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瓷发烧了。
以前她总和方方开玩笑说自己壮得像头牛,在剧组跑龙套当替身的时候,在结冰的水里泡几个小时都没事,洗个热水澡照样生龙活虎地继续跑下一场。
平时很少生病的人,一旦病了,情况就会很严重。她烧得神志不清,连眼睛都睁不开,白天都在浑浑噩噩地说梦话,到了晚上更糊涂。医生进了卧室就没出来过。
贺昭找遍了园子,才在一间训练室里找到沈如归,地上躺着几个陪练,个个都是一脸苦瓜色。这根本不是陪练,纯粹是单方面被殴打。
陪练看见贺昭过来跟见了救星似的,贺昭叹气,使眼色让他们赶紧溜。
贺昭虽然没有亲眼看见昨晚慕瓷回来之后发生了什么,但大概能猜到。
慕瓷混的是娱乐圈,顾泽在媒体前亲口承认慕瓷是他女朋友,就等于现在全网都知道了他们是一对,并且已经在商量婚期了。
“沈哥,你说你……唉,这是何必呢?”
虐老婆一时爽,最后还不是自己心疼?
沈如归的心裏堵着一团火焰,那团火横冲直撞,越发泄烧得越旺盛,他三两下就把贺昭放倒了。
贺昭揉着肩膀躺在地上哀号。
“对她好没用,所以只能让她记着,一辈子都忘不掉。”
沈如归换好衣服往外走,贺昭看着直摇头。他真是搞不懂。
贺昭站起身,跟着出去:“慕小瓷高烧不退,不吃药也不打针,再拖就要烧成傻子了,你真不去看看?她一直在哭,我听着都挺难受的。”
慕瓷从小到大没生过什么大病,老太太总说这是她的福气,所以她觉得感冒发烧这种小病睡一觉就好了。
但这一觉她睡了很久。
她知道自己一直在梦里,可怎么都醒不过来。
梦里各种光怪陆离的画面交替出现,有很多人,有的陌生,有的是她那些所谓的“亲人”,说她不配姓慕,说她丢慕家的脸。
曾经的慕家,即使是顾泽也高攀不起。
可她早就不是被爸爸捧在手心裏的公主了。
要还债,要给奶奶治病,要生活,她没有办法,只能紧紧地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沈如归走进房间的过程中没有发出声响,他的手刚碰到慕瓷的脸,她就惊醒了。
慕瓷洗澡的时候天还亮着,外面开始下雨了,再睁眼时,外面已经黑了,雨也大了。
她习惯趴着睡觉,怀里抱着枕头更有安全感,生病之后,她完全把自己藏在被褥里,医生根本没办法给她打针,药也喂不进去,只能用酒精帮她擦擦额头。白天还好,到了晚上,她烧得更厉害了。
明明刚醒,一会儿她就又昏睡过去,根本不听旁边的人说话。
贺昭是看不过去了才去找沈如归,否则,这种感情上的事他也不愿意掺和。
“你干什么?”她的喉咙哑得厉害,鼻音很重,像是想把自己藏起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还不准我睡觉?”
沈如归坐到床边把慕瓷抱起来,捏住她乱动的双手:“把药拿过来。”
医生连忙把剂量合适的药递过去,贺昭顺手递了杯水。
慕瓷烧得浑身没力气,水喂到嘴边,她闭上眼睛扭头躲开,水泼了沈如归一身。
“沈如归,”她其实不想说话,因为喉咙太疼了,“我怕你。”
沈如归垂眸凝视着女人憔悴苍白的脸,许久才开口:“怕我?”
“对,我怕你,”慕瓷神色恹恹,声音也低,“所以不敢吃你给的药。发烧只是头疼而已,虽然难受,但还能忍,你给我的,我害怕。”
沈如归听完后,眼里没什么情绪波动,只是把药片喂到嘴裏,没有喝水,全部吞了下去。
他的动作太快,贺昭没拦住:“正常人吃退烧药会不舒服吧?”
沈如归头都不抬,让医生准备一份和刚才一模一样的药。
他看向慕瓷:“现在可以吃了?”
他眼里的血丝比慕瓷还要多,却平静得像一摊死水。
“可以。”慕瓷移开视线,慢吞吞地坐起来,接过水杯,把药吃了。
医生在旁边低声说:“最好再输个液。”
慕瓷当没听见,手脚都往被褥里缩。
沈如归握住慕瓷的右手,把缩到手肘的睡衣袖口拉下来,遮住那些她不想被人看见的东西。
“轻点儿。”
医生赶紧准备,弯着腰,先拿棉签帮慕瓷的手背消毒。
外面下着雨,卧室里除了雨声,没有其他声音,静悄悄的。
慕瓷知道自己拗不过沈如归,懒得白费力气。
第一针扎进去,鼓包了,只能重新来。
“慕小姐,您放松……”
眼睛被沈如归手捂住,慕瓷就看不到那根尖尖的针头了,看不见,反而没那么害怕,第二针很顺利。
覆在她眼睛上的,是沈如归微凉的手掌。
慕瓷断断续续病了一个星期,一直是睡睡醒醒的混沌状态。她向剧组那边请了假,手机也关机了。
第一天,沈如归回来让她吃药打针。那之后,他又回来睡过一晚,然后就再也没有露过面。
慕瓷几乎没出过房门,园子太大,虽然沈如归这几天其实都在,但只要不来主楼,慕瓷就看不见他。
雨下了一个星期,天终于放晴了。
慕瓷闷在房间里都快发霉了,王叔劝她去外面晒太阳,说今天天气好。
慕瓷坐在沙发椅上,身上盖了条毯子,只背了两页剧本就昏昏欲睡。
王叔端着一杯热茶出来:“小瓷,该吃药了。”
慕瓷看着面前的药片,脸皱成一团。
她的嘴裏都是苦味,连喝白开水都是苦的。
“已经退烧了,这顿就算了吧,晚上再吃。”
王叔忍着笑,病了的慕瓷既怕打针又怕吃药,每天到吃药的时间就有各种理由逃避,像小孩子。
不过,她确实还是个小姑娘。
“医生交代,这些药必须按时吃才能好得快。你刚退烧,身体还虚着,没有完全好,还是得吃……”王叔看见推门走过来的沈如归:“先生。”
慕瓷背对着门的方向,身体不自觉地僵硬了。
她以为沈如归是不知道她在这裏,碰巧撞上了,接下来,他要么转身就走,要么直接无视她,结果他居然过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身后停下来,慕瓷僵了几秒,将剧本摊开,盖在脸上,眼不见心不烦。
沈如归把药和水杯接过去:“我来。”
王叔看了看慕瓷,似是不放心,但又不敢说什么。
下午两三点,有太阳,还算暖和。
沈如归站在慕瓷身边,用水杯碰了碰她的脸:“把药吃了,有事跟你说。”
“不吃,”慕瓷压着剧本,把耳朵也盖住,“不听。”
“慕瓷。”
和别人不一样,沈如归叫她的名字从来都是连名带姓。带着笑意的戏谑,拉长尾音的轻佻,清冷淡漠的不屑……只是两个字,不需要任何修饰,就能传递出不同的情绪。
像现在这样,清清冷冷、毫无波澜的语调,像是把她咬在齿间碾。
慕瓷明明知道自己的态度已经惹得沈如归不高兴,但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熊心豹子胆,不仅毫无收敛,反而更甚,可能是因为病了一场,无所谓了。
“我知道我叫慕瓷,我也知道我应该有点儿该有的觉悟,你任何时候有需求,我都得乖乖配合,不能有半句怨言。”慕瓷说话还带着浓浓的鼻音,故意做出懒散的模样,破罐子破摔,“但现在我病了,没力气,脑子也不清楚,你看不惯就别看。”
沈如归也不废话,拿开剧本丢到一旁,一手捏着她的下巴逼她张嘴,把药喂进去,然后喂了水。
慕瓷没设防,被呛得差点儿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她的脸上终于有了点儿血色,不再是病态的苍白。
“再瞪,眼睛给你挖掉。”
他的手伸到慕瓷面前,慕瓷下意识地往后躲。
可他手里的只是一颗糖而已。
慕瓷别开脸,语气生硬:“我又不是小孩,不吃糖。”
沈如归没说什么,手指轻轻一捻,剥开糖纸,和刚才喂药一样,捏着慕瓷的脸让她张嘴。
任何时候,即使牙都掉光了,你依然是我的小女孩。
糖在嘴裏融化,牛奶味的,一嘴甜腻盖住了药片的苦涩。
医生说饮食要清淡,还要忌口,王叔每天都盯着厨房,慕瓷只能喝粥,吃小青菜。
医生说最好不要吃甜食,喉咙会不舒服,王叔每次拿给慕瓷的都是白开水。
糖是被强喂的,慕瓷原本想直接吐出去,可又舍不得这点儿甜,还很没出息地想再要一颗。
头可断,血可流,面子不能丢,吵架得有个吵架的样子,所以慕瓷是绝对不会主动理他的。
然而,刚走了两步,她就被沈如归拽回去,喂了第二颗糖。
“把水喝了。”
“不要你管,别拽我,我头疼,想回去睡觉。”
沈如归刚来五分钟,慕瓷就要走,明显是在躲他。
这种排斥和抗拒不加半点儿掩饰,她不看他,也没有半点儿好脸色,一个星期了,跟他说的话加起来都不够十句。
“我说有事,你聋了?”
慕瓷烦死他了,扭着头用力一吼:“那你倒是说啊!”
她的嘴裏含着牛奶糖,腮帮子鼓鼓的,吐字含混不清,因为还病着,喉咙也还是哑的,病恹恹的眼神更没什么气势可言,碎发被风吹得落在鼻尖,看起来奶凶奶凶的。
沈如归不自觉地放缓语气:“贺昭晚上可能会带个女人回来。”
“哦。”慕瓷没有太大反应。
万年单身狗竟然也有女人了。但是这种事跟她说干什么?
整个园子都是他沈如归的,贺昭带人回来只要他点头就行了,没必要通知她。
慕瓷捡起地上的剧本,绕过沈如归往屋里走。
通往主楼有扇小门,慕瓷刚进屋,身后远远地传来王叔无奈的叹气声。
慕瓷回头看了一眼,是沈如归踹翻了一个花盆。
花盆不值钱,值钱的是花,王叔天天把它当宝贝一样养着,这下好了,被沈如归一脚踹进了人工湖。
慕瓷在心裏骂了句:“社会的蛀虫。”
慕瓷先联系了方方。她只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开机后,剧组每天的花销不小,再耽误下去,她良心不安。
晚上,贺昭果然带了个女人回来。
王叔也没见到人,只是远远地听见有动静。
慕瓷拍夜戏,要通宵,出门的时候在院子里遇到了贺昭。
“慕小瓷,”贺昭几步跑到慕瓷面前,上下打量她,“你的病好了?不再养几天吗?沈哥同意你去剧组了?不应该啊……”
慕瓷:“谢谢关心。”
但是后两句大可不必。
她多躺一天就多耽误一天进度,损失到最后都得算在她的头上。何况奶奶还在医院,她不工作就付不起那些昂贵的医药费。
贺昭也要外出,两个人是同一条路,他追上去和慕瓷一起走:“那个……我有个……朋友,姓安,她暂时在这裏住几天,你如果遛弯的时候遇到眼生的人,别被吓着。”
关于安萝,贺昭并不愿意多提,因为安萝现在的精神不太正常。
“我知道。”慕瓷没多想。
“你知道?”
“沈如归跟我说了。”
“这样啊,难怪他下午脾气那么差,原来是来看你了。”贺昭恍然大悟,“慕小瓷,真没第二个人能像你一样。”
慕瓷嫌弃地看着贺昭。他的脑子有问题吗?
“你不会以为他是顺路吧?”贺昭都替沈如归觉得憋屈,“他忙成那样,会为这点儿小事专门回来一趟?不就是找个借口想看看你,跟你说句话吗?慕小瓷,你怎么没心没肺的?”
慕瓷说:“你有心,你有肺,那你怎么不去陪他?”
贺昭:“……”
在娱乐圈,绯闻的热度维持不了多久,总会有新的更劲爆的新闻出来,“吃瓜”第一线的群众永远都有吃不完的“瓜”。
顾泽公开承认和慕瓷是男女朋友关系,慕瓷的名字被挂在微博热搜榜一整天,这么大的关注度其实是因为顾泽。
顾氏集团的继承人,多少双眼睛盯着,首次曝光私人感情,必然会引起轰动。
慕瓷充其量也就是个十八线明星,进娱乐圈之前所有的资料又都被人保护了起来,网友们挖不出什么有意思的料,就开始考古她以前演过的角色,结果发现,嗯……她演过的角色差不多一百八十种死法,不带重样的。
眼尖的网友发现慕瓷长了张相当耐看的脸,淡妆浓抹总相宜,既能把妓院的花魁演得千娇百媚,又能把破破烂烂的乞丐装穿出落魄的美。
见鬼,这样的人怎么就没红呢?
怎么都火不了的慕瓷,总算小火了一次。
方方走路都是飘的,觉得终于有了点儿盼头,见到慕瓷就对她说:“好姐妹,苟富贵,勿相忘啊!人嘛,吃一口回头草不丢人。我有个朋友,正规医院泌尿外科的,专治那方面,改天介绍给你,你带顾总去看看,治好了你好他好大家好。”
慕瓷说:“你直接介绍给他吧,他会感激你的。”
方方当然只是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开开玩笑,慕瓷病了一遭,没有以前活泼了,方方也是想逗她开心,但很快就看出来,她不想提起顾泽。
“公司那边的意思是,你不用明确地公开回应,现在总有记者在剧组附近蹲拍,顾总会来接你的吧,到时候让他们拍几张照片就行了。”
对女演员来说,作品和人气都上来才是真正的红,否则也就是昙花一现。
《相思》后面还有很多大场面的戏份,这是比绯闻更重要的东西。演员认真搞事业才是第一位。
方方苦口婆心地说了半天,慕瓷才勾唇笑了笑:“你以为,顾泽是真的爱我吗?”
沈如归那么对顾笙,顾泽怎么可能轻易就算了?他只是在利用她而已。
“小瓷,你不会是想否认恋情,打顾总的脸吧?”方方吓得直接给慕瓷来了个锁喉,“你不想混了吗?顾笙暗地里搞点儿小动作都能把你摁在十八线几年都爬不上去,更别说顾总。男人的自尊心碰不得,尤其是顾总这种只可远观的高岭之花。你如果惹到他头上,可就真的完了,他踩死你跟玩泥巴一样简单。 ”
这道理谁都懂。
“不啊,”慕瓷无辜地眨眼,“我又不是傻子。”
“那你还……”
“谈爱多累,还是谈钱好。他想演,我就陪他演,反正是他欠我的,谁也别觉得委屈。”
人心这个东西啊,怎么看得清?
方方欲言又止,想说什么,莫名觉得后背冷飕飕的,果不其然,一回头就撞上陆川那双冷冰冰的眼睛。