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洛也想到这点,赶紧说道:“起来吧!本官路过此地,但并无保长甲主接待,想要在你家借住一宿。”
他没有问对方是否同意,而是直接表示要借住,语气根本不容置疑。
崔四三站起来拍拍泥土,拱手说道:“那真是蓬荜生辉了,官人请进。”他的语气很淡,全无感到“蓬荜生辉”的神色。
李洛一行人进去,这才发现竟是个三进大宅。看来当年他家祖上的官位不低。只是裏面杂草丛生,到处都成呈现出破败的暮气,难怪没有被保长甲主占据。
“吱呀”一声,二进门被推开,一个年约弱冠的青年出来,“大兄……”
崔四三道:“四五,这是朝廷官人,要在我家借宿,快来拜见吧。”
李洛一摆手,“免了。崔四三,你家有几口人?”
崔四三淡淡道:“如今只有我兄弟二人。”
这么大的宅子,又破败不堪,只住着两个人,不由让李洛想到《聊斋志异》。
年纪只有二十的崔四五,没有哥哥淡定,此时明显有点焦虑。
这么多人在自己家借宿,房间倒有的是,可这吃食怎生是好?他兄弟二人如何招待得起?
李洛吩咐把马匹关进变成百草园的后院,哪里的草茂盛的很,都不用再喂。
等到把李洛请进唯一像样的客厅,崔四三不卑不亢地说道:“好教官人知道,寒舍如今只有几斗糙米,几样蔬菜,并无好酒好肉可以招待,草民实在惭愧。”
他嘴裏说着惭愧,语气却殊无丝毫惭愧之意。
李洛环顾萧然的客厅,笑道:“无妨,糙米青菜,偶然吃吃也不错。”
这么好说话?崔氏兄弟不禁有点惊讶。难道不是应该发怒,然后抽几鞭子后,拂袖而去的吗?那样他们就省了粮食了。
李洛这么好伺候,反而让崔氏兄弟心中苦涩。这么多人吃一顿,要浪费他们多少宝贵的粮食?
苦也!
不过,既然这狗官如此不讲究,他们也不得不出血。
“那……大官人请稍待,我兄弟这就准备饭菜。”崔四三苦笑着说道。
李沅看到崔氏兄弟的情状,不禁暗道:就在昨天,自己不也是这么窘迫吗?甚至还不如他们。起码他们兄弟两人可以相互依靠。
崔氏兄弟下去准备饭菜,李洛站起来,走到客厅角落的书架,翻起主人的书。
有经史子集,诗歌词赋,可农桑、水利、兵事、律法、算术、地理等方面的“杂书”更多。
看来,崔氏兄弟所学颇为繁杂,不是一般的儒生。
从这些杂书的磨损程度来看,也是崔氏兄弟经常看的。
崔秀宁看到这这多书,不禁有点自豪,祖上果然不一般,落魄成这样,还有这么藏书。
此时,后院的西角菜地里,崔氏兄弟正在怨怼李洛。
小崔一边有点心疼的拔起一根萝卜,一边说道:“这鞑子狗官当真混账。百姓如此艰难,还要在民家让百姓拿口粮给他们受用,不当人子啊。”
大崔叹息道:“民不与官斗,何况是鞑子官吏?今日这位应该是汉官,还算和气的,已经不错了。二弟,万万不可恼了他们,招惹祸端。”
小崔像是挖自己心肝似的又拔起一根萝卜,“我崔氏当年号称五姓七望,何等煊赫清贵。如今不但落魄到食不果腹的境地,还受鞑子欺凌,真是辱没祖宗。”
大崔挑出一颗不好的青菜放进菜篮子,“等到鞑子重开科举,你我兄弟就有指望了。”
小崔冷哼一声道:“忽必烈还会重开科举?他就是个骗子,信他还不如信鬼!再说,我也不稀罕胡人的科举,他们的功名,我都觉得腥臊。”
大崔道:“小声点,别让鞑子官吏听见。考鞑子的科举是丢人,可我们不考,就没有出路,说不定哪天就要饿死。考了科举做了官,说不定还能为百姓做点好事。”
小崔冷笑:“那也要等到元廷重开科举再说。我估计没指望,或许等老虏死了,真金即位才有可能。”
大崔苦笑:“活着才有指望。咱兄弟都没有娶妻生子,不能断了香火。谁让汉人不走运,教蒙鞑坐了天下呢?”
小崔一屁股坐下来,“大兄啊,等他们吃完这顿饭,我们就没多少口粮了。你看那么多雄壮的护衞,都是能吃的货色啊。”
大崔发了会儿呆,忽然说道:“晚上咱好好伺候着,说不定那狗官一高兴,就赏点钱财给我们。”
小崔呵呵笑了,“大兄,你这念头……挺好的。”
半个时辰后,崔氏兄弟的饭菜献上来。李洛一看,除了一大锅糙米饭,就是一大盆萝卜,一大盆青菜。
真的是……清清白白哦。
“大官人,寒舍倾尽所有,只有这些粗贱之物了,还请海涵呐。”崔四三拱手“赔罪”。
李洛很客气地笑道:“难为贤昆仲了,还请一起用吧!毋需客气。”
毋需客气?
大小崔有点错乱了。
这是谁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