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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行驶中的风,头顶上的光,崔白的身影在后视镜里越来越渺茫。
“我父亲死了,没有遗书,薛洋的母亲在葬礼上拿出了亲子鉴定表证明我不是薛家的孩子。我查过,证明书是真的。”
“老薛……”
“酒吧是我自己的,除此之外,我名下还有三处房产,两处在上海,一处在长沙。我不挑食,晚上睡觉不打呼噜,内裤不穿粉色,性欲……”
“等等,你跟我说这干吗?”离促不喜欢大喊大叫,他不让她插话,她便伸手捂他的嘴。
他腾出一只手捏住她的手掌,亲了一下她手心的小黑痣:“以后,你就是我的家人了。”
“想得美。”离促跷了跷二郎腿,有点后悔捂他嘴了,至少先前才说了两个字的那句该听完的。
她脸颊带着淡淡的红,这是答应了。
“那就让你自己慢慢发现好了。整个兰州,你最想去哪儿?”他侧过头问离促,眼下还早,吃饱喝足了,得带她玩一玩。
“你呢,也需要听我的过去吗?”她突然脸色一沉,这样问他。
他靠边停下车摸了摸她的头,认真地看着她说道:“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你的未来,我会知道的。”
“再不见俯仰的少年格子衬衫一角扬起,从此寂寞了的白塔后山今夜悄悄落雨。为东去的黄河水打上了……”路边的一家商铺正放着低苦艾乐队的《兰州兰州》,设备不好,曲调里有噪点,不如薛昭那日唱得好听。
“白塔,我想去看看白塔。”她回答。
“嗯。”他点头,从驾驶室里出来,又开了副驾驶的门。
“你干吗?”离促问。
他指了指身后的山头:“在上面,白塔寺。”
“扑哧!”离促终于笑了出来。
白塔寺白塔居中,塔身八面七层,每一层塔角都系有风铃。尽管没有如何深刻的历史情怀,单单看着也还是美的。
“有风就好了,能听到铜铃声。”离促背对着白塔,黑的长发与之形成强烈的对比,薛昭掏出手机捕捉下了这一刻。
“游客照?真俗气。”她凑上去看,没涂口红气色总会差一些,恹恹的,就像个弱者。
“删了吧,你能拍到更好的。”她说。
他将手机举过头顶:“我能,但这张我也喜欢。”
“删了。”
“不要。”
“删了。”
…………
离促踮脚去够,薛昭逗她抬起,两人都沉浸在情侣才能体会其趣味的打闹中。突然,透过离促甩动的发线,薛昭看到了一幕熟悉的风景。
“我父亲以前来过这儿。”他说。
闻言,离促也回头,从白塔山公园俯瞰,整个兰州市的风景尽收眼底,旅游或是出差,来这儿,很平常的事。
“跟一个女人。”他接着说道。
随即他想起了父亲卧室的那张油画——几道黑线或稀或密或直或曲地横跨在画幅中央,上层的空隙中露出一点灰白色,下层则是黄与绿,间或能看到几段有规则的弧线,除此之外,别无实物。
小时候父亲总爱抱着薛昭去看那幅画,他问这是什么,父亲便只是笑,那笑里有一种温柔,可以穿透时光。
薛洋的母亲怕热,一年四季都是短发,连未出阁之前的老照片里都是。
而那幅画里,是长长的发线,是透过发线俯瞰的兰州全貌,灰白的是高处的天,黄的是远处的水,绿的是近处的树,弧线……他走上前,弧线是横跨在黄河之上的中山桥。
风来了,白塔上的铜铃叮咚作响,离促察觉到他眉头的愁意,那个女人,显然不是薛洋的母亲,那么……
她伸手抚了抚他的额头,那儿有蹙起的褶皱,会显老。他将她的手攥进手里:“如果是,我迟早会知道的。”
离促点了点头:“如果是,他便是要让你知道。”
薛昭将离促揽进怀里,不知道父亲当年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在这里揽着他心爱的女人。看来雪城不仅仅是男人心头那一份对大西北的向往,而是一把钥匙,至于里面藏着什么,得开启了才知道。
(二)
从白塔山往下便是中山桥北岸,薛昭的伤还没好全,折腾了大半天,脸色不大好看。
“回酒店歇会儿。”离促说。
“想怎么歇?”他察觉到她脸上的担忧,故意将她腾空抱起,托到他腰部的位置。
离促撇了撇嘴,两只手圈在了他脖子上:“想死啊,你身上还有伤。”
“不碍事。”他故意拿鼻尖碰了碰她的脸,将她往车里抱。
“薛昭,你想干什么?大白天的,我对你不客气了。”
“好呀,反正你对我也没客气过。”
离促涨红了脸,在他怀里扑腾了一阵,担心他身上的伤,又舍不得打他的脸,斟酌了半天,只好将拳头落在了他紧实的胸肌上。
他看着她的样子笑了笑,将她放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她身前的光线被他的身子遮住了,手也被按在座位两旁,即便他身体还未恢复,他们之间也存在着巨大的力量差异。
“薛昭,你浑蛋。”不知是紧张还是羞涩,她的泪水沾湿了眼眶。
他看着她,亲了亲她的眼睛:“这就哭了,往后该拿你怎么办?”他贴在她耳边,声音里夹杂着黄河拍岸的沉调。
薛昭腿一跨,坐到驾驶位上。
“我先送你回去吧。”他伸手替她系上了安全带。
离促睁眼狠狠地瞪着他:“你耍我。”
她又高高地昂起了头,浑身上下连头发丝都嚣张得不行。薛昭有些后悔了,早在她将脚伸到自己手里的那个晚上,自己就不该只是愣愣地站在她窗口淋雨冷静的。
她是匹野马,光喂草料倾家荡产也喂不亲,得真刀真枪才能驯服她。
“说话。”她用手戳了戳他,力气不大,绵绵软软的,像小学生在捅一块橡皮糖。
“我舍不得。”他捉住她的手,倒像是在跟自己说话。
“先回去吧。”见他说得诚恳,离促叹了口气,胸腔中的心脏依然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嗯。”他点了点头,发动了车辆。
“一会儿你先上去,我去买点东西。”距离不远,一会儿就能到住的地方,他没打算下车,得事先知会她。
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一扭脸就找不见自己了,他在西安向她承诺过的,是男人,得守信用。
“避孕套?”她将腿叠放着,脚踝上的流苏一晃一晃的,极富动感。
“不是。不过既然你说了,那我一会儿就顺带捎几盒回来。”
“几盒?”离促勾起嘴角,戏谑地上下打量他。
她就是这样,他真有所动作了,便的;等他冷静下来,又肆无忌惮地撩拨他。
他捏了捏她的下巴,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西北的风吹不糙她的皮肤,阳光也晒不黑她,她依然是出发时那个样子,精致细腻得如同金杯银盏里的糕点一样。
“等我回来你就知道厉害了。”他撒开手,留下一个红色的印子,像胭脂。
到了住处后离促一个人走进了门,她不回头,就那样直直地往前走。
他没急着开车,而是待在原地看她的背影。
刚进玻璃门,离促的手机响了。
“方便,您说吧,我听着。”她的声音被距离拉得轻轻细细的,转身,上楼。
后面的话薛昭便听不见了,他也终于收回了目光,一个人开着车去了附近的商城。
薛昭买了三件东西,口红、糖,还有一件让他费了点儿劲,因此再回到酒店时便有些晚了。
他掏出钥匙,开门。看到她正侧躺在床上,房间里没开灯,仅靠窗的那面有冷冷的光照进来,他从亮如白昼的楼道乍然进入,眼睛适应了好一阵儿才在房间里看到一点儿红光。
她在吸烟,见他进来了也没出声。
“离促。”他叫了她一声。
她没有回头,但用手拍了拍身边的枕榻。
他坐过去,从口袋里摸出口红给她。是和她原来那支口红一样的牌子和色号,她中意的,他都记得。
“还有什么?”她笑着问。
“你猜。”他故意逗她。
离促将口红慢慢旋出,熟练地将它涂在唇上:“我不猜。”她将身子朝他肩上靠,没拿烟的手轻轻碰了碰他的嘴唇,一路向下,下巴、脖颈、胸肌、腹部,一夹,从他口袋里摸出了一袋糖。
“没有避孕套?”她将他推倒在床榻上,翻身坐了上去。
他看着她坐在自己腰上,黑长的秀发高高地束起,冷艳、沉寂,唇间的红在月光下热烈欲滴。
“我以为你开玩笑的。”
他伸手去摸她的脸,却被她截住按放在了枕头上。她力气算不上大,可他不反抗,任由她俯下身,红的唇印在他嘴上,冷冷的,却让人无法自拔。
“我从来不开玩笑。”
“那我下去……”
“嘘……”她抬手轻轻捂在他嘴上,像那个吻,又没有那么热情,“老薛,你会跳舞吗?”
她抬起头来,长发依然挂在他的脖颈上,痒,是欲望。
“不算差。”他如实回答。
“跟我跳支舞吧?”
“好。”
离促笑了,光脚跑到地板上。
他摸了摸唇间的印子,像迷迭香。
薛昭去开灯,她却轻轻地叫住了他。
“就这样吧,光会把舞步惊碎的。”离促打开窗,放进了更多的月光。
光会把舞步惊碎的,真有诗意,他想。他读过许多书,可不喜欢文人酸溜溜的那一套,但这句他喜欢。
风从窗子里透过来,养了一天的苦水玫瑰在夜里芬芳更甚,两个人的影子在风絮与香雾中进退,他扶住她的腰身,她搭在他的肩上,没有音乐,只有数百米外的黄河在夜色中回响,没有灯光,只有数万米高空投下的星与月。
“我爱你。”他看着她的眼睛说。
“跳完这支舞再说。”她昂着头,挪步,侧身,摆头,却始终用余光瞥着他,没说爱,却比言语更深沉。
黄河水永远奔腾着,这舞曲便永远不会停止。
原木色的地板,黑的影子,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一切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说你爱我。”他俯在她身上,额头薄薄的汗水闪着珠光。
她咬着嘴唇,绯红的脸上有一瞬间的失神。
“离促,说你爱我。”他想明确地从她嘴里听到这三个字。
“你……知道……的。”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在他耳边回答。
“我想听,离促你说给我听。”答案分明,他却不甘心。
她眨了眨眼睛,将纤细的手臂圈上他的脖颈,他背上的肌肉一发力会变得很硬,有伤疤,混合着汗液,很有男人味。
“你说给我听。”
“我要你说给我听!”
他的声音在她耳畔嘶吼着,像发怒的狮子。
她有气无力地笑了,她不说,他便会永远想着她,无论她人在哪儿。
第二日清晨,黄河边带着凉意的风涌入了屋子里。
“甜的。”离促舔了舔嘴唇,缓缓睁开了眼睛。
薛昭将她腿上的被子紧了紧,重新揽进自己怀中,像风雪天气,牧人把新下的羊崽抱进燃着篝火的帐篷里。
“嗯,是糖。”他的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没有刮胡子,扫过之处留下了淡淡的痛,淡淡的痒。
甜甜的开心——离促突然想起了果子的话,这一颗,倒灵验。
她在被子里动了两下,转过身去搂着他,嘴里有糖,耳边有他的心跳声。
“为什么?”离促问。
“我小时候爱吃糖,结果长了蛀牙,吃不了了。可喜欢的都舍不得给别人,于是我把糖都存了起来,可存到变质牙也没长好,为此还大哭了一场。后来牙好了,反而害怕得再也没有买过糖了。当时我想,如果有一天再买糖,第一颗得给我最喜欢的人吃。”
“幼稚。”她从被窝里伸出手,在床头柜上的包装袋中摸了一颗剥进他嘴里。
“甜吗?”她问。
“嗯,甜。”他捉住她的手重新放回被子里,“今天,就这么待着吧。”
离促笑了笑,从他的怀里坐了起来。他看着她慢慢走到地板上,在他眼前穿上内衣,又从衣帽架上取下一条深蓝色的连衣裙套在身上。
洗漱,扎发,化妆。
“薛昭,我得回去了。”做完这一切,她平静地跟他说道。
他起身,将她揽进自己怀里,扎好的马尾散落了下来,黑发如漆。
“什么事?”
“我妈快不行了。”她推开他的手臂,看着他说。
是昨天下午的那通电话,苏阿姨告诉她,她的母亲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被发现后送到了医院里,如今勉强还能说话,身子已经动不了了。她母亲说自己这一生很后悔,但不后悔生这个女儿,不后悔一个人把女儿拉扯长大。
她得回去,不然后悔的就是她。
“你什么时候走?”
“马上,飞机票。”
薛昭拿起地板上的裤子甩了甩,穿在了身上:“我陪你。”
“不必,你身上的伤还没好,留在这儿养伤。”
“我没关系。”
“可我有关系,她不好,也是我母亲,我不能贸然让她在这个时候受刺激。”
薛昭的动作静止了,刚拿起的t恤衫还拎在手上。
“你是我的人。”他眼里有情绪涌动,低头抬头间再也不见。
刚说完,他便略烦躁地将t恤重新扔回椅背上,从夹克里摸出一根烟,没点燃,没看她。
离促觉得这样子的他忽然有点可爱,他想留,但知道不能留,她懂。
“那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她只得这样告诉他。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终于吐了一口气,说道:“你坐下,我把头发给你扎好。”
她点头,背身坐在了椅子上。
梳发,扎起,理顺发尾。
她提着包消失在了那扇门之后,他看着门,良久后才回过神来,打量了一下四周,干干净净的,除了他,她的东西一样没留下。
他剥了一颗糖放进嘴里,还是很甜,她一定会回来的。
(三)
回来时,长沙城下着绵绵的雨,从下飞机到坐上出租车,雨都不曾停过。
离促将车窗打下来,有带起的风,却依然闷热。她抚了抚自己的脖颈,黏糊糊的,出汗了。
“天跟被凿了个洞似的,没个消停,烦死人。”司机自说自话,偶尔用余光瞥一瞥离促,想聊天,是全世界司机的共性。
“去医院。”离促说完,又补充了医院的名字。
司机识趣,不再搭话。
她掏出手机,给薛昭发了条消息:“我到了。”
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都没有回复,直到车子驶进了市区,她才在下车时看到了信息页面的一个“嗯”字。
她摸了摸屏幕,仿佛能看到他赤裸着上身蹙着眉头打出它的样子,一定修改了许多遍,她想。
“59块钱。”司机说。
离促付过账,径直走进了医院。
按照电话中给出的地址找过去,的确是住院部,但不是病房,是间办公室,她想了想,倒也合情合理。
“咚咚咚!”
来的时间并不凑巧,是午休。离促敲了敲门,不抱多大希望。
“咔”的一声,没想到门很快开出了一条缝。
“你好,我是离榕声的家属。”离榕声,是离促母亲,父母离婚后,她随了母姓。
“你是……离促。”陈述句,没有疑问,门内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扶了扶眼镜,有些吃惊地看着她。
“来,先进来坐。”他将门彻底打开,给她倒水喝。是间个人办公室,收拾得很干净,一张桌子、两把椅子、绿萝、病历表、听诊器。
她看了看桌子上的立牌——顾璟言医生。
离促在脑海中回想了一阵,又打量起了他的脸,鼻梁高挺,眼睛却十分狭长,人生得白净,只额角那儿有一颗浅红色的痣,颇有几分温润公子哥的味道,但是她不认识。
“不好意思,我找离榕声。”她重复了一遍,心里已经起了疑惑。
“阿姨她一般不会来这儿吧?”顾璟言将水递到她手里,看她一脸慌张,也多少猜到了这是家长们的计策。
前两天听母亲和离阿姨提起,他心里倒并不在意。想来自己不过二十六岁,身边医生护士女孩子多,自己的事业又在上升期,一时没有合适的也不必这么急。如今她站在面前,他便不这样想了。
“你还没吃午饭吧?一起下去吃点?”他将身上的褂子脱下来,用衣架平整地挂在墙面的挂钩上。
“不必了。”离促皱着眉头,一下就明白了怎么回事,转身便往医院门口走去。
他想了想,追了出来:“你去哪儿?我送你吧。”
“不用,你回去看病。”
“现在是中午,我休息。”
离促站在路边,车来车往,每一辆都载得满满当当。她招手,却没人停下。她突然开始歇斯底里地想念薛昭,想回到他怀里,说那句他想听的话给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