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想知道我的过去吗(2 / 2)

余生爱你如初 三川 6564 字 2022-12-30

“这个点大家都急着回去吃饭,不好打车,你去哪儿,我送你。”他站在她身后,隔着半米的距离,礼貌、不油腻。

离促想了想,点了点头。

她在原地等他,他去车库取车。

“即便做不好一个母亲,也请你做个诚实的人吧。”回来时他听到离促在路边打电话,冷冷的,以至于他难以相信另一头是她的母亲。

“离促,上车。”他假装什么都没听到,将副驾驶的车门打开,绅士地用手贴在车门顶部的边缘上。

离促挂断了电话,打开了车后座的门,钻了进去。

没有惺惺作态,没有唯唯诺诺,她想干什么便干什么了,驳了他的面子,他反而觉得她直率。

“回家吗?”他问。

“麻烦了,去机场。”她连说麻烦都是冷冷的,看起来心情并不好。

他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好。”

离促靠在车窗上,从兜里掏出了烟,是临走时从薛昭烟盒里抽的。她见顾璟言从后视镜里看了她几眼,她便说:“放心,我不抽。”

他微笑,发动了车。

车厢里有类似兰花的香水味,幽幽的,很典雅。离促将烟卷放到自己的鼻子下细细嗅了嗅,发现一边还放着一本手抄的钢琴谱。

她小时候也上过钢琴课,一开始很喜欢,十指在琴键上随意跳跃,很自由。可母亲告诉她那不是音乐,而是女人自我增值的砝码,她便不喜欢了。

“你吸烟吗?”她突然问。

“不吸,烟草烟雾中含有四千多种有害物质,已确定的致癌物质就达六十余种,是冠心病、中风和外周血管疾病的重要致病因素,我建议你也别吸。”

“很医生。”她评价。

“不过,我不吸烟不是为了健康,而是因为吸烟不是人自主的选择。”

“怎么说?”

“烟草中最知名的有害成分就是焦油和尼古丁。焦油具有致癌性,而尼古丁有成瘾性,烟味入喉,只需十几秒就能促进多巴胺分泌,多巴胺能让人兴奋,因此吸烟不是因为我想吸,而是因为它控制我吸。被人控制才做的事情,还有什么意思。”有些堵车,他的话也就多了些。

离促听完嘴角勾起了淡淡的笑,他倒也不算讨厌。

“困了可以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过来时一直担忧着母亲的病情,高度紧张的神经突然放松,她倒真的有些倦意。

薛昭打了个喷嚏,六个小时了,她走了六个小时自己都不曾挪动位置。床榻之上她的余温早已消退,但他心间却越发火热。

他突然站了起来,发疯似的在房间里翻找,没有衣服,没有口红,甚至连她突然绷断的那根橡皮筋都无影无踪。

“先生,您的午餐准备好了。”门外有人敲门,是离促临走前为他订的午饭。

他看了看餐盘上的餐点,突然想到了什么,笑了。

顾璟言的手机振动两下,离促本就对他十分不放心,因此睡得浅,眨了眨眼睛便醒了。

“不好意思。”他说。

离促摆摆手,坐直了身子。

“听阿姨说你之前在外面旅游?”

“嗯,西北。”

“大山大河,黄沙雪域,等手上的工作……”

“顾医生,或许离榕声没说,我有男朋友的。”她提醒他。

顾璟言点了点头,没有为自己开解,她猜得没错,自己的确有这个意思。

离促掏出手机,给薛昭发了一条信息:“hu7574。”

是她刚订的票的航班,她要回到他身边,得让他知道。

车子开到了机场,离促从钱包里取出一百块放在后座上,开门,下车。

顾璟言连忙追了出来。

“收下钱,我们或许可以做个朋友。”他送自己过来,非亲非故,离促不想占他便宜。

顾璟言倒也不婆妈,为她心安,爽快地将钱收进了兜里。

她要走,他却一下拦在了她身前。

“你上了我的车,我告诉了你母亲,她的意思是让我直接载你回家。”

“但你没有。”

“你是自由的,我应该尊重你。”

“谢谢。”

“我不知道你说的有男朋友是不是真有其事,但是……撇去相亲让你不爽这个原因,如果你愿意,我希望能跟你试着接触看看。”他看着她,样子诚恳,眼里有光。

“薛昭,他叫薛昭。”离促举起手机,是一张照片,上面的人在笑,眼睛里有她的影子。

“打扰了。”他说着,侧开了身子,点了点头走了。

“离促,你……回来……”离促收手机时手指不经意划过了屏幕,母亲的电话正好打过来,接通了,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从中传来。

先前质问母亲时她并没给母亲说话的机会,如今听起来,很像,但骗不了她。

“回来……不相亲,回……回来见见我,我……”

“你是自由的,要死便死吧,这是我最后一次配合你演戏了。”说完,离促便挂断了电话,将那个号码拉入了黑名单。

从千里之外的地方被骗过来相亲,她的愤怒,可想而知。

还没到登机时间,她一个人坐在机场的长椅上,一个小时前发给薛昭的信息还没收到回复。

离促拿起手机,拨通了薛昭的电话。

“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如需对方回电……”

已关机,她怔住了。

再打,依然如此。

她脸上维持着镇定,一遍一遍地拨打着那个电话。

“离促?”就在她的眼泪快要流出来的那一刻,他的声音却从十米开外传来。

“薛昭,你浑蛋!”她冲他怒喊,却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飞机上不允许通信,他将手机调成了飞行模式,原想到了市区再给她打电话,却隔着候机室的玻璃窗看到了她的背影。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在这儿,但除了自己的女人,没人有这样好的身段。

他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一般拍了拍她的背,又没忍住低头在她耳朵上咬了一下。她倒很受用,哼哼了两声便不闹腾了。

“你怎么来了?”她俯在他肩上问。

“你点的午饭太多了,我一个人吃不完。”

他将她抱得更紧些,炽热、滚烫,像盛夏的烈阳。

(四)

“离促,阿姨她走了……”

接了个陌生的电话,离促听到了顾璟言的声音。很奇怪,她并未给过他电话。

“如果我骗你,刚才就不会放你走了。”见她不言语,他又补充了一句。

他说的是实话,离促信他。

薛昭听到了听筒里的男声,却没听清他的话,蹙了蹙眉头,倒也没多说什么。

“想去我家吗?”她挂断了电话,平静中甚至带着几分撩拨的味道。

“你母亲……”

“我的事情,她不会再管了。”她笑了,眼泪却从眼角流了出来。

离家的时间并不算长,家门口的法桐已经由原本的青翠葱郁变成了一种墨绿色。

几个邻居围在门口,看到她回来了,身后还带着个男人,交耳议论了几句。

“离促,进去看看吧。”

苏阿姨从房里出来,脸上的妆哭花了。离促想了想,母亲这一生大概也就这一个朋友吧。

离促点了点头,朝里屋走去。

顾璟言正站在一旁,看关系他应该是苏阿姨的孩子,他看到离促,摇了摇头,示意人已经没救了。

离促昂着头看着床上的女人,服装、身材、面容,连同皮肤上的褶皱她都很熟悉。

“骗我回来,不是相亲吗?”她依然站在那儿,从包里掏出了先前没点的那根烟,一吞一吐,也不知是在问谁。

没有哭天抢地的哭喊,没有失魂丧魄的恍惚,整个房间只薛昭察觉到了她手指微微的震颤。

他走到她身后,握住了她另一只手。

“榕声生病是早有的事,先前一直用药物控制着,前几天不知怎的摔了一跤,给我打电话时也只说让我跟你那样说。当时电话里听起来也没什么,我手头忙就没过来,今天来看她才发现……”苏阿姨哭得伤心,倒比离促更像家属。

“三个小时前她才给我打过电话,这事与你无关。”离促将烟头扔在了地板上,又伸脚碾了碾。

“阿姨是病故,我先回医院开具《死亡医学证明书》,而后帮你去防疫站换殡葬证,剩下的,看你自己怎么打算。”顾璟言不敢看离促,如果当时收到离母的信息时强行带她回来,或许……如今已经没有或许了。

“嗯。”离促点了点头,蹲下身子去看母亲。

顾璟言拉着苏阿姨走出了门,想让离促自己静一静。走到门口时苏阿姨冲薛昭招了招手,示意他也出去。

“老薛,你过来。”离促突然喊道,他才走了过去。

门一关,屋子里只剩下了他们。

离促在浴室打了盆水,细细地将母亲的脸擦拭了一遍,放下毛巾后回头跟薛昭说:“以后,你就是我唯一的家人。”

薛昭点了点头,将她揽进自己怀里。

“一会儿得联系殡仪馆。”她跟他说。

“好。”

“还得打印遗像。”

“好。”

“得定好火化的日子。”

“好。”

…………

他能感觉到她在隐忍,但他依旧只是抱着她,没有安慰,没有凝视,他在等她自己释怀,大哭一场。

可始终也没有等到。

正值暑热,遗体无法保存太久,证件齐全后遗体被送进殡仪馆交由殡葬公司举行追悼会。

离促没有通知太多人,倒是苏阿姨联系了一群曾经的朋友,灵堂里坐得满满当当。

薛昭一直陪在离促身边,该鞠躬鞠躬,该进香进香。

平日没有打过几次照面的人在追悼致辞环节也平白说得热泪盈眶,家属留到最后,离促一袭黑色的长裙走上前,她这才看到了人群中一张熟悉的脸。

那个打她的男人已经老了,头顶有白发。

“节哀。”见离促没出声,司仪拍了拍她的背,这一次,她没有震颤。

她盯着母亲的遗像看了一会儿,又望着那个男人,这才缓缓地开口:“我,原谅你们了。”

台下的人不知所以,只有男人低着头溜了出去。

追悼会结束后一切便委托给了殡葬公司。

顾璟言邀请两人去自己家住,免得离促触景伤情,没有相亲这一茬,也总是朋友。

离促不肯,表达谢意之后便拉着薛昭径直朝家里走去。

距离稍远,但她不愿坐车,他也由着她,一步不落地陪着。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走到家时已经是晚上了。

开门,换鞋,关门,一切平静得跟正常回到一间居所没有任何差别。

“带衣服了吗?”离促洗完澡后扶在门框上问。

“嗯。”薛昭点了点头,留意到她正穿着一件微微透明的雪纺衬衫,光着两条腿,下身什么都没穿。

“浴室在那边。”她指了指浴室的方向,舌尖舔过嘴唇,补充说道,“快一点,我等你。”

这样的意味太明确,他若有所思,朝着浴室走了过去。

他洗完澡,一推开房门,连房间的陈设都没看清,离促便贴上了他的身子,她的热情,比那一夜更甚。

他能感受到口喉中她舌尖索取式的缠绕,能感受到腰上她双手撕裂性的进攻。

眼下她只想要他,他却推开了她。

她在寻找发泄的窗口,他知道。

“离促,你还有我。”他看着她,几根发丝杂乱地贴在她嘴角,似笑非笑。

“我有你?那你得让我知道。”她又贴了过来,将他扑倒在床上。

他翻身压制住她,一把将她正跟自己皮带扣较劲的手按在了床头上。

“你冷静一点。”

离促从见到母亲遗体后没再掉过一滴眼泪,这才是他真正担心的问题,她在压抑自己,在一个人忍受这份情绪。

“让我知道!”她发狂似的在他身下喊道。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俯身吻了下去。男人的力量远比女人来得充足,她只能任由他肆掠在自己的唇上。

他感受到她的情绪平稳了许多,这才放开了她的手。

可刚一松开,她便又不安分地将手伸向了原来的位置。

“真想要是吧?”他问她,既然她要发泄,那就一次发泄个够。

他反手自己解开了皮带扣。

她没回答,一口咬在了他肩上。

南方的雨水说来就来,倾泻式的,带着淹没一切的气势。阳台上种着雏菊的花盆积了水,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楼下人家没来得及收的铁皮衣架也在雨中撞得叮叮当当。院子里野猫在嘶叫,桐叶在翻动,一切声音都纠缠在一处,落入了未眠者的耳里。

雨点敲得这样大,本以为会是一场骤雨,却意外地从夜里一直下到了早上。

雨停了,离促全身瘫软地靠在薛昭身上,安安静静的,像一尾鱼。

从前母亲最忌讳她跟异性来往,不问原因,即便普通搭话都免不了一通辱骂。昨夜,她也算是一次讨回了这笔账。

晨曦从窗帘中透进来,打在她头发上,薛昭伸手去摸,毛茸茸的,很暖。

“以后,有什么打算?”薛昭问。

她挪了挪位置,将手圈在他脖颈上。

“我想吃糖。”

“一会儿给你买。”

“不,我现在就想吃。”

“可……”

他话还没说完,他的嘴就被她堵上,轻轻柔柔的,带着少女的羞涩。

“吃到了。”她脸红,将头埋进了被单里。

“离促,我爱你。”他隔着被单抱着她。

“嗯,我也爱你。”她终于说出了那句话。

(五)

安置好母亲的骨灰后,离促决意跟着薛昭去兰州。

他陪自己告别了有母亲的过去,她得陪他去寻找没有父亲的未来。

临登机前苏阿姨来送别,给了她一张母亲学生时代的照片,说是纪念。可直到上了飞机,离促才拿出来看。

照片上的人身材高挑,五官魅惑,穿着一身学士服,脸上有形容不出来的自信。

“很像你。”薛昭说。

“嗯,是很像。”

如果不受婚姻的影响,她或许会很成功,但她……绝不应该成为一位母亲。

“父亲走后,她将一切都发泄在了我身上。控制欲急速膨胀,穿什么衣服,上哪所学校,跟什么人玩,说什么话,甚至是一口饭咀嚼多少下,她都给我规定好了,一有违反,最轻的便是打骂。记得有一次,同学送了我一只鹅黄色的小鸡,她不许我养宠物,我就偷偷养在了鞋盒里。她发现了,竟然抓着我的脚将它踩死,事后她指着小鸡的尸体告诉我说:‘离促,这就是不听话的代价,你记住,你是个凶手。’可那时候,我才十二岁。”

薛昭静静地听着,不插嘴不附和。

“因为这件事,我直到上高中都不敢再违拗她。直到那一次毕业晚会,我手机没电了,提醒回家的闹钟便没响。离母亲规定的回家时间晚了半个小时才发现,我害怕极了,赶紧朝家里跑去,越跑越怕,越怕越跑,结果,我撞上了一辆电动车,送到医院后医生说骨头断了,得住院。所有人都在哭,就我一个人哈哈大笑,我看着医院墙壁上的时钟,想着未来一段时间都可以不用待在只有我和她的房子里了。我第一次觉得……很自由。”

离促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嘴角还勾着微笑,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在跟人谈论自己早餐吃了什么一样平静。

他似乎全然明白了她锋芒后的那些隐痛,像老茧,如今强大的防护都是曾经累积的伤口。

他将手伸到她手里,十指紧扣:“以后,我来守护你的快乐。”

突然,一滴眼泪掉在他手上,湿湿的。

离促擦了擦眼角,笑着说道:“呵,我竟然哭了。”

她又将头扭过去问薛昭:“刚才,你说什么?”

“没什么。”

“老薛,再说一次,以后怎么来着?”

“我没说。”

她促狭地盯着他看,笑得像个偷吃到糖的得意的孩子。

薛昭被她看得耳朵发红,从兜里剥了颗糖塞进她嘴里。

“这是今天晚上的,提前给你吃。”

“那得多喂一颗。”

“好。”(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网址: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