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爱与别离(1 / 2)

“你还在担心安宜?”许家睿一觉醒来,看见坐在身边的沈天望依然在查看手提电脑上的资料,“这一路飞十几个小时,您老人家恐怕都把那些文档背下来了吧。”

“难道你不担心?我总在想,宗扬并没有告诉我们全部真相……”

“他并非有意隐瞒,”许家睿接下去,“而是他也仅仅看到冰山一角。”

沈天望敲下运行键,屏幕上出现了青叶丸附近水域的三维仿真动画,深蓝色标识的急流看似杂乱,但屏幕下方一闪一闪,显示着一个稳定的波源。

在他们启程前的几个小时里,一直在许宗扬的游艇上,听他讲述各方面调查情况的汇总。“我一直有一个疑惑,为什么天恩知道要去素查岛,是家族口口相传的秘密,还是在茫茫人海中得到了同类的指引。”许宗扬蹙眉,“是我大意,将安宜至于这样危险的境地。但如果不是那个人尾随安宜去了素查,我根本不会想到怀疑他。”他拿出一册古籍的影印本,翻开一页。

“蓬莱以南千里……其中多珠蚌,甚大,壳中白光如银,朔日门户开,灿若繁星,烂然不可正视。海中时有云霞,亭台楼榭历历可见,蛟蜃之气所为,谓之海市。海市之气凝而成琉璃壁,浮于波中,皎皎如月。”

缺失的部分是后来手写的字迹:鲛人居之,即《海内南经》之氐人国。其人人面鱼身,声如锺罄。

许宗扬缓缓道:“我才查出,当年送给天恩这本书的人,正是他,皮埃尔。”

后脑钝痛,身体却如同在风浪上颠簸的小舟。苏安宜挣扎着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果真躺在甲板上,皮埃尔坐在旁边,递过一杯水:“谢谢老天,你总算醒了。”

“我……”她迟疑地摸摸|胸口,只有隐约的刺痛。

“是麻醉枪。”皮埃尔耸肩,“我不清楚要用多少剂量,但用在阿簪身上的,大概可以麻翻两三头非洲象,她一时还起不来。”

阿簪蜷缩在一旁,双手双脚都被缚住。苏安宜走过去,摸着她手指和腿上光滑的皮肤,完全没有一点异变的迹象,不觉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你没有看错。”皮埃尔看出她的疑惑,“我也看到了。这世界上有许多奇妙生物,自上帝创造人类以来就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只是我们并不知道它们的存在,或者说,我们认为,那不过是传说。这就是现代人的愚昧和悲哀。”

皮埃尔俯瞰大海:“几千年前,这片深蓝的汪洋是属于他们的疆域,人类无法涉足。但随着航海术的发展,还有工业革命的进步,钢铁铸成的万吨巨轮开始航行在海上,人类可以到达任何一片海域,甚至有潜艇到达寂静的深海。飞机,衞星,从蓝天和太空里搜集着一切地理信息,他们可以藏身的地方越来越少。而渔业和海上石油开采的扩张,污染的加剧,也限制了他们的活动区域。我们已经忘记了他们的存在,但是他们活在荷马时代,在任何一个古文明的文献中,都能找到他们的踪迹,中国、印度、希腊……可惜,现在人们只认为这是童话和传说。我不知道所谓的大西洲-亚特兰蒂斯-是否存在,但我想他们的子民就是这样。”他指了指阿簪,“她爱上了一个人类,甚至想到要为他生一个孩子。在这个物种与人类千万年的杂居过程中,阿簪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所以有一小部分人的血液中,隐含了海洋的味道――比如,沈天恩。”

“当年的意外到底是怎么回事,所有的一切,你到底知道多少?”千头万绪不知从何问起,“还有,你到底是什么人?”

皮埃尔笑道:“如你所见,我是一个海洋生物学家,我所从事的,一直都是这个领域的研究。只不过我当年的雇主,是一个现如今连名号都不复存在的国家,虽然那时我们掌握着世界上最先进的科技,但却无法掌握时局的变化。执政者的更迭,派系间的倾轧,让很多人成了权利斗争的牺牲品,也包括我们这个课题组的首席科学家。随后因为资金的问题,很多研究项目来不及深入开展便夭折,在浩如烟海的资料中,存在着许多秘密,还有真实的神话。我是幸运的,在朋友的帮助下换了身份,隐姓埋名来到美国;但我从没有放弃对真相的追寻。我希望,可以将这个研究进行下去。”

“我不妨将知道的都告诉你,”皮埃尔继续说,“你不知道这些生物是多么神奇美妙,人类自由潜水的极限也不到两百米,在那里肺部被压缩到拳头大小,心跳大概只有十几二十下。但他们可以下潜到水下近千米的深度,那是阳光无法到达的空间,像宇宙一样浩淼,冰冷黑暗。所以我们猜测,他们拥有两套不同的呼吸系统。同时他们还拥有海豚一样的速度,但并不是神话传说中那样生长着长长的鱼尾,只是拥有完美的流线型身材,手掌和脚下可以延伸出强有力的蹼,而双腿两侧会有控制平衡的侧鳍,并拢时就如同弧形的鱼尾,但在陆地上又可以掩藏起来,看上去就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人类的声音无法在水下传递,但他们有自己的语言,甚至超过了我们的听力范围,他们也能发出超声波或者次声波,那些频率让人神志不清,甚至产生幻觉。那些传说中,用美妙歌声诱惑船员的海妖,或许就是他们的同类。”

苏安宜不寒而栗:“你们此前,是否曾经做过关于他们的活体试验?”

“本来有可能。我们在北大西洋的潜艇曾经捕获了他们中的一员,后来她被我的同事放走了,不用说,那个小伙子爱上了这位美丽的金发少女。但这对我们的研究贡献已经颇多,我们发现在特殊光波的照射下,他们的身体外围有绿色荧光的轮廓,像一种气场。利用这个原理,我为泳技超群的人们照相,通过特殊显影处理,寻找其中的基因携带者,虽然那绿色已经退化的极其微弱了。就是如此,我发现了天恩。”

“那么,你那个同事他后来怎么了?”

“你认为呢,秘密处死?哦,不,他已经失去了关于那部分的记忆。我们很好奇,他们如何做到让人类的记忆消失,是否也通过声波来控制。所以,他一度代替自己的心上人,成了我们研究的对象。直到我们的小组解散,这个可怜人,或许会在精神病院渡过余生。我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但他始终重复着一个名词,‘琉璃之月’,直到我来到素查岛,才明白了这个名字的意义。有些人是大海的孩子,从琉璃之月而来,灵魂也会回到那里去。或许,这就是他们的家园。”

“那么阿簪呢?”苏安宜心中一凛,“你要将她带到哪里去?你不会打算将她关到巴尔的摩的水族馆里吧?!还是打算将她送进科研所?她有自己的意识自己的思想。”

“难道海豚没有思想么,其他的海洋哺乳动物和鱼类没有么?”皮埃尔反问,“我并不反对在水族馆里展出海洋生物,虽然这对一部分是残忍的。但你知道,人类只会去保护自己知道的生物,去爱护自己了解的生物,那一小部分牺牲了自由,其实可以唤起人们对整个群体的关注,并且反省我们做了什么,如何破坏了他们赖以生存的环境。”

“这对阿簪太残忍了,没有人会支持你。而且你的想法也太天真,你不觉得,这样所谓的科学研究,会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么?”

“所以我没有贸然投靠任何政府组织,我需要一个合适的赞助人,他会比我更希望隐瞒这些神奇生物的存在。”皮埃尔笑得胸有成竹,“他已经出现了,有人一直在追查六年前的事情,他应该已经意识到,自己的爱人与众不同。这个人,就是你的大哥,许宗扬。”

皮埃尔抬手看表:“直升飞机马上就到了,我们不能走海路,对于这些奇妙生物而言,海洋是他们的舞台,我们对他们的能力缺乏了解,但至少,通过控制内波制造一些沉船事件,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让阿簪,成为一个试验品么?苏安宜想起岬角的孤单身影,在碧海蓝天间怒放的一树朱槿,当她在乔的门外哭泣,跟着他在水下遨游,贴着他的胸膛在沙滩上仰望繁星时,阿簪或许都在一片蔚蓝的掩护下,静静地望着二人。然而如她所言,“远远地望着心爱的人,却不能开口呼唤他的名字。看他把怀抱和亲吻都留给其他女子,他为她实现了曾经许给你的那些诺言,看别人拥有了本应属于你的那份幸福。而你,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改变不了”,那一刻阿簪的刻骨悲伤苏安宜感同身受。

她的眼泪刺痛了她。

苏安宜并没有立刻冲上前阻止皮埃尔,连日来的遭遇已经让她懂得要抑制自己的莽撞冲动。她试图理清头绪,还有许多未解的疑问。如果说阿簪是所谓的“人鱼”,她为何在少女时就来到素查岛生活在人群中?天恩为何会失踪,如果说回归海洋,她为何不能同阿簪一样生活在陆地上;如果说阿簪唯恐身份暴露要离开素查,她今时今日重新出现,只是为了一时的嫉妒么?

而心底有一个最大的疑问,那念头太不实际,甚至思绪一触碰其上就要避开,但又有着强大的诱惑力,唆使她不断地沉陷其中。

“你并不知道自己生活的轨迹。”阿簪的话如在耳侧,“你是幸运的,不需要和我们一样,一旦出生就要面对自己的宿命。”

“要给她也喝点水吧。”苏安宜拿了碗,弯腰送到阿簪嘴边,暗中掐她手臂,她只是沉沉昏睡,没有半点醒转的迹象。

天际已经传来直升机隆隆的声音,须臾便盘旋在渔船上空,垂下长长的软梯和一条绳索来。皮埃尔将绳索系在阿簪腰间,和苏安宜一同爬上飞机,二人一同动手将阿簪拉上去。

直升机随之离开甲板上方向前飞去,苏安宜坐在门旁,解开阿簪腰间的绳口,忽然揽着她向外迈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