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罢,众人纷纷散去,宴虽然名为饯行,但是沈遘却不是今日出发,真正起程的时间是安排在次日清晨,问清楚具体的时间后,楚质也随之告辞离去。
“睿达,刚才为何如此出言无状。”将客人送走,在返回家中的路上,沈遘轻声说道,脸上也有几分不悦之色,别人也就罢了,但是自己弟弟的声音,沈遘无论如何也不会听错的。
“酒令,酒令,自然是令行禁止,不分地位高低,如果不遵照执行,那还有什么情趣可言,干脆别玩了。”沈辽满不在乎道,大方承认刚才是自己开口让楚质起舞的。
知道沈辽是存心的,反正事情已经过去,而且楚质也巧妙的化解了尴尬,在众人面前小试才华,沈遘也没有兴趣计较,微微摇头,轻笑说道:“睿达,觉得如何?”
问得没头没脑,沈辽却听懂了,沉默了下,淡声说道:“不怎么样。”
典型的心服口不服,沈遘微笑说道:“睿达,景纯可是很有诚意的,刚才还特意向我打听你的情况呢,说要登门求教。”
“这两日我没空。”沈辽说道,冷笑了下,似乎意有所指:“况且,想必他也没有这份闲心,新官上任三把火,衙门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处理呢。”
“糟糕,忘记提醒景纯了。”沈遘闻言,脸色微变,就欲回身去找楚质,却给沈辽拦了下来。
“大哥,这事你不能管,惯例如此。”沈辽正容说道:“况且连这关都过不了,还谈什么治世安民。”
“话可不能这样说,景纯缺乏经验,受些蒙蔽也是正常的。”沈遘说道。
“正因如此,你才不能管,给他吃些教训,日后印象才深刻,不会犯同样的错误。”沈辽轻声道:“你我当年也不是这样过来的吗。”
沉吟了下,沈遘轻叹道:“希望他们莫要太过份了。”
宴会的缙绅士子们实在是太过热情,每个人纷纷前来敬酒,楚质也觉得有一丝醉意,还好不用自己走路,直接坐在轿子中小憩起来,说实话,轿子固然平稳,但怎么也有些摇晃的,与醉晕的感觉类似,飘飘然,楚质却有几分倦意,迷迷糊糊中,眼睛轻闭,进入似睡非睡的状态之中。
“大人。”
耳边传来呼唤声让楚质醒了过来,舒展了下身体,发现轿子已经停了下来,从轿子的壁窗向外看去,却是已到县衙门前,为什么不直接进去,楚质心中迷惑,掀帘下轿,却发现县衙门前聚集了一帮人,熙熙攘攘的,似乎有些热闹,有几个衙役皂吏在维护秩序。
“怎么回事?”楚质皱眉问道。
“大人,这些都是前来报案鸣冤的百姓。”刘仁之连忙过来说道,目光似乎有些闪烁。
报案鸣冤,微楞了下,楚质心中冷笑,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自己还没有把火点燃,就有人想给自己来个下马威,真把自己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士子书生了,刚刚上任第一日,自己还没有悬牌放告,说要在什么时候正式开始接收诉讼,哪里会有人来报案。
不须要人提醒,楚质从后世的某些资料中了解知道,县衙门里吏员,最擅长的就是每逢新官上任时,唆使许多当地人前来告状,而且案情冗杂繁复、似是而非,非把新官搅得头昏脑胀才肯罢休,那以后这官员就对于此类事便生厌恶了,于是吏员们趁其懈怠,就把办案的事权揽到了手里,将官员架空。
吏员们之所以敢这样做,说白了,就是吏员大多是当地豪富推选,世代盘踞地方衙门,早已裡外勾结成一气,形成地头蛇之类的势力,然而那些被朝廷派到州县里来当官员的,因回避制度,基本上全是外乡人,上任之初连语言交流尚是障碍,哪谈得上熟悉民情,好不容易干到有点熟悉了,又得依官制调动,再派来的继任者,一切又从头开始循环。
仔细想想也就清楚了,人家吏职是世代相传,而官员三年一换,自然而然的,在某些资深吏员看来,这州县衙门的真正主人就是他们,上面派来当官员的倒是过往客人,当然要给新任者点颜色,让他明白为客之道,问题在于,这种事情楚质怎么可能容忍得了。
“大人,都已近酉时,要不待明日再接案也不迟。”刘仁之在旁提议道。
“是啊,些微小事,将交小的们处理,到时候大人再过遍堂,签押盖印,上报州衙即可。”立时有人附和起来。
“本官受朝廷之托,治理地方,安抚百姓,岂能懈怠之。”楚质微笑说道:“书吏先去记录百姓案状,刘主簿,吩咐三班衙役升堂,待本官换好官袍,即时开堂问讯。”
“遵令。”几个书吏低头说道,嘴角掠出一丝异样笑容,地位悬殊又怎么样,迟早要向我们求助,也不怪书吏那么自信,说起来这又是古代官场的一大传统,办任何事情,都有一套繁琐的程式,基本法令之外,应该援引或可资类推的成例有如汗牛充栋,科举出身的进士书生,经史策论能讲得头头是道,詩云子曰可能背得滚瓜烂熟,可是少有能摸着这些门道的。
举个简单的例子,某官员接办一件公事,这事情该依哪一条法令或哪一项规定去处理,在律令和会典等书籍中都找不到,万一出点纰漏或被上司找出了岔子,轻则驳回,重则训斥,那不就成了吃不了兜着走。
这时就得设法找出以往出现过的成例套用,或者是相似的成例类推,以保万无一失,可是究竟该找什么成例,或者虽已知道,又究竟该从档案库里的哪一架哪一格上去调取,那就只有依靠熟悉县衙情况的皂吏们了。
就在楚质返回内宅换官服时,刘仁之悄声警告几个书吏道:“县尊来头不小,待会你们几个别太过份了。”
“刘主簿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怎么听不明白。”某吏狡黠笑道。
“人家可是京里的官宦子弟,若是让他下不了台,失了面子,倒霉的不仅是你们而已。”刘仁之轻哼了下,拂袖离去,按照楚质的吩咐,召集三班衙役,准备升堂审案。
身穿淡绿色官袍的缓步从堂帐外走入大堂上,昂首阔步,还真有几分威严之气,目光微微扫视,见县衙各司书吏,衙役已经分列站齐迎接,楚质微微点头以示满意,随之走到公案前的位置上坐下。
“恭迎大人。”一帮下属官吏识趣行礼。
楚质轻轻点头,第一次坐在公堂之上,感觉蛮新奇的,挺了挺胸,端正坐姿,目光微垂,却见案上摆放着印包、签筒、笔架、砚台、醒木,以及写有“回避”、“肃静”等字样的虎头牌面之类,其中各有妙用,在楚潜的言传身授下,楚质自然不会感到陌生。
“刘主簿,状子何在?”正事要紧,楚质扯了下衣袖,随之偏头问道,在古代,打官司告状是要写状书的,不会写也不要紧,县衙有专门的书吏负责此事,而击鼓喊冤法只是在紧急情况下才使用,毕竟用嘴说的,远远没有写着那么详细,稍有应答失误,便要挨上几十大板,所以很少有胆敢轻易去敲它的人。
“请大人过目。”在右下首案台坐着的刘仁之连忙起身,将一叠厚厚的状纸呈了上去。
“总共有多少件案子?”分量不轻嘛,楚质冷笑,面上不动声色,随口问道:“事主可都在衙前等候?”
“共三十七件,事主皆在。”刘仁之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