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夫与蛇(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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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溪客是被后背的伤口疼醒的。

他一睁开眼睛, 就看到童宪在床边满脸焦急的看着自己,“儿啊?”

连溪客连忙撑着床板想起来,“干爹。”

“别。”童宪扶着连溪客躺下,看了他手脚皆能活动, 安心后一开口就忍不住颤着声音责骂道:“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前儿个教你的东西你都忘了吗?如今殿下是什么身份,你怎敢让他开恼?持宠而娇的人是活不长久的,你明不明白?”

骂完, 不等连溪客解释, 他又含着泪问:“疼不疼,啊?”

童宪想看他的伤口, 却又怕伤到他, 导致一双手举着,伸也不是, 收也不是。嘴里的唠叨倒是未停:“我怎么听说是鞭伤呢?咱们这殿下不喜欢打人板子,出手就是鞭子,狠辣得紧。你日后可莫再招他了。”

“已经上过药了。”连溪客也不想让童宪想多, 赶紧说:“干爹放心,这是公主打的。”

童宪心里这才稳当些,“那殿下他……”

连溪客道:“殿下还命我编合麒麟卫与虎威军。”

童宪连连点头, “那就好, 那就好。”他擦了擦眼泪说:“我已经听说殿下给你改名的事。只是不懂缘由, 不知他是喜是恶。如今看来, 他是真喜欢你……”

童宪上了年纪, 话匣子一打开就免不了唠叨起来:“你日后服侍要更加用心,不要生出什么不能有的想法。殿下信任你,你也不能让他失望,一定要好好把差事办好。”

“正是想向干爹请教呢。”连溪客听到这里忙道:“孩儿曾听人说,干爹在被贬之前,也是司礼监掌了权的太监。司礼监同麒麟卫都是先帝近臣,孩儿年纪轻,不比干爹有见识。先帝的麒麟卫孩儿少有接触,又不愿向罗庄二人低头。这其中进退如何,合该向干爹求个章程。”

“这……”童宪面露疑色。他不愿让连溪客多想,是以马上解释说:“殿下相信你,你自己放手去做就是。我不是不想帮你。这麒麟卫的水有多深,我是真不清楚。我当时在任时,麒麟卫的指挥使和几位上官,还不是如今的人呢。就算有几分香火情传下来,找不到正主,怕是也用不上。”

连溪客不免有些失望:“如此……”

童宪劝道:“你和罗庄二人同在殿下身边当值,你与他两之间并不冲突,哪里来的【低头】一讲?你如今要紧的,是把差事办好,获得更多殿下的赏识。为这个低一两次头算什么?”

连溪客梗着脖子,“孩儿明白。”

童宪见他没想通,又劝了两句。他身上事情也多,不能久留,没说几句就要走了。

“我还得去看着余阳殿。你早点休息。”

“干爹慢走。来人啊——”

连溪客身上带伤,不方便远送,就令左右服侍的小内侍上前给童宪打灯。他披了件衣服在身上,隔着窗户看着童宪走远,脑子里倒是想出来一个章程。

等伤口的痂结稳了,第三日一早,连溪客拿着腰牌,出宫去见白俊。

白俊此人,说起来在季祎派给的官职中,他的官阶还在展正心之上。然而他上回为了救从楼上掉下来的季长芳而伤了手腕,至今一直在家养伤。季祎驾崩后至今几日,眼看着季长芳就要登基了,白俊也没个出来露脸的想法,着实沉得住气。

大概是同家人不睦,白俊尚未成亲却有自己的府邸。院子不大,两进两出,几个老奴幼婢,给他一个人住足矣。

连溪客提前一天递了帖子,今日再来,管家自是热情地大开门庭相迎。

白府的管家把连溪客引进了后院,“大人赶巧来得好,再早些,小主人怕是还未起呢。”

连溪客微微低头,做出谦卑姿态:“实在是遇到了桩急事,不得已之下才登门叨扰。”

“那您赶紧请。”

白府管家可不敢小看这位爷,一路上遇到人也不停,直把他领进了内院。

这会儿,白俊正拎着把白云软剑在院中练习身法。

只见其剑势如游龙走云之象,瞧在眼里,既漂亮,又干净。依连溪客看来,白俊的功夫未必比展正心低。

数十招过后,因知有客,白俊早早收了剑招,转头时,意气风发。

他今日的里衫是纯粹的米色,这种颜色在清晨日光下,把他浑身映得发光。

白俊本来就是一个人如其名,俊俏得令人频频侧目的少年郎。

连溪客站在廊道上,很捧场地拍了两下手,“看样子,白大人的手伤已全然好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如今才个把月不到,哪那么容易?”白俊把擦了汗的巾子还给在旁服侍的婢女,从她手里又接过一块蒸热的毛巾,勒起袖子,缠在右手手肘上。

他走过来时,脸上带着笑意,“翘公公今日上门,是为私事吧?”

连溪客低了低头,笑道:“好叫白大人知道,前儿个殿下已经给奴婢重新赐名为【连溪客】了。”

白俊下意识垂眼看了看他玄色衣摆上绣着的水面芙蓉,点头:“是下官少识。”

他笑着躬身一礼,“连太监安。”

连溪客赶紧还礼,“白大人多礼。”

白俊抬头,把落到胸前的头发往后一甩,“连太监容光焕发,想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说完他把已经没那么烫的毛巾递出去,转头吩咐老管家:“去莲池旁,摆桌米粥。今早我要与连大人一同进膳。”

连溪客见他有上前之意,便往后退了两步。

果然,只见白俊摊手往前一伸,“连大人,请。”

连溪客略微躬身,行在他身后。

两人步伐缓慢,真像是闲人游园。

连溪客瞧着不远处落在梨花树上的一只喜鹊开口道:“大人不知,昨日殿下还在奴婢面前说起您呢。”

“殿下还记得我?”白俊挑了挑眉,笑意里,不信居多。

连溪客拢着手,意有所指,“大人的伤,应该好的差不多了吧?”

“此事不急。”白俊注意到,这是他第二次说这话了。

他很想让他回去?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白俊想起昨日他的下属登门带来的消息,坚持问:“咱们不如先来说说连大人登门为何?”

连溪客却笑着叹了口气,“连陛下派去清河的彭将军如今都赶着回来,白大人就真的对中宫权势没想法?”

“这个嘛……”白俊只呵呵一笑。

连溪客心里一沉。

吃饭时,二人又交锋了几句。每每都是以其中一人的糊弄收场。连溪客觉得自己非白俊的下属,无义务给他搬弄殿下身边之事,白俊则觉得连溪客私自上门,保不准是存了什么烂心思,也不肯好生搭理他的话。这二人各怀鬼胎,都是不肯让对方占便宜的人。

后来吃完饭,主送客时,白俊又觉得露出真面目的连太监同自己还有些相像。他现在无比庆幸当初自己没有招惹上这个人。

连溪客更是后悔:他本来今日来已经做好了与虎谋皮的准备,可现在看来……白俊好像同他一样,只要让对方占到便宜,就会感觉亏了很多一样而心里不舒服。

失策啊,失策。

注意到白俊回头看自己,连溪客赶忙露出一个不失礼的微笑。

虽说有事求教,但要他真正低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连溪客从白府无功而返,也没有沮丧。他今日本来就是做的投石问路的打算,石头撞上了墙壁,被弹回来,这很正常。

他坐在马车内,一边看着街边百姓在取下房门屋檐上的白绫一边思索。

他不肯低头真正去求白俊的原因,也同不肯低头去问罗郇和庄兰信二人一样:皆是因他觉得日后大家一起在季长芳旁边服侍,不能因为他是个宦官就要矮上别人一头,所以他不能还没开始去就欠别人人情。

他没有忘记季长芳跟他说的,让他去重霄馆里的话。

他并不是自愿做的太监,也是为了避祸才进的宫。当初伸手去救落水的季长芳,也只是觉得,要是有个人泡死在他点灯路上的池子里,会给他添麻烦而已。

但是后来的一系列算计,讨好,确实是他真心实意。

他是想出头,他也是真心想对季长芳好。因为季长芳对他也是真心的好。

连溪客觉得自己坏,可他也知道,他还是有良心的。他没有忘记过,某次夜深,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的季长芳在床上叹息:

“孤现在,何人可用呢?”

他觉得自己有能力,他愿意帮他。

季长芳让他掌权,具体要做什么,连溪客大概能猜到。但他一点也不抵触。他不在乎不关心他的人的批评和指责,他只会回报对他好的那些人。

交牌入宫后,在某条路上,连溪客看到了三禾。

他这些天连日给季祎守灵,已经憔悴了不少。

连溪客一想到他当初是如何害了童宪,肚子里就忍不住开始汩汩冒坏水了。

而且,三禾怕是会比白俊还知道得多。

他觉得自己这回,总算不会无功而返了。

算了一眼三禾这条路通往哪里,连溪客直接屏退随侍,从小道抄近路,绕到了三禾的前面。

尚未知道自己被惦记的三禾不仅憔悴,他心里还有浓重的对未来的焦虑。

他给季祎做了大半辈子的贴身太监,荣华富贵已是享受至极,要他突然失去这些东西,他如何能舍得?

可新朝换了新皇,连宰相都要变三轮,何况是他一个奴才?好点的,落个闲职,等到了年纪出宫养老。坏点的……那就是没命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