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连续几日,杭州城一帮官吏开始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天才蒙亮,鸡鸣破晓之时,就在范仲淹的带领下,徒步巡视开湖情况,中午在工地解决用餐问题,直到日落时候,才能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
而官衙之中的一切事务,自然就交由副职官吏负责,这让许多人大叹,早知道如此就宁做鸡尾,不为凤头,恨不能以身代之,待范仲淹认为开湖工作已然步入正轨,只要不时巡视即可,他们才得以解脱。
入秋的天气,总是变幻无常,清晨时候还有几分凉意,一到中午,烈日当空,红艳炫目的光芒辐射大地,若不是偶有几缕轻风拂面,带来了几分清爽,真的让人怀疑现在是否还处于酷暑季节。
一条崎岖不平的山道上,山峦高低无序,谈不上险峻,也没有丝毫美感,两边树木稀疏错落,淡黄色的叶子随风摇曳,知了……知了似的蝉鸣声音此起彼伏,颇有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感觉。
山道路口,慢慢走来一群人,七八个衣着光鲜的衙役前呼后拥,走在中间的却是楚质与刘仁之,并不是他们有车轿不坐,偏要发挥风格步行而来,主要是这裏山路崎岖陡峭,还不时可见几个深坑裂缝,步行不易,更加不用说车马轿舆。
“俗语云,望山跑死马,还真是半点无虚。”抹去额头的汗珠,楚质忍不住叹道:“在山角下就可看到这几株树木,可攀爬上来,却费了近半时辰。”
“下官已经提醒过大人,此地陡峻难行,乃是有名的恶劣之地,山体经常发生滚石塌陷之事,大人何必以身涉险,还是回去吧,只须派一小吏前去即可。”刘仁之苦口劝说道,顾不上擦拭满面汗水,而是用劲揉搓着腰身后肌,以缓解隐约发作的酸痛。
“无妨,都到这裏了,岂能半途而废,反正就差几步而已。”楚质笑道,继续往前走,再拐弯抹角片刻,一个不大的村落出现在眼前。
村落就建在几座山峰连接的凹陷处,平坦宽敞的地方自然不多,放眼望去,二三十户房屋显得有些凌散无序,与一般山村别无二致,不过留意观察的楚质却发现,现在时值中午,可是村中却只有几户人家燃起了炊烟而已。
走到村口,长长喘息几下,刘仁之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翻开几页确认了下,侧身朝旁边衙役说道:“你们几个去向村民打听清楚,冯村正家在何处,让他率众出来迎接大人。”
“哐铛……”几个衙役就要领命而去,却听村口不远处突然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连续不断,急切如雨,众人闻声望去,只见那边有个布衣青年,面露惊恐之色,手执铜锣,拼命的敲打起来。
楚质他们弄不清楚状况,就要开口询问之时,村里又传来动静,一阵急促絮乱的脚步传来,只见三四十个体格健壮的村民,手里拿着扁担犁杷之类的家伙,瞬息之间就来到村口,与他们呈对峙状态,一个个表情气愤,怒目圆瞪,大有一言不合,就挥棍乱打的意思。
“你们想干什么。”愕然片刻,几个衙役反应倒也不慢,铮铮几声,腰间配刀就亮了出来,站在楚质与刘仁之前面掩护,只不过吼叫的声音与往日相比,似乎少了几分底气,若是仔细观察,还能发现他们的双腿其实在轻微颤动。
小民畏官如虎,这种心理经过千百年的教训,已经深深的烙印在他们的骨子里,哪怕现在人多势众,根本不用害怕几个虚张声势的衙役,但是见到他们亮出兵器来,还是情不自禁的缩退了半步。
衙役见状,胆气恢复了三分,立刻拿出平时的威风来喝道:“钱塘楚知县与刘主簿在此,尔等莫不是要造反不成。”
刘仁之闻言不禁暗骂几个衙役多嘴,要知道他们是穿着常服而已,村民不知其身份,或许还能趁机脱身,怎么能够胡乱透露,就在刘仁之心生焦虑之时,几个衙役的话好像也有点效果,只见村民们纷纷交头接耳,表情惊疑不定。
“你们村长冯大柱呢,速让他出来拜见楚知县。”刘仁之说道,尽量表现出和颜悦色的模样:“楚大人乃是奉太守之令,前来了解你们村里田地的情况,并没有恶意……”
“他们也是一伙的。”不过村民似乎根本没理会刘仁之最后的那句,反而大叫起来,手里的扁担攥得更加紧,鼓起了勇气,缓缓逼近。
“诸位乡亲,楚大人是来探望你们的,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几个衙役脸色微变,一边握紧长刀,一边大声解释起来。
“狗官的话都是骗人的,别信他们。”
“……抢了我们的田地不说,还要……”
“把他们赶出去。”
“……打,再他们不也再来。”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村民们突然变得群情鼎沸,一片喊打喊杀的声音在村口回荡。
“二位大人,小的看这帮刁民是疯了,我们还是暂且先撤吧,等回到衙门,再点齐人马前来……”一个衙役悄声提议道。
刘仁之百分之百同意,但不忘请示楚质道:“大人意下如何?”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况且这些村民一看就知道已经听不进人言,楚质又不是笨蛋,就算心有疑惑想了解清楚,却也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当下轻轻点头,在几个衙役的簇拥下,缓缓退步离去。
村民也步步紧逼,直到见到楚质一行远离山村,消失在道路的尽头时,才放声高呼起来,像是打赢了场恶战。
山路转弯拐角处,楚质的脸色阴沉,显然是十分的生气,也不怪他这般恼怒,在自己的地盘下,居然受到这种待遇,只要不是泥人,都应该感到愤慨。
“大人,自古穷山恶水出刁民,就算是在太平盛世,也难免有此情形。”全身而退,刘仁之松口气之余,注意到楚质的表情,连忙在旁劝慰起来:“待回到衙门,将此事禀报太守,自会有兵马前来平乱,也算是代大人泄愤。”
“就是。”几个衙役连连附和:“若是大人还不解恨的话,待朝廷将兵将一干刁民擒回县衙,小的几个非要他们尝尽牢里的刑具不可。”
然而无论他们几个如何劝说,楚质依然沉默不语,也不愿意就此离开,而是继续藏身于这个较为隐蔽的角落之中,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等了将近半个小时,已是正午时分,太阳直射大地,山里林荫稀疏,根本抵挡不了那炎炎烈日,就是站止不动,也热得汗流浃背,刘仁之与几个衙役自然已经十分的不耐烦,但是楚质没有开口,他们也无可奈何,只能继续忍耐下去。
又过了十几分钟,刘仁之用已经半湿的巾帕抹去额头的汗水时,正准备再次开口劝说,却见楚质伸手微押,悄声说道:“莫吵,且看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