要注意一下你的态度！我是你妈妈，有你这样对妈妈的吗？”

峰峰伤心地哭道：“这是一只最最最好看的蜗牛！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找到的！它的壳是纯白色的，泛着贝壳的五彩光，它很干净很漂亮！没有了！你把它踩死了呜呜呜……它是唯一的一只……”

沈靖西朝水婷使了个眼色。

水婷对肖凤琳说道，“凤琳姐，咱们不在这儿说这个，先回去吧。”

她其实是在提醒肖凤琳：就算孩子做错了，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是不要用力指责。最好背着人，母子俩私底下说清楚，这也是对孩子的尊重。

可肖凤琳的犟劲儿也上来了。

她指着王峰峰，生气地说道：“今天还真要把这事儿给说清楚了！我问你，我不小心踩死了你的蜗牛，就算这是我的问题，你可不可以好好跟我讲？你有告诉过我你弄了个蜗牛在叶子上吗？再说了，蜗牛能有人重要吗？我腰骨不好你也是知道的，怎么这么没轻没重的？”

“反正不管怎么说都是你对！你是正确的！”峰峰吼道，“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好了吧？”

说着，峰峰大声哭着掩面而跑。

沈靖西赶紧对水婷说道：“我和孩子们走回去，你们骑车回去吧……”他朝前跑了两步，去追王峰峰去了。

沈彥和巍巍就看向了蓁蓁。

蓁蓁说道：“你们跟着爸爸一块儿，我跟妈妈！”

巍巍有些不服气，“我看你是想去骑自行车吧！”

蓁蓁白了他一眼，小小声说道：“那我和小彥去追爸爸，你找机会把峰峰说的那些话告诉妈妈！”

巍巍立刻说道：“我去追爸爸了！”然后一溜烟的跑了。

于是蓁蓁留了下来。

肖凤琳已经哭了，对水婷说道：“你看看，这就是他对我这个亲妈的态度！水婷啊我告诉你……不怕你笑话，他有个日记本，平时就偷偷摸摸地背着我写，还藏得好好的。等他上了学以后，我去翻来看，你知道日记本上写了些什么吗？”

水婷皱眉，“那他都背着你写日记了，你还要去翻来看？”

肖凤琳低吼，“……你知道什么！他在日记本上咒骂我！他说他以为回到我身边就像到了天堂，没想到还是地狱！他说他呆在我身边、还不如呆在安欣身边！呆在安欣身边他还能捡个漏，搭着巍巍至少还有字典和书包用！他说他不想活着，只有他死了，我和他爸爸才会重视他……”

水婷呆住。

肖凤琳哭了，“那他还想要我怎样？他到底想要怎么样的一个妈？我供他吃喝还不够？他居然还想着要回后娘身边去？他以为安欣安的是什么心？！”

水婷明白了。

“凤琳姐，老话说，谁带大的孩子就亲谁！峰峰小时候没跟你呆在一块儿，所以你们彼此之间不了解……陪伴孩子长大的过程可不能偷懒省略掉，既然已经错过了八年，那就补回来……把你应该要给他的耐心全都拿出来……”水婷劝道。

肖凤琳有些崩溃：“我身体又不好，能管着他吃喝就已经不错了，他还想要求什么？我做不到、做不到！我真没办法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的！”

邬翠喜也劝，“是啊肖大姐，峰峰没在你身边长大，你还是耐心一点儿……”

肖凤琳大哭了起来，“我已经受不了！我明明就是为他好！你们说说，我就他一个孩子，这么省吃俭用的还不是为了他？他居然还想着安欣，觉得跟着安欣比跟着我强……”

蓁蓁突然扯了扯水婷的衣角，“妈妈，我觉得峰峰和小彥有点儿像。”

水婷，“像什么？”

蓁蓁，“小彥发……脾气的时候也是那样儿的。”她本来想说“发病”，但看到了妈妈警告的眼神，就把“发病”说成了“发脾气”。

水婷当然也已经觉察到了。

但并不是因为蓁蓁的提醒，而是她听到肖凤琳说，偷看到峰峰写日记时说他恨不得死掉……

峰峰太小了，今年也才十岁，日记里写下的那些内容，光是听肖凤琳的转述，都觉得触目惊心。

峰峰的表现跟沈彥的躁郁症还是有些不同。

沈彥在大多数时间里都不发病，除非有诱因，但自从王晓红淡出了沈彥的生活以后，沈彥几乎没有再发过病。

只有那一次，沈彥在街上亲眼看到一个年轻妈妈当众训斥、还狠揍了她只有四五岁的儿子，那熟悉的情景令沈彥感到惊惧。他被吓得乱喊乱叫，还口吐白沫、全身僵直。水婷抱着他，温言软语的陪了他一天一夜，他才慢慢好转……

是在水婷耐心的看护下，以及蓁蓁和巍巍的陪伴下，沈彥才慢慢好起来的。

现在峰峰的情况，倒不能说是心理疾病，但水婷还是很担心，要是再这么下去的话……恐怕峰峰会得抑｜郁症。

可肖凤琳的情绪显然也很激动，现在不是辩是非的时候。何况他们还是一对情况有些复杂的母子。

水婷，“凤琳姐你的腰要不要紧？我们回去吧！你还能坐自行车吗？”

肖凤琳无力的点点头。

于是邬翠喜依旧骑上自行车，带上了肖凤琳坐前头；水婷骑着另一辆自行车，带上了蓁蓁。

蓁蓁悄悄对妈妈说：“妈妈你骑慢一点。”

水婷会意，她就慢悠悠地踩着单自行车。

等到两辆自行车拉开距离以后，蓁蓁才抱住妈妈的腰，把脑袋瓜子凑到了妈妈的腰侧，说道：“妈妈，峰峰跟我们说，他讨厌死他妈妈了。他说他妈妈就是嘴上说得好听，什么要靠自己啦，要上进啦……然后什么都不做，就等着现成的。”

“他说他以前跟着安欣的时候，确实老是捱打被骂，但好歹他还能去上学，巍巍不爱学习，他还能捡巍巍的漏，用巍巍的书包和文具什么的，巍巍要去春游秋游，安欣要他照看巍巍，也会出钱给他报名……但是现在回到他亲妈身边了，没想到过得比跟着安欣还惨。”

“峰峰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裳，全是肖阿姨在垃圾堆里捡回来的，然后洗干净了再缝缝补补的。有时候他穿到学校去的衣裳还被同学认出来，是同学穿过的。肖阿姨甚至舍不得花钱让他去理发店剪发，就自己给峰峰剪，剪的头发难看得要命……因为这样，峰峰被同学嘲笑、看不起，没人愿意和他玩……”

“妈妈你知道嘛，肖阿姨真的很抠门。峰峰跟着她，连鸡蛋都吃不上，更别说肉了……还是峰峰给他爸爸写了信，他爸爸托人给他班主任送了一百块钱过去，然后他班主任就每天早上给他买两个肉包子，他才能吃上肉。”

水婷皱眉，“那峰峰平时吃啥呢？”

难怪一年多不见，峰峰还是原来那副小豆芽又黄又瘦的模样儿。

要知道，蓁蓁、巍巍和沈彥可全都蹿个子了！

蓁蓁，“他说天天吃没有油水的菜叶子面糊糊汤，吃到想呕。然后肖阿姨会在天快黑的时候去菜市场捡剩菜叶子，运气好的时候能讨到一些肉……有时候峰峰吃出酸味了，不肯吃，肖阿姨还骂他浪费，说他嫌弃她……”

水婷一向心疼孩子，听了这话，有些生气了。

蓁蓁继续说道：“最让峰峰感觉到不高兴的，就是……肖阿姨想跟他爸爸复婚，但是她自己不说，要峰峰去跟他爸爸说，还逼峰峰写信给他爸爸，说是峰峰希望能拥有一个完整的家，想和爸爸妈妈在一起……”

水婷深呼吸。

蓁蓁小小声说道：“妈妈，我有一点点不喜欢肖阿姨了。她为什么要利用峰峰啊，峰峰真的是她的亲生儿子吗？别是又和巍巍搞错了吧？”

“别胡说！”水婷喝斥道，“我和巍巍的亲子鉴定不都已经出来了么！你要这么说啊，回头巍巍又和你急！”

蓁蓁吐了吐舌头，“我以后不说这个了。”

说话之间，水婷已经骑着自行车追上了沈靖西一众。

峰峰已经被沈靖西给哄得破涕为笑，这会儿正和沈彥、巍巍并排趴在田基旁，撅着屁股也不知在干啥，嘻嘻哈哈地笑成一团。

“嗨！我们来啦！”蓁蓁朝着他们打招呼。

巍巍一看，顿时跳了起来，指着坐在车后座的蓁蓁，“你你你！你坐车了！你坐车了！”

水婷刹住车，下来了，对孩子们说道：“哎，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和你们爸爸先回去，他到时间上班儿了。呆会儿我再把这车骑回来，我教你们骑自行车，怎么样？”

孩子们顿时欢呼了起来。

沈靖西也笑了。

水婷朝着蓁蓁使了个眼色：这里就交给你了啊！

蓁蓁会意，朝妈妈行了个军礼：放心吧妈妈，一切都交给我！

水婷也没准备下车，而是朝着沈靖西示意。

沈靖西，“你带我吗？踩得动吗？”

“带不动就一块儿摔呗！”说着，水婷一踩车蹬子，自行车开始慢慢溜了起来。

沈靖西笑着小跑两步，追上去，坐在了车后座。

想了想，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环住她的腰。

水婷不乐意了，“你干啥？快把手给我撤了！”

“不行，我怕你技术不行，把我摔坏了可怎么办。”沈靖西理直气壮地说道。

水婷：……

她咬着嘴唇，到底没再反对。

西北的风沙大。为了这些试验田，科研工作者们在这附近种植了不少防风林，大多数都是沿着试验田一路栽种下来。

沈靖西坐在自行车后座，但觉得凉风习习，还有植物的清香扑面而来，竟然生出了当年在安市肉联厂子弟学校上学时候的错觉。

那时候他和水婷都还小，水婷爸爸偶尔骑着自行车带他们去街上玩，就让沈靖西坐在车后座、让水婷坐在车前座，然后沈靖西会常常抱住水婷爸爸的腰，把脑袋凑到前头去和水婷说着可笑又稚气的话。

“婷婷，我妈给了我五分钱，呆会儿我买麦芽糖给你吃好不好？”

“我再也不要吃麦芽糖了！上回吃麦芽糖的时候把我的牙都黏掉了一颗，我还不小心给吞了……要是再掉一颗牙、再吞进肚子里的话，妈妈会骂人的！”

“那我们怎么花这五分钱呀？”

“二哥，我们去租小人书看吧！我想看西游记！”

回忆起他和她的过往，沈靖西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水婷把沈靖西送到基地那儿，然后又踩着自行车往回赶。

沈靖西则笑眯眯地往实验室走，却突然听到一个女人欣喜的叫喊声，“沈老师！我等你好久了！”

沈靖西瞬间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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