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喝了几口凉酸奶,从里凉到外,心裏的烦躁也跟着静了下来,望着黑漆漆的跑道,述道:“那个钥匙链,是初三学校组织秋游的时候他买的,本意是想送我一个,他一个,但是又不好意送得太明显,就一下买了六七个,说是照顾人家老奶奶生意,给了我们秋游一起玩儿的几个人一人一个,后来据说私下里把给人家的又花钱买了回去,有种小孩子的浪漫吧……”
安然说着又有些心酸,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道:“一开始舍不得摘了那个钥匙链,的确是有留恋怀念的意思,后来真的就是习惯了。”
“我和他初中是前后桌,就像陆瑶说当初怎么喜欢上你一样,情窦初开的年纪,喜欢上一个人很简单。他一直是班里的活跃分子,和班里同学关系都很好,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所以即便大家常拿我俩开玩笑,也有不止一个人说他对我有意思,但我还是不太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毕竟他对别的女生也一直都是嘻嘻哈哈的,也从来没有对我认真表白过。”
“中考结束后知道他也考了一中我很开心,他看上去也很高兴,我当时就想上了高中之后大概就能开始一段美好的初恋了。不过命运弄人吧,初三暑假他给我写了一封情书,约我当面表白,结果阴差阳错的,我没有看到。他白等了我一晚上,伤得狠了,高中开学便开始冷淡我,又或者觉得脸上挂不住,等着我先开口,我那时年纪小也没勇气去问,就这么错过了。”
安然滞了滞,叹道,“或许也不能说是年龄的问题吧,到什么时候都一样,骨子里就是怂,自尊心太强怕被拒绝,对你我都没勇气去质问为什么选陆瑶而放弃我,更何况和他那时不过是似是而非的暧昧。”
安然看向方哲,大概是因为提到了陆瑶,他垂着头,有些局促地把两只手握在一起。
“我没有别的意思,以前的事我要说彻底不在意了是骗人的,尤其是那晚听陆瑶醉后说的些话,不过该质问的时候怂了,如今再问,没立场,也没意义。”
操场上还剩两三个人在慢跑,篮球场最后的一盏大灯也灭了,整个操场突然暗了下来,只剩月色和星光。安然把手中酸奶瓶的标签一块一块地撕下来,用拇指和食指搓成一个个的小纸卷。
“那晚陆瑶的话……”方哲幽幽地开口道,“为什么喜欢我的话,高三毕业那年曾对我说过。”
安然转头看方哲,他只望着看台的围栏,她怔了怔,意识到他是在说重生前他和陆瑶的往事。
“就像她说的,我虽然知道她初中开始就喜欢我,但不太确定她喜欢我什么。那时候经常有女生给我递纸条,或者要我放学后留一下什么的,有时候我觉得她大概和那些女生一样,有时候又觉得或许不是,有这种心思,大概也是因为我也有些喜欢她吧……也因为这样,一直没明确拒绝过她的好意,直到高三毕业,她和我说了与那晚同样的话,我很感动,但还是拒绝了。”
方哲看了一眼安然,对上她不解的眼神,继续道:“你知道的,我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出国了,两年的时间,夫妻感情就破裂到非离婚不可的程度,虽然不完全是异地的原因,但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因素,所以我是真的不看好也不喜欢异地恋。陆瑶那时拿了A大的录取通知书,我去外省也是铁定的,所以虽然有些遗憾,但还是拒绝她了。结果大学刚开学的‘十一’假期,她居然一个人坐火车去我学校找我,甚至定了接下来四个周末的火车车票,说以后每周都来找我,就不算异地,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了。”
“那时候年纪小,第一次谈恋爱,不太懂得照顾人,没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异地的弊端就慢慢暴露出来了,大学四年我们就分手过两次,毕业后我回来工作,她来找我,我们就很自然的又复合了。但是几年的分分和和,让她越来越患得患失,我自己初入社会,整日疲于奔命,慢慢的矛盾也就越来越多。”
“她最后一次提出分手,说了很多积在心裏多年的委屈,说放过彼此,让大家从这段疲惫的感情中解脱出来,我虽然很自责,也想过要挽回,但是又真的倦了,分手那天是我最后一次见她……”方哲握在一起的手紧了紧,整个人似是一下陷入更黑的黑暗之中。
他深深地垂着头,似是在挣扎,半晌,从喉间奋力挤出后面的话:“分手后的第四天,她从二十八楼跳下去,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
安然似被狠狠敲了一下,头皮有些发麻。
震惊过后,似乎所有的事都清晰起来,他对过往情感经历的回避,重生前那一晚的沉默,甚至重生后的种种,似乎都有答案了。
脑子里子闪过所有关于陆瑶的画面,她的热情开朗,她的乐观健谈,那样一个人,难以想象会选择最决绝的自杀方式结束生命,可想到那晚陆瑶说她为了得到方哲的关心故意拖延伤愈,又似乎有迹可循。
似是一下子感到了夜晚的寒意,安然下意识地缩了缩。
方哲脱下外套,给安然披上,安然推了推说不用,他执意坚持,她便没再拒绝他的好意。
安然好半天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却是方哲苦涩地叹笑一声打破沉默:“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把这些往事说出来,特别是对你……没想到真的说出来也不是很难。”
安然淡淡地回说:“人大概都是这样,有些事越是亲近的人,越是各种顾虑难以倾诉,离得远了,反而更能轻松地说出口。”
方哲看着安然的侧脸,被“离得远了”四个字刺痛。
安然没看他,却也大概能明白他的心思,只作不察地问说:“陆瑶现在,好吗?”
“还好吧。”方哲答说,“那晚我送她回去之后就没再见过面了,她出国之后在网上碰到过两次,也没聊太多,听说在法国一切都挺顺利的。”
“那应该是真的放下了。”
“但愿如此。”方哲的声音中透着几分忧郁。
手中的酸奶见了底,瓶子上的标签也被安然撕得惨不忍睹,她把酸奶瓶放到袋子里,藉着月光捡起掉在地上被她撕得粉碎的纸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