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军排着密集的队列,被唐军火炮顶着头齐射轰击了一记,顿时一片大乱,濒临崩溃。
“缓缓撤退!不要乱!不要乱!”
“敢临阵脱逃者,杀!”
江浙汉军虽然是正式元军序列,但军饷补给全部是江浙地主豪绅提供。除了万户和千户两个层级有蒙古达鲁花赤将领之外,大多数中底层军官都是地主豪绅子弟充任。
豪绅们财大气粗,在丰厚的钱粮下,江浙汉军装备精良,士气也不低。毕竟,这支军队他们可不白养,除了替元廷打仗,也要“保衞乡里”,其实就是镇压民乱,保护自己财产。
江浙汉军以地域户籍编列为伍,像人口众多的大县,钱塘县编一个千户,仁和县编一个千户等等。千户百户都是该县豪绅大族子弟。
而普通军士,大都是他们控制下的佃户子弟。这些兵比较淳朴憨厚(愚昧),也没什么民族大义,主家给军饷钱粮让他们打仗,他们感恩戴德,军心和服从性也不会差。
再怎么说,他们的日子也比种地的“田奴”们好过呀,这可都是主家的恩赐呢。
而且,身边的战友袍泽都是乡里乡亲的人,彼此都不陌生,凝聚力怎么会差得了?谁要是怕死,传回家乡不是丢自己先人么?
至于什么为鞑子打仗,为虎作伥这些话,不好意思,他们不知道,也懒得知道。他们单知道当兵吃饷,肚子不饿。
所以,汉军本质上就是地主团练武装,与后世的湘军类似。显然,这样的军队并不是乌合之众,也并不因为是伪军就战力羸弱。
在豪绅子弟军官的弹压维持下,近乎崩溃的汉奸军迅速恢复了阵型,然后有组织的往后撤退,拉开和唐军战船的距离。
元军当然不是真的撤退,他们只是想退出唐军火炮的攻击范围罢了。六千多人的伤亡,还不足以让他们真的崩溃。
此时就能看出团练武装的特点了。六千多死伤的元军,有一半左右只是受伤,在地上痛呼哀嚎。而他们没有受伤的袍泽,纷纷冲过去把他们抬起来,一起后撤。
“四五,忍着点!”
“三八,你死不了,别叫了!”
根本不需要将领们吩咐,伤员就被他们的袍泽主动带走。
说时迟那时快,其实这一幕也就两分钟的时间。
而此时的唐军,一边往岸边靠近,一边紧张的装填第二次弹药,希望再齐射一次。
李洛站在长安号甲板上,看着元军凌而不乱的后撤,还迅速主动的带走伤员,不禁眉头一皱。
崔秀宁道:“我们恢复江浙后,治安压力很大,也很难快速攻占其他地方了。这些汉奸军队,不好对付。”
李洛冷笑:“豪绅么?既然他们没有民族大义,为虎作伥甘当汉奸,咱就全部镇压,把他们的土地都分给百姓。”
崔秀宁点头,“也只能这样了。他们不是不可能和我们合作,但是他们的条件,我们满足不了。”
李洛知道她的意思。这些豪绅么,之所以死忠元廷,是因为元廷给了他们很多特权。征税,治安,抽役,诉讼等权力都在他们手里,而且在仕途、经济、法律上还享有特权。
无领主之名,而有领主之实。
这些,李洛给得起?就算给得起,他又怎么会给?宋朝如此优待士大夫,号称与士大夫共天下,可就连赵官家也不会给啊。李洛这个后世人还用说?
蒙元给得起,是因为东西本来就不是蒙元的,他们是慷他人之慨。而且草原上本来就兴这套,这是他们的规矩。只要豪绅大族缴纳完规定数目的税额就行了。
至于底层百姓,朝廷管你们去死。
正在元军缓缓撤退时,忽然长安号船身一震,李洛和崔秀宁立刻捂起耳朵。
“轰轰轰轰……”再次装填完毕的上千门大小火炮,第二次齐射了。
滚滚黑烟之中,数以千计的大小弹丸,呼啸着轰向撤退中的元军。十斤弹的铁丸比拳头还大,一斤弹的只有鸡蛋大小。
元军此时虽然撤出了几十丈,但仍然在唐军火炮的打击范围。但是由于元军迅速吸取了教训,队列拉开了不少,这次只造成了不到两千人的伤亡。
可是给元军造成的心理打击,却仍然沉重。
一颗十斤弹的炮弹,轰在一匹战马上,连人带马轰杀不算,还继续向前轰击,在元军中犁开一条血槽。最后又跳跃着打死打伤三四个元军。
这一炮之威,就杀伤七八个元军。他们精良的盔甲,根本就没用。
一颗丧失动能的炮弹就落在万户所达鲁花赤阿塔礼的身边。这颗炮弹上面沾着血迹,显然轰杀过人,而且热气腾腾,滴溜溜的在地上打转,就像一个滚烫的陀螺。
饶是阿塔礼是一个胆大凶猛的武将,看到这颗炮弹也头皮发麻。
就差一点啊,自己就去见长生天了。
两轮炮击打死打伤八千元军,损失率高达两成,可连一个唐军都没有杀伤,元军的心理顿时崩溃了。
惨叫哀嚎的声音蓦然炸开,很多人看到沾着血肉,还在冒着热气的炮弹,都是脑袋发懵。
叛军的火器,太厉害了。
他们都撤了几十丈,竟然还能被打到。
他们也有火炮,可最多只能打半里,威力也差远了。
撤退在最后的元军因为死伤最重,再也忍不住崩溃了。数千人发一声喊,乱糟糟的就往前跑,连伤员也顾不上了。就连最精锐的探马赤军,也策动战马跑起来。
就算不跑,他们的战马受到如此惊吓,也不能作战了。
谁知道叛军的火炮能打多远啊,不跑,等着吃炮子么?
“不要乱!”
“叛军火药需要装填!不要乱!”
此时最有韧性的反而是豪绅子弟军官,他们披着铁甲,率领家丁,挥舞着长刀声嘶力竭的大吼,约束自己的部下不要逃跑。
汉军终于没有彻底大乱,逃跑的也不多,但已经斗志全无,乱糟糟的往西边撤。
阿塔礼等三个万户所达鲁花赤,见汉军并没有变成溃逃,这才松了口气。
“撤回临安城!”
“回城!”
“苏格买买提,你率骑兵殿后,防止叛军上岸追击!”
“喳!”
元军仍然体现出精兵的素养,一边撤往临安城,一边派剩下的八千骑兵殿后。
至于阻止唐军登陆,已经不可能了。为今之计,只有退回城池,凭借城墙,才能等到各地援军到来。
元军一撤退,李洛当即下令唐军乘机登陆。
足足一个时辰之后,唐军陆师加日国军奴,近八万人才登陆完毕。而水师卸载完粮草辎重,就扬帆离去,准备封锁海域,搜索元军残留的战船,连同所有的商船。
按照计划,不经过唐军允许,片板不能下海。
唐军登陆后,天也黑了。此地离临安城还有七八里路,李洛只好下令在岸边扎营,准备天蒙蒙亮就攻打临安。
元军来不及带走的火器,石炮,床弩等军器全部被唐军缴获。
唐军将士在军令下剥下元军阵亡者的盔甲,再将他们的尸体就地掩埋。而战马的尸体,全部处理,作为军中的肉食补充。
而来不及带走的元军重伤员,全部被斩杀。轻伤的,反而能留下一命。
这些重伤员不好管理,带上他们是个很大的累赘,李洛也不同情他们,干脆全部痛快处理掉。
飞鸥浦之战,唐军以不伤亡一人为代价,打死打伤元军八千人,可谓一场大捷。
然而,这一仗其实不算公平。也不是唐军登陆第一战,因为战斗中唐军始终还在江面上。
……
行省平章游显,正带着大批官员,眼巴巴的站在城头,看着飞鸥浦的方向。他希望,邪德烈和阿塔礼等人,能给自己带来好消息。
可当他看见匆匆而回的元军大队,立刻脸色苍白。
败了。
败了啊。
而且损失不小……叛军这么难对付么?
还有,怎么没看见邪德烈?难道……游显想到这裏就有点难以置信。邪德烈可是骑兵万户,麾下整整一万铁骑,怎么会这样?
“平章官人!叛军登陆了,我等败了一仗,可恶!”
万户所达鲁花赤阿塔礼脸色难看的上了城楼,一把揪下自己的头盔,露出丑陋的发式,恶狠狠地说道。
“到底怎么回事?叛军军力竟如此犀利么?你们怎么搞的!”游显怒视阿塔礼,“邪德烈呢?难不成他战死了?”
阿塔礼见游显发怒,也不在意,他可是蒙古国族,游显虽是平章节堂,却是汉人,他不能随意处置自己。再说,这一仗也不是他的过错。
“平章官人,你的邪德烈死了。他可怜的死在叛军的火炮下,连他的马,都死了。叛军的火炮很厉害,他们都没有上岸,数不清的火炮一轰,我们就吃了大亏。”
阿塔礼黑着脸说道。
游显也用蒙语说道:“我的阿塔礼啊,你的话,让我好像听到一个勇士抱怨敌人的刀子太锋利一样。叛军有火炮,难道我们大元勇士就没有吗?”
阿塔礼道:“我的平章官人!要是你亲眼见到叛军的火炮,就不会这么说我阿塔礼了!我们的火炮和他们一比,就像孩子的小弓,和勇士的强弓一样,根本无法比较!”
游显不敢置信的看着一个名叫史益的汉军万户,用汉话说道:“你说说,叛军的火炮,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元的火器已经很厉害了,他不信李洛叛军的火器,比大元的厉害,还要厉害那么多。
我大元怎么能落后于人?就是火器,也不能。
史益苦笑道:“好教中堂知晓,叛军火炮隔着一两里地,仍然一炮之下,糜烂一片,中弹者人马俱碎,好不厉害。我等懵然不知,排了密集队伍等叛军登陆,刚好教他们狠狠轰击了两轮,当真好不吃亏呀!”
“儿郎们还算硬气,并没大溃,也算不错了。要不然,今日全军覆没也逃不过去呀。还有,除了邪德烈,万户顾契也死了,竟是死了两个三品大将。”
游显本就七十有四,闻言更见苍老。
“招募青壮,准备守城吧。明日清晨,李洛叛军必来攻城。”游显满腹忧虑的下令道。
叛军火炮如此犀利,这城门,如何挡得住?
“还有,所有城门全部加固,连夜用大石堵住!快去办吧……”
左丞尤世选道:“李洛处心积虑数年,城中难保有他的奸细,一定要严密搜查,小心叛军内应。此事,本官亲自来办!”
尤世选就是大名鼎鼎的尤宣抚,也就是元廷特务头子,监视江南多年。在临安城中,他还有一个巨大的间谍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