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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朋友第一次到你家是什么体验?
这是某乎上的一个热帖,有超过五百人回答了这个问题。
在某次上网查资料的过程中,郗羽无意中看到过这个奇葩的问题——当时的她在男女感情这类事儿上素来缺乏好奇心,没有点进去看,因为她不觉得“男朋友”这个词和自己会有什么关系。
但计划不如变化快,现在的她,觉得自己也许可以去回答上一次了。
男朋友第一次到你家是什么体验?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很辛苦了!
郗羽如此想。
从周一开始,她就已经为男朋友的到来做准备了。郗羽以做化学实验的细致和周密开始打扫屋子,扫地,擦桌子,清洁家具,清理厨房,所有的餐具都被重新起洗了一次,甚至连书架上的每本书都被拿出来,好好的擦了一下封面——历经四天的打扫,周四晚上入睡前,这套小公寓像一块刚出炉的硬币那样闪闪发光,光彩夺目。
周五她正常上班,忙忙碌碌到下午五点,然后麻利地关电脑,脱下白色的实验服,拿上自己的背包准备离开研究所,此举引来了同事们惊奇的眼神——郗羽在GFDL(地球物理流体动力学实验室)已经工作了一个半月,同组的同事也已知道她几乎不会按照“朝九晚五”的时间作息,诸人已有公论,她是全组来得最早走得最晚的人,一个相当勤奋的人。
同组的法国女研究员梅拉尼和她一起离开研究所,并且问她:“去约会?”
“……呃……”
郗羽差点被噎住。这位梅拉尼姐姐即便已婚已育,想法却依然像法国少女一样浪漫。
不过,考虑到梅拉尼一直以来对她非常友好,郗羽也不想瞒她,短暂迟疑后回答“是的”。
梅拉尼饶有兴趣的眨眨眼,露出过来人才懂的微笑。但她很有涵养的没有进一步八卦,对她比了个“赞”的手势后就从另一条路离开——她家和研究所距离相当近,就在研究所东面森林里的独栋住宅区里,她和她丈夫两人都是来普林的访问学者,来美国这一年,他们也带上了两个孩子,此时两个小朋友正在普林斯顿的小学借读,她下班后就得赶回家照顾孩子。
往常的郗羽往往选择骑自行车上下班,不过今天例外。为了赶时间,郗羽坐上了五点十五分从法瑞斯特校区发车的班车,班车很准时,二十分钟后就达到本部校区,郗羽步行了五分钟后回到所住公寓附近,于五点四十五分见到了远道而来的李泽文大教授。
公寓外空闲的停车位挺多,李泽文把车停在树下,拉开车门下车。
他穿着非常休闲,一副准备出门踏青的模样。
郗羽深吸了一口气,摆出一副主人应该有的样子,带着大大的欢迎笑容迎了上去:“从剑桥过来开了四个半小时的车,路上顺利吗?”
作为一名工作时间相对自由的教授,李泽文的自由时间比郗羽这种朝九晚五的研究者多不少。美国的教授不讲究坐班制,且还有助教和学生使唤,在他本学期的授课表上,周五下午是空着的。于是他吃过午饭后,于下午一点钟出发驾车到新泽西看她。
虽然两人平时有通过视频联系,李泽文也有一周时间没见到她本人了,看到面前鲜活的人,对上她期待的眼神,瞧着她明媚的笑容,自然的伸手过去轻抚了一下她的脸颊。
“很顺利。”他微笑着说。
从小到大,除了父亲以外没有任何一个异性碰过她的脸,郗羽的脸腾一下全红了,热度节节攀升。
李泽文莞尔,手一触即离,又打开后备箱,拎了一个小型的行李箱出来——他计划周日回波士顿,要在郗羽这住两个晚上,所以带上了自己的日常用品、睡衣和工作用的电脑。
郗羽指了指旁边的高高的公寓:“我住在这栋公寓,这边走。”
“好。”
李泽文像一个称职的客人那样环顾四周。
“环境不错。”
“是的,我也很喜欢这裏,我能申请到真是运气好啊。”郗羽由衷地说,“难得我也有人品爆炸的一天。”
普林斯顿大学就坐落在新泽西州的普林斯顿镇上,除了主校区外,镇上的大部分地方基本也是大学的地盘,比起寸土寸金的波士顿,普林斯顿大学地盘广阔,也能提供足够多的公寓给教职工和学生,在主校区的东南西北都有学生宿舍,郗羽的公寓就在主校区边上的卡内基湖旁边湖畔公寓里。
湖畔公寓的由二十多栋建筑组成,包括低矮的别墅、五六层的小楼、高层的公寓,高高低低的红墙房屋掩映在绿树森林之中,鸟雀声清脆,景色十分优美。如果路旁的汽车数量稍少一点,田园牧歌的氛围会更足一些。
“怎么申请到的?”
“嗯,要感谢吕子怡……”
郗羽绘声绘色地和李大教授讲述里自己申请这套公寓的过程。
四个月前,她通过所里的面试,确定到普林斯顿做博士后之后,就开始找公寓。她起初没想着一定要让吕子怡帮忙,但是赵蔚和这位学妹关系好,聊天中无意中说起郗羽找公寓的事,就请吕子怡帮忙提供点信息。
吕子怡是普林的中国留学生中的外交部长,人脉广博,消息丰富。她询问了郗羽的住宿要求后,当即就告诉就告诉郗羽可以申请湖畔公寓——这是少数可以供教职工和研究人员居住的、价格适宜的公寓。
当然,湖畔公寓因为地理位置佳,非常热门,郗羽不觉得自己一定能申请到,但就算是她这种长期负人品的人也会有人品爆发的时刻——网上填完申请表后过了一个月,她收到了邮件,邮件通知她,她的申请得到批准,可以在六月初入住。
一番前因说完,电梯也到达了第八层。
“我就住在这一层。”
这套公寓一共十二层,每层楼四套公寓,两大两小。大的有两间卧室,八九十个平方,小的只有一间卧室,五十多个平房,郗羽住着的就是小的那一套。
她拿出钥匙开了门,请自己的男朋友进屋,还不忘给他打预防针。
“比较简陋,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李泽文的视线徐徐扫过她的脸,不紧不慢地说:“相信我,让我吃惊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
确实不容易,你面对连环杀手都那么镇定啊!郗羽想起前几周那段惊心动魄的遭遇,内心默默吐槽。
然后,她推开门,请李泽文进屋。
整洁、简单得堪比军寝。这是李泽文对公寓的第一印象。
户型很简单,一眼就可以看穿。开放式厨房和客厅连在一起,整体风格以白色和棕色为主。浅棕色的木地板和深棕色的餐桌,白色的橱柜和白色的墙壁,浅蓝色沙发和玻璃茶几,每一件东西都摆在最合适的位置,除了茶几上花瓶里装着的几支鲜花,几乎没有装饰物。
这当然也很难免,郗羽到普林不过两个月出头,在公寓入住时间更短,估计还没时间添置什么东西。
和简洁的客厅相比,卧室看上去更富有人烟味,书架上堆满了书,看得出郗羽平常就在这裏活动。
“你真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打扫房间,比我想象中的更整洁。”李泽文的手指擦过了开放式书架,一点灰都没有感觉到,“打扫了多长时间?”
“总的时间也不长。周二开始,我每天下班回家后打扫一个多小时,就成为你现在看到的模样了。”
李泽文微笑:“你辛苦了。”
“谈不上辛苦啊,”郗羽介绍说,“我这套房子也不算大,何况才搬过来没多久,没太多东西,打扫起来也很快。”
“嗯。”
“家具大部分是自带的?”
“对的,只有沙发、床都是我新买的。”郗羽指了指茶几下面那块地毯,“嗯,还有这张地毯。”
沙发和床是新买的并不奇怪,这两处地方和人接触最多,也颇有些私密性,没有人喜欢躺在前一任租客睡过的床和沙发上。
李泽文低头瞧了瞧这块素净灰蓝色的地毯:“地毯是怎么回事?”
“我搬来时,屋子里没有沙发,屋子里只有餐桌旁的三把椅子,吕子怡说要帮我庆祝乔迁之喜,还叫了好几个人来。我灵机一动,就买了块地毯——至少有个地方让大家坐吧。”
李泽文莞尔:“不错的变通之道。”
郗羽得意地扬了扬眉毛:“当然了。”
“租金是多少?”
“一个月一千五。”
李泽文指出:“在新泽西州来说,价格不算便宜。”
“是的。但比剑桥区好多了。”
波士顿的人口密度比新泽西大很多,学校附近的同样大小的公寓价格起码二千二,郗羽和赵蔚的那套两室一厅公寓的价格是两千七。
“而且景色也好得多,我最喜欢这套房子的视野,看得非常远。”
郗羽带着李泽文走到窗边打开窗户,清爽的凉风灌入室内——这套小公寓没有阳台,但有一扇大而明亮的平开窗,站在窗前可以看到湛蓝的天空和一片安静清幽的树林。
“我从小大都没有住过可以看到这么一大片森林的房子!价格贵一点也觉得物超所值了。”郗羽一脸满足的感慨着。
在李泽文看来,这窗口的景色还算不错,树林郁郁葱葱,高低参差不大,树冠挤挤挨挨,仿佛一片随着微风轻轻起伏荡漾的海洋。但说到底,美国绿化率很高,这样望之满目凝翠的景观在美国其实挺多的,算不上稀奇。
李泽文侧目看郗羽,道:“你对环境的要求不高,很容易满足。”
“当然,对物质要求不高,这是做科学家的必要素质吧。”郗羽大大方方说。
李泽文笑:“大致如此,但有时也有一些特例。”
郗羽双手撑在窗台上,任凭风吹过自己的头发。
“对了,”郗羽指了指森林里隐隐约约几栋红色房屋:“那边的一片是劳伦斯公寓,是研究生宿舍。吕子怡和很多中国留学生就在那里住。”
“我记得高等研究院也在这片森林里?”李泽文伸出手指了指西北方向,“那里?”
“对啊,”郗羽侧目看他,“你看了地图了?”
李泽文瞧她,露出笑容:“我之前来过普林斯顿大学一次。”
“……好吧,你赢了。”
果然要让李泽文吃惊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彻底参观完了自己的公寓后,郗羽帮李泽文收拾行李。她清理出了一格衣柜让他放衣物,随后提出下一个议题:“出去吃晚饭?”
郗羽压根就没想到今晚自己做饭——这倒不是因为她对自己做饭手艺没自信,而且现在准备晚餐太迟了。
李泽文微笑着说好,一脸“客谁主便听从安排”的模样。
“好啊。”
和国内的大学类似,普林斯顿大学也有类似国内大学的美食一条街的地方,这条街上的餐馆特别多,各国风味、各种价位的餐馆应有尽有。从郗羽的住处出发,走过一条林荫道,二十分钟后就到可以到达目的地了。
以郗羽的贫困程度,她没多少钱来这些地方吃过饭,好在她有吕子怡这个消息渠道,打探得知有几家餐馆评价不错。
“吕子怡推荐了三家餐厅给我,一家意大利风味,一家法国风味,还有一家日本料理。你想吃什么?打算选哪家?”
前往美食街的林荫道上,郗羽期待地询问李泽文。
所谓恋爱这种事情,就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变成一个整体的过程。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总要有一个人提出建议,另外一个人进行表态。
岂料李泽文没有选择去哪家吃饭,只问:“你预定了吗?”
郗羽眨眨眼:“……嗯?”
看来就是没预定了。
李泽文示意她看周围,郗羽注意到,往常平静的校园此时颇有些有些热闹,路上来来往往的人有些人。
“今天是周五晚上,餐厅的客流量一定非常大,我猜,你提到的这几家饭店都没有多余的位置了。”李泽文指出。
“啊!”
郗羽眨了眨眼。在美国这几年,她在餐厅吃饭的次数极少很少,往往去也是多人活动,下意识以为和国内大部分餐厅一样,推开餐厅门直接进去就有位置了。
“……那我们过去了再看看?”郗羽弱弱地建议,“哪家有位置就在哪里吃?”
“好。”
李泽文的预言总是很准的。在周五晚上六点左右要在餐厅找一个位子,果然不是件简单的事。吕子怡推荐的三家餐厅人满为患,其他餐厅也没好到哪里去——两人在美食街一顿寻觅,最后在一家汉堡快餐店坐下了。快餐店人很多,但人群流动的速度也快,他们叫了最常规的薯条汉堡套餐,五分钟后等到了座位。
美国的快餐店里没什么人高声喧哗,人们的说话声齐聚在一起,像白噪音一样充当了背景音。
“下次我一定提前预定。”郗羽双手合十,检讨着自己生活经验太少。
李泽文帮她整理餐盘,又道:“没关系,我不是为了吃才来普林斯顿的。只要和你在一起,吃什么都无所谓。”
郗羽拿薯条的手顿了一下,下意识看向李泽文——这算甜言蜜语吗?她和李泽文是在回美国的航班上开始确定男女朋友的关系,距今仅有一周时间,因为分居两地的关系只能在网上交流,谈论的话题都很平常,无非是工作情况注意健康,她不知道李泽文说甜言蜜语的模样。只从他此时的表现看,他态度淡定从容,更像他在课堂上陈述某条公理某个定律的表情,和甜言蜜语似乎不沾边。
所以说,他是把和自己的关系当作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原理来看待的。
“嗯……”
郗羽心口发热,她心中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感动。
她盯着李泽文的眼睛:“……我也很高兴你能来看我,真的。”
先贤有云,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不能掩其恶,听其言,观其眸。调查显示,十个博士九个近视,郗羽作为没有剩下那没有近视的十分之一,她的眼眸保持着最自然的状态,清澈又明亮。从她的眼睛里,李泽文已经得到了答案。
他别开话题:“你平时在研究所的时候,午餐吃什么?”
“大部分时间是自己做,中午用微波炉热一下。剩下的时候就在研究所餐厅吃一点。”
“餐厅里有什么?好吃吗?”
“和这裏差不多,汉堡薯条,味道也差不多,”郗羽咬了一口汉堡,中肯地评价,“以价格来说,还算好吃。”
李泽文看着郗羽大张嘴巴,鼓着脸颊啃汉堡的样子,不禁失笑。啃汉堡无论如何都不肯能坐到优雅自如,但她做起来就非常生动,仿佛她吃的不是。郗羽是一个对物质条件要求很低的人,对饮食更是不会挑剔,这种个性反而让她变成了一个生机勃勃的人。
李泽文于是单手拿着汉堡开始吃:“回来这一周,工作情况如何?”
“暂时没有什么变化,也没感觉到排挤,同事们对我和之前一样。”
“工作权限变了没?”
郗羽摇头:“完全没有,领导直接把工作牌还给我,叫我好好工作。我已经做好了被限制查询衞星数据的权限,结果居然没有……至少到目前没有。我们研究所的中国人建了个群,大家会在群里分享讨论,认为应该问题不大。”
“是的,美国学术界有一些纠错能力,短时间内不会波及到理科的博士后。”
美国社会不是铁板一块,政界、工业界、教育界、学术界的想法并不完全一致。这些冲突和矛盾自然会造成某些政策实施的滞后。
“这说明我们还有时间,是好事。”郗羽迅速啃完了汉堡,她擦了擦手,又问李泽文:“你这边呢?还好吧?”
李泽文道:“如果要排序的话,社会科学类的研究者是比理科更安全。”
郗羽并不是那么容易被忽悠。有限的历史知识告诉她,政治学领域的研究往往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会带来什么变化实在很难预料。
她认真道:“如果,万一有什么变故,你一定要告诉我。我知道你很厉害,而且我可能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但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是吧?退一万步说,不论发生什么,我至少可以陪在你身边啊。”
李泽文想,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想要保护他的女孩子。所谓澄澈,心若琉璃也不过如此了。
“你到底是怎么长大的啊。”李泽文笑着轻声叹息。
“……怎么?”
郗羽疑惑,再一次跟不上李泽文的思维了。
李泽文隔着餐桌伸出手去,拿着纸巾在喧闹的餐厅帮她擦了擦嘴角。
“好,我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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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饭吃完,两人离开快餐店,然后如同很俗气的如同世界上的每一对恋人一样去看了场电影。美国的夜生活很单调,娱乐项目很少,两人对酒吧毫无兴趣,看电影基本上是唯一的选择了。
电影说是爆米花科幻片,剧情乏善可陈,特效做得不错,超级英雄和外星人打打打。
郗羽对电影的要求不高,觉得这电影总体而言还可以,只是有点担心李泽文是否会觉得浪费时间。
李泽文说“不觉得”,得到了郗羽的怀疑的眼神——爆米花电影全无营养,宁可花两小时去看论文,平时不太看这种爆米花电影。
“这种爆米花电影偶尔看看也很有趣,有些启发意义,”他愉快地说,“不过,如果我们的现实社会真的像电影里描述这么简单主观,我们这种社会科学领域的研究人员都要失业了。”
郗羽笑的开心:“没错,有些剧情实在太无脑了。电影要考虑普通人的感受,假设现实社会的复杂度是100,普通人最多能理解10,所以电影里也只能展现8了。”
“说得对。电影里的政治情况归根结底是现实社会的政治学留在人们脑海里的残影。两者的关系很有趣,可以拿来作本科毕业论文题目。”
关于电影的评论说完,两人也已走出电影院。路边早已亮起,照亮了往来的人群。李泽文站在温暖的路灯下,微笑着对郗羽伸出手臂。
“冷吗?”
郗羽抿了抿嘴,然后上前一步,以一副“我是来取暖”的模样挽住了他的手臂。
李泽文今天穿着亚麻衬衫,布料非常柔软,郗羽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
“……嗯,不冷了。”
“好。”
普林斯顿镇上的治安不错,两人沿着森林旁的林荫道步行回公寓。夜色悄悄地溜进了森林里,暮色已经把高高的树冠包裹起来,夜色宁静而舒适。
难得如此安静又舒适的晚上,郗羽愉快地和李泽文说起自己知道的一些八卦新闻。
“对了,你知道吗?”郗羽用空闲的右手指了指林荫道深处的一些漂亮的独栋房子,兴致勃勃道,“据说爱德华·威滕的家就在那边的某栋房子里。”
李泽文当然知道爱德华·威滕是哪位,他问:“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郗羽的语气充满了向往:“我同组有一个从法国来做访问学者的的姐姐告诉我的。她老公也在高等研究院当访问学者,和爱德华·威滕有些来往。她老公是个非常有名的数学家,他们曾经受邀去过他家。”
说话时她手臂用力,李泽文感觉到胳膊些微一沉。
“这么说,你看来也很想去他家拜访。”
“好奇,是好奇,对活着的传奇人物的好奇,”郗羽一脸“重要的话说三遍”的气势,“MIT也有一些相当厉害的科学家,但比起这位,传奇程度还是差多了。”
李泽文点头,表示同意。
“他的人生的确很是传奇。”
“很多人认为他是全世界所有活着的人里最聪明的人,仅次于爱因斯坦,”郗羽说,“不过,这话可能有点夸张。但就算他不是最聪明的人,一定也最聪明的那几个人之一。”
李泽文不太赞同郗羽的这句话,“聪明”这个标准太模糊了,他内心自有一套评判体系,不过想归想,他没有反对郗羽的观点。
他是理解郗羽的。作为一名理科生,向往爱德华·威滕这样的人,实在是太正常了。对科学工作者来说,人生于世,所求的无非也就是在科学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然而这件事何其艰难?当你在科学的泥沼里艰难跋涉时,有人闲庭信步的飘然而过,到达了你永远无法达到的高度,你当然会产生崇拜感。
“还有什么感想?”李泽文跟着她的话题说下去。
“你看这条路,想到爱因斯坦、爱德华·威滕每天都通过这条林荫道去上班,觉得人生的轨迹真是难以预料……几年前我绝对想不到有朝一日,我居然和世界上最聪明的人这么近。”
李泽文低头,看着她白皙的额头。两人身高差十二厘米,这个角度看上去,她的眼睛路灯下也闪闪发亮。
“你在波士顿的时候,似乎感想没有这么多。”
“大概是因为身份变了,”郗羽从来不缺少自我剖析的能力,此时她微微仰起脸和李泽文对视,和李泽文分析自己的心理,“我现在才感觉到,读博士和做博士后是人生的两种阶段。做博士时我比较焦虑,每天想着的是能不能毕业,自己适不适合科研这些问题;现在,我知道自己能在学术圈生存下去,紧张感消失很多,也有时间感慨了吧。”
李泽文同意她的分析,但愉快地指出:“你还忽略了一个原因。”
“什么?”
李泽文笑着低头瞧她一眼,“你的收入也增加了,这也是个重要原因。”
“啊!有道理。”郗羽发出由衷地赞叹。
郗羽对钱不是很看重,但她也深刻的明白,收入水平和心态、情绪直接相关。钱越多,越自信,越乐观。读博士这几年,她收入低开销大,那种朝不保夕的不安全感时时刻刻都围绕着她,想否认都不行。
“银行账户的存款数额的确会影响一个人的心态。”郗羽想着自己的心态变化,又推而广之的想起其他人,“难怪我认识的有钱人大都非常自信。”
李泽文笑,和郗羽在一起,不论谈什么,总是轻松的。她的思维模式总体而言是非常理科生,直接、爽快,有标准的程序和步骤,再加上她天生的善良和真诚,猜到她的行为模式并不难;但“大部分时间”不等于全部,在他猜不到的那部分,郗羽的言行总是可以给让带来惊喜。
“说来,独自一个人生活的感觉怎么样?这两三个月应该才是你真正意义上的独立生活?”
“独自一个人生活的感觉啊……”
半句话说完没了下文,郗羽陷入了长久的思索。
李泽文没有说话,他给她一些梳理自己的生活的时间。
中学阶段,绝大多数时间,她都过着中国学生最典型的集体生活——统一起床,统一学习,统一吃饭,不论做什么都是统一的。不论做什么,身边都有人和她做着同样的事情,不论去什么地方,身边都是身着同样校服的人,晚上睡觉时,宿舍还有七个人和她为伴,更别说中学阶段,她还交到了王安安这个朋友。
大学四年她基本重复着高中的生活,虽然没能交到如王安安一样的朋友,但总体而言,同学、室友的关系还不错。就算晚上被噩梦吓醒,惊魂未定之时,听到室友们平缓的呼吸声也会冷静下来。
在美国的这几年,她幸运地和赵蔚成为了室友。赵蔚不但是她的室友,还是她最紧密的朋友和可以信赖的人。她知道自己不论出了什么事情,总会从赵蔚那里得到安慰和支持。
但现在,她是真正进入独立生活。一个人居住,一个人上下班,一个人吃饭,和同事保持着礼貌疏远的关系,方圆一百公里内只有吕子怡这个一个熟人。
“独自一个人生活的感觉,其实还好。绝大多数时间我觉得很充实,”郗羽顿了顿,说道,“但偶尔还是会觉得不太习惯……”
“‘偶尔’,那是什么时候?”
郗羽慢慢把脸贴在他的肩头,从记忆里抽出一些印象深刻的片段。
“上个月时,回国的前两天,我在研究所工作到晚上八点,又一个人从研究所骑车回公寓。之前在剑桥城,我不论多晚回去,都知道公寓里还有人在等我,就像很多文学作品里提到的,‘城市里一定会有一盏灯为你点亮’。当时我意识到,已经没这种事了。”
李泽文“嗯”了一声,道:“孤身离开熟悉的环境到达一个新的场所,任何人都会有一些不习惯。在普林斯顿大学,你除了吕子怡基本没朋友,这种孤独感会更重一些。”
郗羽下意识更紧的搂住了他的手臂:“应该不会了。那之后我就回国了,然后遇到了你……”
李泽文微微笑了,他左臂动了动,抓住了郗羽的右手,十指交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