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了你十五年,你被带走的第六个月时,院长阿姨带我们出去旅游,我走散了。但我不想回去,没有浅歌在的地方,就像冰冷的地窖,感受不到一点温暖。浅歌,离开我的日子,你有过温暖吗?你想过我吗?”
俞安久神色动容地说。
林方可死皮赖脸地钻进浅歌与夏空的生活圈。
他的目标是青釉,谁都知道,只有青釉自己装作不知道而已。
初三毕业的那个暑假,浅歌和夏空同时收到了B中最好的高中的录取通知书。而浅歌想问姜母索要的礼物,便是去福安孤儿院看一眼。
浅歌支支吾吾了老半天才说出这个要求,低着头不敢看母亲一眼。
“你一个人去吗?”没有意料中含着拒绝意味的盘问,姜母温柔地看着她问道。
浅歌赶紧摇摇头:“夏空和我一起去,妈妈,我答应你,我只是看一眼,看一眼就回来。”
姜母站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似乎要收拾什么东西,她边收拾东西边说:“知道你想念那边的小伙伴,我还记得把你带回来的时候,你嘴裏一直念着一个人的名字,只是这么多年来,也没再听你提起过。有夏空在,妈妈放心,去福安孤儿院的车程来回加起来有十二个小时,你如果当天回来的话,就太赶了,妈妈给你准备准备,你和夏空可以在那里住一晚,第二天白天回来。”
“妈妈……”浅歌模糊地喊着这两个字,眼睛有些泛酸。
夏空早就说过,姜家父母是好人。他们一直拿浅歌当亲生女儿对待,浅歌却不敢把他们当成自己的亲生父母。
忽然,身后有个小人儿轻轻地抱着自己,姜母一顿,旋即笑起来:“怎么了?浅歌。”
“妈妈,谢谢你。”
浅歌说。
姜母慈爱地拍了拍浅歌的手背,没有说什么,无尽的温柔全部潜藏在那无声的节拍里。
浅歌和夏空出发去C镇了。
B城到C镇要坐六个小时的大巴,夏空和浅歌背着书包,书包里塞满了零食和钱。
夏空拉着浅歌的手,穿梭在拥挤的车站里。
“浅歌,你不要松手,跟紧我啊。”
“哎呀,浅歌,别挤着了。”
夏空偷偷在浅歌耳边说:“小心包包哟,钱可在裏面呢。”
浅歌懵懂地点点头,护着背在身前的书包。
好不容易挤上了破旧的大巴,夏空将自己的书包扔在靠窗的位子上,拉着浅歌钻了进去。
被挤到的人大声地喊:“哎呀,两个小娃娃,挤啥呢?”
“对不起对不起。”夏空一边道歉一边把浅歌推到靠窗的位子坐下,然后自己紧紧挨在她的身边。
拥挤的车厢内很是闷热,夏空的脸蛋红扑扑的,伸手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
浅歌转头看着夏空,脸上浮着淡淡的笑意。
“对了,夏空,我们明天回去,你不会被夏叔叔骂吧?”浅歌担心地问。
怕被夏叔叔拒绝,夏空只留了张纸条告诉家里人他要去C镇,然后便果断地带着浅歌走了。
“不怕,我已经被骂出免疫力了。”夏空灿烂一笑。
浅歌拉着夏空的手,说:“如果夏叔叔骂你,我就把你拉到我的屋子里,如果夏叔叔打你,我就挡在你面前。”
“你别乌鸦嘴,万一你说中了,爸妈真打骂我,那该怎么办?”
浅歌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眨了眨清澈的大眼睛。
夏空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
车轮子在不平坦的地面颠簸前行,车身被震得一晃一晃的。
七月的天气无比闷热,太阳有一股令人疲倦的力量,浅歌被太阳照得昏昏欲睡。
“浅歌,睡一会儿吧。”夏空低声说。
“嗯……”浅歌迷迷糊糊地回答,疲倦地靠在夏空的肩上。
夏空也很困,两只眼皮不停地打架,但是他不敢睡,他要照看浅歌以及他们两个人的包包。
浅歌在颠簸中睡得沉沉的,不知不觉中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还是七岁的样子,还住在福安孤儿院。
孤儿院的院子里长满了青翠的小草,草地上有一架秋千。别的小朋友都很霸道,佔着秋千不放,浅歌常常都玩不到秋千。
那个时候,年纪比大家都大的安久撸起袖子,跑到秋千下面,指着那群小朋友说:“你们都玩了多久了?让别人玩一会儿!”
安久身材高高的,气势又很强,大家都怕他。
小朋友吓得作鸟兽散,安久回头对浅歌招手:“浅歌,你过来!”
浅歌怯生生地走上前,安久指着秋千,命令道:“你快坐上去,我推你!”
浅歌不敢。
安久一个跨步就把浅歌抱起来,将她抱上秋千,说:“坐稳了,手抓住。”
浅歌吓得赶紧抓住秋千绳,看她像受了惊吓的小猫一样,安久笑了:“浅歌,不要怕,抓紧一点,我推低一点就好了。”
“嗯。”浅歌耸着肩,点了点头。
身后,安久的手掌在浅歌的后背轻轻一推,浅歌的身体就随着秋千缓缓晃了起来。
浅歌惊讶地睁大双眼,看着眼前的景物一高一低地呈弧线划过眼前,她笑得很欢快。
安久不知不觉地推高了些,浅歌仿佛长了一双翅膀,飞进了洁白柔软的云层里。
忽然,眼前强光一闪,浅歌站在了荒芜的孤儿院里,眼前的一切都是破败的,孤儿院里没有一个人,凄凉又沉寂。
“安久哥哥……”嘴裏含糊地念着安久的名字,浅歌满头大汗,心脏“咚咚咚”不安地跳动起来。
如坠入万丈深渊,浅歌的腿一蹬,受到惊吓般地醒来!
车厢内仍旧一片嘈杂,只是更热了,窗户虽然打开的,但是没有一点风透进来。
浅歌的脑袋很沉重,头顶上方还叠了另一个脑袋。
夏空也睡着了。
浅歌抹了抹满头的大汗,紧接着,空空的双手让她的心突地又悬了起来。
书包呢?她的书包呢!
浅歌忙支起身子,夏空失去支撑的地方,也醒了过来。
“夏空,夏空!”浅歌慌忙地喊着夏空,“书包!书包不见了!”
夏空睡意全无,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书包,书包还在,只是被自己抱得太紧,瘪了下去。
不见的,是浅歌的书包。
“浅歌,你别急,我找找。”夏空连忙站起来,又趴在地上在座位底下找。
没有,没有浅歌的书包。
“夏空,怎么办?”浅歌有些慌,书包里是妈妈准备的食物和钱,可是现在不见了!
“是个米黄色的书包吗?”见两个孩子心急如焚,同一车厢的乘客看过来,有人关心地问。
“是的,一个米黄色的书包,跟……跟他这个一样。”浅歌指了指夏空怀里的书包。
“有个人拿走啦,就在前面一站下的车,没人知道那是你的耶。”乘客说。
被人拿走了?就是……被偷了吗?
夏空抱紧书包,摇摇晃晃地跑到车头,对司机说:“叔叔,叔叔,刚刚有人偷了我们的东西,你停下,停下,我们要报警。”
“这裏荒郊野外的,报啥警?人都已经走了,抓不到的。”司机没有停车的意思。
车上没有监控,失窃是常有的事,司机已经司空见惯。
“可是……”夏空扭头看着浅歌,浅歌趴在座位上,无助又可怜地望着他。
“下车都一个小时了,人估计早就跑没影了。”车上又有乘客说。
“两个孩子,去哪儿啊?”乘客大妈问。
浅歌乖巧地回答:“C镇……”
“哟,那还挺远,C镇有亲人吗?”
“没有……”
“没事的!”夏空连忙打断浅歌的话,坐回位子上,对大妈说,“没事的,我们在C镇有亲人,我们是回去看望爷爷。”
说着,他又转身安慰浅歌:“没关系浅歌,反正那个书包里只有一些吃的和一些小钱,等我们下了车,爷爷家里什么都有。”一边说,夏空还一边向浅歌眨眼睛示意。
两个未成年出远门,还是要提防一下陌生人。浅歌明白夏空的意思,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一路,浅歌和夏空谁都不敢睡觉了,瞪大了眼睛死死地守着夏空的书包。
等到了C镇,一下车,夏空就拉着浅歌的手,来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将书包放在地上。
“浅歌,去福安孤儿院要坐车吗?”夏空问。
浅歌说:“坐车太近,走路稍远,不过没关系,我们可以走路。”
“嗯。”夏空数了数手里的零钱,说,“那我这裏的钱够咱们用啦,我先把明天回家的路费拿出来。”说着,夏空掏了几张钱,塞进了自己的鞋垫底下。
浅歌“扑哧”笑出声,但转而又愧疚地说:“对不起,夏空,我连累你了。”
“说什么呢,只要有我在,什么事都不是事,浅歌,你饿了吗?我们吃完饭就去孤儿院。”夏空关心地说。
浅歌摇摇头:“我不饿,我们先去孤儿院。”
“好,那咱们现在就走。”夏空再次拉着浅歌的手,让浅歌带路去孤儿院。
C镇车站离孤儿院有半个小时的步行路程,因为天气太热,夏空买了两只冰棍,他们走走吃吃停停,足足花了五十分钟。
好不容易来到孤儿院,却发现孤儿院比以前更破败了。
浅歌忽然想起那个梦,心裏开始害怕起来。
站在孤儿院的铁门外,望着裏面寥寥无几的孩子,夏空问:“看见了吗?哪个是安久?”
浅歌摇了摇头。
忽然,眼前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浅歌激动起来,忙挥手大喊:“院长阿姨,院长阿姨!”
那个脸上多了些皱纹的女人回头诧异地看了看,疑惑地走过来:“你是?”
浅歌说:“阿姨,我是浅歌,那个最不喜欢说话的浅歌!”
似乎想起了什么,院长阿姨一拍脑门:“呀!是浅歌啊!”
她连忙打开门,让浅歌和夏空进来,然后仔细看了看浅歌,感叹说:“浅歌长大啦!阿姨快不认识你了。”
“阿姨,我回来看你们了,我还带了东西给弟弟妹妹们呢。”浅歌示意夏空拿东西。
夏空翻出书包里的一些文具递给院长阿姨,院长阿姨接过来,感动地说:“浅歌,难为你还记得这裏。”
“我当然记得这裏,这是我长大的地方。”浅歌说着,四下张望,“对了,阿姨,安久哥哥呢?”
说到这裏,院长阿姨的脸色暗了暗,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浅歌心裏升起不好的预感。
院长阿姨摇了摇头,将浅歌和夏空带进去坐着,说:“浅歌,你还不知道吧,你离开后,安久就变得很不快乐。你离开的那年九月,我带着孩子们出去玩,安久,安久就失踪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什么?”浅歌和夏空睁大了双眼,不敢相信地看着院长。
浅歌扑过去,蹲在院长面前,抓着她的手,问:“什么叫失踪了?院长阿姨,安久哥哥去哪儿了?”
院长叹了一口气:“安久那孩子,太想找你了。其实,安久失踪后,我们也找了他很久,但就是找不到,安久很懂事,他也记得孤儿院的地址,我想,他是故意离开孤儿院的……”
“为什么?”浅歌的眼睛模糊起来,“为什么要离开?他明明知道,他一离开这裏,我就找不到他了啊……”
院长扶起浅歌,说:“我想过,他会不会是去找你了,但是今天你来了,我就知道,他一定是没有找到你。”
“那他会去哪儿呢?他会不会有危险啊?”浅歌紧张地问。
那一年,安久才十岁啊,十岁的他能去哪儿呢……
院长阿姨摇了摇头,她也一无所知。
浅歌低着头,眼泪一颗一颗掉落在地,夏空缓缓走上去,抱着浅歌的肩膀,不知道从何安慰:“浅歌……浅歌,安久对你那么好,他一定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可我以后要再找他,就等于大海捞针了,可能……可能永远也找不到他了……”浅歌抬起头,脸上布满了湿漉漉的泪痕。
夏空心裏一紧,那个时候,他才知道,安久对于浅歌的重要性。
安久是浅歌念了八年的人,未来,也许会念得更久。
浅歌没有找到安久,院长阿姨留他们住在孤儿院,浅歌一整晚都是神游的状态。
第二天,他们坐车回B城,浅歌还是精神恍惚的样子。
等他们回到四合院,浅歌的状态才好起来,然而,她是由于夏空父亲那声震耳欲聋的呐喊!
“夏空!你这个小兔崽子!一句话也不说就跑了!”一看到夏空和浅歌进院子,夏父就抄起身边削竹条的长刀站了起来。
夏空吓了一大跳,转身就往外跑。
见此情景,浅歌也跟着夏空一起跑。
追到门边,夏父扔掉手里的长刀,换了一根棍子,马不停蹄地追上去,边追边骂:“小兔崽子!你给老子站住!老子不打死你!活儿也不干,饭也不做,连门都不关!就给老子跑了!”
眼看夏父要追上来了,浅歌大声喊道:“夏空快跑!快点!”
整个巷子都能听见夏父和浅歌的声音,邻居纷纷出来看热闹。
“那个老夏,又打孩子了。”
“天天打,这孩子怪可怜的。”
“夏叔叔!夏叔叔……”浅歌跑不过夏空,也跑不过夏父,只好站住,回身抱住夏父,求情,“夏叔叔,都是我不好,是我求夏空带我走的,夏叔叔你别生气,别打夏空了。”
“你让开!姑娘家家的,抱着我干啥,让开!”夏父骂骂咧咧地对浅歌喝道。
浅歌紧紧抱着夏父的腰,就是不肯松手。
夏父不客气地拎着浅歌的手臂,往一旁甩去,扭头观察情势的夏空见此情景,忙跑回来:“爸爸,爸爸,不要打浅歌!”
夏空冲到浅歌的面前,就被夏父拎了起来,往四合院拖去。
“夏空……”浅歌看见夏父把夏空拖走,急急忙忙爬起来,抄近路先回到了四合院。
“爸!妈!夏空又要挨打了!”浅歌大声地喊,在厨房里做午餐的姜父姜母听见声音,跑了出来,正好看见夏父把夏空拖进四合院。
“老夏,你这又是干吗!”姜母急道!
“今天谁都别拦老子!”夏父凶道,把夏空甩进屋子,将门关上就是一顿打骂。
屋里传来夏空的哭声,和棍子偶尔打在家具上的砰砰声。
“爸!”浅歌急哭了,“你快救救夏空!”
姜父看了四合院一眼,捡起夏父丢下的长刀,举起长刀将夏家的玻璃窗砸碎,从上面爬了进去。
“老夏!”姜父推开夏父,夺走夏父手里的棍子,道,“你再打我就报警了!”
其实,以前也报过警的,但是夏父被警察训斥关押几天回来,又会变成老样子。
“我老夏家的事用得着你操心吗!”夏父瞪着姜父。
姜父把门打开,用棍子指着夏父:“你打孩子,我就得管着!”
姜母和浅歌趁此机会,将桌子底下躲着的夏空拉出来,然后赶紧带进了姜家。
姜父气得将棍子一扔,回家把门锁了起来。
外面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夏父的叫骂,但他们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姜家一家人都围着夏空,夏空却摸摸被撞疼的额头,笑了笑:“没事儿,没打着。”
可他刚刚分明在哭。
“夏空。”浅歌蹲下去,伸手扶着夏空的胳膊,夏空却龇牙咧嘴地抽开手,把头转向一边。
浅歌看着夏空的胳膊,皮肤上有一块鼓起来的小包,看起来,是刚才打的。
姜母急忙跑去厨房,拿了一块热帕子敷在夏空胳膊肿起来的地方。
“对不起,夏空,都怪我。”浅歌自责地说。
夏空摇了摇头,嘴角扯出笑容:“我说了,没事的,这只是小伤,很快就好了。”
浅歌微微低着头,神色有些低落,一是因为没找到安久,二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害得夏空受了伤。
“浅歌,找到你的伙伴了吗?”姜母将热帕子翻了一个面,问。
夏空看着垂头丧气的浅歌,对着姜母使眼色摇头,姜母心领神会,于是没有再问,拉着姜父继续去厨房做饭。
“浅歌。”夏空喊了浅歌一声,说,“别难过,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我们可以慢慢去找安久。”
浅歌摇摇头,轻声说:“不重要了,安久哥哥很聪明,存活能力很强,他以前生了一场大病,我们都以为他会病死,但最后他还是挺过来了,所以我相信,即使他不在孤儿院了,他也能很好地活着。夏空,我只是担心你,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莽撞,害你受伤了。”
夏空心裏一阵暖流淌过,他摸摸浅歌的头,说:“浅歌,不要自责。要知道,我应该谢谢你,因为你的出现,我才有对生活的希望。”
浅歌抬起头,眼睛里闪着璀璨的光芒,他们四目相对,冥冥中,他们变得越来越有默契,彼此之间的感情越来越深厚。
安久没有找到,可是浅歌的生活还是要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