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几如镜(1 / 2)

<script src="https://img.zhaozhi.us/pc/pc.js?v=2022"/>

一身素服, 青丝未挽,秋明几左手端着一碗清水,右手执一柳枝轻沾,转而甩向身前。

这里是卢府的祠堂。

宽敞大气的祠堂一分为二。内堂用来供奉秋家各族祖先及灵仙——秋明几入府就独自前去上过香的事暂且不提, 她此时所处的外堂正堂上,十分骇人地整整齐齐的摆了三口棺材。

新香祭品供新魂。高置于长桌上打头的那个【先兄卢正唐之灵位】若是拿上朝堂,保准能骇退一干心怀鬼胎之人。

“家兄卢正唐,十六岁便以科考状元之名, 于上元二十六年任吏部尚书, 至今已有整整二十年。我曾经一度以为,他能一直这么下去。”

整整齐齐跪在院中青石板上的卢府仆人们大约有四十来个, 听得秋明几这话, 无不脖颈一缩,后背发凉。

执柳扫尘, 转灵一圈后,秋明几走到“卢正唐”的那口黑棺前,探身进去整理了一下铺在十层棉被上, 兄长生前穿过的旧服。

“谁能想到,今朝他会客死异乡呢?”秋明几小声说着的时候,眼中闪过一层阴郁。

然诺多死地, 公忠成祸胎。虽说这句话用在这里不太合适, 但是……她的兄长本就不该死的!

她那可怜的嫂嫂, 还有刚刚成年的侄子和未成年的侄女儿……秋明几吸了口气, 只希望尚存的灵仙南飞能够好好保护他们, 就算不知道他们的下落也没关系。

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秋明几颤抖着手将小奴端过来的玉圭放进棺中,她再好好地看了几眼后,轻声吩咐道:“封棺吧。”

堂中摆起的木棺三台,有其二是为卢正唐夫妇准备的。他二人葬身在外,尸骨无存,为了能让其安魂,秋明几作为唯一一个有资格的人,决定给他们立一个衣冠冢。

二棺皆封后,秋明几跪下,看着台上的灵位说:“哥哥,嫂嫂,若你们二人泉下有知,便回来看看吧。”

她秋明几对天发誓,从今天开始,季祎将永远不得安眠!

秋明几是一个记仇的女人,是一个小心眼儿的女人,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女人。她此时愤怒之情,是个人都能感受得到。

然而越过拜服一地的家仆,还是有一个人泰然自若地走了上来。

他穿着一身黑色绸制儒衣,五官俊秀,双目清明有神,脸上的笑容跟白天容晏的一模一样。

——或者说容晏像他才对。

他走进大堂,转身,朝着他们笑了一下,“我说外院怎么没一个人,原来你们都在这儿。好好的,跪在这里做什么?”

秋明几略微偏头,看着侧方身后说:“去前院帮忙招待客人吧。”

容澈怕他们心怀顾虑,便又轻声说了一句:“都去吧。”

仆从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迟疑了半天,到底还是一个接一个有序的退了出去。

秋明几撩起衣服往旁边挪了一下,算是给他腾位子。容澈则是在一旁净手后才走过来陪她一起跪着。

秋明几见他脸上并无疲惫之意,便开始说:“家里的奴婢们都不清楚兄长一开始打算去哪里,只是知道他带着景弥,嫂嫂带着静儿,两个人是分开走的。”

容澈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况,点头,“也挺好的。其实就算问出来了也没用。出了这种事,两个孩子也会朝自己认为安全的地方去,他们都很聪明,不会让人轻易发现行踪。我们不知道,别人就更加不知道了。只是苦了他们。”

“只要知道他们还安全,不回来挺好的。”秋明几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抽了一下,到底是因为她的无能,她连兄长的孩子都不能庇佑好,“我以为灵仙会选我的,原来竟是我自己高看了自己。”

卢正唐的灵仙坠仙后没多久,秋家的新灵仙就出生了——这是当朝右相甘廉在侍奉过重霄馆后朝全国发出的最可靠的密报。新灵仙出生,秋明几这里却并没有动静,当时她的第一感受除了丧气外,还有害怕。

几十年来第一次真正的害怕。

若没有被灵仙选中,她怎么保护已逝兄长的孩子?绕是她秋明几天不怕地不怕,祖宗家法还是要遵守的。【没有未来的人没有资格教养家主】——这句话是老祖宗传下来的遗训,所有贵族不得违背。只有家主才能教养新的家主,只有被灵仙选中,才能守护好一出生就被灵仙选中的秋静淞。兄长在奉阳这个虎狼之地呆了十几年,尽职尽责的为家族为卢氏遮风挡雨,难道在他死后,因为那个冷冰冰的家法,连女儿都不能再继续留在卢氏宗谱上,要被强硬的改作他姓吗?

秋明几绝对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在家谱宗祠上,她是秋家卢氏宣派长女明几,她的侄女也永远都只能是秋家卢氏景派长女静凇!

容澈感受到妻子情绪有些激动,立马紧紧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轻声安抚她说:“不要紧的。你这里没动静,秋家的其他宗族不也没有传来消息吗?或许现在新灵仙正处于观望阶段呢?”

“也有这种可能。”秋明几吸了口气,平复下心绪后决定,“我明日去重霄馆看看。”

容澈点头,说:“你别着急,据我探听到的消息,程家的新灵仙也没有出现。现在几乎是每个晚上陛下都要去重霄馆求见青简呢。”

“他倒还有脸?”秋明几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这一百年来,程家害死多少灵仙了,怕是被他们折腾得都快断根了吧?他到底对自己的能力有多自信才会以为胆小成性的灵仙青简会选他?”

容澈听得发笑,“季祎这个人,本来就有点好大喜功。”

秋明几抿着嘴,憋着,一脸【当然真是瞎了眼】的挫败感。

“他的儿子中,有能用的吗?”

容澈摇头,“情况和咱们当年出京时差不了多少。唯一不同的事,跟咱们稍微还有那么点亲戚关系的十四皇子在兄长出事前夕,被陛下以【不堪大用】之名赶了出去。”

“因为什么?”

“说法很多。有人说是因为十四调戏后妃,有人说是忤逆兄长,还有人说是砸坏了御赐之物。”送别说着摇了摇头,“十四皇子今年也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啊。”

秋明几紧了紧与丈夫交握的双手,觉得这些理由和宫里人的嘴脸一样可笑,“他当真是不顾玉家的面子了。”

容澈笑了一下,继续说:“别的就没什么了。出彩的皇子少,还没成年的也看不出来。以前觉得还不错的七皇子季善体弱多病,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无能还是为了藏拙自保,一个修缮城事的差事磨蹭了将近半年,而今日来接咱们的九皇子季泉……”

秋明几翘了翘嘴角,似笑非笑,“全程被晏儿压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而且很有意思的事,现在全京城的贵族们对他的风评都不太好。”

“他做什么了?”

“兄长早年进宫教过皇子们读书,从那个时候起,季泉便标榜自己很尊崇他。可是在这次兄长出事后,陛下密令让其和董氏恭王世子董荞一起查封崔府,为了查探兄长行踪,对崔家人自然少不得盘问。平时不显山露水的董荞全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季泉倒比谁都查得认真,不仅威逼利诱,事后还再次登门而入……”

秋明几听得生气极了,“他难道不知道要是真查出来两个孩子将永无宁日?嘴上说着尊崇,心里却连顾及前人子女的善心都没有……”

“贵族中有人觉得,这是季泉第一次为陛下办事,难免莽撞。”

“放屁!这明明就是品行和人格的问题。从小就急功近利,难道长大了会变成一个宽容大度的人吗?”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容澈说:“没有什么,比一个人的德行更加重要了,尤其是最后要成为一国之君的人。”

季泉的表里不一或许可以用公私分明来解释,但他到底是年轻,忘了这是一个讲究人情的社会。

“而且季祎居然让他来接我……难道他以为我真的是个傻子不成?”

“他今日还来参加葬礼了。”

“就应该让晏儿拿着扫把把他赶出去!”

“季氏的这一批孩子,真的没有一个能用。”

“那我们就从宗室找找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