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心离德(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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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泽元年七月十八, 晴, 宜入殓,安葬,移柩,上梁, 安香。

这日是钦天监定下的, 送先帝及其两位皇后的棺椁入皇陵的日子。

除了皇帝的登基大典,估计就算这日的礼制规格最为庞大。许多之前没有赶上新帝登基大典的士贵之族都在两日前左右抵达奉阳,季长芳为了对他们表示重视,还特意在文华殿摆了桌酒席宴请众卿。

直至日暮天黑。

季长芳带着些许醉意从席上下来时,特意绕去了旁边的花园。在那月光底下, 在那桂花树下, 也穿了一身黑的冯昭正拢着袖子在等她。

季长芳不知为何,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扬。

她挥手拒绝连溪客的相扶,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过去。

冯昭脸上带着一种自得的满足感:“皇上怎么知道臣在这儿?”

季长芳心里开心得很, 歪着脑袋笑道:“你给朕使的眼色都快飞到天上去了, 朕再看不见, 就成瞎子了。”

冯昭轻笑, 几步上前轻轻拉住她的手, 扶了一把,“今年的陛下比起去年的来,真可谓意气风发多。”

季长芳挑了挑眉, “朕没有得意的权利吗?”

冯昭看着她双眼中不经意透露出来的阴鸷, 心头一跳, 忙道:“当然不是。如今天下,除了陛下之外还有谁能谈【权利】二字。”

这段奉承几乎是他下意识就从嘴里说出来的。

可以说,季长芳是冯昭看着长大的。以前,冯昭从不认为她会对自己有什么恶念,可就在刚才,凭那一个眼神,他动摇了。

他当初愿意投服季长芳,虽说也未曾想托冯家升天,可更多的,是某种诡异的成就感。

如今的季长芳已经跟他记忆里的季长芳完全不一样了。

她的双眼还是那么澄澈,可他也无法保证下一刻会转变成其他样子。

他甚至还在季长芳身上嗅到了一丝季氏皇帝独有的疯狂。

她在谋划什么,或许是明日满天的风雷,或许是后日不见天日的昏天暗地。

当事情无法掌握时,冯昭怕了。

或许是年纪大了,曾经的不羁经过时间的冲刷已经转变为沉稳,他心里也没有了几年前的锐气。他最擅长审时度势,擅长断决人心,他也记得曾经季长芳发出的种种呐喊。

她作为一个皇帝的使命,绝不是做一个皇帝那么简单。

当曾经的后辈站在了你只能仰望的地方,聪明人的做法就是低头。

冯昭低头了。

尚不知他心海已沉浮几许的季长芳抿了抿嘴,反手握住冯昭的手,拉着他在一旁坐下,“尚锦还好吗?”

冯昭回答时,面上仍是那副样子:“好,他今年年初也娶妻啦。”

“朕欠他一份礼物。”用着【冯放】之名在书院度过的那段日子,可以说是季长芳半辈子最自在的时光,她有心补偿:“尚锦的妻族是哪里人?你有没有把他放奉阳的打算?他性格自卑,不知自己是蒙尘的珍珠,你素日里要多夸奖他才是。”

冯昭因为方才季长芳露出的眼神,心里已经暗暗有了防备。再听这话,下意识地就以为她是想把冯放引为质子挟制自己。

你也学会皇帝的那一套手段啦。

冯昭虽然有些物是人非的惆怅,更多的是对曾经那个目光清明的皇子殿下的感慨。

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他再沉寂在过去也没意思。

他知道,从少年时就对士族种种抨击的季长芳,是一定不会放任士族这样生长下去的。

他只希望季长芳还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不要让事情变得完全没可能,至少不要让冯氏流太多血。

“皇上,冯放是臣的左右手,哪里能跑来奉阳呢?”

季长芳看着冯昭笑,笑着笑着她就愣住了:“你说什么?”

“啊?”冯昭眨了眨眼,有装傻的成分在里面,“臣……臣也在说冯放很好呐。”

季长芳看着他,把脸上已经僵硬的笑容完全收起。

她何等聪慧,怎么会听不出来冯昭话里的意思?

“朕没那个意思。”

一句解释,她在心里考虑半天,在舌头滚来滚去,到底没说出口。

就是这一刻,她一直保持正坐打开的双肩,塌了下来。

她很少叹气,因为她觉得长吁短叹是浪费时间的事,可这时候,她真的很想用这种无用的【叹气】来抒发心里浓郁得化不开的惆怅。

有一件事,在她心里从来就没有变过:清河是她心中的圣地,去清河那一路遇到的人是她毕生想要守护的人。奉阳的魑魅魍魉,邪畜鬼魅曾多次闯入她的梦中,可每次季长芳都能单枪匹马的杀出,这类噩梦徘徊在她每一夜的梦回间,可季长芳没有一次被吓到,被打倒。

她唯一被吓到的一次,是梦到和林说离心离德。

这种事可能吗?

好像也不是不可能啊。

她抬眼看着月亮,看着远处恭候的连溪客和庄兰信,心里突然领悟了什么。

是该和以前保持距离了。

冯家,于她而言已经不是那个冯家了。

去年冯昭进京觐见她的时候,其实就在暗地里提到过,他已经装备好了家臣,也准备好了去奉阳的准备。当时他还准备和辛同舒联手,接过被辛戚察觉,直接借着坑杀敌犯的罪名把他关进了军牢。

其实当时二人也没有想到造反那层,只是希望给无所依靠的季长芳留一条后路。

谁知道阴差阳错……

季长芳眯了眯眼。

罢了。

她松开冯昭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道:“你安心地回去给朕准备粮草吧若有那么一天,就算是满仓的三大粮仓怕也是不够用的。”

冯昭当时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皇上?”

“你放心。”季长芳似乎在说着什么誓言:“奉阳的风,就算太大,也刮不到你那里去。”

冯昭低头时,面色微涩。

他,或许是该羞愧的。

干坐了会儿,看着月亮被乌云蒙住再也露不开,季长芳轻声道:“回去歇吧,明日还得早起呢。

“陛下……珍重。”冯昭起身,拱手告退。

连溪客欠了欠身,亲自送他出去。

庄兰信在原地等着,半天也不见季长芳起身。

他思觉不对,踌躇片刻,走了过去。

“陛下,”他尝试着开口,“开始起风了,臣扶您进屋歇吧。”

季长芳突然笑出了声。

她在这一刻,看起来难过极了。

“真是的……”她露出很少有的嗔态,“好不容易见上一回,居然没说几句话就走了。”

庄兰信略做思考后问道:“陛下和冯大人拌嘴了?”

“那样倒还好些。”曾经的冯昭啊,可是一个在她生病时都敢故意惹她生气的家伙。

“感觉也没什么。”

他们两个都变了,既然不能继续一起,不如分开。只要人还在,至少在继续前行的时候能抽空去看他一眼,季长芳觉得这样也挺不错。

伸手揉了揉脸颊,她拍散因醉酒而生的不清醒,重新站了起来。

往前走了几步,连溪客回来了。他的手里还捧了封信。

季长芳眼尖看到:“这是什么?”

“是郴州的辛知州托奴婢交给皇上的。”连溪客轻声答道:“据辛知州说,这是从清河寄给陛下的家书。”

家书?

是林说和辛同舒寄来的吧?

季长芳伸手,犹疑了半天后才把信封拿了过来。

她怕了。

正是因为不知道他们会写什么,所以怕了。

信封的封面上并未题字。

季长芳也不意外,她直接把信封拆开,打开了——两张白纸。

她顿时就不怕了。

里面夹杂的两张信纸除了页尾的名字外,一字未提。

林说。

辛同舒。

季长芳心中顿时五味杂陈。她因为冯昭而难过,又因为两位兄弟而感到高兴。

原来,他们三个人的想法都是一样的。

你们也在害怕吗?有什么好怕的呢?她难道跟以前的变化真的有那么大吗?她会不念故情吗?她已经被权利冲昏头脑,她已经忘记了曾经的信念和理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